我慢慢地把頭半抬起來,麵前的榻上端坐著一位夫人,身著紫金穿花錦袍,頭梳鳳凰髻,橫挑一根紫水晶釵。飾物雖不多,渾身卻透出一股富貴氣。
我們一早就出發了,蕭靖江沒有來送我,我理解,他確實做不了自己的主。昨晚,我咬著被子哭了半宿——到這份兒上了,居然要賣身了!早上李二娘見了我的腫眼睛也不以為意,隻讓我去洗了臉。一路沉默,我是因為實在不知未來如何,沒有心思說笑。而李二娘也隻對我看得十分緊,許是怕我跑了,她的七兩銀子沒有著落。但對於君府的情況,她並不多說,也許是怕我被君府拒絕。第三天傍晚,我們終於到了一所大宅院門口。李二娘叫開了門,引了我進去。
好大一所宅院,入院迎麵為左右兩座青石假山,之間有一處空地。左麵額曰:清香樾。右麵有匾:垂翠嶺。順著夾道往裏走,隻見前麵立石如壁,東有一處小亭依附於山腳,曰沁芳亭,亭內做成流杯渠。進了垂花門,裏麵便是院落。李二娘熟門熟路地引著我,左拐右繞地一進一出,終於停在幾間大房子前。她問門前的一個圓臉丫鬟:“培菊,夫人可在房內?”被喚作培菊的小丫鬟答道:“在,剛傳了晚飯,這會兒還沒上呢。”說罷,眼睛瞟向我,我趕緊低了頭。李二娘轉身讓我在門外等候,自己先進去了,隔了一小會兒,又挑了門簾,喚我進去。
房內有一種淡淡的香,我心裏懷著忐忑,也沒有心思多想,隻低著頭站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聽見李二娘道:“見著夫人,還不快跪下!”
我慌忙跪下,“司杏見過夫人。”
一個低緩的聲音響起,“抬頭。”
我慢慢地把頭半抬起來,麵前的榻上端坐著一位夫人,身著紫金穿花錦袍,頭梳鳳凰髻,橫挑一根紫水晶釵。飾物雖不多,渾身卻透出一股富貴氣。她盯著我看了看,緩緩端起蓋盅問:“叫什麽?”
“回夫人,司杏。”
“這名字是後來取的,還是生下來就有的?”
“回夫人,是生下來爹爹給取的。”
“你爹爹呢?”
“父母出海遇事,已亡了。”
“你幾歲?又是如何遇到李二娘?”
我看了看李二娘,不知該如何回答第二個問題。
“我問你,你望二娘做什麽?”她聲音裏透露著威嚴。
“回夫人,小的十歲,遇著二娘是因為在湖州討飯,二娘探親,機緣巧合就遇到了。”
那夫人停了停,又問:“小小年紀討飯,想必是連討帶偷吧?”
我一聽就氣了,我討飯不假,偷什麽?我直起腰來,挺身跪著說:“夫人或許見到別的叫花子這樣,但小的從小家教嚴,討飯便是討飯,寧可餓著,也不偷別人的東西。為了自己,偷了別人的也不心安。”
我麵無懼意地看著她,半晌,她點了點頭,“入我君家需賣身,你可願意?”
“回夫人,小的來時便知,甘願賣身。”
她又轉向李二娘,“二娘,既然是你那兒少丫頭,那你領去吧。回頭寫了契約,讓她押了,八兩銀子。”
二娘滿麵喜色,估計是覺得債權兌現了,她躬身道:“謝夫人慈悲,隻是她叫什麽?”
夫人沉吟了一下,道:“她既本名就叫司杏,倒也合我府的規矩,不必再改了,仍叫司杏吧。”說罷,她又轉向我,目光冷冷的,“我君家為商賈之家,第一要緊的是規矩、手腳幹淨,若是被發現偷盜或對主子不敬,直接處了家法。”
我伏地謝了她,隨二娘出去,這樣我便開始了在君家的生活。
聽說君府占地很大,共三進。第一進中間是園林,兩邊是下人和部分夥計的住處。第二進正房是君家主人君如海會客、談生意的地方,四周是倉庫。第三進最精致,是君府內眷的住所,中間為君家夫婦所住,號臨鬆軒,東邊是君家大小姐君聞彩所住的停霞苑,東南是君家二小姐君聞弦所住的澧歌苑,西南是琅聲苑——據說這是君家三少爺君聞書未來的居所,因君少爺現在年紀尚小,暫隨君夫人在臨鬆軒住。這幾處宅子各有特色,臨鬆軒近旁多鬆,停霞苑多種梅花,澧歌苑遍植茂竹,琅聲苑不必說了,守著一大麵湖荷,廣植各類花木。
不過,這些都是我陸陸續續聽李二娘或別人說的,我哪兒也沒有去過。君家有內外兩個廚房,內廚房主要負責君府家眷及內府下人的飲食,而外廚房主要負責君家夥計及莊內其他雜役的炊飲。外廚房在臨街的第一進院落裏,為的是地方大,他們取飯、吃飯方便,也省得擾了內府的安靜。
我被安排在內廚房中,主要工作是負責燒火,也就是通常說的燒火丫頭。這是極粗笨的一項工作,既見不到主子,也討不到什麽巧,天天隻是和炒飯的大廚、淨菜洗碗的老媽子共事。入府第二天,李二娘便拿著契約來找我,我毫不猶豫地按了手印,八兩賣身銀我全給了她,七兩還債,剩的一兩算作對她的謝意。我們這個小廚房在君府的西北角,李二娘是內廚房下人們的小頭目。當然,這內廚房總共也沒多少人。兩個師傅——大師傅胖子劉和二師傅宋九,兩個給他們打下手的,四個老媽子負責淨菜、洗碗,再就是我這個專管燒火的小丫頭。每天吃罷晚飯,各房都把第二天的菜單隨著碗筷一塊兒送來,由李二娘負責記下並負責傳達,往各房傳菜時,也由李二娘負責檢查核對。開始時我以為李二娘識字,後來發現,她隻是用她編的一套符號代表不同的菜。我從心裏佩服得五體投地,心想倉頡造字應該是真的。
我的工作不是很輕鬆,雖然隻是燒火,但幾個灶一塊兒忙起來,有猛火的,有文火的,有隔一會兒要再續火的,也很麻煩。君家雖富,吃的卻比較簡單,但因為各房吃各房的,花樣倒不少,每頓湯湯菜菜、冷的熱的素的葷的挺費事。除了燒火,我還要負責煎藥,一煎就是幾個時辰,看著火,左扇右扇,無聊至極。
君府待下人還算體恤,但家規森嚴,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或許是我離得遠吧,我待在內廚房的小天地裏,每天隻與這幾個人打交道,雖然累,但也比較樂和。內廚房中,我最喜歡胖子劉,他天天樂嗬嗬的,白胖的臉像一個發麵饅頭。我剛入府那會兒,他天天向我吹噓君家如何富有,我進君府是如何幸運。開始我懷著崇拜的心情聽著,慢慢地就開始嬉皮笑臉地對他。他也不生氣,有時做菜就把我叫到身邊讓我學。可惜我的味覺神經不是很發達,什麽菜吃在嘴裏都差不多,更別提做了。他也不以為意,隻繼續雕著我這塊朽木。李二娘對我不算好也不算壞,她不愛說笑,見天隻是忙。我暗暗地把她和胖子劉登對,覺得一嚴肅一溫和,還挺配,納悶他們為何沒擦出什麽火花。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便是第二年春上,我十一歲了。雖然日子比討飯時好過不少,但就是比較悶,時不時地我會想起蕭靖江。他也十五歲了,不知他怎麽樣,是不是還在受庶母的虐待。我想從李二娘那裏探點兒消息,她也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也是,我從未見過有什麽人來探過李二娘,她也不會寫字,估計得不到什麽消息吧。
李二娘越來越忙,據說是君少爺搬到琅聲苑了,夫人讓她前去收拾照應。李二娘兩邊跑,顧不上,有時菜單也來不及收,隻好委托我這個內廚房唯一識字的小丫頭替她抄好,讓胖子劉從旁協助,再由她安排。
總算做點兒有知識含量的活兒了,我覺得比燒火有趣多了。因為收菜單、發飯,也認識了各房負責傳飯的小丫鬟,有老爺房裏的培菊、大小姐房裏的引蘭、二小姐房裏的聽荷,至於少爺房裏的,起先一直是李二娘裏外帶,後來有時她趕不上,那邊就差人送來。可琅聲苑很奇怪,來的從來都不見丫鬟,總是個小廝,叫侍槐。
大家年紀相仿,難得主子不在跟前,話就比較多。培菊性子溫婉,引蘭快言快語,聽荷老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樣,像是怕惹什麽禍,侍槐是君少爺的書童,愛在我們麵前吹牛,說自己見過如何多的世麵。我曾偷偷問過侍槐,為什麽其他房來的都是丫鬟,隻有琅聲苑來的是小廝。侍槐紅著臉,隻說這是家規,不肯再多說。
這一天晚飯後,侍槐說二娘正在給少爺收拾衣物,差他送來碗筷,恰巧聽荷來送殘食和第二天的菜單。我抄了他們的菜單,三人又閑聊一陣,聽荷怕二小姐找她就先回去了,隻剩我和侍槐。我倆東聊西聊,侍槐問我怎麽會寫字,我便把自己的身世簡單地說了一遍。他感歎道:“你倒也是好人家的兒女,真是命不由人。”我問他是怎麽進府的,他說是家裏鬧水災,五歲便被賣到君家。說是賣,其實跟君家救了他一命差不多,否則他也活不到今天。隻是爹娘不識字,想問個信兒都不知道。我心裏一動,問他這君府能否寄信。
“寄信?能啊。每次都是我把少爺的信送到驛站。你要寄給誰?”侍槐很機靈,一聽我問便猜我打算寫信。
“那我們能寄嗎?”
侍槐搖搖頭,“不知道,難吧,府裏是一起走的信,並不單結,也不知人家會不會單收。”
我讓他幫我打聽打聽。一整天,我都想著給蕭靖江寫信,那是我在這世上的唯一的好朋友啊!
又到傳晚飯的時候了,聽荷來了,我打發了她,仍坐在那裏盤算。引蘭來了,我正在給她拾掇食盒,聽荷一臉焦急地跑進來,“司杏,我昨晚送的菜單中有百合粥沒有?”
我抬頭看了看灶頭的菜單,“沒有啊,你們沒要粥,倒是大小姐房裏有。”
引蘭也說:“對,昨兒我們大小姐特地說‘這春上,喝個粥,既滋味又進補’。”
聽荷的臉色更加緊張,問她怎麽了也不說,急急忙忙地又回去了。
引蘭目送著她,嘴裏說:“聽荷也挺可憐的,守著那樣的主子,上頭還有那樣的大丫鬟。”
“怎麽了?”
引蘭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沒什麽沒什麽。”
我心中疑惑,原聽說府大人多是非多,看來不假。這君府看起來家規森嚴,暗地裏也是波濤洶湧啊!二人拾掇好食盒,正要蓋上蓋子,一個妙齡女子跨進門來。她瓜子臉,狹長目,嘴角長著一顆朱砂痣,水蛇腰,穿著丫鬟少著的月青色細紗裙,手上拿著粉紅絲帕,頭上綴滿珠翠。看穿著,或者是哪一位小姐,但看氣度,又不像。我正疑惑間,聽荷滿臉驚惶地跟了進來。引蘭一見,立刻起身,“見過眠芍姐姐。”
我也跟著站了起來。眠芍?誰?聽名字像是丫鬟。
她理都不理,冷冷發言道:“李二娘在哪裏?給我傳進來。”
嚇,好大的口氣!我上前施了一禮,“回姑娘,李二娘在少爺處尚未回歸。”
“哼!料想也是,否則她便老糊塗了,敢少了我們小姐要的東西。”
少東西?少了什麽?我記得與聽荷核對過的呀。我又施一禮,“敢問姑娘,少了何種飲食?”
她居高臨下地看了我一眼,“你是誰?”
“回姑娘,奴婢叫司杏,是內廚房的丫頭。二娘事忙,有時便讓奴婢幫忙收收菜單,偶爾她回不來,也代她發飯。”
她打量了我一番,“我看她是老糊塗了,找你這麽個笨丫頭!我問你,我們小姐要的百合粥呢?”
百合粥?昨天隻有兩個粥,一個是大小姐要的百合粥,另一個是少爺要的荷葉粥,再沒有了啊!我疑惑地看了一眼引蘭,又看了一眼聽荷,躬著腰回道:“回姑娘,昨日傳粥的隻有大小姐和少爺,不知姑娘是哪一房的?”
“哼,你這粗丫頭,昨日我明明讓聽荷傳內廚房做百合粥,你敢不做?!”
我心裏明白了,原來她是二小姐房裏的。我賠笑道:“這位姐姐,昨日二小姐房裏確實不曾吩咐百合粥,二小姐若是要,現做好了,東西都是現成的。”
“哼,你搪塞誰?這粥明明是你漏做了,卻說我們沒吩咐。等你做,要多久?你這懶丫頭,討飯出身的!你知不知道這百合粥要多久才能做好?你敢蒙我?”
我的氣上來了,明明是你們沒說,偏說我們沒做,都是丫鬟,你憑什麽惡語傷人?我瞅了一眼聽荷,她正低著頭,兩手絞在一起,一句話也不敢說。忍一時風平浪靜,就這樣吧,不鬧事,過去再說。我低著頭,也不做聲。
眠芍發了威,抬眼見食盒裏有一碗粥,上前一步把粥拿在手裏,“今天先饒了你,這碗粥我拿走,再有一次,看我怎麽讓你長記性。”說罷要走。
我和引蘭齊聲喊道:“請姑娘稍等。”
眠芍轉身睥睨著我們,“怎麽了?”
我施禮,賠笑道:“姑娘,菜單之事也許是沒弄清,出了紕漏,奴婢給您賠罪。但這碗粥,實在是大小姐昨日傳的,引蘭都來拿了,請姑娘海涵,把它留下。”
“哼,她主子是小姐,我主子就不是小姐了?反正一碗粥,有什麽分別?為何給她不給我?我一定要拿走,你不是能再做麽,她要喝,你再另做!”
我皺起眉頭,這麽猖狂!我正準備再說話,引蘭過去行了個禮,“眠芍姐姐,這粥是大小姐幾天前就想喝的,司杏也說了,這碗原是給大小姐做的,二小姐若是要,再吩咐廚房另做一碗吧。”
“喲,幾天不見,一個小丫鬟也敢和我這樣說話了!你們小姐就是這樣教的?你這是吩咐誰呢?”眠芍斜著眼,半仰著頭,一副尋事的樣子。
“引蘭不敢,但粥確實是大小姐要的,請姐姐放下吧。”
“哼,小娼婦,今天這粥我是非拿不可了。”眠芍咬著牙說完,轉身又要走。
引蘭急了,伸手來拉,“眠芍姐姐慢行。”
啪——引蘭的臉上印上五個紅指印,眠芍柳眉倒豎,指著引蘭的鼻子大罵道:“你什麽東西,也敢碰我!”
引蘭捂著臉,恨恨地望著眠芍,“引蘭確實不如姐姐有手段,但這粥確實是大小姐要的,姐姐搶走,引蘭不能回去回話。”
我看不下去了,也上前道:“姑娘,這粥的確是給大小姐做的,廚房晚上便給二小姐補上。”
啪——我的臉上也挨了一記耳光,立刻火辣辣的。
“你們以為自己是誰?以為二夫人過世了,二小姐就任你們欺負了?告訴你們,君府還輪不到你們叫囂。這粥,我今天就要拿走,也讓你們見識見識,這君府裏頭誰是主子!”
引蘭捂著臉,抬頭冷笑道:“也不知是誰欺負誰了?大小姐喜歡竹子,都已經住下去了,偏偏二小姐也喜歡竹子,老爺便叫大小姐讓出來,連名字都跟著改成了澧歌苑。平日裏,凡是二小姐喜歡的東西,大小姐可曾要得?大小姐一向溫婉,今日這碗粥,姐姐若是好言好語,我回了大小姐,原也不是不能。但姐姐硬搶,那麽我也便要拿回來了。”說完,搶上前去奪粥。眠芍不曾防備,見被引蘭搶了下,粥頓時潑了出來,灑了她一身。眠芍大怒,把碗朝著引蘭的臉上扔,哐當一聲,引蘭的額頭頓時流出鮮血,我和聽荷都嚇傻了,隻有眠芍叉著腰站在那裏,指著引蘭仍大罵“賤人”。
引蘭摸了一把額頭,咬牙說道:“誰是賤人?我家小姐是正經夫人出身,哪裏賤了?”眠芍一聽,趕上來揪住引蘭的頭發,騰出一隻手扇引蘭的耳光。引蘭力氣小,掙脫不過,隻是苦苦挨打。我和聽荷忙上來拉。府裏的婆子下人早聽到聲音,圍成一個圈,看我們打架。
正亂時,培菊過來取飯,見我們亂作一團,引蘭又一臉的血,驚得她轉身便往回跑。引蘭、聽荷和我都不過十一二歲,引蘭被拽著頭發本就受製於她,聽荷又不十分狠拉,隻剩我一個。而眠芍本就比我們年長,又放得開手,架沒拉開,倒是我狠挨了幾腳,引蘭頭上的血眼看越來越多。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道:“都住手!”一個圓臉大眼睛的丫鬟進來,站在中央。
聽荷停下手,恭敬地對她施了個禮,“見過扶桂姐姐。”
那姑娘對她一點頭,喝道:“傳夫人的話,讓幾個姑娘過去說話。”
眠芍也停住手,瞟了一眼來人,掠了掠頭發,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夫人房裏的扶桂!這誰報的信,好快呀,惹得扶桂都來了。”我忙過去扶住引蘭。扶桂眼中閃過一絲嫌惡的表情,冷冷地說:“眠芍,不是我要管這檔子事,隻是夫人有話,讓你們幾個過去。”眠芍冷笑幾聲,抬腿便往前走。我悄悄地拿了菜單,扶著引蘭跟在後麵。
這是我第二次來臨鬆軒,心情卻比第一次還緊張,跪在地上不敢抬頭。隻聽夫人發話道:“眠芍,你先說,怎麽回事?”
眠芍伏在地上,“回夫人,昨日二小姐說要吃百合粥,讓聽荷去內廚房送了菜單,今天卻沒有拿過去。眠芍想著二小姐身子弱,難得有個想吃的東西,趕去廚房,見了一碗粥,以為是聽荷忘了,便要取走。沒想到引蘭卻惡言相向,還伸手搶粥,潑了奴婢一身。奴婢想,二小姐雖非夫人親生,卻一向蒙老爺夫人疼愛,引蘭這樣,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大小姐欺負二小姐。奴婢又比引蘭進府早,想教育她,又被她惡言搶白,氣不過,便和她鬧起來。奴婢本是為二小姐,請夫人責罰。”
我趴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心裏卻想:原來二小姐不是夫人生的,那為何那麽囂張?引蘭一聽卻急了,直起腰說:“夫人,眠芍所說不是真的。那粥本就是給大小姐做的,是眠芍搶粥在先,引蘭不過是去拿回來。她若不是言語欺人,引蘭也不會和她鬥嘴。”
“大膽!沒問你話,誰讓你說的?”夫人喝道。
引蘭一哆嗦,又趴在地上。緩了緩,隻聽夫人又說道:“司杏,前些日子李二娘來回說她忙,讓你幫她抄抄各房的菜單,我準了,想必昨晚的菜單也是你抄的?”
我不敢抬頭,“回夫人,是司杏抄的。”
“那聽荷送菜單時,可曾要了百合粥?”
“回夫人,奴婢並未聽說。昨日要的,隻有大小姐的百合粥和少爺的荷葉粥,再無別的粥品。奴婢是粗丫頭,聽了二娘吩咐,每次抄完都要和送菜單的人再核實一番。這是昨晚所抄的菜單,確實二小姐並未要百合粥。”我把菜單舉上頭頂,扶桂拿了,交給夫人。
夫人掃了一眼,又問聽荷:“聽荷,你說,你昨日送菜單,那菜單上是否有百合粥?”
聽荷戰戰兢兢地跪著,身子不停地發抖,兩隻眼睛卻在眠芍身上,她嗯啊了半天,“回夫人,聽荷記不清了,好像眠芍姐姐吩咐過。”
眠芍接過話說:“聽荷,你不必顧及顏麵,我知道你和司杏感情好,但是非分明,難不成還糊弄夫人?”
我仍舊趴在地上,“夫人,奴婢確實未曾聽說,況且奴婢也說了再給二小姐做一碗,但眠芍不肯,仍要拿已經放入大小姐食盒裏的那一碗,不信夫人可以問引蘭。”
引蘭額頭仍舊流著血,“夫人,司杏說的確是實情。奴婢氣不過她囂張,上前拿粥,便被她打成這樣。”
眠芍也直起身來,“夫人,二小姐幼時喪母,身子又弱,全靠老爺疼愛、夫人教導長大,但下人們常議論二小姐非正出,對二小姐不恭敬,對二小姐吩咐的事也怠慢很多,眠芍常常氣在心裏,也替二小姐悲傷。今日內廚房隻做了一碗粥,引蘭和司杏說是為大小姐做的,誰能證明?若是夫人要的,她們還敢爭嗎?我看分明是欺負二小姐無母,可憐的二小姐!”說罷,她聳著肩哭了起來。
上麵再無一點兒動靜,我偷偷望去,夫人正端著茶盅慢慢地喝著,似在想什麽。我忙又低下頭。半晌,隻聽夫人把茶盅往桌上重重地一放,“堂堂我君府,自家姐妹為了一碗粥就爭成這樣,你們真不怕丟人!此事皆因司杏漏抄菜單引起,來人呐,將司杏拖出去,給我掌嘴三十下。你們幾個,若再爭鬧,我斷也不會輕饒!”
我大驚,怎麽燒到我身上了?“夫人,冤枉啊,確實不是我漏抄了。聽荷,你倒是說句話啊,我還和你核對過的。”聽荷低著頭,隻是發抖,卻不敢抬頭看我一眼。兩個婆子進來架著我,我突然想起昨天聽荷送來菜單時,侍槐在場。於是我掙脫了她們,撲倒在夫人腳下,大叫道:“夫人,昨天聽荷去送菜單時,琅聲苑的侍槐也在,請夫人叫他過來對質一下。”
“大膽刁奴,死到臨頭還不認錯。給我拖下去,狠狠地打!”夫人手一揮,起身便進了內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