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們不懂愛

第十一章 朝顏

　　親愛的小海棠，我一直努力想找出一種方式來講敘我對你的感情，但這世間似乎沒有這種語言。愛是要用目光碰撞的，靠皮膚撫摸的。一個人對著一個空寂的下午，一個人走在喧囂的街上，一個人吃一碗烏冬麵……你都在，卻又都不在……

　　我夢見你的樣子，仍然如花一樣，就連笑顏都是明朗的。我想知道，你在哪裏，幸福嗎？

　　——摘自小海棠大狐狸情侶博客

　　01 我們來不及再愛

　　元旦的時候，烏衣市出了個大案子。在一家網吧的包間裏，一名女生被幾個小混混輪奸，她試圖逃跑時，被其中一個歹徒用刀刺死了。

　　案子很快破了，首犯是楊海濤。

　　大概是知道自己難逃一死，楊海濤說出了三年前在“繡意”繡坊做下的事，還供出了青四，雖然他什麽都沒做，但他跟著一起去了，他幫忙給姓蘇的姑娘纏膠帶了。

　　警察很快找到了丹姨。丹姨說吃驚也不吃驚，狐狸被藥死，門鎖壞掉了，她想到是有些事的，隻是她不敢往深裏想罷了……

　　她去見了楊海濤，楊海濤始終低著頭。

　　丹姨厲聲說：“畜牲，你抬起頭，我問問你，你沒有姐妹嗎？”

　　楊海濤抬起頭，看了丹姨一眼，驚訝地張大嘴巴，他說：“你……你很像青四他媽！”

　　青四？丹姨的心跳加速。

　　“他有一張他媽的照片，跟你很像。他是撿的，就在後街的海棠樹下……”

　　丹姨跟警察來到青四的病房裏時，丹姨衝到青四麵前，扳過了他的頭看他右耳耳後，果然有一塊陶土色的胎痣。

　　丹姨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巴掌“劈裏啪啦”落到青四身上：“你怎麽這麽缺德啊，蕾拉是你妹，是你妹妹你知不知道啊？”

　　青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床邊正準備給青四掛吊瓶的楊海悅也嚇了一跳：“蕾拉是青四的妹妹？怎麽可能？”

　　這世界上有什麽不可能的事嗎？青四是陶蓓的兒子，是蕾拉同父異母的哥哥。蘇靜澤在獄裏，蘇蕾拉在國外，就算她在國內，她肯給青四捐腎嗎？

　　楊海悅見到的那一絲絲光亮，瞬間破滅了。

　　這個消息於青四而言，那更是個驚天的響雷。他萬萬沒想到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最後時刻，老天給了他這麽大個惡作劇。

　　蘇蕾拉，那個驕傲的小公主一樣的女孩，那個自己要去縱火燒死的女孩，那個在自己的雙手按壓下絕望得要死的女孩，是自己的親妹妹？是自己的親妹妹！這怎麽可能？他究竟在做什麽孽？

　　靈魂蘇醒過來的青四無比自責，原來自己有今日的下場，全是報應。

　　青四的病惡化得很快，透析做得很辛苦，人都瘦得皮包骨了。楊海悅從湯慶波那兒借來的錢很快花光了，她又回了烏衣兩次，試圖尋找青四的親人，但人海茫茫去哪兒找呢？

　　小老板張揚來找過楊海悅一次，痛哭流涕地說是真心喜歡海悅，病著的那人是個無底洞，還是個前男友，犯不著為了他毀掉自己的生活，說得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楊海悅心裏卻是冷笑的，她說：“那我得了這種病呢？你會很快把我變成你的前妻吧？”

　　張揚一甩袖子走了。湯慶波倒還好，時常來看看青四。有幾次正好碰到青四衝楊海悅發脾氣，摔掉她遞給他的藥，拔掉手腕上的針。

　　青四拒絕楊海悅為他做任何事情。他衝她吼，他想讓她知道，他愛她，是想讓她幸福，而不是要拖累她，讓她去賣血還他。

　　楊海悅說：“青四，你別這樣口是心非，給我整這套。我楊海悅是什麽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認準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如果你真是為我好，不想讓我更難過，你就消停點兒，乖乖聽話！還有，這些年，我跟蘇蕾拉的恩恩怨怨，到如今，我也想明白過來，我欠她的，都要還在你身上。全當我是在還良心債好了。”

　　提到那個妹妹，青四變得沉默了。丹姨給了他一張蘇蕾拉的照片，照片上蕾拉站在海棠樹下，明眸美睞，亭亭玉立。

　　海悅在網上查到笈笈草、竹葉用紅糖煮水可以控製病情，她便每天煮好，裝到杯子裏給青四喝。

　　同病房的病友很羨慕青四：“攤上這樣的女朋友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你就別讓她再難過了！”

　　青四看著進進出出的楊海悅，心裏暖暖的。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愛情嗎？她小鳥一樣圍繞在自己身邊，兩個人沒有很多錢，卻有很多幸福……可是，那是自己身體健康時，現在自己一點點變得跟廢人一樣。海悅從小家境貧寒，好不容易上了班，青春與愛情應該繁花似錦，怎能被自己生生拖累？

　　自己不過是爛命一條，這輩子遭人嫌棄習慣了，跟海悅牽牽扯扯愛一場，已經是生命最華麗的饋贈了……

　　那天夜裏，青四爬到了醫院的樓頂。黑夜像一張巨大的網，又像是最完美的麵具，掩藏了眼角的淚水、眉間的憂傷。青四立在黑夜裏，天上星光黯淡，地上萬家燈火，這世界上，唯一的牽掛也隻是海悅而已，有什麽不能放開的呢？

　　微風徐來，青四撥了海悅的電話，電話“嘟”了一聲，海悅就接了。“你在哪裏？青四，我警告你，你趕緊給我回來，否則……”

　　青四“嗚嗚”地像野狗一樣哭了起來，他真想念在烏衣時那間小小的狗窩一樣的出租屋啊。每每海悅來了，它就變成了世界上最幸福溫暖的家。那曾是多遙不可及的事！

　　從青四記事開始，麵對的就是老媽的塗脂抹粉，老爸的醉眼朦朧。他們開始拿他當小狗養，呼來喝去，有錢有空了，給一口吃的，沒錢沒空，便又打又罵。後來老媽離開了家，老爸更是把他當成了出氣筒。

　　人總是要活下去的，青四從身邊鄰居的議論裏得知自己是撿來的孩子。那個漂亮得隻剩下背影的老媽是隻不會下蛋的雞，那夜老爸喝酒回來，在海棠樹下發現了包在小花被裏的他，撿了回來……

　　遇見海悅，是他人生唯一的亮色。因為這點亮色，他希望好好開始生活。他努力工作，努力存錢，就是為了跟她有未來。雖然那未來蒼白渺茫，但總聊勝於無。

　　愛上海悅之後，青四才第一次覺得活得有滋味了，有尊嚴了。他不允許自己再偷雞摸狗，不允許自己再無賴耍橫，他要堂堂正正做人，他要光明正大地愛一個人，他像隻螞蟻一樣努力地向著目標前進。楊海濤警告過不讓他接近海悅，他也偷偷看見海悅跟著一兩個男人出來進去，他內心的自卑與無助無人訴說，也沒人要聽。

　　他曾經很天真地想過，無論她愛上誰、嫁給誰，他都在原地等她，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總有一天，她老了，孤單了，他會陪著她。

　　他的哭聲落到夜裏，落到風裏，落到海悅的心裏。她知道那是什麽樣的孤單。她輕言軟語：“別哭，四哥，你真的別哭，告訴我你在哪兒。咱倆說說話，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你不是想帶我去看海嗎？我真的想看海了，腳踩在軟軟的沙子上，追著浪花跑，還要吃大螃蟹。我還想著要跟著你享福，你答應過我的，不能說話不算話，知道嗎？你說這世界上，你隻愛我一個人，那麽，你要為我努力活下去不是嗎？你走了，把我一個人扔到這個孤獨的世界上，你怎麽這麽狠心呢？”

　　青四的心柔軟了下來。這世界上還有留戀，誰舍得去死呢？

　　楊海悅爬上頂樓，給了青四一巴掌，然後緊緊地抱住他，失聲痛哭。

　　與青四一同跟病魔鬥爭的日子，楊海悅沒覺得苦，相反，她覺得自己變得純粹了。一個人可以這樣飛蛾撲火不計後果地愛另一個人，這是件多幸福多難得的事呢！

　　02 他如何可以光明磊落地活在這世上？

　　他和她在醫院十一層的露台上，樓下的人如螞蟻一樣匆匆忙忙。

　　楊海悅失聲痛哭：“四哥，我們都不放棄，一定還有機會，一定還有機會的！”

　　青四的眼淚湧出來，他知道楊海悅說的那個機會是什麽，他努力想象著那個女孩的樣子，她是他妹妹，他卻那樣傷害了她，罪有應得，怎麽有臉去讓她來救自己呢？

　　他們曾經離得那麽近，近得觸手可及，卻是仇人，不共戴天一般。不，他寧願一死，也不願意再向她提出半點要求。如同，他不願意再給海悅一點拖累一樣。

　　海悅安撫他：“時至今日，治病要緊，別的什麽都別想了。”

　　青四問：“如果可能，別讓她知道有我這樣一個哥哥在，好嗎！”

　　楊海悅含淚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井然出現在青四的病房裏時，楊海悅閃身想躲，青四叫住她，他對丹姨和井然說：“是海悅一直在陪著我，不然……我也許就不在這個世上了。其實，她不該拉住我的，我這樣的人渣兒，死一百回都不夠……”

　　楊海悅抬眼碰觸到井然的目光，那目光是清涼憂傷的月光。她急急地低頭出去，走到走廊倚在牆上，身上是一層虛虛的汗。

　　病房裏，井然對青四說：“無論你從前做過些什麽，我都選擇原諒你，隻因為你是這個世界上跟蕾拉血緣最近的人。我相信，她在這裏，也不會希望你躺在這裏！”井然把五千塊的一張存折放在青四的床邊，他說：“我代表我和蕾拉，能做的也隻是這些，其它的，我也希望你們能放棄！”

　　那已是井然能做到的最好的救贖。青四明白。

　　父親來跟楊海悅喏喏地說表哥的事，他說：“你在大醫院裏上班，認識的人多，能不能……”

　　楊海悅厭煩地打斷父親：“你想過人家女孩沒有？他禍害了人家還不算，還一刀把她捅死了。他的命是命，人家的命不是命嗎？如果有一天，我被人家這樣弄了死，你會希望那個凶手的家人找關係減輕他的刑罰嗎？”

　　父親的目光驚悸如灰般地落了下去，他抽了一根煙，說：“也是，人家蘇市長家的閨女心那麽善，還給我找了個工作，結果被他……自作孽不可活，由他去吧！”

　　很久沒見湯慶波了，楊海悅發了個短信過去：最近忙什麽呢？有空一起吃頓飯吧。

　　湯慶波來了電話，他說了天氣，說了新聞，周周轉轉轉入正題，他說：“那個，海悅，這周六有空陪我相個親吧。”

　　楊海悅的血一下子湧到頭頂，她沒有想過自己跟青四這樣牽扯著，湯慶波還無條件地愛她，等她。世界這麽大，誰也不是誰的唯一。更何況少年時的一點兒好感，長大了，到了人群裏，誰都是現實的。你抱著癡情可以，你指望著別人像你一樣，有點兒做夢！

　　但是，明白是一回事，抱著一點兒幻想是另外一回事。自己隻不過是發了個短信給他，他大概以為自己這是在糾纏吧？

　　“好事啊，不過，你相親，我就不做電燈泡了。加油，我等著喝喜酒了啊！還有，你的錢，我會盡快還你的。”

　　“海悅，你別多想，我……”

　　楊海悅掛掉電話，眼淚還是呼嘯而出。善惡終有報，自己對蕾拉做了那麽殘忍的事情，就注定自己也不會幸福的吧？

　　現在想想，為了一份看不見摸不著的感情，為著一個深愛別人的男人，便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拿來浪費了，真是可惜。

　　隻是，人生都是單行道，沒有退路，無法後悔。

　　蘇蕾拉出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吧？楊海悅想想那個跟自己同齡的女孩的遭遇，不禁渾身發抖，她遠比自己承受得多得多，自己不該抱怨的。

　　井然離開醫院時，楊海悅追了出去，她問有沒有蕾拉的消息，她說沒別的，隻想對她說聲對不起。

　　井然的目光裏射出箭來，楊海悅不寒而栗。井然說：“她還是別聽到你的名字為好！還有，你們也別做什麽夢，想著找到蕾拉，讓她給那個幫凶換什麽腎。我井然用我的命擔保，不可能。退一萬步，就算蕾拉願意，我也絕對不會同意的！如果說聲對不起就能彌補一切的話，這世界上的對不起就泛濫成災了……”

　　望著井然的背影，楊海悅的心裏像壓了塊重重的石頭。人壞事做多了，被人誤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03 在夢裏，你是清風的模樣

　　井然從夢裏醒過來，出了一身的汗。他夢見了蕾拉，蕾拉抱著一隻穿著新郎衣服的趴趴熊衝著他笑，她說：“你看，你看，你都把我給忘了！”井然伸過手想去拉她：“我怎麽會忘記你呢。有些人，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這輩子不會忘，下輩子也不會忘，緣定三生，你記得嗎？”

　　蕾拉淌出眼淚來，那淚是紅的，人也像水一樣一點點散掉了。狐狸跟在她後麵，也像霧一樣消散了……

　　井然喊，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來……驚醒後，他起抓杯子喝水，沒抓穩，杯子“啪”地落到地上，碎成了幾瓣。那是蕾拉送他的馬克杯，杯底有她畫的自畫像。井然的心咯噔一下，蕾拉不會真的有什麽事情吧？井然抱著那隻趴趴熊，這些年，它一直陪著他。

　　蕾拉走後，丹姨給蘇靜淇打過幾次電話。電話裏蘇靜淇說蕾拉一切都很好，言語裏透露出對蕾拉在烏衣所受遭遇的不滿。丹姨也為自己沒有照顧好蕾拉而自責。

　　那之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蘇靜淇的電話再也打不通了。井然母子徹底和蕾拉斷了聯係。

　　丹姨對井然說：“這樣也好。每個人都有她的命。或者到了那邊，重新開始，忘記在這裏的傷痛，蕾拉會好起來。還有，小然，你也別太執著，人總得向前走。”

　　井然努力地想把那隻杯子用膠帶粘起來，但無論怎麽粘，它終究還是破掉了的。

　　那些碎片落到了井然的心裏。

　　他打開電腦，登陸“小海棠大狐狸”的博客，寫道：

　　小海棠，很奇怪，這居然是你走後我第一次夢到你。

　　我那麽想你，你都不肯走進我的夢裏。可是這個夜晚，我終於決定要放棄你時，你走進了我的夢裏。

　　我最最親愛的小海棠，我一遍又一遍問自己：我是聰明的還是糊塗的？我這樣選擇一份感情，隻是為了彼此依靠，隻是為了能更深切地懷念你，會不會對那個人不公平？

　　我媽見老了，她的腰彎了下去，總是催著我快些成家。她說她這輩子一個人孤單得膩煩了，她不想我也孤單下去……

　　小海棠，法國風景好嗎？也有海棠花開得似雪一般嗎？我也走進了你的夢裏嗎？

　　海棠花開花落四年了，四年，1461天，這不過是個冰冷的數字，隻是，這些數字化成思念，那思念會比海水更洶湧澎湃吧！

　　都說再美好也經不住遺忘，再悲傷也抵不過時間。我也試圖讓時間衝淡我對你的想念，但想念你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像呼吸……

　　小桃說她不會嫉妒你，她會陪著我一起想念你。她是個好姑娘，好姑娘應該得到一份完整的愛，如此支離破碎的我，給不了她……

　　小海棠，我不知道我還能等多久，真的，夜太長了，一個人太孤單了，對著空空的牆壁，影子拉得長長的，心無所依的滋味太讓人難受了……

　　有時我甚至想，我們見一麵，哪怕再見一麵也好。難道這輩子我們就這樣天各一方，終不相見了嗎？

　　我不敢邁出這一步，我不敢把自己交付給婚姻，怕哪一日你回來，一個人形影相吊，煢煢孑立……

　　小海棠，我最親愛的小海棠，我們說好的，這輩子，誰都跑不了，我們絕不放開牽著的手，可是……

　　我們說好的，這輩子，我陪你看每一部宮崎峻的片子，聽遍方大同的歌，可是，現在，我想找你隻能在夢裏，小海棠，你在哪裏呢？

　　打開我們共同的郵箱，那裏麵放著我們一起寫的181封郵件，那裏有我們的照片、聊天記錄，還有情侶博客裏的密碼與鏈接……手機裏你發來的短信我也都存著，一條也不曾刪去。親愛的，唯一缺少的就是你的消息。曾經有那麽長那麽長的日子，每天我開電腦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郵箱，看你寫來的郵件。可是現在，現在對著電腦，思念如海浪般湧來，就這樣，讓我的愛葬身海底嗎？

　　我真該死，那時我怎麽就跟那個蛇蠍女人去做什麽家教了呢？如果我知道那會毀了我們的將來，打死我我也不會去……可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呢……

　　我們說好的，這輩子，一起老去看細水長流，無論走到哪兒，都是彼此最深的牽掛。可是，我終於還是在人海裏失去了你的消息……

　　郵箱裏封存的記憶沒有忘記我們說好的那些諾言。隻是，一個轉身，你把它們都丟到了風裏，再也不願意想起。

　　我一封一封刪掉那些郵件、那些照片，我覺得我像一隻蝸牛或者是烏龜，笨拙而緩慢地把你從我的心裏除掉。愛很痛，真的很痛，那些記憶像小蟲子一口一口地咬噬著我空下來的每分每秒。

　　我們說好的，這輩子，要努力在一起，無論遇到什麽樣的困難，都要努力在一起……親愛的，你給我那樣絕決的背影，你告訴我，愛如潮水，潮漲潮退……我觸摸到現實的冰冷，熾熱的心漸漸凝結成冰。電視裏周星馳在說溫情，親愛的，就算分手，何至於我們如此一點兒溫情都不留給對方？何至於如此冰冷？

　　你是在怨恨我嗎？你是不想再想念我了嗎？

　　真的到了SAY GOODBYE的時間了嗎？

　　電腦前，井然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到了打字的手背上……

　　04 心裏裝著一個人，是件走投無路的事情

　　楊海濤被判死刑那天，井然喝醉了。

　　陪他喝酒的是小唐和徐小桃。兩個大男人，一人一瓶紅星二鍋頭。小唐喝悶酒，井然則不停地說話，徐小桃從來沒聽井然說過那麽多的話。

　　他說，你知道我叫蕾拉什麽嗎？我叫她小海棠，她叫我大狐狸，我們都記得那個春天的相遇……

　　他說，男孩女孩鬧矛盾，約定背對背各走一百步，回頭時如果還能看見彼此就不分手。走到九十九步的時候女孩終於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一雙手臂從背後圈住了她。男孩說，我一直都在等你回頭，一輩子我都不會放你一個人走！我們不要天長地久海枯石爛，隻要我們冷的時候能抱一抱，就夠了……他說，那個男孩就是我，女孩就是蕾拉，現在她冷了，有一個懷抱可以容納她嗎？

　　他說：那天，她在我麵前拉了你的手，我的世界天塌地陷。我很想在她麵前乞求她別離開，可是，我沒做到……

　　井然趴到桌子上“嗚嗚”地哭，徐小桃陪著他落淚。這一路，她陪著他走過來，她能做的也隻是陪伴而已。

　　徐小桃把井然抱在懷裏，她說：“一切都過去了，井然，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在一起吧，真的，我們明天就去領結婚證，好不好？”徐小桃的眼淚跟井然的淚混到一起，井然抱住徐小桃卻喊著蕾拉的名字……

　　小唐硬著舌頭罵井然不是個東西，他說：“那麽好的蕾拉，你怎麽就把她給丟了呢？她多可憐，無依無靠的一個人，去投靠那個姑姑，日子怎麽過啊？”說著，小唐也“嗚嗚”地哭了起來。

　　徐小桃抹了抹眼淚，心裏還是羨慕蕾拉的。有這樣兩個大男人撕心裂肺地想她、愛她，這是多大的福分呢！

　　那個晚上，徐小桃打電話叫小唐的徒弟把小唐接回去，自己則陪著井然坐在街邊。井然又是哭又是笑。

　　徐小桃下了決心似的問：“井然，蕾拉回來，你們會在一起的吧？”

　　井然正放聲高唱方大同的歌，一首接一首……

　　大學畢業後，徐小桃留起了長發，穿起了長裙，她不是有意想怎樣，隻是，就是這樣做了。

　　她站在講台上給那些初中孩子講課的時候，恍然間會覺得坐在某個角落的人是蕾拉、是馬賽、是他們曾經的青春。

　　某一天，她的生日，她端起酒杯對井然說：“來，為我十六歲十周年紀念日幹一杯，也為我即將加入剩女行列幹杯！”

　　井然一飲而盡。她說：“井然，如果三十歲，我還剩著，你還單著，那你娶我吧！”

　　女孩最是日久生情的動物。這許多年，徐小桃一直待在井然身邊，感受著他對蘇蕾拉的癡情，不羨慕不嫉妒是假的，隻是……井然說：“好啊！”

　　徐小桃立刻笑成一株桃花：“你答應的，咱倆拉鉤。唉，有了後路，心裏就踏實多了！”

　　徐小桃盡量把氣氛弄得輕鬆些。

　　那天從飯店出來，在一個路燈下，井然吻了她。那是很不成功的吻，井然的唇碰到她的唇，大概安靜了那麽幾秒鍾，又猛地推開她……

　　一分鍾後，他向她說對不起，她苦笑著說：“別傻了！”心裏的悲涼落得哪兒都是。把一切不能解決的問題都交給時間吧，她相信時間能彌合很多東西，包括碎掉的心。可是，她想錯了。

　　她是知道蕾拉和井然的情侶博客的。有一次井然不在，她用他的電腦上開心網收菜，無意間在收藏夾裏看到了那個鏈接，點進去，便是淚水滂沱。

　　作為局外人，她被他們之間的愛情感動。作為局內人，她為自己感到悲哀。

　　真的要做愛情替補嗎？她下不了狠心愛，也下不了狠心拋棄他，自己一個人幸福……

　　那個罪大惡極的楊海濤被判了死刑，這真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一想到蕾拉曾遭受了那麽大的侮辱，徐小桃的肺都氣炸了。怎麽能讓他死得那麽容易呢？得讓他淩遲處死才好。還有那個蕾拉的哥哥，居然是幫凶……

　　徐小桃去醫院看了他，他已是病入膏肓，透析似乎要耗盡他的全部體力了，徐小桃本是想罵他幾句的，看到他的那副樣子，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徐小桃是認識楊海悅的，井然跟她講過她換掉了蕾拉的礦泉水，讓蕾拉沒有考上大學。如果考上了，她也不會被楊海濤那王八蛋……

　　從病房裏出來，楊海悅追上來，她說：“我知道你們都很討厭我，但我還是要厚著臉皮說一句，如果能聯係上蕾拉，還是讓她回來一趟，不管怎麽說，他們都是兄妹，或許……”

　　青四站在了門前，他說：“你別再說了，我不會讓蕾拉給我捐腎的，我欠她那麽多，我不配做她哥哥。海悅，你再提這事兒，我不會看到明天的太陽……”

　　徐小桃的目光落到了青四的臉上，說：“你這樣想還算是有點兒人心。蕾拉是被你們害得癡癡傻傻的，現在，不打擾已是最好的愛護了，所以，我也勸你們死了這條心吧！”

　　徐小桃走過長長的走廊，她不敢回頭看，害怕自己會心軟。她打電話給馬賽，說：“你說你見過蕾拉，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