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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深呼吸

  蕾拉,蕾拉,我不願意承認你真的離開了。就算走,也要我們一起,一起讓事情變得簡單,讓人們變得善良,像個孩子一樣,無牽無掛地重新開始。

  ——摘自小海棠大狐狸情侶博客

  01 把碩大的思念寫在雪花上

  三年後的冬天,烏衣。

  井然足足三年沒回烏衣。每年春節,丹姨都是去省城,跟井然在他的小出租屋裏過的。蕾拉成了兩個人之間最隱諱的話題,都知道它存在著,但誰都不去碰觸。

  這年跟隨井然回來的,是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

  井然順著自家的舊屋往“繡意”小店走,地上留下了一行彎彎曲曲的腳印。

  “繡意”鐵將軍把門,黑漆的牌匾上落了雪。井然跳起來,指尖摸到了牌匾的沿兒,雪像得了將軍令一樣紛紛揚揚跑下來,有的不小心親吻了井然的臉頰,變成淚珠兒,流了下來。

  在回去的路上,井然遇到賣糖葫蘆的。蕾拉喜歡吃海棠果,一大串拿在手裏,糖粘在唇邊,嘴撅過來,井然親過去,蕾拉變成了一枚甜甜的海棠果,比糖葫蘆好吃。

  井然插在口袋裏的手伸出來時帶出來一枚一塊錢硬幣,在老頭兒的草捆上取下一大串糖葫蘆,吃一口,咬到蟲。回頭找賣糖葫蘆老頭時,老頭早已不知所蹤,地上連腳印也沒有。若不是手上真切地拿著一串糖葫蘆,井然簡直疑惑自己是否見了鬼。

  井然走出幾步,再回頭,發現自己的腳印也沒了。

  雪停了,風沒停。風吹了一口氣,那些雪就紛紛飛舞起來,再飄下來把腳印蓋住,像蓋住了一個個秘密。

  回到家,井然抄起掃帚要掃後院的雪。後院種著一棵海棠樹,如今,玉樹瓊枝。

  丹姨怕井然感冒,拉他進屋,屋裏爐火旺。

  丹姨是用一句謊話騙井然回烏衣來的,她說蕾拉有信來。

  井然的嘴張了張,像魚吐出一行泡泡來:“蕾拉的信在哪裏?”

  丹姨搖了搖頭,她說:“小然,媽隻是想你了。蕾拉走了三年了,你也畢業了,上班了,人不能總活在過去裏。”

  井然漠然在望著那爐火,他說:“真狠!”不知道是說老媽還是說蕾拉,他隻是吐出這兩個字,像吐出堅硬的果核一樣。

  晚上八點,列車一聲嘶吼,井然回頭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小城,恍然間仿佛看到一身素白羽絨大衣的蕾拉淚意盈盈地站在他麵前,揮著手叫:“井然哥……”

  井然被擠進車廂,車廂的玻璃上凝著霜,看不清外麵了。

  列車呼嘯著離開。井然很快進入了夢鄉,夢裏蕾拉穿著那件大紅的嫁衣落淚……醒來,手裏攥著的是蕾拉的日記本。

  那是他在自己房間的抽屜裏找到的,厚厚的一本,日記本扉頁上抄著方大同的那首《愛愛愛》。蕾拉寫著:找到愛,幸福的人從來不會躲起來……

  那些井然以為淡去了的思念,如開閘的水一樣傾瀉下來。

  無論怎麽樣思念成海,悲傷成災,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02 她說出那些秘密,像搬去心裏的磨盤

  楊海悅低頭填寫著檢房記錄,頭也不抬地在對麵前晃的人說:“醫生不在,病人家屬到外麵走廊去等。”

  那人動也不動。楊海悅有些惱火,“沒長耳朵啊!去外麵等!”抬起頭,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湯慶波?”

  “那個……美女,你這服務態度太成問題啦。”湯慶波一身軍裝,卻仍是當年胖墩墩的樣子。

  楊海悅笑著給了他一拳:“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功夫不負有心人。怎麽樣,有空不?有空我約美女吃頓飯。”

  楊海悅看了一下表,還有一會兒才交班,她讓湯慶波等一下。湯慶波坐在值班室的椅子上,說:“海悅,你越變越漂亮了!”

  “嘁,人家不說你們當兵當的,出來見個母蚊子都說是雙眼皮嘛!”

  “不帶這麽詆毀解放軍叔叔的啊!”兩個人說說笑笑,親切感一點也沒少。

  在醫院外麵的小飯館裏,湯慶波端起酒杯,說:“海悅,來,咱倆幹一杯,咱倆這是多少年沒見了?”

  一晃四年了,真是快啊。高考結束後,湯慶波想跟楊海悅一起上大學。楊海悅那時正心情不好,又跟青四扯不清,想過接受湯慶波的好意,卻又不願意他以施恩者的姿態出現在自己的生活裏。女孩總願意在喜歡她的男人麵前保持著一點兒清高。

  湯慶波被楊海悅冷嘲熱諷,自己也覺得一直生活在老爸的庇蔭下,一點兒誌氣都沒有。正巧趕上征兵,於是便報了名。

  在部隊,湯慶波表現得不錯,爭取到了考軍校的名額,居然還考上了。這些年,他心心念念的還是楊海悅。

  這次有機會回家,他特意去了楊海悅家,打聽到了楊海悅的工作單位,找了過來。

  楊海悅端著杯子跟湯慶波的杯子碰在了一起,說:“為解放軍叔叔幹杯!”

  兩個人聊起從前的同學,不可避免地聊到井然和蘇蕾拉。湯慶波說:“我怎麽聽說蘇蕾拉自殺未遂,這才被她姑姑接走啊?”

  楊海悅夾口菜放進嘴裏,半晌才說:“誰知道呢?她的事,我也不關心。”

  湯慶波趕緊換了個話題。

  蘇蕾拉的事楊海悅是知道的。那些天,她覺得井然很不對勁,他怎麽能一聲不響地就連家教都不做了呢,害方老師問了一回又一回,她便去井然的學校找他。

  井然居然沒去上課。楊海悅去了他的寢室。他躺在床上,發著高燒。他說:“蕾拉跟別人了……”

  楊海悅的心裏豁然一亮,說:“井然,你一直都在雲端霧裏,你不知道你跟蕾拉從來都不是一個世界裏的人嗎?”

  井然的目光犀利起來:“誰跟她是一個世界裏的人?那個小唐嗎?”

  楊海悅擰了熱毛巾放在井然的額頭上,握住他的手,說:“別想那些不開心的事了。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姑娘不有的是?天涯何處無芳草。”

  井然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了。

  楊海悅以為自己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卻不想幾天後,井然失蹤了。問他的同學,同學說:“好像是回家了,他家裏出了什麽事,請了長假。”

  楊海悅急忙趕回烏衣,聽到了蘇蕾拉自殺的消息。青四神秘兮兮地告訴海悅:“那姑娘……被你哥給……”他做了個挺下流的手勢。楊海悅的心咯噔一下,蕾拉是因為這個才跟井然分手的嗎?可似乎井然並不知道這件事啊?

  青四繼續說:“那妞也挺可憐的,聽說現在呆呆傻傻的,誰都不認識。她姑回來接她去法國了。也算是命好,都這樣了,還有個有錢的姑姑。”

  楊海悅顧不上青四的嘮叨,去找了楊海濤。見了表哥,她衝上去就給了楊海濤一個巴掌。她說:“你是不是想死啊,還動她幹嗎?”

  楊海濤這輩子天不怕地不怕,還就有些怵這個表妹。他罵了句髒話,說:“你以為我願意碰她,跟塊木頭似的。還不是為了你嗎?你喜歡繡坊那小子,還不肯說!”

  井然變成了空殼。他不再去楊海悅給他找的那家做家教了,他像隻樹袋熊一樣窩在宿舍的床上一遍又一遍看蕾拉的日記。蕾拉說他裝酷,蕾拉說他背著一枝海棠花穿過長長的街,蕾拉那麽那麽喜歡他。

  冬天快過去時,楊海悅來學校找井然,她說:“你還想著那個破爛貨嗎?她不過是我表哥玩剩下的……”

  井然的腦子“嗡”地炸了,他撲倒楊海悅,問她:“你說什麽?!”

  楊海悅被井然摁倒,咳出眼淚來,她說:“井然,誰叫蕾拉喜歡上你了呢?如果她不喜歡上你,如果她不來烏衣,我怎麽會跟她杠上呢?我以為她高考考不上,就不能跟你在一起了,誰知道她還是陰魂不散!”

  井然紅了眼睛:“你是什麽意思?高考……你搗了鬼?”

  “我也不怕告訴你,我調換了她的礦泉水瓶,在裏麵放了瀉藥!”

  “你無恥!”井然的巴掌落到了楊海悅的臉上,顯出了個通紅的五指印。楊海悅笑了:“井然,這一切都是你應得的。兩年前,若不是你打了我一巴掌,我不會對她做出這樣無恥的事兒……”楊海悅說出那些積存在心裏許久,發酵到讓自己沒辦法承受的秘密,像搬去了最沉重的磨盤一樣。

  “你說,那個王八蛋到底對蕾拉做了些什麽?!”井然的目光像要把楊海悅的臉、楊海悅的心給割開一樣。楊海悅也是發了狠,不愛了,愛怎麽著怎麽著吧,這個男人,什麽時候想過她的感受呢?她說:“就是做了,你能怎麽樣?”

  井然無力地坐在地上。天空湛藍無比,井然想,如果蕾拉沒有喜歡上自己,或者會是另外一番命運吧?

  03 我們一起想念她好不好?

  徐小桃出現在井然的學校時,井然剛從一場宿醉裏醒來。學校已經給了他一個記大過處分,警告他以後再喝醉逃課,將會被勸退。丹姨找到徐小桃的電話打過去,求她一定去勸勸井然,不能眼看著他消沉下去。

  徐小桃見到眼神呆滯的井然,眼淚一下子掉了出來。她說:“蕾拉一定也不願意看到你這樣的。”

  那是蕾拉走了之後,除了母親之外,第一個跟井然提起蘇蕾拉的人。

  有一個人陪著一同懷念另一個人,井然覺得比一個人孤單要好些。

  徐小桃剪了個小鍋蓋頭,弄得跟小男生一樣。她陪在井然身邊,說蕾拉去機場那天她去送了,哭得稀裏嘩啦的,但蕾拉一點兒表情都沒有。她問井然,如果一個人沒有了喜悅與微笑,也沒有了憂傷與眼淚,是不是也是件好事?

  井然的手在牆上做著各種手影。徐小桃的手也印上去,看上去像一隻手握著另一隻手。

  如果真的可以平靜地過下去,無悲無喜,也是幸福。但是,她那樣無知無覺,到了陌生的環境該怎麽生活呢?

  不敢想,也不能想。讓心裏的傷都結成疤吧,結成疤或許就好了。他除了學習,就是見見徐小桃,說說蕾拉。開始是一個月一次,後來是一周一次。

  原來那個帥男生叫馬賽,原來蕾拉那麽拉風地打過他。

  徐小桃說,馬賽誰都不怕,就是怕蕾拉,一物降一物。說到這裏,徐小桃轉過頭看了看井然,她說:“其實,蕾拉真正在意的人也隻有你而已。”

  井然的目光撞上徐小桃,亮了一下,又黯了下去。

  井然說:“我太傻了,她那麽自卑,那麽孤單,我怎麽可以為了掙那幾個錢而忽略她?我真是太笨了……”

  他給徐小桃說了楊海悅。徐小桃的怒火簡直都要從胸口噴出來了:“我知道那個妞兒,心太毒了。蕾拉還幫她爸找了工作呢!怎麽就被她反咬一口了呢?就是喜歡你,也不能用這樣的手段吧!”

  井然仰頭望向天空,他說:“如果蕾拉不遇到我就好了!”

  誰遇到誰,誰能說了算呢?

  四月十七是井然的生日。徐小桃特意準備了一隻小蛋糕,她約井然去她們師大的小餐廳裏吃飯。

  小餐廳的包間就是給學生過生日用的,小小的屋子是粉紅色的,到處都是HELLO KITTY,蕾拉在也一定會喜歡的。

  井然突然想起自己在烏衣的家裏拿走日記本時,他送給蕾拉的那些小禮物都不見了。她……她帶走了嗎?她有意識嗎?

  井然打電話回去給老媽:“媽,你替我找一找,蕾拉有一隻白色的馬克杯,下麵畫著個小男孩的,還在不在?”

  放下電話,井然有些心潮澎湃,像發現了巨大的秘密一樣。徐小桃不解,問怎麽了,怎麽了。

  電話響了,井然抓起電話,他準備好的話是,如果老媽說沒在,他想讓她再仔細找一找。可是老媽說道:“在呢,都落了厚厚的一層灰了,我剛剛刷幹淨了。”

  井然心裏的風箏斷了線,他頹然地坐回到了座位上。

  他的杯子也還在。一個杯子,一輩子。可這麽快,他和她,便失散在了人海裏了。

  從小餐廳裏出來,遇到徐小桃的同學,他們大大方方地問:“小桃,男朋友啊?”

  徐小桃的臉紅成了一朵桃花,她說:“哪啊,哪啊!”

  那些閑暇的日子,徐小桃便和井然走街串巷,打發那些無所事事的時光。腳不停地走著,心才不會有空去遠方。

  某一天,走到一條街,那條街上正在施工,拆掉舊樓,蓋起新樓。徐小桃立了一會兒,說:“這是蕾拉從前的家!”

  井然一抬頭,被灰塵迷了眼。

  04 終於決定善良地對待愛

  湯慶波軍校畢業後,回到省城工作。具體做什麽楊海悅不大清楚,也沒什麽興趣去了解。隻是,多了個朋友,可以一起吃吃飯,聊聊天。

  湯慶波那身衣服在醫院裏一晃,還挺紮眼的。醫生、護士們問楊海悅,這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她也隻是笑而不答。

  有個小老板叫張揚的追楊海悅追得很緊。他是她的病人,她實習時,在他的手臂上連紮三針都沒紮對靜脈,他沒急,她倒急了:“你能不能別動彈啊?!”

  人有時就是賤皮子,好言好語捧著供著習慣了,冷不丁來個人罵兩句,還覺得挺新鮮刺激的。張揚就是這樣,家裏有錢,從小被慣大的,被楊海悅這樣一罵,犯了賤。

  楊海悅懶得談戀愛了,倒是身體裏的欲望被打開了,有時欲望像從魔瓶裏鑽出來的魔鬼一般充滿魔性。

  青四一直在省城裏的一家酒吧替人看場子,偶爾會來醫院,也不說什麽,就在走廊的椅子上坐坐。

  坐得楊海悅惱了,就拉著他走出醫院,問他到底想怎麽樣。

  楊海悅做好了他耍無賴的準備,卻不想他像個孩子一樣“嗚嗚”地哭了起來。隻是哭。人心總是肉長的,她內心最艱難最泥濘的那段日子,都是他陪伴著走過來的,她的護校也是他供的……

  心一軟兩個人就睡到了床上。身體是有記憶的,那些痛楚的快感又回來了,海悅甚至迷戀這種快感。但是,清醒之後,她又痛恨自己,說了分手就是分手,這樣算什麽呢?

  她看著他胳膊上那個被心形圖案包圍的“悅”字,眼淚一滴一滴落上去,然後一口咬下去。青四疼得直咧嘴,但絕不推開海悅。海悅痛哭失聲,她說:“下輩子,下輩子咱們在一起!”

  青四的眼淚也流了下來,他說:“海悅,你說,你說我怎麽樣才能跟你在一起?是錢嗎?我有手有腳,我去賺……”

  楊海悅說:“我有男朋友了,你在走廊裏坐著時見到的那個胖胖的,他現在就能拿躍層房、寶馬車娶我。你掙得掙到什麽時候?讓我等到老嗎?到那時,你還會在意我嗎?”

  楊海悅努力把話說得難聽再難聽,她不能給青四和自己任何機會。

  跟張揚也是不錯的吧?海悅正猶豫時,湯慶波出現了。她又有了另外的選擇。

  他們都不是井然。可是,井然跟她這輩子是沒希望了。

  楊海悅還是會夢到他。他和她一起去方老師家,一起回學校,甚至一起在學校外的小店裏頭抵頭吃餛飩,她總吃不了自己的那碗,會撥三五個給他……

  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嗎?如果是,未免太短暫了。可是她夢得更多的是青四,她跟青四在一起的爭吵與欲望。她羞於認定她和他的關係,但是,他總是跑到她的夢裏來,無比深情地說:“海悅,這輩子除了你,我沒愛過任何人!”

  青四是楊海悅的第一個男人,也是到目前為止她唯一的一個男人。她甚至從沒想過跟井然上床會是什麽樣子。她不願意承認自己跟青四之間身體上的糾纏是愛情,但是,那樣植入骨髓的關係,有些像毒癮,並不是她想忘記就能忘記的。

  這便也是她急於擺脫青四的原因之一。她要有新的生活,她把自己和他在一起的經曆當成是恥辱。怎麽可能愛情給了井然,身體給了青四呢?她鄙視那樣的自己。

  楊海悅卻不知道,自己在潛意識裏已經愛上了青四,身體的接納往往也是心靈的接納。隻是,她還不懂。

  直到青四出事,她的真心、她的善良、她的愛情才被翻騰了出來……

  那時,楊海悅還在左搖右擺想著要給張揚還是湯慶波誰一個好臉時,青四出事了。

  他暈倒在酒吧裏,酒吧經理翻出他手機裏的聯係電話,第一個就是楊海悅。楊海悅叫了120救護車去了酒吧。

  那是她第一次去他工作的地方,隻見他臉色蒼白,眼睛閉得緊緊的。楊海悅的心擰到了一起,他那麽壯,能有什麽事呢?

  她拍著他的臉說:“你別嚇我!”可他一動不動。

  化驗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尿毒症。

  楊海悅無力地坐在辦公室裏,整片天空都是鉛灰色的。青四那麽不幸,他還沒有開始自己的幸福生活,怎麽能……

  她打電話給表哥楊海濤,楊海濤還在一場宿醉裏,或者是剛剛喝醉,反正是不甚清醒。他硬著舌頭說:“別……別管他!反正你們倆也都分手了!”

  說的都是沒義氣的話。楊海悅咬了咬唇,一個人在黑暗裏坐了好久,過去的事一幕一幕在腦子裏滑過。自己心裏最泥濘時,是青四陪伴了自己,一想到會失去他,再也見不到他,楊海悅的心像被一雙手緊緊地攥住了似的。不行,絕對不行,我要救他!楊海悅的心突然被愛情的光照亮了。她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什麽在張揚和湯慶波之間搖擺不定,那是因為她不愛他們,她心有所屬,那個人不是井然,而是青四。

  愛情有什麽道理呢?

  楊海悅被愛情激蕩的心堅定得如同一塊石頭,無論怎麽樣,她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救去他,隻因為他是她的愛人。

  一向自私的楊海悅在那個烏雲密布的傍晚,做了這個近乎偉大的決定。

  她先回了趟烏衣,找到青四的父親。青四的父親睜著被酒精泡得通紅的眼睛,半天才指了指那個幾乎一腳就能踹倒的房子,他說:“你看看這個家裏,啥能幫到他?”

  “你,你能幫他!你可以去做配型,如果可以,換腎給他!”

  “我?我換腎給那小犢子?他不是我兒子,他不知道是哪個大姑娘養出來的呢。”酒精泡過的臉突然活泛起來,眼珠一轉一轉的,白眼仁多過黑眼仁。

  楊海悅以為他在說氣話便說:“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能不能想辦法找找他媽,或許就有救了……”

  “他媽也沒用,他根本就不是我們生的。別看她媽生得花枝招展的,是隻不下蛋的雞。小青是我們撿的,就在一棵海棠樹下……”

  楊海悅的腦子“嗡”了一下,這人海茫茫,要到哪兒去找青四的親人呢?

  趕回省城時,青四正在跟護士交涉著要出院。楊海悅板著臉說:“出院、出院,你不要命了?”

  青四訕笑著:“我這麽壯,能有什麽病?就是那酒吧的燈太閃了,晃得人暈……”

  楊海悅打開保溫壺,盛粥給他喝。青四突然說:“早知道生病你就對我這麽好,我早點兒生病了……”

  楊海悅“啪”地把勺子扔到碗裏,青四趕緊閉了嘴。

  下晚班時,楊海悅給張揚和湯慶波各打了一個電話,她說:“求個事兒,我前男友得了尿毒症,需要用錢,能先借十萬嗎?”

  兩個都是有錢的主兒。張揚猶豫了一下,說:“海悅,不是什麽事都要往身上背的!”

  海悅掛了電話,打給湯慶波,湯慶波讓她等等,他開完會就去打給她。楊海悅心裏冷笑了一下,心想,不會就此玩消失吧?沒想到半小時後,湯慶波打電話來要海悅的銀行賬號。

  05 異鄉的空氣裏有漂泊的味道

  又是春天,法國馬賽。

  蕾拉穿著米白色的風衣,抱著一袋新出爐的長棍麵包從街角的一家麵包店裏出來,天空正飄著小雨。

  雨絲若有似無地落到蕾拉身上,她把紙袋抱在懷裏,一步一步,心散漫安寧得像一片海。

  蕾拉的頭發剪短了,一張東方麵孔,走在馬賽的街上,很引人注目。

  在飛往法國的飛機上,蕾拉依偎在蘇靜淇的肩頭,後者握住蕾拉的手,說:“到了法國,我就帶你去看心理醫生。早跟我出來多好。這麽多年,我一個人……”

  蕾拉打斷了她:“我沒病,我隻是不想說話。”

  蘇靜淇很吃驚,她說:“蕾拉,你跟我出來了,無論好,無論歹,你都給我好好活著。有一段我沒聯係你,你知道那一段日子我多艱難。這些年在外漂泊,什麽苦日子沒過過?當初我掏心掏肺地跟一個男人出國,出來沒日沒夜地端盤子、洗碗供他讀書,結果他書讀完了……媽的,不說這事了!”

  那是蕾拉第一次了解姑姑。從前隻是覺得她挑三揀四很能裝,老媽也很不喜歡她。

  卻原來,每個人的光鮮亮麗之下都有荒涼的底色。

  坐飛機到達巴黎,蕾拉以為到了終點,卻不想姑姑又帶著她上了火車。顛簸到蕾拉昏昏欲睡時,姑姑推醒她。木然地跟著姑姑下了火車,馬賽已是黃昏時分。

  走在馬賽的街道上,蕾拉竟然覺得有一種親切感。馬賽像是一個散了長辮子的女孩,抑或是沒拚完的拚圖,有一種散漫的、自由自在的味道。

  四處散落的房子,彎曲的街道,小小的綠草坪上開著白的粉的不知名的花朵……蕾拉呼吸著它的空氣,覺得像是在烏衣。隻是烏衣沒有港口,聽不到船和海的聲音。

  蕾拉終於知道了老路易有多老。那張臉基本就是張交通地圖,倒是個大個子,過來緊緊地摟了一下蕾拉,嘴裏咕嚕了一句什麽。

  蕾拉轉頭去看姑姑。姑姑沒空給蕾拉做翻譯,她扔下大衣,拉開窗簾,把桌子上各種各樣的食品袋、包裝紙迅速地收進一個紙袋內。

  蕾拉打量著這個即將要成為自己家的地方。房子不大,六七十平方的樣子。姑姑一邊打掃一邊用法語快速地說著什麽。蕾拉想幫忙,也不知道從哪裏下手,隻幹幹地站著。

  姑姑拉開角落裏的一扇門,喊蕾拉:“進去收拾,買張床,你住那裏。”

  那是間儲藏間,裏麵堆滿了破舊的吉他和管風琴之類的東西,還有樂譜。老路易是搞音樂的。

  蕾拉的生活從滿目灰塵開始。那間屋子隨便碰碰哪兒,那些灰塵都會被驚擾得四處逃竄。蕾拉想到了宮崎峻《龍貓》裏的煤煤蟲,嘴角咧了咧,趴在小窗上往外瞅了瞅,會不會有橡果子呢?

  姑姑的辦事能力是驚人的。蕾拉房間裏的東西還沒折騰出去,姑姑就頭戴報紙帽提著一桶塗料進來了。

  那個晚上,儲物間沒有床還不能睡,蕾拉睡在了客廳的沙發上。她睡不著,姑姑的臥室裏傳來時斷時續的呻吟聲。蕾拉拉過被子蓋住頭,捂出了一身的汗來。

  蕾拉開始想念井然,開始想念烏衣繡坊那靜謐的小鋪子,想念狐狸,想念小唐哥的修理鋪子……

  眼淚順著蕾拉的麵頰直往下淌。

  那些日子注定要遠去了。很快,蕾拉便成了小超人,會煮魚湯、買麵包、打掃房間、洗衣服……姑姑給幾個孩子做家教,教中文。老路易除了吃飯、看球,就是坐在沙發上扮石像,一動不動。蕾拉覺得很害怕,他倒是對蕾拉很和藹,有時微笑著說一堆話,蕾拉聽不懂,咧著嘴笑一笑算是回應。

  姑姑給蕾拉報了一家法語學校。她讓蕾拉也別費勁兒學,愛學不學,語言這玩意兒,在這個環境下,慢慢就會了。

  蕾拉也沒心情學什麽法語。每天做做家務,到法語班坐坐,再一條街一條街慢慢走走,或者畫些畫,日子就打發了。

  某一天吃晚飯時,姑姑說:“我今天做家教那家來了個咱們的老鄉,你猜那孩子叫啥?”

  蕾拉搖了搖頭。

  “叫馬賽!”

  蕾拉的眼睛瞪得很大。

  就這樣,來馬賽旅遊的馬賽見到了蘇蕾拉。算一算,蕾拉有六年多沒見過馬賽了。

  06 山一重水一重,心在哪呢?

  馬賽似乎又高了些,穿著黑色小開衫薄毛衣,牛仔褲,有些紳士的味道。他在倫敦學設計,假期跟那個家住馬賽的同學來玩,誰想竟會有這樣的機緣。

  蕾拉剪著童花頭,眉目清秀得像江南山水。他把手橫在她的頭頂上,比量了一下兩人的身高差。那是他一慣的動作,蕾拉笑了,馬賽也笑了。因時間拉大的距離瞬間縮小,馬賽說:“原來你在這裏等著我呢!”

  “少臭美!”蕾拉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從前的某一刻。

  坐在街邊的小咖啡館裏,說起分別的這些年。馬賽的經曆簡單,一路讀書。他說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是讀書,什麽都不用想,讀就好了。

  蕾拉想這世界變得真是快,那麽愛玩的馬賽走到後來竟然是最愛讀書的。說起徐小桃,蕾拉說徐小桃讀了師範。馬賽搖頭:“她自己還迷糊著,誤人子弟啊!”

  那個下午真是快啊,很快黃昏就來了。馬賽說:“蕾拉,有一段時間我總是夢到你,夢裏的你就跟現在一樣,眼睛裏有淡淡的哀愁。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真的很心疼。我不知道這些年你到底經曆過什麽……蕾拉,我還是喜歡你在操場上掄我巴掌時小老虎一樣的凶悍樣!”

  蕾拉淡淡地笑了,她說:“很多東西丟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馬賽望著窗外,那是異國的風景。兩個人的未來已大不相同,蕾拉寄人籬下,馬賽卻是要回國了。

  蕾拉讓馬賽回去,如果見著徐小桃,別說見過她。

  馬賽滿臉疑惑,蕾拉並未作答。

  兩個人走出咖啡館時,蕾拉看到有個金發碧眼的女孩站在廣告牌下。馬賽指了指那女孩說:“瑪蓮,我的女朋友!”

  蕾拉的嘴角泛起一絲笑意:“這回是真的嗎?塵埃落定?還是想自己跑回國,留情在馬賽?”

  馬賽很俊朗地笑了,伸手一招,那女孩小蝴蝶一樣飛過來,靠在馬賽的臂彎裏。馬賽說:“這是我的……”

  “我知道,青梅竹馬!”瑪蓮的漢語雖然說得生硬,但“青梅竹馬”這四個字的確沒有用錯。蕾拉笑了,馬賽說:“你們可以成為朋友,可惜我們回國的喜酒你喝不著了,不然,你倒可以做伴娘。”

  蕾拉翻了翻隨身帶的包,把手機上那對紅色中國結的手機鏈解下來,送給了瑪蓮。瑪蓮很孩子氣地說:“馬賽,你為什麽不追蕾拉啊?她好漂亮啊!”

  馬賽和蘇蕾拉相視而笑。

  那晚,蕾拉打開電腦,打開小海棠和大狐狸的情侶博客。那個頁麵帶著遠方的熟悉氣息呈現在她麵前,一切都沒有變。那個小狐狸仰望滿天飄落如雪的海棠花的頭圖,兩邊她找的那些動態的小素材圖還都在博客的版麵上。長翅膀的兩顆心,翩翩飛的小蝴蝶,還有一張是穿著韓服的新郎和新娘,兩個人不停地跪地對拜。當初井然看到笑蕾拉恨嫁,蕾拉還擊說:“對,到時別說要娶我!”

  往事曆曆在目,卻已是山一重,水一重,遙不可及。

  博客一直在更新。

  蕾拉的淚水模糊了雙眼,她不敢看他寫了些什麽,伸手合上了筆記本。很久沒那麽痛快淋漓地哭一場了,一直都是壓抑著自己。

  老路易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蕾拉的身旁,他拍了拍蕾拉的肩膀。蕾拉站了起來,他並沒有說什麽,隻是回過身去,打開了音響。音響裏放出音樂來,他指了指耳朵,轉身回臥室關上了門。

  音樂水一樣浮在房間裏,彌漫在蕾拉心裏的悲傷慢慢轉淡了。

  她推開窗,窗外一株不知名的小樹開著雪白的花。

  烏衣又該是海棠花滿城的季節了吧?

  睡覺前,姑姑來轉達老路易想告訴蕾拉的一句話:像個孩子似的重新開始吧!

  蕾拉點了點頭。

  那一夜,她睡得異常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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