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九章 潛流

  我不知道怎麽樣形容你給我的打擊。從天堂到地獄,原來隻是一牆之隔。小海棠,沒有了你,世界是黑白的,真的,我試圖用很多東西填補你在我心上戳出的大洞,但是那些思念的潛流,暗潮洶湧……

  ——摘自小海棠大狐狸情侶博客

  01 我隻想拚盡全力愛一場而已

  楊海悅從一個夢裏驚醒過來。她夢見了蘇蕾拉。蘇蕾拉穿著一身白裙,披散著頭發,麵無表情,隻是反反複複問著楊海悅一句話:“你到底想怎麽樣?”

  楊海悅坐起身,喝了一大杯水。寢室裏的姑娘不知做了什麽好夢,“咯咯咯”地笑。楊海悅重又躺下,打開手機,時間是淩晨一點四十。她給青四發了條短信:在幹嗎?

  青四幾乎立刻發了條短信回來:想你!

  楊海悅在黑暗裏笑了,在心裏罵了句髒話,回:不定在哪個小妖精的懷裏,說得好聽。

  青四的短信過來:別沒良心,我現在做網管,一天恨不得二十四小時工作……

  這倒是。楊海悅沒想到青四那麽剽悍的身形背後有那樣一顆柔軟的心。那次她幾乎瘋狂地打電話叫他趕緊滾到省城來,她懷了他的孩子。

  第二天早上,她從寢室樓裏出來,就看到他縮著脖子站在寢室樓下。已是深秋時節,夜很涼了。

  楊海悅不想把自己的溫存給他。他活該。

  走到僻靜處,楊海悅二話不說,又撕又打。青四一個大個子,任憑楊海悅打罵。楊海悅折騰累了,她發現青四在哭,眼淚順著他的臉頰在往下掉。“你哭什麽,委屈著你了嗎?你是什麽人,我怎麽就跟了你呀?”

  “我不是哭我自己,我是覺得對不起你。我隻顧著自己,一點兒都沒想著你。一想到我不能給你好的生活,不能讓我們的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上,比殺了我都難受。海悅,我對不起你,我這輩子都欠你的……”

  海悅的心在那一瞬間柔軟了下來。他抱她時,她沒有拒絕,她的眼淚也流了下來。她說:“你有錢嗎?我害怕……”

  “我帶錢來了,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海悅,我黎思青這輩子若是負了你,天打雷劈!”

  楊海悅一低頭,看到他手臂上的一顆心裏刺著一個“悅”字。

  躺在手術台上,當冰冷的器具在楊海悅的子宮裏一通攪和時,楊海悅又把青四的八輩祖宗都倒騰出來罵了一遍。當她從手術台上起身時,白口罩背後那張臉冷冷地說:“男人不愛惜你,你也要自己愛惜你自己,好好的姑娘,混到這份上,可憐不可憐?”

  楊海悅坐在醫院的走廊裏,不見青四的影子,心裏的氣與怨又積了厚厚的一層,剛剛還說這輩子不負她,這麽一會兒就跑得沒影兒了。

  青四滿頭大汗地跑回來,手裏提著個大塑料袋,他說:“這麽快?”

  “你想我死在裏麵是吧?”楊海悅連罵的力氣都沒有。

  青四彎下身,說:“我背你!”懶得與他計較,也真是腿腳發軟,海悅趴在了青四的背上。外麵的太陽明晃晃的,照得人頭暈。去哪裏海悅都不管了。

  海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小賓館裏。賓館還挺幹淨,青四又不在,床頭放著超市裏買來的粥還有各色的小點心。

  海悅摸了摸,粥還是溫的。

  青四再一次滿頭大汗地回來,臉色蒼白。楊海悅問他怎麽了,他說:“沒事兒,就是出去辦點兒事!”

  楊海悅猛然想起他在醫院交款時數錢的窘迫,他不會是……楊海悅不敢往下想。好半天,她試探地問:“你不會是去——整錢了吧?”她沒說那個“偷”字,含混地換了個詞。

  青四握了海悅的手:“自從跟你在一起後,我就沒再偷過。我想好好地談一場戀愛,好好地愛一個人,從生到死。老天爺對我真好,把你給了我……我會靠著我的手,幹幹淨淨地掙錢,然後娶你!”

  楊海悅的目光炯炯,像是要分辨出青四的話的真偽。

  “那你告訴我,你去幹什麽了?如果你對我說了一句假話,我楊海悅用我的命發誓,以後再不理你!”

  “我……我去賣血了。海悅,我沒本事,我想讓你吃好點兒!”

  “撒謊,現在哪兒還興賣血?不都義務獻血嗎?”

  “有的,義務獻的血不夠,就有人組織這個。烏衣醫院周圍就有這樣的人,我和你哥還掙過這裏麵的錢。今天,我帶那點兒錢實在做不了什麽,我就想看看這省城大醫院周圍有沒有,果然被我找到了,他們替那些有獻血義務的單位裏的人找人替……一次給四百塊錢!”

  “你……剛剛又去了一次?”楊海悅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心裏的感受,眼淚劈裏啪啦地往下掉。

  “我這麽壯,一點兒事都沒有。海悅,海悅你別哭,不能哭的!都怪我沒本事……”

  楊海悅擦了一下臉,指著桌上的東西讓青四吃,青四不肯,她說:“如果你不吃,我就立刻回學校!”

  他這才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那些東西。

  那一晚,楊海悅躺在青四的臂彎裏,青四睡得很沉。楊海悅卻怎麽都睡不著。這個男人再愛自己又怎麽樣呢?她怎麽會嫁給他呢?他還看不到自己跟他的距離,他隻是個混混,能給自己什麽樣的生活呢?萬一哪天,他也像表哥楊海濤一樣進去,自己……

  楊海悅不知怎麽又想起了井然。

  楊海悅第二天就回學校了。青四說要在省城找個工作,他說反正在哪兒都是出苦力,離著海悅近點兒,心裏踏實。楊海悅可不這樣想,她冷著一張臉說:“你是想讓我再躺在那個手術台上一次吧?青四,我楊海悅發誓,再有一次,我就殺了你!你趕緊滾回烏衣,滾得越遠越好!”

  青四舉手投降,他說:“好好好,姑奶奶,隻要你別動氣,你說怎麽就怎麽!”

  楊海悅是在校際聯誼會上跟井然不期而遇的。很多事都像是注定的,有些人,你躲都躲不過去。

  02 處心積慮來到你身邊

  楊海悅墮胎一周後,護校跟財經大學開了新生聯誼舞會。她本來厭倦那些熱鬧,不想去的,但聽說是財經大學,心裏一動。室友們嘰嘰喳喳,傳播著江湖傳說:聽說每次新生聯誼,護校的女生都會搞定幾個財大的才子。就是嘛,讀財經的女生長得像滅絕師太的多……

  楊海悅打起精神,起身梳洗打扮。寢室裏一個熱衷於化妝的女生給海悅化了個妝,她邊化邊讚歎:“海悅,你要迷死多少人呢?瞧你這身材,簡直就是熟了的桃子嘛。”

  楊海悅心驚,以為她發現了什麽就說:“我這胖的,還想像你們那樣做紙片人呢。”女孩們“哇”地叫起來,說:“楊海悅,不帶這樣打擊一大片的,前凸後翹才好看啊!你看台灣那些節目裏,那個瑤瑤完全是傻大姐啊,就憑胸前四兩……”

  女生們笑鬧到一處,楊海悅看著鏡子裏被畫得山明水秀的一張臉,心裏說:“井然,我可以試試我的魅力嗎?”

  楊海悅沒有跳舞,她坐在角落裏,男人如潮水一樣湧來,又潮水一樣退去。她的目光一直盯著坐在另一個角落裏的井然,她不知道他看沒看到自己。那麽多年同學的情誼,他總該過來打個招呼,無論曾經發生過什麽,現在是在異鄉,老鄉的情分不還在嗎?

  楊海悅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正猶豫著要不要主動走到井然身邊打個招呼時,井然走了過來。

  他說:“我這眼睛真該配眼鏡了,居然找了半天都沒看到你。”

  楊海悅笑了,心裏綻開了一朵花。她說:“像我這樣的隻配做壁花小姐,哪能進得了大才子的眼裏。”

  “老同學,不帶這樣的!”

  井然坐在楊海悅身邊,兩個人倒有很多話要說。不提曾經的過往,隻說新環境裏的適應與不適應,也說說那些像秋天的豆莢一樣四散到各處的同學。蕾拉是個雷區,兩個人都小心地避諱著。井然不想說,是不想再提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楊海悅則很害怕說,畢竟有些心虛。

  聊到湯慶波,井然說:“真沒想到他會去當兵啊,聽說會吃很多苦的。”

  “他那種富二代,就是太安逸了,吃點兒苦頭也好,不然這世界太不公平了!”

  井然歪著頭看向楊海悅,說:“你們女生太狠了,人家很喜歡你呢。”楊海悅伸手作勢打了井然一下,說:“說什麽呢?哪兒喜歡我?我這種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楊海悅不敢把這話題繼續下去了。

  但井然說:“海悅,從前的很多事,過去就過去吧。我和……蕾拉,有過什麽傷害你的地方,你都原諒了吧!以後,咱們還是朋友!”

  “我早都忘了!”楊海悅的目光盯在舞廳裏旋轉的球形燈上。燈光一亮一暗,映在她的臉上,讓人琢磨不透。

  那次舞會井然一直在和楊海悅聊天。末了,楊海悅說:“哪天去我們護校轉轉吧,一股來蘇水味兒!”

  井然笑了,說:“好啊。不過,我可能要去找份家教做做。你知道我媽給人做活兒也掙不了幾個錢,我打份工,也能幫著緩解一下。”

  楊海悅笑了:“我這個貧困戶家庭的還沒張羅著打工,你倒是……”

  其實,若不是每個月青四都給海悅的卡裏打上五百塊錢,海悅也肯定是要去打工的。

  那次之後,楊海悅就總是很偶然地出現在井然麵前。每次都有一點兒說詞:來財大聽演講會,去他們的圖書館看書,想讓井然幫著借他們班女生的圖書證使使……

  井然倒也還好,熱心,卻不過分。直到那次,海悅的一個老師閑聊時說要找個家教給她初中的兒子補習英語,海悅立刻去找了井然。

  那之前井然接了兩份家教,都沒做長。一聽楊海悅替他找了個新東家,立刻興衝衝地跟著她去了那位老師家。

  老師姓方,家裏有位癱瘓在床的老母親。楊海悅說:“老師,反正我在學校閑著也沒事,你若不嫌棄,我就常來幫幫你陪陪外婆吧。”方老師自然是高興的,她不知道楊海悅醉翁之意不在酒,不過是為了能常跟井然在一起而已。

  井然給那個14歲的男孩講英文時,楊海悅就在另一間房裏給方家外婆梳頭發、剪指甲、收拾房間,陪著她打吊針。方家外婆人躺在床上,眼睛卻是尖的。她問海悅是不是喜歡那個小老師。海悅紅了臉,說:“外婆,不帶這麽消費人的。

  外婆笑了,說:“郎才女貌,男婚女嫁,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現在這個時代跟我們那時不一樣了,喜歡就追啊!”

  “外婆,你不得了哎,思想這麽前衛。”

  “我活到這把年紀,什麽事看不開了?嘁,我年輕那會兒……”外婆常年臥病在床,抓住個人說話,就沒完沒了。

  方老師家出來,兩個人坐13路公車回學校。海悅早下兩站。

  井然說:“真沒看出來,你有這樣的耐性聽老人家嘮叨。”

  海悅笑而不答。她覺得從前的時光越過那些不愉快,輕靈靈地無縫銜接上了。隻是青四的那些短信,還有他時常會突然出現在她的麵前,讓她覺得很煩。

  女孩子的心很小,小得隻能盛下一份愛、一個人。

  她板著臉跟青四說她不想再見到他了,她功課很忙,不想分心。青四一臉委屈,說:“雖然我很想你,很想……但是,海悅,你放心,在我娶你之前,我不會碰你了。一想到讓你受那麽多苦,我的心都碎了……”

  這些話說第一遍時,會讓楊海悅感動。說第二遍、第三遍,甚至時常拿出來說說,並且出自她不喜歡的人口裏時,就像隔了夜的剩菜剩飯,隻能散發出酸腐的氣息了。楊海悅打斷他:“我不想再提那些了。那些過去的事就都過去吧,我也不怨恨你,我們之間還是算了……你有合適的姑娘也找一個。我讀完護校,還想升本,還想學醫……對男女之事,我已經厭煩了。”楊海悅的一支煙剛點上,青四便接了過去,掐滅,他自己居然也把煙給戒了。他說:“海悅,我知道你對咱倆的將來沒信心,我會做出一番事業給你看的!”

  事業?你的事業是開網吧嗎?”

  楊海悅不勝其煩時,表哥楊海濤出獄了。他跟青四出現在她學校門口時,楊海悅嚇了一大跳。因為那時間是約好了井然一起去方老師家的。

  她趕緊躲到一旁打電話給井然,說自己臨時有事,不能去方老師家了。然後她跟著表哥和青四一起去吃了頓飯。吃飯時,海悅說想吃澳芒,那種特大個兒的芒果,坐兩站到沃爾瑪超市有賣。青四二話不說站起來去買。

  楊海濤看著青四的背影,又看了看楊海悅,說:“妹兒,你行啊,把這小子調理得這麽順溜兒。”

  楊海悅趕緊說出自己想說的話。“哥,我跟你說,無論用什麽方法,你都讓青四別再來找我了!我還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不可能跟他……”

  “這小子是不是把你睡了?我整死他!”楊海濤的臉上帶著狠勁兒。

  “你別動不動就死啊活啊的。我跟他的事都過去了,你別管。反正你就是跟他說明白就行。我跟他說他也不聽!”

  “嗯!”楊海濤答應了下來,他又說,“我聽他說了,你跟蘇家那妞之間的事。媽的,還跟她家杠上了,我跟她沒完!”

  楊海悅心裏咯噔一下,說:“哥,你好不容易才出來,好好找個事做。蘇……那姑娘也夠可憐的了,你別再找她麻煩了!”

  “你哥這兩年沒少學東西,海悅,監獄可是個社會大學。我見過那妞,長得還真是勾魂兒,除了我妹,整個烏衣就數她牌子靚了。”

  楊海悅聽不下去表哥說這些有的沒的的話,她隻想趕緊吃完這頓飯回學校。青四提著一大袋澳芒出現在飯店門口時,楊海悅壓低聲音又叮囑了一遍:“哥,你一定跟他說,讓他別再纏著我了!”

  青四到了跟前,楊海悅一臉不悅:“怎麽買這麽多,不花錢啊?”

  “我尋思著多買幾個,你帶回去給寢室裏的同學一起吃……”

  海悅沒了脾氣。她突然想,什麽時候,井然對自己也有這份心就好了。

  不急,滴水穿石,自己跟他有都是時間。

  03 不是人生,誰會相信心有靈犀這回事?

  蕾拉來了,又走了。於井然,那就像是個不真實的夢一樣。他一個人走在陌生的街上,來省城近一年了,他從來都不曾好好打量過這個城市。

  到處都是高樓大廈,到處都是工地,到處都是廣告牌和購物商場,到處都是車子和人。這世界滿得不能再滿,擠得不能再擠,但是井然的心裏是空的,空出來很大一個洞。

  手機的短信的提示音一再響起。他以為是蕾拉,他以為蕾拉會告訴他,那不過是個玩笑,是遲來的愚人節惡作劇。可是,短信都是楊海悅發過來的,他沒有看的興致。他不停地走,漫無目的,像是唯有這樣才能減輕內心的灼傷。

  蕾拉怎麽可以這樣?她怎麽可以一點兒預兆都沒有,突然出現,公布這個結果?她覺得等待太久了嗎?也是,四年的大學,她自己又前途未卜……長臉老師給井然打過一次電話,他說蕾拉的成績一直在下滑,還不如複讀前了,會不會是心理壓力太大了?

  井然自責:自己太沉浸在自己的新生活裏了。他還不是那麽會關心人,他應該能想象到她有多孤單。

  小唐至少能陪在她身邊。自己答應會一直陪著她,結果食言了。

  井然問自己:如果蕾拉真的覺得小唐能給她幸福,自己會祝福她嗎?一想到要祝福蕾拉跟別人在一起,井然的心就疼到不能自已。

  老媽的電話打了過來,問蕾拉見了他發生了什麽事。井然說:“媽,你讓她自己跟你說吧。”說完就掛了電話。

  老媽的電話再次打了過來,井然嫌煩,索性關掉了手機。

  走回學校時,井然的全身都被汗濕透了。楊海悅居然在寢室裏等著他。

  他黑著臉,不想說話。楊海悅問他去了哪裏,手機也不開。井然說:“不好意思,今天我沒心情做任何事,你還是先回去吧。”

  楊海悅很尷尬地站起來,她說:“我也沒別的事,就是覺得你不回短信,也不接電話,怕你有事。”

  井然說:“那你看到我沒事,你可以回去了!”說完,一頭倒在床上,蒙上被子。

  楊海悅原地站了會兒,開門走了出去。

  井然到底怎麽了?上午他們還不是一起去了方老師家嗎?楊海悅想不明白,井然一向平和,很少有這麽情緒化,這麽失控的時候。

  井然的夢一個連著一個,每一個夢裏都有蕾拉。她一會兒巧笑嫣然地站在海棠樹下,一會兒又梨花帶雨地說:“井然,我要走了,你會記住我嗎?”

  井然一個激靈從夢裏醒了過來,眼皮跳得厲害。他打電話給家裏,家裏沒人接。再打,老媽接了電話,她的聲音有些喘,說:“三更半夜打電話回家幹啥?”

  井然說:“媽,蕾拉沒事兒吧?”

  “有什麽事兒?我不懂你們,一會兒好一會兒鬧的,還嫌我不夠操心!”井然放下電話,卻仍然睡不著覺,眼皮跳得驚心動魄。他起身撕了一小塊紙貼在眼皮上,重新躺下。蕾拉當然沒事,小唐的日子過得好起來了,再過幾年,他見到的蕾拉會是個有錢的老板娘了吧?如果她能幸福,他願意成全,雖然心裏會疼,但那傷總會痊愈。

  他不會想到,就是自己的那一個電話救了蕾拉。

  04 聽我講講那段悲傷往事吧

  那天夜裏的事兒,丹姨後來想想都覺得後怕。若不是井然的那通電話,自己一覺睡到天亮,蕾拉這孩子可不就沒命了!

  井然的電話讓丹姨怎麽都睡不著,她起身去蕾拉的房間。燈關著,她聽到有微弱的呻吟聲,她聽不真切,輕輕地叫了聲“蕾拉”,沒人回。她把耳朵湊到門邊,又再叫了一聲,聽到那呻吟聲是蕾拉的房間裏傳出來的,這孩子該不會是生病了吧?

  丹姨拉開房門,按亮蕾拉房間的燈,蕾拉像一片白紗一樣躺在了地板上,嘴裏吐著白沫。丹姨尖叫了一聲,跑了出去。

  在急救車上,丹姨打電話給井然,電話按了出去,又趕緊斷掉。不能給井然打電話,電話重新撥,撥給了小唐。

  小唐趕到醫院時,蕾拉已經洗完胃出來了。小唐滿臉淚水地握住蕾拉的手,這丫頭怎麽就這麽傻呢?有什麽過不去的關呢?自己怎麽就沒跟丹姨說說蕾拉的反常舉動呢?還回去睡覺,真是豬腦。

  小唐一通自責。醫生說再晚半小時,蕾拉的小命就不保了。蕾拉一直沒有蘇醒過來,臉像一張透明的紙一樣。

  丹姨一直在哭。小唐扶著她走到醫院的走廊裏,把去省城見井然的事說了一遍。丹姨說:“這孩子太傻了,我都說了不是,不是,她怎麽就不信呢?”

  小唐不解。丹姨說:“她大概以為自己跟井然是兄妹,所以才……”小唐越發聽不明白,丹姨也沒心情詳細解釋,她說改天再講給小唐聽。

  兩個人默默地守在病房外。

  又一個黎明來臨了。

  醫院外麵的海棠樹結了比拇指大的果子,鳥兒“嘰嘰喳喳”地在樹上叫著。醫院的走廊裏陸陸續續有了喧鬧聲。

  小唐回去熬湯,丹姨走進病房。蕾拉仍在沉睡,不時地皺眉。丹姨去找醫院的一位副院長,他是她的舊同學。蕾拉還小,這樣自殺的事傳來傳去,很難聽,她想問問可不可以帶蕾拉回家,再或者,給她換間單獨的病房。

  副院長扶了扶眼鏡,鏡片後的眼睛放出一點兒微光,他說:“陶丹,難得你以德報怨。”

  丹姨苦笑了一下,說:“我是真心疼這孩子。”

  副院長打電話問了問蕾拉的主治醫生,醫生說可以回家靜養。

  小唐提著湯來時,丹姨讓他把蕾拉送回家。

  蕾拉醒了過來。在車上,她柔弱無骨地靠在丹姨身上,嘴角抿得緊緊的,一言不發。

  家裏隻剩了蕾拉和丹姨兩個人。丹姨坐在床前,一勺勺喂蕾拉喝湯。她說:“蕾拉,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給你父親寫信嗎?你還問我們什麽關係,我講給你聽。”

  那實在是個冗長而悲傷的故事。

  陽光跳過二十年的光陰,落到了二十年前的烏衣縣中學。那時烏衣還沒改縣變市。真的是很遙遠了。

  那時,蘇靜澤跟陶丹、陶蓓是高中同學。陶蓓是陶丹的雙胞胎姐姐。

  陶丹、陶蓓是烏衣縣中學的姊妹花。陶丹文靜些,愛畫畫,喜歡跟媽媽做些針線活;陶蓓生性活潑,能歌善舞。

  蘇靜澤是班級裏最優秀最帥的男生,很多女生都暗戀他,當然,也包括陶丹姐妹倆。隻是,陶丹放在心裏,陶蓓更大膽一些。她約他出去騎自行車,一起去河邊坐。

  高二那年秋遊,陶蓓爬透龍山崴了腳,是蘇靜澤一路把她背下山的,那之後兩個人就好上了。

  初戀像野火,是撲不滅的。盡管老師和陶家父母又是嚇唬又是打罵,還是一點兒用都沒有。陶蓓甚至跟父母說:“你們再管,我就跟他私奔!”

  陶家父母隻能唉聲歎氣。女大不由娘,由她去吧。他們隻求陶蓓能夠平平安安考個大學,可還是出事了。

  高三那年,陶蓓懷孕了。

  誰都知道孩子一定是蘇靜澤的,但是陶蓓就是死活不說出蘇靜澤的名字,蘇靜澤便也鐵石心腸地不認賬。

  陶蓓退了學,死擰著把孩子生了下來。她說如果勸她把孩子打掉,她就不活了。陶丹知道姐姐一向性子烈,便也跟著勸父母,她的人生,要她自己走。父母磨破了嘴皮子也沒能打消陶蓓把孩子生下來的念頭,無奈之下,隻好把她送到了鄉下奶奶家。

  蘇靜澤考上大學時,陶蓓生下了個男嬰。陶家找到蘇靜澤的父母,希望把親事定下來,孩子都有了。蘇家的父母應承得很好,說孩子是他們蘇家的骨肉,一定會負責。隻是蘇靜澤這才上大學,還不到結婚的年齡……

  日子拖了下去。陶丹沒有考上大學,跟母親學做手藝活。有一天,她去姐姐的出租房給寶寶送她新做的小棉襖、小棉褲,進了門,卻發現地上有一溜血,已經凝固了……

  陶蓓自殺了。她的手裏攥著她寫給蘇靜澤的信。陶蓓說她知道兩個人的差距會越變越大,他不可能再回到烏衣,她夢見他身邊有了新女朋友,他說要跟她分手,他還要奔前程……她寫道:愛,也是放手。靜澤,當初我不肯說出你的名字,不願意為這事影響你的高考,就是想讓你飛出去……現在也一樣。

  陶蓓割腕自殺,奇怪的是,那個男嬰並沒有在她的出租房裏。陶丹後來在收拾姐姐的遺物時,發現她在自殺那天的日記裏寫著她內心的掙紮,是要把這孩子也帶到另一個世界去,還是把他送出去,放他一條生路?

  孩子沒有跟陶蓓在一起,那應該是被陶蓓送走了。至於送到哪裏送給了誰,陶丹隻是記得那孩子的耳後有一塊陶土色的痣。

  陶蓓出殯的那天,天上下著牛毛細雨,陶丹看到了蘇靜澤,他一身黑衣遠遠地站在殯儀館外。

  陶丹小老虎一樣衝過去,她打了蘇靜澤兩個耳光。蘇靜澤一動不動。陶丹說:“早晚有一天,你會為你得到的付出一切!”

  很多年後,這句話成了真。

  陶蓓為情自殺那件事很轟動。那之後,蘇靜澤就再沒在烏衣人的視線裏出現過。

  陶丹許多年後才知道,陶蓓那時有些產後憂鬱症,隻是大家都忽略了。

  蕾拉的外婆家有些背景,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蘇靜澤才娶了不是很出眾的蕾拉母親。但在他心中,一直忘不了陶蓓。

  蘇靜澤重回烏衣當父母官時,他找到了陶丹,他說想找找那個被送走的孩子。

  陶丹冷笑:“衣錦還鄉,懷舊來了。陶蓓如果活到現在……”

  蘇靜澤說當年年紀小,隻知道逃避責任,他說:“陶丹,這些年,我過得也並不好,我常常會從噩夢裏醒過來……”

  “陶蓓連做夢的機會都沒有了!”

  “無論怎麽樣,我都希望找到那個孩子,看看他生活得怎麽樣。陶丹,我想你也一定想知道吧!”

  陶丹沉默不語了。

  那之後,陶丹一直打聽著烏衣誰家在那一年撿了孩子,可一直沒消息。

  05 謝謝我曾遇見你

  丹姨講了那個久遠的故事,蕾拉一直沉默不語。丹姨說:“蕾拉,這世界上,你並不孤單,你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呢!

  蕾拉的腦子疼得厲害。她不說話,隻是瞪著眼睛看著丹姨,丹姨的話話已經完全進不到她的心裏了。

  小唐來了,說了許多話,又走了。丹姨抹了抹眼淚,叫蕾拉:“你好歹說句話,你這樣,讓我怎麽對得起你過世的媽呢?”

  蕾拉的臉上波瀾不興,目光也少了活泛。丹姨悄悄把那個副院長同學請來,他在蕾拉麵前說了很多話,蕾拉都毫無反應。副院長歎了口氣。隔了一天,小唐開車在副院長的陪同下,讓姨帶著蕾拉去了省城的醫院,一項一項檢查做下來,蕾拉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醫生跟丹姨說:“這孩子什麽毛病都沒有。她現在不說話。癡癡呆呆的樣子,是潛意識裏她不想說話,她是不是受了什麽強烈的刺激?如果能換個環境或者會好些!”

  丹姨歎了口氣,握住蕾拉的手說:“蕾拉,如果你真的覺得這麽壓抑,這麽不開心,你跟幹媽說。”

  蕾拉還是一副活在自己世界裏的樣子。

  那天晚上,蕾拉聽到丹姨給蘇靜淇打了電話。

  一個月後,蘇靜淇出現在了丹姨的繡坊裏。見到蕾拉呆呆傻傻的樣子,到底是骨血相連,她抱著蕾拉便痛哭失聲。痛哭過後,她很不高興丹姨沒有看好蕾拉:“把孩子交給你們,怎麽就出了這樣的事呢?”

  蘇靜淇夾槍帶棒的話丹姨都不放在心上,她當然是心疼蕾拉的,但她更在意自己的兒子,所以,當務之急是怎麽樣安撫井然。

  蕾拉出事的前半個月,井然打電話來都叫蕾拉聽,丹姨說蕾拉正在緊張備考,讓他別打擾她,然後丹姨用蕾拉的手機冒充蕾拉給井然發短信。

  井然發短信說:蕾拉,我夢見你出事了,嚇死我了。我不敢想象你有事,那我該怎麽活下去。

  這句話把丹姨嚇壞了。她輾轉反側,不知道該不該把蕾拉的情況告訴給他。

  讓蕾拉跟著蘇靜淇走,小唐也是不同意的,他說:“蕾拉這種樣子,跟她姑姑去那麽遠的地方,誰知道會怎麽樣啊?”

  丹姨說:“好歹她們是至親骨肉,總比咱們強。況且蕾拉這副樣子,她真有事,咱們也擔不起!”

  小唐仍然不願意讓蕾拉走,他說:“我來照顧蕾拉!”

  丹姨的目光似一把刀子:“你才多大?有什麽能力有什麽資格照顧蕾拉?”

  小唐無奈,給井然打了電話。

  井然連夜做了拉貨的車趕回烏衣。他跟丹姨發了很大的脾氣。丹姨沉默不語。他說他不去上大學了,他要守在蕾拉身邊。

  可是井然守在蕾拉身邊,蕾拉竟然特別恐懼,她甚至一反常態地大喊大叫,井然隻能默默地站在遠處流淚。他低聲說:“蕾拉,你到底怎麽了?你連我都不認得了嗎?你不是把我甩了說跟小唐哥在一起了嗎?你怎麽還走了那一步?”

  井然衝進小唐的修理鋪,一拳把正在幹活的小唐打倒了。兩個人滾在了一起,都打紅了眼。井然說:“她說她跟你在一起,為什麽還自殺?”

  小唐說:“你小子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不然她怎麽會拉我演那場戲?”

  “演戲?你是說你們根本沒在一起?”

  井然住了手。

  小唐抹了下嘴角的血:“如果她肯跟我在一起,我一定讓她成為這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可惜,她喜歡的是你,這世界上,她隻喜歡你……”

  井然回到家,衝進蕾拉的房間裏,緊緊地抱住她,流著眼淚親吻她。他驚異地發現,蕾拉也在流淚。

  井然喊來丹姨,丹姨把蕾拉抱在懷裏,她說:“蕾拉,傻孩子,無論發生什麽事,都會過去的!”

  蕾拉的眼淚幹了,仍然是木木的表情。

  然後蘇靜淇來了,她執意要帶著蕾拉走。國外醫療水平高,找找心理醫生,也許能治好她。

  蕾拉走的那一晚,蘇靜淇要把蕾拉帶到賓館去住。井然給蘇靜淇跪下,他說:“姑姑,讓我再陪陪她吧,也許……這輩子我們都沒機會再見麵了……”

  丹姨和小唐都扭過身去擦眼淚。

  蘇靜淇一個人回了賓館。

  那天夜裏,井然一夜沒睡,一直抱著蕾拉。他給她說他第一次見她時的情景。這世界上怎麽有那麽漂亮到不可一世的女孩呢?他說,我還想跟你一起去玩滑板呢?你笨笨的樣子,笑死人了。他說,蕾拉,我們說過誰都不離開誰的,一生一世在一起。

  井然說著說著,悲傷彌漫得整間屋子都裝不下了。懷裏的蕾拉閉著眼睛,睫毛像驚悸的蝴蝶,她呼吸的氣息輕輕地在他臉上四溢開去。如果時光在這一秒停住該多好,就這樣,一直陪著她。

  他的淚一滴一滴落到她的臉上,他趕緊拉了衣袖幫她擦掉。那張臉細致如瓷。

  年輕時總覺得一戀便是一生,卻不知一生漫漫無邊,獨自麵對總多過相互陪伴。

  他一遍一遍對著蕾拉說:“蕾拉,你醒醒,醒醒,不要走好不好?”嗓子啞掉了,眼淚哭幹了,蕾拉的眼角流出眼淚來,隻是,她的眼睛還是閉得緊緊的。井然恍然間似乎明白了,離開,或許是蕾拉希望的結果。

  那幾乎是跟四年前差不多的一個有霧的清晨,蕾拉的臉透過車窗劃過井然淚水迷蒙的雙眼。丹姨緊緊地抱住井然,她說:“如果有緣分,總會再遇到!”

  車子駛過街角時,楊海濤和青四正從一家網吧裏出來。楊海濤困倦地打了個哈欠,青四指著那輛車說:“那是蘇家那妞她姑的車,太牛了。啥時我也能整輛那麽豪華的車坐坐。”

  楊海濤瞟了青四一眼:“我還跟你說,我妹你少惦記著,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她是能跟你的人嗎?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

  青四的目光瞟向遠處,他說:“有我這麽帥的癩蛤蟆嗎?”

  那個清晨,蕾拉回頭,望了漸行漸遠的烏衣小城最後一眼,奇怪的是,她看到的是漫山遍野的海棠花。

  而那時根本不是海棠花開的季節。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