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棠,我打開這個頁麵時,簡直呆住了。我不知道什麽時候,你做了這些。我一直是木訥而又漠然的人,我不知道要怎麽表達我的感情。看著你在痛苦中煎熬,我很想代替你,我想知道你的眼淚流了下來,灌溉了柔軟的小草,不知道來年,會不會開出一地的記憶和憂愁。
從現在起,它變成了真正的情侶博客,小海棠,我們一直寫下去吧。寫到我們再也寫不動為止,再把它指給我們的兒孫看……
——摘自摘自小海棠大狐狸情侶博客
01 白月光,一段夜的憂傷
冬天來時,蘇家被趕出了那棟小樓,因為新的市長即將上任,房子要給人家騰出來。
蕾拉媽幾乎把烏衣小城跑遍了才找到一處出租房,又破又舊,裏麵髒得難以下腳。蕾拉媽倒不抱怨了,顯示出了難得的樂觀,她說:“咱先住著,等你爸的事告一段落,咱們就回省城!”
蕾拉變得沉默,她已經不想未來會怎麽樣了,她隻是想老爸能盡快平平安安出來。
丹姨一直叮囑蕾拉,搬家時叫一聲,井然和她都可以過來幫忙。蕾拉媽卻不讓蕾拉說,她說:“算了,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要是從前……”蕾拉不喜歡老媽這樣,總是比什麽呢?隻是,她不想惹老媽生氣,老媽說什麽,蕾拉都不吭聲。
搬家時蕾拉媽已沒心思收拾了,蕾拉隻收拾了很少的東西出來,其餘的都收在小倉庫裏。走了很遠,蕾拉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跑回去,再跑回來時,手裏抱著那件紅緞子嫁衣。
日子的淒苦一下子就顯現出來,母女倆怎麽也弄不好那個爐子。不燒,沒辦法做飯,屋子裏也冷得像冰窖一樣;燒,死活點不著,老媽拿了硬紙殼使勁扇,煙冒得滿屋子都是。蕾拉嗆出了眼淚來,她想:其實這樣也好,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掉掉眼淚了。
井然抱著一床厚棉被進門——那是丹姨特意做的,她怕住慣了暖氣房的母女倆會冷,正好撞見蕾拉媽跟蕾拉一起掉眼淚。
井然讓蕾拉媽讓開,他蹲下,用兩根木柴架起來,在下麵放上兩團報紙,上麵放上煤餅,然後點著報紙,報紙的火舌舔了木柴,木柴著了起來,然後煤餅也被點著了。
蕾拉很認真地看著井然的動作,她想學會,以後這些都自己來做。井然說:“火著起來,用拌了水的煤壓一壓就行。睡覺前,最好是把爐子滅掉,不然煤煙中毒很可怕!”
蕾拉點了點頭,眼裏又汪了眼淚出來。
那個晚上,蕾拉跟老媽兩個人擠在一張小床上,很冷,但是兩個人從來沒那麽親近過。
蕾拉忘了從多大起她就再沒跟老媽這樣睡在同一張床上了,房子大了,跟老媽的距離也遠的。
老媽也顯然有些不大適應。她起身給爐子壓煤,她並沒有聽井然的話把爐子滅掉,滅掉太冷了,她怕蕾拉適應不了。
重新躺下,她說:“放心睡吧,我看著呢。”
蕾拉伸出胳膊摟住老媽。出事以來,那些從前總往蘇家跑,恨不得把他們蘇家當成至親的人早就不見蹤影了。
就連小唐都不見了。這讓蕾拉很傷心,她其實一直把小唐當哥哥的,他怎麽也這麽勢利呢?最讓蕾拉感覺溫暖的便是丹姨跟井然了。
小城裏,什麽事都是紙包不住火的。班級裏的同學很快便知道了蘇家發生的事兒。胖墩那幫女生眉眼間抑製不住的興奮,蕾拉都自動把這些屏蔽掉了。楊海悅也是高興的,那些天她出奇地話多,還很高調地找井然借書、借筆記。
蕾拉給徐小桃發短信:真可笑,她們像跳梁小醜一樣。
徐小桃回:別理她們。抱抱你。
蕾拉冷眼旁觀著,倒沒覺出來有多難受。其實,她一直沒有把老爸當官或者自己有著什麽樣的優越感放在心上。隻是,突然一下子把這些抽離了出去,有些不習慣,心裏空空蕩蕩的。她可以無視那些人,隻要井然還在身邊,就好了。
這世界上的人數不勝數,你在意的,也就那一兩個而已。
元旦前的那一天,蕾拉每件事都記得很清楚。
那天是個星期天,下了大雪。漫天大雪把整個烏衣裝點得銀裝素裹,像個碩大的雪娃娃。一大早,街上就很熱鬧,家家戶戶出來掃雪,孩子們則出來堆雪人、丟雪球、打雪仗。
蕾拉媽一大早便出門了。臨近中午,井然騎著自行車過來,幫蕾拉把爐子點著了。井然還去廚房揀了兩隻大土豆出來,埋在爐炕下麵的灰裏。蕾拉問他幹嗎,他笑,說:“大小姐,燒土豆吃啊!”
土豆從爐灰裏拔出來,香味四溢。城裏嬌生慣養長大的大小姐蘇蕾拉隻吃過烤地瓜,什麽時候這樣吃過燒土豆呢?
井然把一隻土豆在兩隻手裏倒來倒去,還是燙得直跳,蕾拉笑起來。井然用嘴吹啊吹,不那麽燙了,撕掉一塊皮,土豆冒著白汽,熱騰騰的。他遞給蕾拉,讓她小心燙。蕾拉忍不住上去就一口,還是燙到了,眼淚汪汪的。井然的手髒,翹著手指,用手背給她擦。蕾拉躲閃著,滾出眼淚的同時笑出聲來。
兩個人一人捧一隻熱滾滾的土豆吃,窗外風雪彌漫,心是暖的。之後很久,每到冬天,蕾拉都很喜歡選兩隻土豆放到爐子下麵燒。
屋子裏漸漸暖了起來,水汽融化了窗戶上的冰淩花。窗上的水珠聚在一起,突然之間滑下來。
蕾拉跟井然說夜裏醒時,看到老媽還沒睡,她在看著爐子,生怕真的睡著了,爐子滅掉了,煤煙中毒。蕾拉說:“從前我那麽不懂事,總覺得她太嘮叨,太自私,不體諒我爸,也不像丹姨那樣知道心疼孩子……”
井然默默地把土豆皮收掉,拿了毛巾給蕾拉擦掉她嘴邊的黑糊,再遞到她手裏,然後陪著她坐在床上。他說:“蕾拉,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遇到什麽事你都不能怕,隻能接受,知道嗎?”
蕾拉側過身看著身邊的井然,她說:“狐狸!”說完眼淚汪汪的,她需要的就是一點心理支撐,井然說出來的話倒像是個經曆滄桑的老者說的,為蕾拉指點迷津。
蕾拉靠在井然的肩頭。眼前的爐火跳躍起舞,擺弄著各種舞姿。
井然說起自己的父親,他父親對他來說,不過是個符號,就像有一個人來過,你隻知道他來過,卻沒有見到一樣。蕾拉終於知道為什麽井然身上總像有若有似無的憂傷,她不能想象母子倆相依為命的這些年經曆過什麽樣的艱辛。蕾拉突然想起丹姨去找父親的事,她問:“丹姨……她從前提到過我爸嗎?”
“沒有啊,怎麽了?她認識最大的官就是我們街道的主任,哪會認識市長?”蕾拉“哦”了一聲,心裏的疑團仍是沒能解開。
蕾拉老媽進家門時,外麵的路燈都亮了。她的大衣上全是雪,人凍得發抖。蕾拉買的饅頭、做的冬瓜湯都熱在鍋裏。人是什麽環境下就做什麽樣的事,無所謂堅強不堅強。從前兩手不沾陽春水的蘇蕾拉很快地學會了做飯,用丹姨的話說:“隻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吃不了的苦!”
老媽的眼睫毛上都掛著霜,呼出來的氣都是白的。蕾拉把她迎進屋,她一P股坐在床上,臉色白成了一張紙。蕾拉趕緊幫她脫掉大衣。脫鞋子時,老媽開始哭,山呼海嘯一般。蕾拉的眼淚也瞬間流成了河,她抱住老媽,說:“媽,咱不哭,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遇到什麽事,咱都得承受著,咱不哭!”
老媽的全身都在發抖。蕾拉把毛巾放在熱水裏擰了,給老媽擦了臉,然後拉了被子給她蓋上。老媽在不停地罵蘇靜澤。蕾拉不知道老爸到底做了些什麽,她也不想知道。無論他做了什麽,他都是她蘇蕾拉的老爸,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情。
夜終於還是來了,像是隻怪獸,等著吞噬人間的一切,包括痛苦,包括無奈。
下過雪之後,月光映在潔白的雪上,清冷明亮,照進這間小屋子裏。爐火還燒著,被火舌舔到的木頭偶爾會發出抗議的“劈啪”聲。
老媽沒吃晚飯,蕾拉也沒吃。蕾拉給老媽衝了杯果珍,自己也喝了半杯,然後兩個人躺下了。
老媽讓蕾拉把燈關掉。蕾拉起身關了燈。兩個人躺在一片白月光中,靜靜的。
老媽說:“女兒,你說得沒錯,人生就是這樣,再抱怨也改變不了什麽。事情來了,隻能伸出手接受它。你說得沒錯,真是沒錯……”
老媽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她說:“以後沒有爸爸這把大傘給你遮風避日,你自己要爭氣。別人家的孩子,像井然,還不是好好的嗎?”
蕾拉握著老媽的手,說:“媽,你放心,我會好好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蕾拉昏昏沉沉睡過去時,她記得自己還說:“媽,如果你覺得難受,就叫我……”老媽還在說著些什麽,蕾拉已經睡著了。
那之後的許多個日子,蕾拉總是失眠,她自責,自己怎麽就那麽貪睡呢?如果清醒著,怎麽也不至於……
是的,就是那個夜晚,蕾拉的老媽心髒瓣膜脫落了。清晨蕾拉醒來時,老媽的身體已經變涼變硬了。蕾拉撕雲裂帛地喊了一聲,光著腳跳到院子裏,踩在雪上,針紮一樣涼,她已經顧不得這許多,她喊:“救命啊,快來救救我媽媽!”
……
02 你搶走了我唯一的世界,你還得起嗎?
蕾拉老媽的葬禮辦得很草率。省城裏來了幾個老媽的朋友,都抱著木然沒有表情的蕾拉哭。徐小桃和馬賽也來了,徐小桃的眼睛哭成了大桃子。馬賽用力地給了蕾拉一個擁抱,他說:“回省城吧,轉學手續我幫你辦!”
蕾拉的嘴角想扯出一點表情來,卻很無力地放棄了這個念頭。哭,已經沒有了眼淚。
對於未來,她也不知道要怎麽樣。
老媽入殮那天,小唐扶著三姑奶奶來了,他足足瘦了一圈兒。三姑奶奶把蕾拉抱在懷裏,心疼地說:“這姑娘,這姑娘太讓人疼了……”
小唐把蕾拉叫到外麵,小聲說這段時間他也一直在接受調查。他說:“你知道事情是怎麽發生的嗎?你爸有個巴掌大的黑皮日記本,大概記了一些往來的錢財賬目,放在書房的抽屜裏。楊海濤他們來偷東西時拿走了。楊海濤落案後,蘇市長詢問過那本子的去向,楊海濤說當時覺得沒用,害怕露餡,沒用的東西都燒掉了,連同那天去偷東西時穿的鞋子都燒掉了。蘇市長便信了。楊海濤收監後,就你那個同學,楊海濤的表妹去看他,他偷偷跟她說了這事。那本子他根本沒燒,都扔在他家倉房的一個舊筐裏。他說看來這本子挺重要,讓表妹去找出來看看記了啥。你那同學找到本子,那丫頭也真夠陰的,直接送到了反貪局,當然,這幕後也應該是有人給出了主意的,不然憑那小丫頭哪知道該往哪送……蘇市長來到烏衣大刀闊斧做事,拆遷、建工業園區,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想抓他的小辮子還抓不到,這回正好……”
蕾拉已經聽不到小唐後麵的話了,她豹子一樣衝了出去。
她衝進教室時,長臉班主任正在上課,見了蕾拉很是驚愕。蕾拉直奔楊海悅而去,楊海悅和身邊的同學還沒反應過來,兩個耳光已經落到了她的臉上。蕾拉還不解氣,腳也踢了上去,手狠狠地拉住楊海悅的頭發。楊海悅的長辮子散開了,她尖銳的哭喊聲把整間教室都裝滿了。
大家從愣神的狀態裏反應了過來。湯慶波跳過兩張桌子,從後麵一把拉住了蘇蕾拉的脖領子,蘇蕾拉往後仰著,臉被勒得通紅。長臉班主任喊住手,住手,可是誰會聽他的呢?胖墩那一幫女生七手八腳按住蕾拉,蕾拉也不哭,也不吭聲,隻是怒目瞪著大家,仿佛全世界都是她的敵人。
教室的門再次被打開,這回進來的是井然和小唐。井然喊:“放開蕾拉!”那樹林一樣的手都縮了回去,蕾拉坐在了教室的地上。小唐大步走過來,彎腰抱起蕾拉走出教室。
那天的天很晴朗,天藍得像一塊透亮的玉,水汪汪的。風真冷,刀片一樣,落到蕾拉的臉上,她緊緊地抱著小唐的脖子,無悲無喜。那些被她的同學抓出來的傷口遠沒有她心裏的傷口深。
小唐沒有送蕾拉回那間小平房,而是把她帶到了奶奶那裏。三姑奶奶的屋子裏真暖和。她盤腿坐在一鋪火炕上,見到蕾拉,拉過她的手,說道:“丫頭,聽三姑奶奶的話,咱沒事兒,咱什麽風浪都能扛過去!”說完,把蕾拉摟進了懷裏。
蕾拉在那一刻放聲大哭。恍然間,她的意識一點點重新回到了身體裏,自己沒有家了,母親過世了,父親進監獄了,然後呢?然後自己去跟人打了一架,全世界所有的手臂都伸出來打她……
人生究竟還能有多讓人絕望和無助呢?小唐絮絮地說了很多話,蕾拉努力抓住其中的字句:“當這裏是家,當我是你哥哥就好……”
蕾拉的眼淚再次洶湧而出,她說:“小唐哥,你真的不會趕我走嗎?”
徐小桃跟馬賽過來跟蕾拉告別,還沒放寒假,他們還要回去上課的。蕾拉抱著徐小桃,半天不吭聲。徐小桃又掉了許多眼淚。馬賽還是說:“蕾拉,我回去就幫你辦轉學,住的地方你別擔心,我家、小桃家都可以!”
那一刻,蕾拉突然意識到自己無家可歸了。
那個晚上,井然陪著蕾拉給她媽媽燒紙時,問:“蕾拉,你真的要回省城嗎?”
火光一跳一跳,漸漸地虛了,人臉也是模糊的。蕾拉眼睛又幹又澀,她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井然,隻是一臉茫然地盯著那堆火,不斷地往那堆火裏放黃色的紙。
“我媽說希望你留下來!”
“你呢?”蕾拉突然覺得那是一絲希望,她的目光中甚至有一點兒緊迫的凶光。
“我也希望你留下來!”
“她搶走了我唯一的世界,她還得起嗎?”
“誰?”井然問。
蕾拉不再說話。
小唐來接蕾拉,他說奶奶一個人住著孤單,如果蕾拉能陪陪三姑奶奶,不管陪幾天,他都很感謝。
蕾拉知道那是小唐的善意。她起身跟在小唐後麵,走了幾步,回頭對井然說:“井然,從現在起,我是個孤兒了。”
說完,轉身快步走走進了黑夜裏。
03 喧鬧樂章裏的一枚啞音符,再悲傷也抵不過時間
蕾拉住在了三姑奶那裏。三姑奶奶家的火炕真是暖和啊。小唐買來了各種各樣的零食,他說:“網上說的,多吃些甜的,會少些悲傷。”
三姑奶奶很拉風地白了小唐一眼:“淨胡說。悲傷什麽?這都是命,碰到了,就得受著。不拚命活下去哪兒行?咱蕾拉是個明事理的孩子,這點兒道理她懂!”
蕾拉問三姑奶奶是不是自己命不好,三姑奶奶說:“這世界上的人命都好,又都不好。誰不經個七災八難能活到老嗎?”
小唐故意逗奶奶多說些話,分散蕾拉的注意力:“那你天天還給這個算命那個消災的,騙人呢吧?”
三姑奶奶打了小唐一下:“讓我算的人,信我的人,我說了,他們心裏的病也就都好了,你懂什麽?!”
井然在旁邊加了一句:“奶奶,你這是心理醫生啊!”
大家熱熱鬧鬧一說,蕾拉心裏的痛便不那麽尖銳了。
很多痛在當時總是鈍鈍的,要慢慢在心裏洇開,彌漫得漫山遍野。隻可惜,蕾拉還小,很多事,她也並不懂得。
一周後,蕾拉重新回到了學校。井然早已把她的座位換到了自己的旁邊。蕾拉成了喧鬧樂章裏的一枚啞音符。她的神色淡然,無悲無喜。隻是,誰也別招惹她,招惹了,她便會不顧一切地衝過去。繼楊海悅之後,胖墩也被蕾拉打過。蕾拉打起人來是不顧一切的姿態。長臉老師的一張臉長出了個百米跑道,但也無可奈何。
蘇蕾拉的狠勁讓很多同學都害怕。湯慶波私下裏跟楊海悅說:“她該不是受刺激過度,瘋了吧?”楊海悅的情緒也很低落,好好的日子,怎麽就過成了這樣呢?愛一個人很容易,全心全意恨一個人,那得需要多大的力氣啊?
楊海悅的老爸不止一次在家裏罵過她,說她不識好歹,蘇家人沒招惹著他們楊家,是海濤那小兔崽子不懂事……楊海悅很看不上父母這種小市民的感恩戴德,卻也沒辦法跟他們計較。
胖墩們自然不肯讓蘇蕾拉這樣囂張下去,她都虎落平陽了,她都落架的鳳凰了,她牛什麽牛?她算老幾啊?當市長千金時都照打不誤,現在收拾她不跟玩似的?小梅悄悄地把女生們的行動告訴了井然,她說:“你跟蕾拉跟得緊點兒,那幫妞沒輕沒重的……”
那天,蕾拉趴在課桌上一動不動。井然站起來,三步兩步走到講台上,他用黑板擦敲了一下講桌,清了一下嗓子說:“我井然用我的這條命發誓,從現在起,誰再說蕾拉一句壞話,或者故意挑釁,我井然都不會放過他。不信,大家都可以試試!想打架也盡管放馬過來。”
井然一向是沉默且與人為善的,他放了狠話出來,同學們都麵麵相覷。胖墩她們雖然不忿,但也隻得消停下去。
日子還要照常過下去。過元旦時,馬賽跟徐小桃又跑了一次烏衣市,三個人在街邊的小麵館裏吃了一頓飯。馬賽又提出帶蕾拉回省城的事,蕾拉搖了搖頭,她說:“我哪也不去,我就留在這裏。”
送走徐小桃和馬賽,蕾拉又哭了一回鼻子。站在昏黃的路燈下,井然握住了她的手:“蕾拉,你還有我,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親人!”
蕾拉抱住井然,眼淚泛濫成災。
蕾拉的至親裏隻有一個姑姑,在加拿大,她過新年時會回來。她在電話裏說要帶蕾拉出去。蕾拉是不想走的,至於為什麽要留在烏衣市這傷心的地方,她也不知道。回省城其實是不大現實的。徐小桃家自己的房子都很小,她怎麽能再住進去呢?自己跟馬賽非親非故,憑什麽住到他家去呢?
如果是住校,錢就得姑姑出,蕾拉還不想伸手向姑姑要錢。蕾拉媽有張工資卡,也夠蕾拉生活一陣子了。
蕾拉想:再熬上兩年,考上大學就好了。
三姑奶奶倒讚成蕾拉別走,她說:“丫頭,哪都別去,就在這兒陪三姑奶奶。”蕾拉點了頭。
丹姨沒事便也來三姑奶奶這裏坐坐,做做針線,陪三姑奶奶說說話。有時候,就在三姑奶奶這兒做些好吃的,她跟井然也一起吃。
蕾拉從來不提老爸蘇靜澤,卻總是從夢裏驚醒過來。三姑奶奶在蕾拉睡時念了幾句,又燒了隻蘇靜澤用過的舊信封。蕾拉的噩夢果真就被趕走了。
放寒假了,蕾拉和井然還是會去圖書館,還是會坐在靠窗的位子上。隻是海棠樹的葉子早就落得精光了,樹上光禿禿的。蕾拉托著腮看著窗外,這才多少日子呢,怎麽就天翻地覆了呢?命運真是會捉弄人啊!
井然看一本書看得很入迷。無論什麽時候,隻要有書,他很快便能沉浸進去。
過小年時,蕾拉的姑姑蘇靜淇來了。一進三姑奶奶家的門,便抱著蕾拉哭了起來。蕾拉總共見過她沒兩次,要說感情也沒有多少。隻是血緣是個太奇妙的東西,還是讓她對這個滿身名牌身上有好聞的香水味道的姑姑有了親近感。
姑姑裏裏外外把三姑奶奶這裏看了個遍說:“這兒條件這麽差,你怎麽能住這兒呢?”蕾拉很不高興姑姑這樣說,她說:“姑,奶奶和小唐哥都對我很好。如果沒有他們,我恐怕就住大街上了!”
蘇靜淇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趕緊跟三姑奶奶賠笑:“大娘,你是我們蘇家的大恩人!”
蘇靜淇很果斷地決定,她要把蕾拉帶到加拿大去。她說:“我就這一個哥哥,就你這一個侄女,我不照顧你誰照顧你?”
蕾拉沒接茬兒,她隻是淡淡地說:“姑,給我爸雇個好律師吧。”
姑姑離開那天是除夕前一天。
蕾拉穿著白色的羽絨服、紅色的馬丁靴,圍著紅色的毛線圍巾,窩著腰像個流浪的小孩子一樣走在空曠的街上。偶爾有幾個頑皮的孩子從街巷裏扔出來個炮仗,嚇蕾拉一大跳。
天上飄下雪花來了,一片一片的,是仙女做鴨絨被時不小心漏下來的羽毛嗎?蕾拉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雪花在她手心裏化成了一滴淚。
姑姑對蕾拉的倔強很不高興,她說:“人這輩子總有幾步是關鍵,你留下來,在一群非親非故的人中間,又在這樣落後的小城,將來什麽樣,就沒法說了!還有,如果嫁了那個司機小唐什麽的,這人生灰頭土臉的,有什麽盼頭?”
蕾拉很不喜歡蘇靜淇盛氣淩人的樣子,她說:“那群非親非故的人在我最困難無助的時候都在我身邊。我留下來,他們也沒什麽便宜可占的,倒是我給人家添了很多麻煩,那小司機也沒有要娶我的意思……”
蕾拉突然懶得說了,姑姑出去這麽久,很隔膜了。
姑姑還是出錢給父親請了律師,坐車回省城時,她落了淚,抱住蕾拉說:“無論什麽時候,姑姑都是你的親人,有什麽困難,或者是想出去,打電話給我。”
蕾拉的心也變得很柔軟。
自行車鏈子“嘩啦嘩啦”地在身後響起,蕾拉回過頭,看到小唐。小唐穿著暗藍色的舊羽絨服,胖嘟嘟的臉凍得通紅通紅的。他用腳支在地上,說:“上車,奶奶都等著急了。她蒸了黏豆包,現在回去還能吃上熱乎的。”
蕾拉跳到小唐的後座上,拽著小唐的羽絨服。小唐的舊自行車又“嘩啦嘩啦”往前滾了。蘇靜澤出事以後,小唐已經不給市政府開車了。三姑奶奶把自己的積蓄拿出來,讓小唐在靠近國道的地方開了間汽車修配廠。
遠遠地看到奶奶家昏黃的燈光,燈光照出一兩米的光亮來。小唐停下來,說:“蕾拉,以後就把我當成你哥哥,把這裏當成你的家!”
蕾拉的鼻子一酸,抬起頭。她以為抬起頭眼淚就不會掉下來,可是,眼淚還是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04 騰空而起的煙花,映出了誰的未來?
那個除夕過得很特別。丹姨和井然也跑到三姑奶奶那裏一起過年,再加上小唐,五個人,五個姓。井然難得地開玩笑,說這是聯合國年會。
三姑奶奶也格外高興。她一直跟小唐的母親合不來,每年小唐爸媽三請五請她也不過去,她也不讓兒子媳婦回來陪她過年,所以,從前都隻是小唐這個孫子跟她兩個人過年。小唐說以前才沒意思,不到十二點,奶奶就關掉電視睡覺了。哪像現在,人多,這麽熱鬧。
丹姨手巧,包的餃子是各種各樣的,有麥穗,有白菜,還有一隻隻胖胖的小豬。蕾拉跟著學,餡卻裏一半外一半地冒出來。井然的皮擀得好,看到蕾拉出醜的樣子,伸出手來刮蕾拉的鼻子。蕾拉的鼻子上被井然的手刮上了一層麵,像變臉的小醜。三姑奶奶和丹姨都笑了。倒是小唐,拿來毛巾讓蕾拉擦臉。
春節晚會上,趙本山演的小品很搞笑,井然跟著蕾拉學著說那裏麵的笑話:
“下蛋公雞,公雞中的戰鬥機,OH YEAH!”
“下自己的蛋,讓別人說去吧!”
三姑奶奶找了花生、硬幣,還有一小片蔥讓包進餃子裏。蕾拉家從來沒這習俗,不解這是何意。丹姨說:“吃到花生就是人很花,不實在。吃到硬幣,來年發大財啊。吃到蔥,不用說,聰明啊!”
井然說:“我肯定吃到蔥,我這樣冰雪聰明的。”蕾拉笑了,說:“真是皮厚!”
餃子下鍋,也快敲十二點的鍾了,井然跟小唐扯著一千響的鞭炮出去放。這是蕾拉在烏衣過的第一個年。
外麵的鞭炮響成了一片,井然在外麵嚷著叫蕾拉出來看焰火,蕾拉不肯。丹姨和三姑奶奶知道這樣的日子,蕾拉的心裏一定不好過,便也撐著興致努力讓蕾拉開心些。
三姑奶奶給蕾拉披上自己的花棉襖,說:“走,咱都出去放花,把黴氣都趕走,來年一切都順順當當的!”
蕾拉被丹姨和三姑奶奶拉到了院子裏,一隻隻鑽天猴“嗖嗖”地鑽進了暗藍色的天鵝絨一樣的夜空裏。井然點了一隻拳頭粗的彩珠筒。一隻隻彩珠衝上天,然後變成無數個五彩的星星落下來。
蕾拉的手機響了,電話裏徐小桃大呼小叫:“蕾拉,蕾拉,新年快樂!”蕾拉仰望天空,她覺得自己真的是很幸福的。雖然老媽過世了,老爸又出了事,但是,身邊還是有這麽多人陪伴著她。
回到屋子裏吃餃子前,丹姨和三姑奶奶都給了蕾拉壓歲錢。井然嚷著不公平,伸出手去說:“我也要!”
丹姨白了他一眼,說:“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個女兒,蕾拉又乖又漂亮,不嫌丹姨的話,以後就叫我幹媽吧。”
蕾拉的鼻子一酸,輕輕叫了聲“幹媽”。三姑奶奶趕緊打岔兒說:“她是幹媽,我就是親奶奶,以後不許跟奶奶見外!”
蕾拉摟住三姑奶奶的脖子,眼淚還是掉了下來。
小唐把一盤盤圓滾滾的餃子端了上來,說道:“我要吃到硬幣,明年發大財!”
井然先下手為強,拿著筷子一隻餃子一隻餃子夾。丹姨打了一下他的頭,“就你聰明!”
蕾拉倒沒挑,一口咬到蔥,笑了出來,夾給井然看。井然故意拉長一張臉,說:“蘇蕾拉同學,請簡化一下sin(A-C)cos(A-B)是多少。”
蕾拉“哧哧”地笑:“我不管,反正我吃到蔥了。”
小唐大聲嚷:“我吃到硬幣了,我一定會發大財的!”
三姑奶奶姑笑得合不攏嘴,說:“我就等著享我孫子的福了。”
井然說:“看樣子,我隻有……”話音未落,井然不說話了。蕾拉和小唐異口同聲說:“完了,‘杯具’了!”
果然,井然吐出嘴裏的花生。
三個差不多大的孩子吵吵鬧鬧,蕾拉心裏的傷被蓋住了一樣。有些東西隻能遺忘,有些痛苦隻能慢慢讓它褪去顏色,不然怎麽辦呢?日子還得照樣過下去。
除夕夜,大家誰都沒睡。三姑奶奶講起自己年輕時受的那些苦,她說,真是餓啊,餓得眼睛都綠了,見到草都想啃兩口。家勇的爺爺用一袋玉米麵就把我換來當了媳婦。我哭得三天三夜沒吃飯,可人是扛不住餓的。
家勇就是小唐。小唐“嘿嘿”地笑著。丹姨也講古,說起自己從前最想要的就是一台縫紉機。她說:“哪想現在人能的,在網上都能買來東西。”
井然在淘寶網上給丹姨買了一台鎖邊機,丹姨覺得很神奇。
蕾拉不想自己的壞心情影響到大家的興致,她麵帶微笑地聽著他們說的話,偶爾問個小問題。蕾拉的身上穿著丹姨給她織的紅色的毛衣,很漂亮。蕾拉說:“丹姨,你做服裝設計師,一定讓那些大品牌的設計師們都羞愧死。”
丹姨說:“還是俺們蕾拉會說話。”井然嚷著喊吃醋,心裏卻是希望老媽能多愛蕾拉一點兒。蕾拉實在是太可憐了。
大家不知道的是,焰火騰空而起時,蕾拉閉上眼睛許了個願,她希望老爸在裏麵能夠平平安安。她想,無論等多久,她都要等他出來,守著他,過平平靜靜的日子。她也希望老媽的在天之靈能夠保佑自己跟老爸一切都好。
05 鬆濤聲聲,你聽得見我的真心嗎?
春天再一次光臨,蕾拉變成了沉默乖巧的女生。每天上學、放學,跟狐狸玩一會兒,然後回三姑奶奶家。三姑奶奶已經收關,很少再給誰算命。她說:“人命在天,聽天由命好了。”
小唐哥的生意做了起來,不好不壞,一天能有一輛車停在門前修,已是大生意。閑暇的時候,小唐便看起了武俠小說,金庸的、古龍的、梁羽生的。三姑奶奶竟然也愛看電視裏的武打片,小唐邊看電視邊給奶奶講,祖孫倆過得很樂嗬。
海棠花陸續綻放出小蓓蕾時,蘇靜澤的案子判了下來,無期。
蕾拉沒有去審判現場。蘇靜淇找的律師來跟蕾拉談了一次,他讓蕾拉做好心理準備。他說:“我會盡量幫你爸爸的,他來烏衣這些日子,還是做了許多工作的。”
那天她也沒有去上課,躺在三姑奶奶的火炕上,像隻懶貓。井然拉她,“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蕾拉懶得動,三姑奶奶給蕾拉找來件醬紫色的米麋鹿圖案的長毛衣,蕾拉隻好起來。穿上醬色的小靴子,配上水磨藍的牛仔褲,蕾拉高挑清瘦,一張臉完全擺脫了嬰兒肥。三姑奶奶給蕾拉圍上了一條銀絲的小絲巾,說:“我家孫女多漂亮。井然,你帶她出去,很多男生肯定想揍你。”
井然揮了揮胳膊,虛張聲勢:“我是史瓦辛格。”三姑奶奶可不知道啥瓦啥格的,她說:“好生看著蕾拉,少一根寒毛,我饒不了你!”
井然的車筐裏放著一隻大大的超市的袋子。蕾拉問是什麽,井然笑了一下,說:“保密!”
蕾拉坐在井然的後車座上。陽光很好,在樹葉的縫隙裏落下來,光亮亮地閃到兩個人的臉上。
如果一切仍是從前那樣該有多好,心無塵滓,什麽都不用想,悲傷閃得遠遠的,她還是那個驕傲、任性、世界都在手裏的蘇蕾拉。可是現在,她能擁有的是什麽呢?
蕾拉不知道井然要帶自己去哪裏,隻是緊緊地摟著他的背,任憑風從耳邊滑過。
出了城,井然停下車子,拍了拍車梁,說:“來這邊坐。”
蕾拉順從地坐到前麵,井然的雙臂環過來,蕾拉的馬尾掃到井然的臉,井然側著點頭。風從兩個人之間穿過,蕾拉覺得自己能感受到井然的呼吸。
當透龍山風景區的門出現在蕾拉的眼簾中時,蕾拉的心“咚咚”地跳了幾下。她不知道原來透龍山並沒有那麽遠,騎著車居然也就到了。
隻是……她害怕,她不願意接近它。她的一隻腳落到地上,目光凝視著近得讓人很有壓迫感的山,她說:“我要回家!”
井然把蕾拉從自行車上抱下來,寵溺地拉著她的手:“什麽都別想,一切都聽我的!”
蕾拉很倔強地立在原地,目光垂到草地上。井然說:“蕾拉,我不知道該對你說些什麽,也許你心裏的傷痛是我永遠都無法觸及的,但是,我希望陪在你身邊,一直一直……”
蕾拉抬起頭,滿眼都是淚:“他說過要帶我和我媽來的,他說過要帶我們來的……”
井然把她攬在懷裏:“我知道的,我知道,所以我才希望你能來這裏看看,聽聽鬆濤的響聲……”
那片鬆林在山腰上。井然拉著蕾拉往上爬,山路很難走,但是有井然的牽引,蕾拉終於站在了那片鬆林間。
一棵棵紅鬆身板拔得比直,高聳入雲。地上陳年落下的鬆針,踩上去軟綿綿的。
蕾拉變成了不知所措的孩子。天空是一片瓦藍的鏡子,幾片白雲悠閑地望著鬆林裏的兩個孩子。
井然伸開手臂喊:“我來啦!”
山裏回旋著井然的聲音:“我來啦!”
蕾拉也學著井然的樣子,慢慢地伸開雙臂,閉上眼睛,然後像爆發似的大聲喊:“透龍山,蘇蕾拉來了!”
兩個人都閉上眼。風悄悄地穿過鬆林,鬆林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閉上眼睛,沉靜下去。這樣的沉靜中,蕾拉覺得自己忘記了所有,沒有煩惱,沒有憂傷……此時,她擁有最多的、最寶貴的就是凡塵中所沒有的寧靜,整個人融進了純粹的自然之中……一直到風停下,濤聲也停下。
許久,蕾拉睜開眼,依然意猶未盡。她說:“我看到了天堂,我聽到了天堂的交響樂……”
井然輕輕地笑了。他找了一塊巨石邊的空地,從大塑料袋子裏拿出塑料布鋪在草地上,然後拿出吃的來。
蕾拉早上沒吃飯,在鬆林間,拿著麵包、香腸,吃得格外香。井然說:“還有一年半我們就要高考了,你想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蕾拉的目光望出去很遠很遠,她說:“我現在一看書就頭疼,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高考。晚上躺下,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片羽毛,一點兒重量都沒有……”
眼淚從蕾拉的眼眶裏爭先恐後地滾了下來,井然伸手給她擦去。他說起了父親。人跟人真是不能比的。井然的性子雖然有些懦弱,但如果有鄰居的小孩子說他沒爸爸,井然的拳頭也是很硬的。那些個滴水成冰的冬天裏,家裏沒柴,母親去城邊打草,井然就踩著冰碴兒往回背,他說:“我很恨那個人,他讓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卻又不給我一點溫暖和庇護……”
蕾拉突然想起丹姨那天去市政府,她問:“我幹媽認得我爸嗎?”
“見過吧。”井然不懂蕾拉為啥問這個。
蕾拉的心裏卷了一團麻,分不出個頭緒來。她倚著井然:“唱支歌給我聽吧。”
井然輕輕地哼起方大同的《妹妹》。蕾拉心裏咯噔一下,井然從沒見過自己的父親,會不會像小說和電視劇裏那樣,井然是自己的親哥哥?丹姨是被自己父親始亂終棄的女人?
蕾拉打斷井然:“關於你爸,我幹媽一點兒都沒說過嗎?”
井然思忖了一下說:“他跟我媽青梅竹馬,當兵回來,他們就成了家。我爸出事前在前進鎮當老師來著,他每天騎自行車往返,結果出了車禍……”
蕾拉“哦”了一聲,一切似乎是合理的。也許那次丹姨真的隻是去市政府辦事,碰上老爸,自己不必這樣疑心的。
有小螞蟻從蕾拉的腳邊爬過,蕾拉攤開手,它就爬了上來。大概是從沒碰到過這樣溫熱白皙的“地麵”,小東西轉著圈子爬不出去。
蕾拉想,那或者就是自己。生活把她一下子推到了一個困局裏,沒辦法擺脫。
黃昏不請自來。風不懂柔情,吹到山上有些冷的。井然把自己的夾克給蕾拉披上。準備下山時,井然拿著手機要給蕾拉拍照,蕾拉湊到井然的麵前,兩個人的頭擠在一起,留下了永恒的紀念。
記憶像是倒在掌心的水,不論你攤開還是緊握,終究還是會從指縫中一滴一滴流淌幹淨。
那一年,蕾拉十七歲。喪母之痛與父親入獄之恥終將隱藏在內心的一角,生活總要繼續下去。盡管她不知道未來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