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山是水的故事,雲是風的故事,我一直知道你是我的故事,卻不知道,我是不是你的故事。
一隻蝴蝶戀上一朵花,是花的幸運,還是蝶的不幸呢?我不懂,我隻知道一腳踩進去,或許最初,我並沒有那麽愛你,又或許,因為少年的懵懂,我並不知道愛意味著什麽……
——摘自小海棠大狐狸情侶博客
01 如果這世界上隻有兩個人沐浴著陽光
後來的許多天,大家都在談論市長女兒的“壯舉”:她不光對井然說她喜歡他,她還對長臉老師說了同樣的話。長臉老師的臉拉得能舉辦馬拉鬆比賽,喜怒哀樂的表情繞場一周,最後無奈地說:“蘇蕾拉,別胡鬧,好好上課!”
如果不是市長的女兒,長臉老師會立刻請她去走廊罰站,校長也會請她去校長室“談心”。但是,她是蘇蕾拉,身份特殊,是校長捧在手心裏怕化了的人物,長臉老師自然不想得罪。評職稱的事一直還讓他心煩著,蕾拉來到自己班上,他心裏的小算盤打得精明,讓蘇市長跟教育局長或者校長打個招呼,恐怕一切就水到渠成了吧!
可是,漂漂亮亮的蘇蕾拉這才來班級幾天,就弄出這事?這要是讓校長知道,讓蘇市長知道,可怎麽好?長臉老師滿腦門子官司,臉又長出三公裏。
他不知道那不過是蘇蕾拉的迎戰宣言。一個女生用自己的愛情對待另一個女生的挑戰,蘇蕾拉強得像隻鬥雞。她是不是蘇市長的女兒又怎麽樣?她要追井然,你們大家都聽好了!
那像落進水裏的油一樣,與其他人的抗爭,井然又如何能了解呢?他看著蘇蕾拉,覺得這姑娘真是瘋了,她以為她是誰?卻又有些回味似的甜蜜:被人喜歡著,被一個自己也有好感的異性喜歡著,那真是有種大熱天喝冰水般的舒暢啊。
課間操時,發布了“追求宣言”的蘇蕾拉沒有去,一個人待在教室裏,教室裏的人落葉一樣走光了,又一個一個回來把座位填滿。
滿臉青春痘的男生湯慶波在門口喊:“蘇蕾拉,有人找!”
蕾拉跳著腳出了教室,一眼看到馬賽。她又叫又跳,不管不顧地大聲嚷著:“誰讓你來的,誰讓你來的?”
馬賽也跟著嘿嘿笑,手掌習慣性地在蕾拉頭頂比劃了一下,意思是蕾拉長高了。哪有這麽神,這才分開多久?不過蕾拉喜歡這樣的親密。
蕾拉又機關槍一樣一串話掃過去:“又不是周末,幹嗎逃課來這裏?怎麽找到我的?你太神通了吧!走,我們出去坐坐。”
在樓梯口碰到井然,馬賽的手攬著蕾拉的肩膀,蕾拉側身閃過,走了兩階,回頭看井然,正好遇到他的目光,兩個人都忙不迭地轉回頭。蕾拉一個不小心,差點摔下樓梯,多虧馬賽一把拉住了她。
馬賽問:“你同學?”蕾拉“嗯”了一聲,不再往下接話茬兒。
馬賽突然出現,真好!蕾拉心裏的歡喜像是一盆水倒在了旱地上,浸潤得到處都是。“你的腳怎麽了?你的臉怎麽劃得都是口子?”馬賽也問題多多,蕾拉一直在笑,指著從馬賽身邊走過的女生說:“喂,不要太招風,你看那些姑娘用什麽眼光看你呢?”
坐在學校操場的石階上,蕾拉的手一直都被馬賽握著。風柔柔地吹過來,天藍得像一麵清亮的鏡子。
蕾拉深呼吸了一下,心裏那些不痛快的事都灰飛煙滅了。她說:“烏衣很漂亮吧,你看到海棠花了嗎?”說這話的蕾拉不自覺地帶上了烏衣人的自豪感。什麽時候把自己也當成了烏衣人的呢?
馬賽彈了蕾拉一個腦瓜崩,說:“還有心思說海棠花,你不縣太爺的千金大小姐嗎,怎麽弄得這麽慘?”
蕾拉抽出手,雙手托腮看著遠方,說:“沒什麽,就是摔的,你知道我很笨啦。”
“那為什麽哭得那麽委屈?你不是以凶狠著稱嗎?打我那勁頭哪去了?”
“我能說我想你嗎?”蕾拉側過臉一臉頑皮地看著馬賽。這一招是必殺技,哪個男孩能扛得過去呢?
果然,馬賽一張英俊的臉立刻眉開眼笑,他說:“能!”
話題被蕾拉四兩撥千斤繞了過去。
“小桃知道你來嗎?”
“不知道,我沒去學校,趕早班車來的。”
那天在學校的大操場上,就蕾拉跟馬賽兩個人。仿佛世界上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一樣,遠處的大樹,近處的小草,天上的白雲,地上的兩個少年。蕾拉覺得自己從來沒跟馬賽說過那麽多話,從前跟他好,不過是覺得他長得帥,女生們都喜歡他,而他喜歡跟自己在一起,有一份虛榮在。可是,現在,仿佛他成了她最好的朋友一般。她說:“我們班有個女生很霸道!”馬賽說:“離她遠點兒,聽說小縣城裏的女孩都特別野,別傷著你。哎,對,你身上這傷是不是她弄的?你告訴我,我收拾她去……”
蕾拉笑了,她喜歡他這樣緊張她。別看馬賽長得高高大大,其實是不會打架的。蕾拉趕緊閉嘴,轉換話題:“我們班井然特別酷,天天上課睡覺還考第一!”
“就是剛才樓梯口碰見的那個男生嗎?”
“你怎麽知道?”
原來男生的直覺也是很準的。蕾拉說:“馬賽,咱們將來會分開嗎?你喜歡上了羅花花,而我喜歡上了別的男生。”
馬賽的眼睛瞪得很大,他說:“蕾拉,你還真小心眼兒,誰說我喜歡羅花花了?”
蕾拉說:“那就是我喜歡上別人了。未來那麽長,我們要走的路也那麽長。”
“你不會是喜歡上那個什麽井然了吧?”馬賽的聲音高了八度,人也彈簧一樣跳了起來。
蕾拉笑了,她說:“馬賽,我喜歡你生氣的樣子,特別像大河馬。”
馬賽被蕾拉氣笑了。他掏出手機,讓蕾拉擺個POSE,蕾拉歪著頭甜甜地笑。下課鈴聲響了,教學樓像個吃了一大把瓜子的怪獸,把一顆顆瓜子皮吐到操場上。
馬賽跟蕾拉道別,他說:“別再弄得那麽嚇人了,嚇出心髒病來,你將來很麻煩的。”
“為什麽我麻煩?”
“因為咱倆會是一家人啊,你早晚會上我家的戶口本呀!”
蕾拉起身追打馬賽,腳卻疼得鑽心。
馬賽去火車站趕最晚一班火車回省城了。蕾拉回到教室時,臉紅撲撲的。
坐在座位上,井然問:“那人是你從前的同學?”
蕾拉側過臉,盯著井然,冷冷地說:“跟你有關係嗎?”
02 快樂和幸福那麽相似,可快樂就是幸福嗎?
放學時,小唐很聽話地沒來接蕾拉,蕾拉其實心裏是有些害怕的。她害怕那幫女孩不會放過自己,再挨一頓打……她的臉和腿還在隱隱作痛。
這一天簡直有些不可思議。自己先是那麽高調地宣稱要追井然,然後馬賽又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麵前。憤怒和喜悅交織在一起,如此緊密,讓蕾拉來不及分析。如果徐小桃在身邊就好了,可以跟她說一說。撥了徐小桃的電話,卻很快又掛斷,說什麽呢,怎麽說呢?說自己被一幫女生誤認為搶一個男生被打了,這也太丟臉了吧?
蕾拉的家離學校的路大概要十幾分鍾,平時也不覺得長,可是腿疼,那段路便顯得很漫長。
蕾拉很後悔自己逞能不讓小唐來接,正猶豫著要不要打電話叫小唐來接時,井然推著自行車走過來,還是那句話:“上車,我送你。”
蕾拉剛想拒絕,突然看到從教學樓裏走出來的楊海悅那幫女生,她跳到井然的單車後座上,居然有孩子做惡作劇般的快樂。
當初看到那個背著一枝海棠花穿過街巷的少年,蕾拉哪會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坐在他的車後座上,更不會想到他會變成她跟女孩們戰鬥的工具。是的,他是她的工具。這樣想,她又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井然然疑惑地看著蕾拉,不知道她在笑什麽。
井然大概是害怕摔到蕾拉,並沒有騎上單車,而是小心翼翼地推著她。蕾拉拉了拉他的衣襟,說:“上車,快點兒!”
蕾拉回頭挑釁似地看了楊海悅一眼,嘴裏居然打了個口哨。井然的車騎得很穩,但是蕾拉還是摟住了他的腰。她注意到井然的身體直了一下,好半天才放鬆下來,快樂像掠過發梢的風一樣。她喜歡這樣的感覺。
從前,馬賽親過蕾拉的,那時他吸煙,蕾拉說討厭,他便含著一口煙惡作劇一樣親到蕾拉的唇上。蕾拉使勁推開,有點兒沮喪,那算初吻嗎?
馬賽說不算,他說那隻能算嘴唇碰嘴唇,根本不是吻。蕾拉心裏有些氣,他一定是吻過很多女生,要不然他怎麽知道的?除了那次,她跟馬賽就隻是拉拉手了。每次馬賽沒臉沒皮地湊上來,蕾拉都用手擋開。
蕾拉摟著井然的腰,她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要跟這個男孩緊緊地連在一起了,至死也不會分離。是的,蕾拉不知道,青春那麽短暫,喜歡和不喜歡,隻是這一秒和下一秒的事,更何況,蕾拉還不明白自己的感情究竟是喜歡還是隻想報複那個氣急了的囂張女生。
快樂和幸福那麽相似,但快樂就是幸福嗎?蕾拉的頭腦中總有些古古怪怪的想法,徐小桃總說蕾拉是不知足。蕾拉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但是她控製不了。
車子停在了離蕾拉家門口七八米遠的街口,井然說:“明天早上,我接你。”
說完轉頭便走。蕾拉喊了他一聲,他停下來,蕾拉問:“我那樣宣布,你還接我送我,不怕同學老師說你嗎?”
井然沒回頭,隻是說:“小孩兒!”
蕾拉笑了,說:“就你是大人,嘁!”
井然轉身想走,卻又轉回頭來,他說:“蕾拉,我不是你們女生的玩具,你爭我搶的,我不喜歡。”說完,騎上車飛快地走掉了。
蕾拉愣在原地。
小唐跑出來,問:“沒事吧?”蕾拉的無名火全衝著小唐撒過去了:“我讓你別接我,你就真不接我啊?你怎麽那麽聽話呢?我有事,你能負得起責嗎?”
小唐原本就黑,臉紅了一下,變成了茄子紫。
第二天,小雨,蕾拉坐進了小唐的車才發現街口井然舉著一把黑傘。她叫小唐停下,小唐猶豫著從倒車鏡裏看蕾拉,蕾拉說:“讓你停下,聽到沒?”在小唐麵前,蕾拉就是個任性的妹妹,說一不二。
蕾拉跳下車,坐在井然的車子後座上,從井然手裏接過那把傘,高高地擎著。她說:“我以為你不會來了。”井然回頭衝她笑了一下。
井然推著車走,在路上很吸引人眼球,還有買菜的阿婆嘀咕現在的孩子怎麽這樣了。蕾拉衝井然吐舌頭,井然說:“坐好,路滑,小心摔到!”
蕾拉就乖乖地坐好了。路上遇見老房子,蕾拉就問題多多:“過去這裏麵住過什麽人啊?這大門上寫的什麽呀?烏衣市為什麽要叫烏衣市呢?”
有的問題井然能答,有的問題不能答。答不上時,他就說:“蘇蕾拉,你是十萬個為什麽嗎?問題這麽多!”
蕾拉說:“我有好奇心,說明我愛學習啊!”井然笑著回了一下頭,沒看到前麵的小水溝,髒水濺了蕾拉一褲腳。蕾拉大聲叫,卻是滿坑滿穀的快樂。
一個上午,蕾拉的褲腳都是潮乎乎的,她故意打了好幾個噴嚏,然後說:“井然,你真不是好人!”
井然愣了一下,問為什麽。
“我為你挨了打,坐你的車還感冒了。難道你就是傳說中的瘟神?”
井然笑了,伸手彈了蕾拉的腦門一下:“你說對了,叫你還纏著我!”
“我呸,我蘇蕾拉智慧與美貌並重,素質與品質齊飛,我纏你?”前後左右的同學聞言都瞅蕾拉,蕾拉的臉紅了,把臉埋進了臂彎裏,自己什麽時候跟井然這樣熟了呢?
蘇蕾拉心裏還是有個結的,放學井然送她回家時,她問:“那天她們打我時,你在遠處看著嗎?”
井然直視著蕾拉的目光清洌見底,他說:“我向天發誓,我沒有。我是走在大路上聽到那幫女生說你的名字,才順著這條路過來看看的。還有,蕾拉,謝謝你沒有對別人說這件事。”
蕾拉心裏的火氣上來:“為什麽要你說謝謝?你來接送我,也是感謝我沒有揭發楊海悅的吧?”
蕾拉從井然的車子上跳下來了,一瘸一拐往家走,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井然追上來,跟在蕾拉的後麵,他說:“蘇蕾拉,你要講道理!我感謝你是因為……”
“是因為你喜歡楊海悅,你不希望她被學校處分是吧?還有,你肯屈尊來接我送我,也是因為她吧?”
井然臉色鐵青,說:“簡直不可理喻!”
蕾拉身體裏的那個任性的娃娃又跳了出來,她氣暈了頭,哦,不對,是被嫉妒占據了頭腦:“我就是不可理喻。你既然這樣在意,我明天就去找老師,哦,不,就去找校長,讓他把那群小太妹開除掉!”
“蘇蕾拉,如果你覺得你是市長的女兒就可以為所欲為,那我無話可說!”井然快速地從蕾拉身邊走過去。蘇蕾拉喊了一聲“井然”,井然也沒有回頭。
蕾拉的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他有什麽了不起,他憑什麽這麽對自己?
那剛剛建立起來的友誼,瞬間破裂了。
可隻上了兩節課,蘇蕾拉就沒忍住跟井然說話了。她說:“喂,那道數學題是怎麽算出得數是0的?”
井然還想漠然地裝一下,不理她。蕾拉的胳膊肘撞上他的胳膊肘:“小心眼兒!”
“你才是!”
“你才是!”
停戰協定耍耍花腔就簽了。那似乎是個基調,後來,蕾拉跟井然有了個小約定:兩個人生氣,輪流低頭認錯,找借口複合。
03 任何人都可以變得狠毒,隻要你嚐試過嫉妒
一切似乎又恢複了平靜。蘇蕾拉的腳漸漸好了,楊海悅也沒有再聚集女生們找她麻煩。
大家也都當蕾拉說喜歡井然的話是個笑話,誰都看到了來找蕾拉的馬賽是個什麽樣的男孩子。校園裏傳蕾拉的男朋友像極了王力宏,又帥又時尚,蕾拉是從省城來的大小姐,怎麽能看上井然呢?雖然井然很優秀,但是……但是省城多了不起啊!
日子就這樣緩慢悠長地過了下去。夏天知了叫時,蕾拉逐漸習慣了小城的生活。
因為井然,蕾拉在學習上用功了很多。省城的良好的教育基礎不是白打的,有一兩次,蕾拉超過楊海悅成了第二名。楊海悅默不作聲,卻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放在了學習上。
蕾拉用巧克力和冰淇淋拉攏了座位旁邊的幾個饞嘴女生,不再孤單沉默得像一棵樹一樣。從她們嘴裏,蕾拉知道了楊海悅的一些事。楊海悅的母親長年患病,家裏靠父親打零工維持著生計。
蕾拉心裏冷笑了一聲,驕傲得像公主一樣。原來不過是個穿草鞋的。
人的出身總會帶些印跡。蕾拉沒有瞧不起窮人或者是沒權沒勢的人,但是如果這樣的人挑戰了她的尊嚴,那這些就很自然地成了她鄙視那人的理由。
蕾拉的腦子裏突然冒出了個主意,她自己都為自己拍手叫好,這真是個絕妙的好主意。許多年後,蕾拉想起從前,仍然不明白當初怎麽就有了那樣的惡意。她不是個善良的姑娘嗎?怎麽能如此惡毒,一舉將楊海悅的自尊心踩在了腳下?
如果是在省城,徐小桃在她身邊,肯定會拉著她的手攔住她。徐小桃會說:“蕾拉,你不是那樣的人,真的,你會後悔的!”
可是,徐小桃不在。於是,蕾拉走進了校長辦公室。因為父親的關係,校長對蕾拉總是熱情得有些過頭。蕾拉直言不諱,她對校長說班裏有個同學叫楊海悅,她家裏很困難,希望校長給楊海悅的父親在學校裏安排個活兒。校長一個勁兒地點頭說“好好好”,又滿臉堆笑地表揚蕾拉有同情心,是全校學生學習的楷模。
隔了一天,長臉班主任在班會課上表揚了蕾拉,蕾拉的頭微微揚起,有一點改變別人命運的小自負,也有一點害怕居心被人看出來的不安。蕾拉知道楊海悅肯定能猜出來。她猜出來,蕾拉才會覺得解恨,不然,那豈不是真的做了好事?但若是她猜出來了,蕾拉又會心慌的,她怕所有的同學都知道這個,更害怕大家真把她當成以德報怨的典範。左右都很糾結。蕾拉第一次覺出了自己的陰險,但是她給自己找了個借口:楊海悅配不上那麽優秀的井然。還有,她家也的確需要這樣一份穩定的工作,客觀上,她的確是在幫楊海悅。蕾拉也問過自己,自己這樣報複楊海悅隻是單純地因為她找人打了自己嗎?會不會是因為嫉妒井然對楊海悅好呢?他送她海棠花的標本,他替她謝謝自己沒有向學校揭發那件事?
蕾拉自己想得頭疼,反正事情做就做了,她不管了。
蘇蕾拉就是蘇蕾拉,做了,又能怎樣?
楊海悅站起來,恨意十足地看了她一眼,說“謝謝”。那聲音生硬得像不打一絲彎兒的鐵絲,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
楊海悅的父親在教室樓裏彎著腰打掃衛生時,班裏的同學都知道了那是楊海悅的父親。貧窮是沒有尊嚴可言的。
他顯然很感謝蕾拉,特意跑到蕾拉麵前,臉上的褶子堆成笑衝著蕾拉說:“蘇姑娘,太謝謝你了!我家海悅以後要跟你學習……”
蕾拉逃也似地跑進教室。
井然的目光一直在悄悄打量著蕾拉,看得蘇蕾拉不耐煩了,她說:“看什麽看,沒看過美女嗎?”
井然說:“蕾拉,你挺了不起的!”蕾拉沒聽出來他是在誇她還是在諷刺她。她撇了撇嘴:“這我早知道,用不著你告訴我!”心裏卻是打鼓的,井然真的把自己當成以德報怨了嗎?
那天蕾拉值日,幹完活,教室裏隻剩下她一個人了。她給徐小桃打電話,把手機都打沒電了,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徐小桃在那邊大呼小叫:“蕾拉,你遇到校園暴力了啊?”
聽完整件事,徐小桃抽著鼻子說:“蕾拉,怎麽辦啊?你回來吧,就住我家,我不願意你在那什麽烏衣白衣的地方待著了,馬賽說那裏連家肯德基都沒有……”
蕾拉的眼睛也濕濕的,她也覺得自己很孤單,身邊連個朋友都沒有。她說:“小桃,我真想你和馬賽,特別特別想!”
電話沒電斷掉了,蕾拉趴在課桌上哭。突然門外傳來腳步聲,蕾拉一下子變得特別緊張,如果是楊海悅那些人……蕾拉的耳朵捕捉著每一點動靜,她抓起書包往外衝,門突然開了……
04 有緣相遇的那些人你躲也躲不掉
蕾拉聽到門口長臉老師的聲音:“怎麽這麽晚還不回家?”心才落到了肚子裏。她說:“就回!”閃身從長臉老師麵前過去時,長臉老師叫住了蕾拉,他說:“蕾拉,這段時間我對你關心不夠,是不是還不習慣這裏的環境,還是跟同學有些什麽問題?有什麽事你都告訴我,我來幫你解決!”
蕾拉低著頭說:“老師,我很好,謝謝你!”說完,背上書包走了。
那個傍晚,蕾拉陪著老媽拿著那件大紅嫁衣去了“繡意”繡坊。在那裏,蕾拉見到了井然的媽媽陶丹。
陶丹跟蕾拉老媽年齡相仿,整個人嫻靜端莊,很像明星許晴,一笑有小梨渦,眼睛裏總是雲遮月,有淡淡的憂傷。陶丹俯在一塊繡案邊繡一幅蘭花,看得蕾拉媽媽直讚歎她的活兒好。
繡坊裏掛著的東西也很雅致,有一幅白線鉤的白簾子,居然是一小朵一小朵海棠花的圖案拚成的。蕾拉喜歡,手指從那一小朵一小朵的海棠上撫過,心裏柔軟安靜。
蕾拉老媽跟井然媽一見如故。蕾拉老媽從前在省城的一家企業裏做會計,到了小城,蘇靜澤沒有給她安排工作,他說以她的身份去哪兒都不合適。為此,蕾拉媽媽跟蘇靜澤吵了好些次,蘇靜澤急了,就說:“你要是不習慣就回省城,去做原來的工作!”蕾拉媽就不吭聲了。沒工作,蕾拉整天上學,回家也不似從前那樣開朗地有說有笑,蘇靜澤更是把家當成了旅館,早出晚歸的。又因為身份特殊,所有見到市長夫人的人都畢恭畢敬的,根本交不成朋友,這樣,蕾拉老媽在小城就難免寂寞。
蕾拉媽說:“我跟你學繡活吧。”井然媽笑了,說:“好,你有空就學著玩玩!”
蕾拉媽把嫁衣抖開時,井然媽的眼睛一亮,她說:“真是好活計,這要多少個人繡呢。”
兩個女人絮絮叨叨地聊著,蕾拉在店裏轉著。沒有見到井然,那隻叫狐狸的小鹿犬在,它衝著蕾拉叫了兩聲,被井然媽訓了一句,便老實地在趴在角落裏,用很不友好的目光看著蕾拉。
蕾拉又去看那白線鉤的簾子,這麽漂亮的簾子誰會舍得用呢?井然媽說:“姑娘喜歡那個簾子,送給你吧!”
蕾拉愕然地看向井然媽:“阿姨,你這樣大方,做生意不得折本啊?”
井然媽笑了,說:“叫蕾拉是吧?你不是跟我家井然坐同桌嗎?”
蕾拉媽也很驚訝:“你這孩子怎麽不早說呢?”
蕾拉白了老媽一眼:“早說幹什麽?”蕾拉規規矩矩叫了井然媽一聲“丹姨”,叫得很自然。她說:“丹姨,你可真漂亮!”
丹姨笑了,說:“都快土埋半截了,哪裏能說得上是漂亮?你才漂亮,皮膚一捏一汪水似的。”
蕾拉媽自我表揚的功夫又拿了出來:“蕾拉像我,我年輕那會兒,誰見我誰說我的皮膚像嫩豆腐!”
許久之後,蕾拉得了丹姨的恩惠,又讀了《紅樓夢》,她想老媽讀的書少,斷不知道鳳姐偶因濟村婦劉姥姥,後來自己女兒受恩惠的事。人跟人的緣分很奇妙,有緣,就躲也躲不掉。
那之後,蕾拉媽媽總是去“繡意”繡坊,學著做些簡單的活兒,跟著丹姨嘮嘮閑嗑,打發時間。繡坊不忙,也不熱鬧,兩個女人倒也相處得得好。
偶爾蕾拉媽也會跟蕾拉說起丹姨,丹姨的命不好,孩子還沒滿月老公就出了車禍,自己開著這間繡坊供著井然讀書,日子過得緊緊巴巴的。
蕾拉家裏的很多東西都是人家送的。來送禮的人還要挖空心思找些理由來說明這些東西真的是毫無用處,蘇市長收了,簡直就是救了他了。比如蕾拉家的紅木家具,那個胖胖的家具賣場的老板說:“蘇市長,烏衣市這麽小,誰家會買這種家具啊?在我那倉庫裏占著地方,把我愁得沒法兒沒法兒的。放你這兒擺擺,你也別衝我要占地費,我就阿彌陀佛了!”
蕾拉咬著半邊蘋果聽著他說話,那邏輯簡直是好笑。再比如,那些土特產品,送來的人都搭著笑臉說:“蘇市長,你嚐嚐,全當給我們的產品做做廣告!”有一次,蕾拉看人家送來的特產,笑得要命:“爸,這些人口口聲聲說是自家產的,可這包裝上明明寫的是蘇州和海南嘛!”
蘇靜澤抹著自己的頭,心滿意足地笑:“你以為送禮是個簡單的事嗎?要讓人看出禮物貴重,卻又不能嚇得人家不肯收,這裏麵的學問大著呢!”
蕾拉知道父親逢年過節也會出去送禮,隻是她不知道他會編些什麽理由。
蕾拉家在烏衣市無親無故,那些東西自是吃不完用不完。蕾拉媽就順路帶給丹姨一些。丹姨先還死活不收,後來便也想方設法做些本地的小吃送給蕾拉媽媽。丹姨烙的那種薄薄的卷土豆絲吃的單餅,蕾拉怎麽吃也吃不夠。蕾拉媽說:“讓丹姨給你做媽好啦!”
蕾拉吐了吐舌頭:“是你不會做飯,做的飯死難吃!”
蕾拉去“繡意”總是躲著井然,就是在學校,她也從沒說起過她和丹姨。井然也不提。
兩個人之間的感覺很奇怪,有時會有些親密,有時又很冷漠。蕾拉有些喜歡這樣的感覺了。給徐小桃打電話說井然的次數越來越多,徐小桃問蕾拉是不是喜歡上井然不喜歡馬賽了。蕾拉嘴硬說沒有,徐小桃說:“可是你現在打電話都不問馬賽了。”
蕾拉說“哦”,半晌,又問:“馬賽在幹什麽呢?”
徐小桃猶豫了一下,說:“他現在跟個叫葉子的低年級女生走得很近,他還讓我別告訴你呢。”
掛了電話,蕾拉發現自己沒有生氣。自己真的已經不喜歡馬賽了吧?這才多久?自己真的是喜新厭舊的人嗎?
時間過得真快,小城的海棠樹結了硬幣大的果子時,期末考試快到了,井然上課睡覺的時候少了許多。在班級裏幾乎聽不到楊海悅講話了,蕾拉發現她也不再正眼看她了,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會發呆,對井然也是愛理不理的。
偶爾在走廊碰到楊海悅的父親,他總會訕笑著搭話:“蘇姑娘,你有空跟小悅一起來家裏玩吧。”蕾拉“嗯嗯啊啊”答應著,趕緊逃跑。
私下裏,蕾拉想,如果自己處在楊海悅的環境裏,肯定也是恨的吧。
蕾拉心裏的內疚多了一層,她想:一報還一報,兩不相欠了。
那次期末考試,蕾拉考了第三名,第一、第二名仍是井然和楊海悅,楊海悅的副科幾乎滿分。
不知為什麽,蕾拉的心裏稍稍輕鬆了一些。
05 那個夏天,閃進人生裏的黑影趕也趕不走
暑假到了,蕾拉在網上開了個情侶博客。她並沒有告訴井然自己開博客的事,她想寫多了,再讓他來寫。
在那裏,她稱自己是小海棠,稱井然是老狐狸。
某一日沒忍住,她說:“咱倆起個可愛的外號吧,我呢,唔,就叫小海棠,可愛吧?你呢,就叫老狐狸。”老狐狸井然強烈反對,他說:“你什麽意思?當我是狗?”蕾拉嘻嘻笑,說:“我可沒說,這是你自己說的。我是說你夠狡猾,喜歡人家,又不告訴人家。”井然也被蕾拉氣笑了,他說:“自作——”他的耳朵被蕾拉揪住:“自作什麽?你說、你說——”井然改口:“我是說我自作自受,不是說你自作多情!”
“你看,你看,還說不狡猾得像狐狸?唔,看你像個帥哥的份上,不叫老狐狸,叫大狐狸吧?”
“什麽叫像,本來就是!”井然難得的輕鬆加愉快。
蕾拉故意氣他:“你是像,馬賽才是!”果然,井然中計:“我就知道你——”看到蕾拉喜不自禁的表情,井然趕緊收住了噴射出來的老陳醋,他知道自己中了蕾拉的計。
蕾拉認真地把“老狐狸”改成“大狐狸”。蕾拉愛畫畫,博客的模板是她畫的,一隻漂亮的小狐狸抑著頭,紛紛揚揚的海棠花雪片一樣落下來了,很美很有意境。井然卻說那太悲了。他還說,我不要當小狐狸,也不想你當小海棠,我們是一個世界裏的,不能你是植物,我是動物。
蕾拉捏他的鼻子,執著地喜歡那幅圖做的模版。作為補償,她找來許多兩個人的小GIF圖片放在模版的左邊和右邊。
一個情侶博客被蕾拉弄得花花綠綠。讀者很少,多是他和她而已。她寫,他也寫。
暑假時,蕾拉還愛跟母親在丹姨的繡坊裏玩。母親跟丹姨繡花,蕾拉就跟狐狸玩。
狐狸是害羞的個性,開始總是遠遠地看著蕾拉,時不時地叫幾聲,慢慢就好了,貼近她,在她腳邊蹭。蕾拉掏出特意準備的火腿腸,狐狸就樂得直搖尾巴了。如此三番兩次,狐狸再見蕾拉,就主動得像是老朋友了。
井然有時也會過來,站在不遠處,也不跟蕾拉說什麽話,隻是對著狐狸吹口哨,狐狸便乖乖跑到他麵前。蕾拉撅著嘴:“哼,沒良心!”井然笑著逗狐狸跑出老遠。丹姨出來訓斥井然,拉著蕾拉的手衝蕾拉媽說:“有個女兒多好。”蕾拉媽說:“不知好歹著呢,整天跟我像冤家似的。”蕾拉衝老媽扮了個鬼臉,目光又飄向逗著狐狸玩的井然。井然平時總是蔫蔫的,書卷氣很濃的樣子,可是跟狐狸玩時,卻像個孩子,踮著一隻腳跳來跳去,臉上的笑像午後四處流溢的陽光一樣滿滿的。那些笑容滲進蕾拉的心裏,回家的路上,蕾拉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像一隻跳動的音符,跳著踩一塊塊青石,沒什麽喜事,心裏卻兀自歡喜著。
蘇靜澤去省城開會,打電話回來,問蕾拉要不要滑板。他說晚上賓館前的小廣場裏那些男孩女孩都在玩這個,小唐還去試了試,摔得招人笑。
蕾拉想了下,說:“帶兩個回來吧。”
蘇靜澤一向對女兒有求必應。
蕾拉抱著滑板出現在“繡意”門口,她不理井然,而是對丹姨說:“丹姨,讓井然陪我練練滑板好嗎?”
丹姨當然沒問題,她說:“蕾拉,我也正想著趕井然出去鍛煉鍛煉,省得總窩在家裏,都快長蘑菇了。”
蕾拉“咯咯”笑,井然一臉不情願地出來了。
蕾拉把滑板放到地上,問井然會不會玩這個。井然沒答,試著踩上去,一隻腳先放上去,另一隻腳剛落到板上,人就傾著倒了下來,還好他動作快,雙腳跳到了石板路上。
蕾拉笑個不停。井然跟蕾拉去了學校的水泥籃球場,那兒的地光滑平整。男孩就是比女孩運動細胞好些。兩三天下來,井然已經可以站在滑板上來去如飛了,蕾拉還上不了板。井然就做人肉支架,他讓蕾拉扶著他的肩膀。井然比蕾拉高小半頭,蕾拉踩著滑板扶著還好,可終不是長久之計。蕾拉稍熟練些後,井然就牽著她的手,幫她掌握平衡。有時蕾拉摔下來,倒在井然懷裏,兩個人都笑,也都有些害羞。
汗水濕了蕾拉的頭發,也濕了井然的白T恤。井然跑很遠的路去買來雪糕,兩個人坐在空曠的操場上。一樣的雪糕,偏要你吃我的,我吃你的。
天藍得沒有一絲雲彩,四周的大楊樹鬱鬱蔥蔥。蕾拉閉上眼睛,呼吸著,感受著陽光的甜膩味道,幸福原來是這麽簡單的一件事。
蕾拉又變成了單純的傻女孩,她問:“井然,我們就停在這一刻,好不好?”
井然揉了揉蕾拉的頭發,說:“好!我決定了,就停在這一刻!”
他閉上眼睛,伸開雙臂。蕾拉“咯咯咯”地笑起來,他決定就決定了嗎?
那一天,蕾拉抱著滑板從校園門口出來時,碰上了楊海悅。她很顯然也沒想到會遇到他們倆,目光趕緊躲閃過去。蕾拉說:“她來幹什麽?”井然指了指收發室,大概是來取信件的吧。
井然跑過去跟楊海悅打招呼,楊海悅理也沒理,轉身走掉了。
蕾拉大笑:“該,碰一鼻子灰!”
井然訕訕的:“不懂你們女生。”
這樣平靜美好的暑假生活被一件意外打破了。
晚上,蕾拉洗完澡,等頭發幹的時間裏,她總是習慣打開電腦四處看看,跟馬賽或者是有趣的網友貧幾句,說些有的沒的的話。
那晚有點頭疼,沒開電腦就躺下了,拿了本書翻了幾頁,人便暈暈乎乎的。伸手關掉床頭燈,半夢半醒之間,突然聽到很輕微的響聲。蕾拉立刻睜開眼,想伸手拉燈,卻一眼看到屋子裏似乎有黑影。一瞬間,蕾拉的心像被一雙手抓得緊緊的,她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大概賊也是挑著月亮不是很亮的晚上來的,兩個黑影在屋子裏走動。有一人走到蕾拉床前翻抽屜時,蕾拉看清了他的麵容,那是一張辨識度很高的臉,臉上的五官特立獨行,寬額、塌鼻子、厚嘴唇。蕾拉緊緊地閉上眼,連呼吸似乎都停了。
她覺得自己離死亡很近很近,那黑影的手隨時可能抓到她的身體上。像一個世紀那麽長,蕾拉睜開眼,屋子裏靜悄悄的,一輪明月心無塵滓地照在房間裏,在牆上、地上打出稀稀疏疏的格子。
那些人離開了,蕾拉還疑心是不是自己做了個噩夢。她扯開被子,光著腳往外跑,大呼小叫地衝進母親的房間,母親騰地坐起來,問怎麽了。蕾拉說不出話來,指著自己的房間,好半天才說:“有小偷!”
父親照例沒回來,整個小樓裏就蕾拉跟母親兩個人,母親慌慌張張起身把家裏的燈全打開,然後發現到處都是被翻動的痕跡。蕾拉拿了電話要打110報警,可是母親說,先給你爸打電話。
蘇靜澤跟小唐很快進了家門,陰沉著臉屋裏屋外看了個遍。蕾拉媽不停地說:“還好是貪財的,這要是報複的,我們娘倆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蘇靜澤的目光橫了過去,蕾拉媽終於閉上了嘴。
蘇靜澤跟蕾拉媽在臥室裏翻看著什麽,小唐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說:“蕾拉,別害怕,沒事的,小毛賊而已。”蕾拉衝小唐笑了笑。她看出小唐也很緊張,風吹著窗子,他就立刻起身去窗邊往外看。
臥室門開了,蕾拉的爸媽沉著臉走出來,讓小唐去樓下睡。然後蘇靜澤坐在沙發上抽煙。蕾拉想問什麽,又不敢問。
一支煙過後,蘇靜澤說:“這件事到此為止,誰出去也別說!”
蕾拉並不知道家裏到底丟了些什麽,隻是,父親沉著臉說家裏丟東西的事不能跟外人說。蕾拉便沉默了。
家裏的很多事都是秘密,都不能對外人說。蕾拉很聽話。
那晚,蕾拉不敢回自己房間睡,就睡在了老媽身邊。家裏的燈整夜都沒關。蕾拉突然問老媽幸福嗎,老媽停了很久,沒回答。
第二天,蕾拉跟老媽清理家裏的東西。蕾拉丟了衣物,徐小桃買的兩隻胸罩裏的那隻粉紅色的也丟了。白色的剛洗完,被蕾拉放在床角,打算第二天穿的,幸免。蕾拉心疼了半天,母親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咱們再買。”又說:“真是損賊,什麽都偷!”
蕾拉還是沒忍住問爸的書房裏丟了什麽,老媽的臉跟老爸一樣沉了下來,她說:“小孩子,不該問的別問!”
蕾拉想,大概是錢財之類的東西吧,還能有什麽呢。
蕾拉路過書房時,聽老爸壓低聲音在打電話,“別聲張,暗中查一查!”蕾拉想,一定是說抓賊的事。
蕾拉真的被嚇壞了,做噩夢,發高燒,臉紅通通的,不敢在自己的房間裏睡。老爸老媽守在她身邊,她渾身是汗地睡得半夢半醒的,老媽又在碎碎念,說跟著來這種地方,出了這種事……
井然來看她,他並不知道失竊的事,他隻問:“怎麽著涼了,發燒了,多少度?”
蕾拉輕輕笑了笑,說:“就快開了,一會兒就能泡麵了。”
井然捏了捏她紅通通的臉,那是他第一次有這樣親昵的小動作。蕾拉的臉更紅了,長睫毛微微地落下去,她說:“討厭!”
大概是為了補償蕾拉母女,也是讓蕾拉的病盡快好起來,蘇靜澤讓小唐送蕾拉母女回省城玩些日子。
車子開過“繡意”繡坊時,蕾拉讓小唐把車停下來,她跳下車子跑進去告訴丹姨她和母親要去省城串門。往繡坊裏看,沒看到井然,丹姨說井然帶狐狸去跑步了。蕾拉“哦”了一聲跑回車裏。
車子開到正街上時,蕾拉看到井然帶著狐狸在往回跑,車子從他身邊駛過,他瞅也沒往裏瞅一眼,倒是蕾拉打開車窗喊了一聲“井然”。車子已經駛出好遠,蕾拉看到井然回頭看了一下,又往相反方向跑去了。
蕾拉很想跟井然說自己內心的恐懼,哪怕聽他幾句安慰也好呢。可是,蘇家失竊的事沒聲張,井然又怎麽會知道呢?
井然的背影漸行漸遠,而自己也離他越來越遠,這讓蕾拉無比惆悵。
那天,在省城徐小桃家裏,蕾拉在博客裏寫:井然,我從來不知道我自己會這樣多愁善感,會連看到你的背影都悲傷彌漫……
06 別用無謂的自尊心來掩飾自卑
一到省城,蕾拉媽就如魚得水一般,有吃不完的飯局,約不完的牌搭子。徐小桃去青島奶奶家了,見了馬賽兩麵,蕾拉發現自己沒什麽想說的話了。
馬賽陪蕾拉逛街,蕾拉買東西,馬賽就提著。有時,蕾拉一回頭會叫錯名字:“井然!”馬賽也不說什麽,隻是提著袋子等著蕾拉。人是種喜新厭舊的動物吧,離開時還依依不舍,才走了沒多少日子,這個人便走出了你的生活,另一個人又不知不覺走進了你的生活。
車多人多,省城的喧囂蕾拉有些不適應了,走幾步就一身汗,不像在小城烏衣,到處都是樹,溫度也比省城低了幾度。
再後來,馬賽來約蕾拉,蕾拉就借口不舒服也不出去了。馬賽長腿長腳的,會在親戚家的小客廳裏坐一會兒,站一會兒,然後晃悠著離開。蕾拉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在阿姨家窩了一星期,好歹等到老媽有了歸意,暑假也就結束了。
井然跑步回來,蕾拉已經等在繡坊裏了。她把一件印有切·格瓦拉頭像的T恤送給井然,她看到他看過《切·格瓦拉傳》,還推薦給她看,可是她看不進去,她不懂男生們是不是都有一個鐵馬金戈的夢想,就連那樣書卷氣的井然都看這種英雄主義的書。
馬賽也穿著這樣一件T恤,蕾拉問那是誰,他居然說是唱搖滾的。
井然說了“謝謝”,他說:“你走那天,叫我的名字了嗎?”
蕾拉轉頭笑了,他聽見了。
井然很喜歡那件T恤,隔天他便穿著那件T恤在跟狐狸玩了。丹姨嘴快,跟蕾拉媽說:“還是蕾拉知道他喜歡什麽,這衣服井然可喜歡呢。”
蕾拉媽用莫名其妙的目光看蕾拉,蕾拉的臉倏地紅了。
回到家,老媽的臉上又是烏雲密布,仿佛全世界都在欠她錢。她鄭重地把蕾拉叫過去,說:“你給我聽好了,咱們遲早是要回省城的。在烏衣,你爸不過是過渡一段時間,所以,你跟井然也別走得太近。女孩子不能輕易把心交出去,不然,將來傷心難過的隻能是你自己。”
又說:“井然那個男孩子,太優柔,不夠陽光,不適合你!”
蕾拉幾乎翻了臉:“你到底在想什麽,不就是做朋友嗎?我哪個朋友你看上眼過?馬賽你說痞,徐小桃你說鬧騰。你就是跟丹姨在一起,也是覺得自己是救世主,施恩惠給她的吧?”
老媽的臉氣得煞白,她說:“蕾拉,你還真別不聽我的話,當年我要是聽了你外婆的話,哪能有今天……”
“今天怎麽啦?今天你還不是遊手好閑當著市長夫人,還不是享受著我爸帶給你的優越感?”
蕾拉媽捂著胸口,蕾拉心想壞了,老媽的心髒一向不好,她趕緊拉開床頭櫃給老媽找速效救心丸。
蕾拉從老媽屋裏出來,沮喪落得全身都是。老媽的心髒病是殺手鐧,隻要她捂了胸口,蕾拉就隻有舉手投降的份兒了。
就像從前,老媽還沒查出心髒病時,蕾拉也是有殺手鐧的。跟爸媽一生氣,她就不吃飯,於是無論是什麽樣的無理要求,老媽都隻能答應了。
那次,在老爸的朋友家裏看到蒙奇奇,蕾拉喜歡得不得了,回家便嚷著要蒙奇奇,可是找了幾家商場也沒有賣的,蕾拉便不吃飯了。老媽搖頭罵冤家,說上輩子欠蕾拉的,可是還是打電話去那位朋友家把那個蒙奇奇請了來,千保證萬保證自己買到一定把新的送過去。
抱著那個蒙奇奇,兩天沒吃飯的蕾拉吃掉了兩隻大漢堡。
可是後來,蕾拉老媽被查出得了心髒病,老爸麵容嚴肅地對蕾拉說:“從今以後,你要變成大人,你媽是小孩,凡事都要讓著她,如果你不想做沒媽的小孩的話。”蕾拉點了頭,自此蘇家母女鬥的情勢大逆轉,成了一邊倒的局麵——老媽完勝,蕾拉完敗。
許多年之後,蕾拉才想清楚,勝敗之間,不過是個“愛”字。不愛你,管你吃不吃飯,不愛你,生不生病,有什麽關係呢?
剩下的幾天假期,蕾拉不吭不哈的,不再大張旗鼓地去丹姨那裏了,隻是每天抱著作業出門,蕾拉媽也自覺地不問了。
順著自家門口的街轉兩道彎,便會見到井然,蕾拉和井然約好去小城唯一的一個小圖書館裏學習。天熱,圖書館沒有空調,看書的人很少。
蕾拉和井然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窗外是遮天蔽日的大海棠樹,正好撐出一片陰涼來。海棠果已有瓶蓋大,青青地掛滿枝頭,很好看。
蕾拉複習功課,井然就在一邊看閑書。
看累了,兩個人就出來坐在海棠樹的樹蔭下吃冰淇淋,照舊是你吃我的,我吃你的。偶爾有小海棠果掉下來,井然撿著咬一口,酸得齜牙咧嘴,蕾拉便笑出了眼淚來。有什麽好笑的呢?不過是愛情裏,任何一點小事情都是甜蜜的,溫馨的,值得紀念的。
某一日,蕾拉說自己喜歡宮崎駿的動畫,最喜歡的是《魔女宅急便》,她說:“我很想像小魔女琪琪一樣離家出走啊!”井然點著蕾拉的小腦瓜,有些寵溺:“幹嗎要離家出走?”
一定有一些東西慢慢地在兩個少年之間發酵著。像酒,不是一天就熱烈地燃燒,而是放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裏,空氣中慢慢彌漫著他的和她的氣息,然後,發酵成酒。然後在某一時刻,它冒出來,醉倒兩個人。
蕾拉繼續說宮崎駿,好些井然居然都沒看過,她笑:“你不會是喜歡看《喜羊羊與灰太狼》吧?”井然無聲地笑了,把手裏咬了一口的海棠果捏來捏去的。
隔了一天,蕾拉拿了很多張碟片給井然,井然沒接:“家裏沒有影碟機。”
蕾拉突然意識到自己了解丹姨、了解井然還真的太少。井然家好像也是沒有電腦的吧!難怪她寫了博客,他都要很久後才能看到。
蕾拉回家便嚷著要換電腦,說那電腦太不好使了,蘇靜澤對女兒一向是有求必應,況且換一台幾千塊的電腦也不是件難事。
換下來的電腦蕾拉想了好些種送給井然的方案,最終她還是選擇了直接跟他說。在圖書館外的海棠樹蔭下,她說:“井然,你會把別人的好意當成是輕視或者侮辱嗎?”井然轉頭看著蕾拉,沒明白她是什麽意思。
蕾拉繼續說:“我家有台舊電腦,我想送給你,又害怕你自尊心受不了。”
蕾拉沒想到井然笑了,他說:“送的還不要,我有那麽傻嗎?”蕾拉使勁盯著井然,她很害怕他突然不理自己,她想分辨井然說這話是真是假。
目光落了下來,蕾拉不知怎麽就說到了那次:“上次我幫了楊海悅,她大概是覺得我在挑釁她,或者是以施舍者自居,她可能挺恨我的吧?其實,剛開始我也那樣想的,後來……唉……”蕾拉說得很小聲,也很心虛。
井然握了蕾拉的手,那是他第一次握她的手。他的手纖長,溫溫的,蕾拉的心裏“咚”地落了一粒石子進去,漾起幾許漣漪。
井然說:“蕾拉,別胡思亂想,我知道你挺單純、挺善良的!還有,無論你的出發點是什麽,隻要結果是好的,那便是好的。”
蕾拉的心裏比喝了冰鎮飲料還舒服。井然說話真的很有水平呢。
她說:“我還想跟你說,你比我優秀得太多,所以,你沒必要給自己壓力,也沒必要覺得欠著我的,是我心甘情願的。”
井然笑了,捏了捏蕾拉的鼻子,他說:“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婆婆媽媽了?讓我看看,你還是那個什麽都不管不顧的蘇蕾拉嗎?還有,我有那麽脆弱嗎?”他揮了揮自己並不壯的手臂,做了一個金剛的動作。
蕾拉一臉明媚地笑了,心裏的巨石落了下去:“現在知道了,你心態特正常!”
整個下午,蕾拉都在跟井然說話,那些話能把一條街變成一條河了。井然的手始終握著蕾拉的手,井然說會給蕾拉一些自己攢的錢換那台電腦,蕾拉有些火了,怎麽說了半天,還是要買?井然說:“不然,我媽跟你媽肯定要胡思亂想。”
蕾拉的臉繃了一會兒,沒繃住笑了:“狐狸!”是的,老實的男生偶爾像狐狸一樣狡猾一下,很加分。
“哼,小海棠!”井然第一次那樣叫蕾拉,蕾拉興奮得大聲答應著。
假期結束時,蕾拉跟井然心裏都像揣了一個秘密。
在學校,有時蕾拉很想去握井然的手,但也隻是想想而已。她給井然寫紙條:“我很想做你的一隻手套!”
“為什麽?”井然的紙條上畫了一張掛滿問號的臉。
“那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握著你的手了!”
“好好學習,不然不理你!”井然假模假式地給了蕾拉一個衛生眼球,蕾拉做了個鬼臉。
就像喜歡沙子落在書頁中,將書撐得格外豐滿;就像喜歡翻舊雜誌時,散落出的花瓣;就像喜歡夏日的午後,兩個人一同在陽光裏沉下去,沉下去。
愛情就是那麽飽滿到憂傷的東西。
07 心裏梗著的那根刺從來就沒有拔出來過
海棠果紅通通地掛滿樹梢的時候,學校組織了一場演講比賽,班上推薦了蕾拉跟楊海悅。確切地說,女生推選了楊海悅,男生和班主任推選了蘇蕾拉。
長臉班主任上上下下打量著蕾拉跟楊海悅說:“都穿裙子吧,好看一些。”也的確,校服寬大到可以掩藏一切審美,難得長臉老師有如此達觀的態度。
楊海悅和蘇蕾拉怎麽也想不到,這是她們人生的一個分手嶺。若此前的小矛盾都還可以調和的話,自此之後,她與她,將徹底南轅北轍。
穿裙子,蕾拉自然是沒問題的,她還很怕老師讓穿那又寬又大的校服去演講呢,她的裙子多得是。那些認得的不認得的阿姨都會買些裙子來,有些蕾拉穿都沒穿過。
蕾拉滿腦子都在轉自己到底要穿哪條裙子時,楊海悅皺著眉跟老師說:“可不可以不穿裙子,校服就挺好的。”
長臉老師也皺了下眉,像是在一張紙上捏皺了一小塊,當然,是長方形的稿紙。他說:“平常都穿校服,這次演講校長說最好個性些,咱們首先就要體現在穿著上。”
楊海悅沒話了。
從老師的辦公室出來,蕾拉不知怎麽冒出了那句:“你沒有裙子嗎?我可以借給你一條。”話一出口,蕾拉自己也覺出了話裏高高在上的意味,但是她這次真的是無心的。幸福裏的人格外寬容,隻是有時寬容會被人誤解成施舍。
楊海悅的眼皮跳了下,送了兩顆衛生眼球給蘇蕾拉,她說:“不必了!”
蘇蕾拉從她的眼裏讀出了些許寒冷。
有時候,蘇蕾拉倒有些喜歡楊海悅的那份傲氣。隻是,傲氣變成戾氣就不好了。
放學回家,蘇蕾拉把衣櫥翻了個遍,也沒翻出條中意的裙子來。
那個周末,蘇靜澤去省城開會,蕾拉跟老媽搭順風車去了省城。在商場裏蕾拉一眼看到那條鵝黃色的連衣裙,領口、裙邊綴著手工繡的小朵白色玫瑰花。蕾拉想象著自己穿著它演講的樣子,台下掌聲雷動,井然目不轉睛……
裙子價格不菲,但是蕾拉絲毫沒猶豫,她從出生到現在,從沒為錢發過愁。
蕾拉很好奇楊海悅會穿什麽樣的裙子,印象裏,她從沒見過楊海悅穿裙子。
演講比賽那天,蕾拉穿著漂亮的鵝黃色連衣裙,走在街上,回頭率都很高。縣太爺家的千金,了得嗎?
在校門口碰到井然,井然故意沒有誇蕾拉漂亮,蕾拉撅著嘴說:“你不說我漂亮,我就不去比賽了!”井然四下看了一下說:“姑奶奶,你得注意影響,你不怕校長請你聊天,我還怕呢!”井然那謹小慎微又有些狡猾的樣子,讓蕾拉覺得可笑極了。
“狐狸!”蕾拉特別喜歡叫井然狐狸。當然指的不是井然養的那條狗,而是說井然像狐狸那樣狡黠。井然不像馬賽,聰明勁兒和對女生的膩歪勁兒都在臉上擺著,井然是悶騷型男生,他偶爾極親密的一個表示,就讓蕾拉很受用。這也是一種狡猾嘛。
一轉身,蕾拉遠遠地看見楊海悅穿著條深藍色白領的連衣裙,裙子眼熟,蕾拉有一條一樣的。蕾拉的腦子“嗡”了一聲,跑過去問楊海悅的裙子是哪來的。楊海悅揚了揚頭,說:“買的,怎麽了?”
蕾拉冷笑了一聲:“買的?暑假時我家進了小偷,丟的東西裏就有這條裙子。”
楊海悅的臉騰地紅了,她說:“蘇蕾拉,你家丟裙子就是我這條嗎?你是戴安娜王妃嗎?全世界就你有這樣的裙子嗎?你不能這麽侮辱人!”蕾拉束著手立在那兒,不知該說些什麽。她縱然厲害,也沒有真刀真槍地跟女孩真正地吵過架。
胖墩那一眾女生見蕾拉這樣,便以為她理虧,風涼話比得過西北風,忽忽地往蕾拉的耳朵裏鑽:“人家可是千金大小姐,許她穿,不許別人穿!”“是啊,是啊,海悅,人家是要獨領風騷的!”……
蕾拉的一汪眼淚蓄在眼睛裏,說:“不要臉!小偷,不要臉!”
楊海悅的臉漲得通紅,目光裏噴出兩條火舌來:“蘇蕾拉,你臭嘴再給我說一遍?”楊海悅的樣子簡直是要把蕾拉吞掉。蕾拉清晰地聽到這句罵人的話,像帶著毒汁噴向自己。
蕾拉從小到大任性是任性,厲害也是厲害的,卻沒罵過人,略一愣神,還沒張口,井然從遠處跑過來問怎麽了,蕾拉的眼淚淌了下來,她沒回答轉身飛快地往小禮堂走去。身後的楊海悅似乎跟井然說了些什麽,井然追上蕾拉說:“可能是誤會,你別在意,還要比賽呢!”
蕾拉心裏隱約是有些指望的。女孩都是這樣,希望自己在受委屈時,自己一轉身,男孩在後麵把天撐起來,幫她撐腰。可是很顯然,井然的腰軟了點兒。他居然也沒站在自己這一邊,還和了稀泥……
演講比賽楊海悅拿了第一名。蕾拉一直沒能從那條裙子的疑惑中走出來,怎麽家裏被小偷偷走的裙子,恰巧會穿到楊海悅身上呢?
蕾拉漂漂亮亮地站在演講台前,一眼看到底下穿著自己那條舊裙子的楊海悅,驟然想起自己裙子的裙擺處有一個小指甲蓋大的洞,那是一天停電看書時蠟燭的火落下燒的。還有個細節,領口處有個跳線,蕾拉媽活計不好,用了黑線縫的,很難看,因為這些蕾拉才不再穿這條裙子的……蕾拉的腦子全圍著裙子轉,這樣一來,完全不記得準備好的演講詞了,在台上空站了一分鍾。台底下竊竊私語,長臉老師急得滿頭大汗,衝蕾拉擠眉弄眼,蕾拉開始結結巴巴說詞,完全語無倫次,最後無奈,不得不拿出稿念了。
就是校長再偏心也沒辦法給蕾拉第一名了。
比賽結束後,蕾拉很惱火,在學校禮堂的外麵攔住了楊海悅。她翻了一下楊海悅的領口,笨手笨腳的老媽剪商標時,一剪子下去剪出來個豁口,後來老媽用黑線縫的,總不能這個也是巧合吧?蹲下翻裙腳處,果然那指甲大的燒痕也在那裏。
蘇蕾拉站起身,胸有成竹。這裙子就是自己的,一點兒都沒錯。
她眯著眼,說:“這裙子是贓物,穿在你身上,你能解釋解釋嗎?”
楊海悅也低頭看了看裙腳的小洞,她穿時怎麽都沒發現呢?蘇蕾拉說它是贓物,贓物?楊海悅的腦子“嗡嗡”響,她一直以為這是件二手衣,但沒想到會……再聯想到送她裙子的人……但是她還是嘴硬道:“別以為你是公主,就可以隨便汙辱人。蘇蕾拉,我忍你忍夠了!”
蕾拉自然不肯讓,撲上去扭住楊海悅:“咱們去派出所,把裙子的事說清楚。看小偷跟你什麽關係!”楊海悅跟她小獸一樣扭了起來:“蘇蕾拉,你欺人太甚了。”兩個女生廝打在一起,蕾拉身高臂長,她一把抓住那裙子的領口,那些扣子像豆莢裏的豆子一樣一粒粒崩到地上,楊海悅的胸大半露了出來,裏麵赫然是蕾拉丟的那隻粉紅色的胸罩。蕾拉停了一下,腿被楊海悅踢了好幾下。
她尖銳的聲音飄蕩在空氣裏:“果然是賊婆,連裏麵的胸罩也是我的!”這些話像很多個氣泡,在很多人的耳邊炸開,男生們荷爾蒙激增,“嗷嗷”亂喊,女生們竊竊私語,說著那粉紅胸罩真是太好看了,像海棠花的花蕾嘛。
臉上長滿青春痘的湯慶波衝上來拉架,但蕾拉很快發現湯慶波根本就是偏向著楊海悅的。他死死鉗住了蕾拉的雙手,這樣楊海悅的拳腳便如暴風雨一樣落到了蕾拉身上……蕾拉的腦子有些許空白,喧囂的世界靜了下來,她抬頭四處望,突然看到井然站在不遠處,蕾拉喊:“快來幫我!”一切都很像電影裏的鏡頭,蕾拉隻看得見井然,隻聽得見自己的聲音。
井然很慢很慢地跑過來,拉開湯慶波,也拉開楊海悅,他說:“蕾拉,別鬧了!這樣鬧起來多難看?不就是一條裙子嗎?!”
蕾拉愣在原地,她沒想到井然會這樣說她。他什麽意思啊?那張臉漸漸地模糊了,漸漸地從蕾拉的意識裏變成了水霧的模樣。
校長、老師從看熱鬧的人群裏擠了進來,蕾拉回過頭,看到井然一張憤怒的臉,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她渾身顫抖著說:“好的,井然,我蘇蕾拉白認識你了!”
蕾拉不知道,在愛的人心裏,愛才會求全責備。那個做錯的人不在他的心裏,他根本就看不見,聽不到。他為什麽要管她呢?井然是在意蕾拉,他才不願意他喜歡的女孩像個瘋子一樣去吵、去鬧。
08 傷口是個倔強的孩子,不肯愈合
蕾拉從來沒那麽絕望過,她躺在床上,輕飄飄得像一片羽毛。井然不是說自己善良嗎?井然不是了解她的為人嗎?他為什麽說她太過分了?難道在他心中,她一直就是仗勢欺人、蠻不講理的市長女兒嗎?
校長和長臉老師很努力地跟蕾拉母親解釋著什麽,蕾拉母親覺得女兒一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才這樣難過的,說話很不客氣,她說:“我們家蕾拉從小就很乖,如果不是老蘇來這裏做父母官,她也不會來這裏上學。是我們做父母的對不起她……區校長,作為一個家長,我不得不說幾句,一個學校,校風不好,學生隨便欺負人,還談什麽學習……”區校長的一張臉一陣紅一陣白,一直點頭稱是。
一連幾天,蕾拉都沒去上課。楊海悅的父親來了一次,拎了幾斤蘋果、幾斤橘子,被小唐攔在院子外。蕾拉聽到他們說話,海悅爸說:“海悅那孩子小門小戶裏長大的,野慣了,有什麽不對的地方,讓蘇姑娘原諒著點兒……”
蘇蕾拉心裏“哼”了一聲,說得好聽,原諒著點兒,自己做了什麽事自己不知道呀!
蕾拉一天天悶在家裏上網,寫那個博客,罵井然,寫完又刪,刪完又寫。畫了許多張畫,畫上海棠花都凋零了,小狐狸孤孤單單的,蕾拉寫:別理我,別理我!
這一天,天很好,老媽支使著蕾拉去給老爸送件薄衣去。蕾拉知道母親那是想讓她出去走走,散散心。
蕾拉是第一次去父親辦公的地方。那是幢白色的五層樓,蕾拉想:小城這麽小,用得了這麽多人辦公嗎?
蕾拉還沒進辦公樓,突然看到父親和一個人走出來,那人居然是……丹姨。
兩個人似乎在爭執著什麽。蕾拉閃到一邊的海棠樹下,樹上的幾個海棠果活潑地跳下來,砸到了蕾拉的頭上。
丹姨從沒去過自己家,也好像從沒見過自己的父親,她怎麽會來找老爸呢?蕾拉有種不祥的預感。具體是什麽呢?又像是層霧,抓不到。
丹姨快步走出了市政府大院,父親在原地站了好半天才轉身走進辦公樓。蕾拉沒有送衣服,而是把衣服拿回家,跟老媽說沒找著父親。
那個問號變得越來越大,父親和丹姨,他們有來往?那丹姨為什麽不光明正大地說呢?
蕾拉沒有跟老媽說丹姨的事。父親回來責怪蕾拉不該把事情鬧大時,蕾拉轉身回屋把房門“啪”地關上了。老媽在嘮叨著蘇靜澤隻知道工作,女兒在外麵受了什麽委屈都不知道。
蕾拉老媽跟蕾拉談過,實在不開心就回省城去上學,她說:“你爸什麽樣我也不管了,豁出來我陪你了!”
蕾拉使勁地搖搖頭,眼淚“劈裏啪啦”往下掉。她覺得老媽也可憐,一輩子守著父親這樣的男人,究竟得到了什麽?
她握著老媽的手說:“媽,我沒事兒。”蕾拉想:如果老媽知道丹姨跟父親有來往,她會很難過的吧?
蕾拉又回到了學校,她跟長臉老師說好的,她要換座。蕾拉收拾桌子裏的東西時,井然的目光始終盯著英語書。蕾拉的練習本掉到了地上,井然彎腰幫撿起來,蕾拉說了“謝謝”,聲音冷冰冰的。
案子很快就破了。偷東西的兩個人裏,蕾拉記住麵容的那個人是楊海悅的表哥楊海濤,因為小偷小摸被勞動教養剛放出來,沒想到偷到縣太爺家裏了。
楊海濤對楊海悅一家還不錯,常常拿一些東西來看他們。海悅的爸媽嫌他的東西來路不正,一般都不收。這次,他們正為海悅比賽裙子的事犯難,楊海濤來了,知道了,說這有什麽難的,我去給表妹買一件。
楊海濤把裙子拎來時,海悅一眼就看中了。那條裙子來小城後蕾拉就沒穿過,還很新。袋子裏還有隻粉紅蕾絲邊的胸罩。楊海悅的臉成了一塊紅布。楊海濤說:“省城裏的二手衣市場買來的,用熱水燙燙再穿。”
楊海悅萬萬沒想到那些是表哥偷蕾拉的,如果知道,打死她都不會穿的。楊海悅整夜整夜睡不著,又不敢讓父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活為什麽被一個蘇蕾拉給改變了。她要怎麽麵對蘇蕾拉,怎麽麵對井然,又怎麽在班級裏混呢?
楊海悅想了各種各樣的可能,她甚至想到了自殺,拿著小刀在腕上比劃過,冰涼的感覺穿透皮膚進入心髒,她清醒過來:“這世界對自己這麽不公平,為什麽要自殺?”
她有了主意,她用刀劃破了手腕,然後喊了爸媽。楊海悅自殺被送進醫院,學校裏鬧得沸沸揚揚,大家都說是市長女兒逼得楊海悅無路可走。人們總是習慣性地思考問題,楊海悅是平常人家的女兒,自然是弱勢,她還自殺了,錯不在蕾拉才怪呢!
胖墩那幫女生一起煽風點火,校園裏風傳著蘇蕾拉囂張的傳說。可不嘛,大家都穿得差不多,憑什麽她像公主一樣今天穿蓬蓬裙、明天穿公主裙啊?
跟蕾拉還不錯的小梅來看蕾拉時說了楊海悅自殺的事,蕾拉冷笑了一下說:“她是沒臉活著了吧!”心裏卻是忐忑的,楊海悅真是個狠角色,自己割自己的手腕,蕾拉想想都覺得疼。
小梅還說:“這下子班級裏的同學簡直把楊海悅當成偶像了。敢拿刀子割腕,那得什麽勇氣啊?聽說那個湯慶波還特意買了兩個大果籃去看了她呢,還聽說果籃裏的芒果是正宗馬來西亞進口的哦!”
蕾拉撇了撇嘴:“馬來西亞的芒果?還真能扯!”
丹姨做了蕾拉愛吃的小餅送了來,蕾拉沒有吃,她突然沒了吃那餅的欲望。就像,她不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她很想問問丹姨為什麽要去找她父親,但是,張了張口,終於說了別的話岔過去了。
丹姨說:“你們這些孩子到底是怎麽了?這些日子井然像是變成了啞巴,什麽都不說。”
蕾拉轉頭看向窗外,眼睛裏汪了淚水。
她其實也是不想理丹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