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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他想他勸不動他們他也得跟得孝小滿在一起

  那根藤索還在,澗裏風一吹,藤索就在溪水高處晃來晃去。

  溪裏的水小了許多,昨天還是一滿的激流,現在流水平緩了,水裏現出許多石頭,那地方突然變得陌生起來。現在雷下已經用不著那根藤索了,他在那幾塊石頭上跳了幾跳就跳過了溪水。

  雷下的腦殼木木的,他一直以為自己那灘腦漿漿是像冷天堰塘裏的水被凍成了一塊冰坨坨,他想把腦殼裏那堆亂絮理出點眉目,但那坨冰把什麽都凍住了他懵懵的。

  他跳了幾跳,跳過了那道溪流也把那坨冰跳散碎了。

  他能想事了,他先想到的是回去的事。他想他回到村裏人家一定會問,四個人去的怎麽你一個人回了?

  他想:我就說那城裏人死了,路上遇上土匪傑夫佬,一槍就打在要害地方人就死了。

  死了死了!?

  嗯!

  得孝小滿呢?人家會問起得孝小滿。難道得孝小滿也死了?

  沒死,他們去鎖陽了。

  你怎麽沒去?

  我不能去呀,我橫不下那顆心。

  噢噢!他好像聽到大家噢著。

  斧頭帶了你幾年斧頭有恩於你斧頭是你親爺哩。他好像聽到人家這麽說。

  是你親爺你也不能那樣?他聽到人家說。

  我怎麽了?

  得孝小滿不是斧頭的對手,他們十有八九回不來。斧頭已不是過去的斧頭,他心狠手毒,他會把得孝小滿殺了的。你就忍心看了他們那樣?

  四個人去了一個人回。人家戳著他的脊梁背後嘀咕。

  鬼知道鬼知道鬼才知道。他聽到人家這麽說。

  也許有個名堂哩有名堂我看是有名堂。人家會說。

  善惡不分……

  見死不救……

  嘖!嘖嘖!嘖嘖嘖!

  呸!呸呸!呸呸呸!

  真不是東西哩。

  想到這些雷下就停住了步子。

  我不能就這麽回去。我說不清,有口難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我不能不清不白的,我不能過不清不白那種日子。

  他不走了,他坐在那,回頭看了一眼對崖的那根藤索,他覺得他的心也像被什麽搓揉著,搓成了一根繩子,高高地懸在一個地方,被風吹得不住晃蕩,一會兒這邊一會兒又晃到那邊。他覺得他一顆心就是那樣,他覺得有點拿不定主意,其實他不是個沒主見的伢,但現在他對什麽都表現出一種遲疑。

  他想這不好這很不好。

  他咬咬牙,決定不走了,他想他得把他們弄回來,他想他勸不動他們他也得跟得孝小滿在一起,起碼他該這樣,要死一起死,要回一起回。

  他走到那座新墳邊,那兒早沒了得孝和小滿影影。

  他往鎖陽方向看了看,他想他們去鎖陽了,他們報仇心切。

  他拔腿朝那個方向跑,他想他得跑,跑才能趕上他們。

  他跑了很長一截路,一直沒能見著得孝和小滿。他想他們不可能走出多遠,他一直走到離鎮子很近的一個地方了,一路上他遇到很多人,砍柴的挖藥的耘禾鋤地的,一路上他都跟他們打聽。

  “見沒見過兩個伢從這走過?”

  回答都一個樣。“沒有沒有!”

  “兩個伢,一個高些一個矮些也就高矮在三根指寬上下吧。”

  人家說:“鬼影都不見一個,這兵荒馬亂的,哪有什麽外鄉人到這地方來?”

  他想:他們沒來?他想:他們改主意了?也許他們到底覺得那是徒勞無益白白送死就改主意了。也許他們猶疑不決正藏身這一帶的什麽地方徘徊遊走哩。

  “得孝小滿!”他大聲喊叫起來。

  “是我!我是雷下!”他朝林深草密地方喊。

  有人停下手裏的活詫異地往這邊看。

  這世道,到處都瘋瘋癲癲的。那人想。

  雷下在附近的林子裏盲目走著,邊走邊那麽高聲不停喊。

  漸漸,他覺得他聲音啞下去,他覺得腿肚子那有些發軟。他想,我歇歇。

  他就側身躺在那攤樹蔭下了,樹陰下有一捧青草,他就躺在那片青草上。他太累了,草葉也太舒軟了。

  他眼皮眨巴了幾下,他覺得眼皮粘粘糊糊的,有人往他眼皮上刷漿糊,那層漿糊越刷越厚,他終於撐不開那雙眼了。

  他睡著了。

  他想他能恨就好了

  林子很大,林子像一口缸,是染坊裏那種缸,缸裏裝滿綠色染料。

  一隻手把缸托舉起來,晃著,那些綠就漫過來漾過去。

  斧頭拍了雷下一下,“雷下,你看見那隻野豬了嗎?”

  雷下正在那缸綠水裏掙紮,他覺得那汪水快到漫過他的額頭了,他覺得那隻缸不是缸怎麽是一汪湖?他掉在湖心裏,要被綠生生的水淹死了。

  斧頭那麽一拍,雷下就覺得自己不在水裏了,是在大山裏什麽地方,到處都是樹,綠生生的。

  他覺得這事有點怪,他沒多想。

  “野豬,哪有野豬。”雷下問。

  斧頭朝那邊指了指。

  雷下看見了,雷下看見一隻很大的野豬在那拱蕃薯田,兩隻大角在陽光下很顯眼,雷下以為那是野豬的獠牙。雷下有些疑惑,野豬哪有長角的?他揉揉眼睛,千真萬確是一對角。

  他想跟斧頭說說那對角的事,斧頭沒容他說。

  斧頭說:“雷下伢,你把銃架好。”

  雷下就把銃架好。

  斧頭說:“你瞄那耳朵下三寸地方打。”

  “野豬長角?鬼喲,野豬能長角?!”

  斧頭沒理會他,“野豬皮厚,就像披了一身甲,你要是一顆炮子沒穿透那層皮打中它要害你就別想活了。”

  雷下說:“知道知道,這話你都說過多少遍了。”

  他把銃瞄準了那地方,就是斧頭說的耳朵下三寸地方。正想摳火,發現那邊瞄著的不是野豬是一隻紅毛狐狸。他想出鬼了,怎麽變成了狐狸。那隻狐狸長了兩隻獠牙,從嘴角兩邊齜露著。

  他想跟斧頭說說那對獠牙的事,斧頭沒容他說。

  斧頭說:“雷下伢,你把銃架好。”

  雷下就把銃架好。

  斧頭說:“你瞄那對眼睛打。”

  “狐狸長獠牙?鬼喲,狐狸能長獠牙?!”

  斧頭沒理會他,“那狐狸皮子珍貴,能值上百大洋,不打眼睛就會把皮毛打壞了屁也不值了。”

  雷下說:“知道知道,這話你都說過多少遍了。”

  他把銃瞄準了那地方,就是斧頭說的那隻眼睛。正想摳火,發現那狐狸不是狐狸了,是一個人。那個人嘴臉隱約,看去像是劉巴康又像吳慶起。巴康和慶起都是交通站的人,雷下認得他們,雷下還跟他們挺熟,雷下管他們叫叔,他沒想到他們怎麽出現那麽個地方,他怎麽也想不清他們為什麽出現在他的槍口上。

  “咦咦!”他說。

  斧頭說:“你咦個什麽?”

  “那是巴康和慶起……”

  “你管他是誰你摳火。”

  “看你說的?”

  “你摳火!”

  “那不是野豬不是狐狸那是巴康和慶起。”

  “我沒看到什麽巴康慶起,我看到那地方一攤金子。”

  雷下眨眉眨眼看斧頭,他覺得那張臉不像斧頭,像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他說:“你是誰你是誰?”

  那人說:“我是斧頭呀,你管我叫伯。”

  “他們是巴康慶起呀,你說是金子。”

  斧頭奇怪地笑著,“我看就是金子。”

  “你又沒喝醉酒,你又沒癲,你那麽說。”雷下說。

  “我說是金子就是金子。”

  “可那不是金子是兩個大活人。”

  斧頭臉成豬肝顏色了,斧頭說:“我的話你也不聽了?!”

  雷下說:“那是人,那是自己人,你要我向自己人下黑手,難道你要我向他們下黑手?”

  斧頭臉又變了,變得和藹起來。雷下覺得麵前的那張臉老在變著,讓人捉摸不透。

  “我說是金子,你偏說是人,”斧頭說,“就算是人,就算是自己人,那又有什麽?”

  “耶?!瞧你說的。”

  斧頭說:“我們在山裏沒黑沒夜地吃苦受累狼窩虎口出沒為的是什麽?”

  雷下說:“為什麽為什麽,你給我說過多少回了。”

  “就是,還不是為了個錢?為了過上好日子,現在錢就堆在你麵前,不是一點點。金山銀山,榮華富貴……摳摳指頭就能得到,我們打獵就是殺生,人是生靈,野物也是生靈,這有什麽區別,這沒區別。你看現在到處不都是個殺字?白的殺紅的,紅的殺白的,為個什麽,還不為榮華富貴?”斧頭說。

  “反正不能用良心換錢。”

  “什麽?!”

  “我說人不能出賣良心。”

  “耶耶?把你能得?”

  “人不能做叛徒奸臣,就這些……”

  “哈哈!”斧頭怪笑了兩聲,斧頭說:“朽木不可雕,爛漫泥糊不上牆。”斧頭說:“人各有誌,大路朝天……”斧頭一把將雷下推開了,他架起那銃瞄著。

  雷下想動動不了,雷下想喊喊不出,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

  斧頭手裏的銃響了,紅光一閃,果然那就現了座金山銀山。

  斧頭狂喜浪奔,他發瘋般朝那座金山撲過去。

  “轟!”

  雷下以為又響了一聲銃,銃沒響,是那地方起了一股煙。他跑過去,看見先前那座金山不見了,天塌地陷,那座金山陷入很深的一個什麽地方。那兒有一道崖,深不見底。

  斧頭拚命地朝那撲去,他一腳踩了個空,眼見要附入萬丈懸崖。千鈞一發之時,雷下伸出一隻手,抓住斧頭後腳跟。

  斧頭懸在那,雷下想拉他起來,拉不動,斧頭喊著金子什麽的蠻了要下崖。

  雷下說:“斧頭伯,你會送命的。”

  “那可是一座金山呀。”

  “你把巴康慶起殺了。”

  “你看那些金子銀子!”

  “掉下去你就粉身碎骨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雷下覺得手上的感覺很奇怪,斧頭一會很輕,一會又很重。

  得孝什麽時候站在雷下的身後。得孝一頭一臉的血。雷下有點詫異,不知得孝怎麽會那樣。

  “你不能救他!”他聽到得孝跟他說。

  “耶耶?!你看你說這話。”他對得孝說。

  “我看不出有什麽好耶的。”得孝說。

  “他是斧頭呀。”

  “他是叛徒!”

  “我知道他是叛徒。”

  “看你,你知道你還這樣,你也做叛徒?”

  “可他是我伯,我不能忘恩負義……”

  “忘恩負義的是他斧頭。”

  “啊,啊啊……”雷下哭了起來。

  得孝說:“你鬆手,不能讓他活著,他不能活。”

  雷下說:“我好像聽誰說過這句話。”

  得孝說:“是那個城裏人,他死了,是因為斧頭死的。”

  雷下說:“我知道我知道我全知道,可我就是下不了手。”

  得孝說:“他不是從前的斧頭了,他不能活,他會壞紅軍的事,他會把我們都害死的。他是一條蛇,你看你手裏抓著的是一條蛇哩。”

  雷下看去,果然手裏抓著一條條蛇,他從沒看過那麽大的蛇,他從沒看過有那種花紋的蛇。

  他嚇了一大跳,人一驚,手就鬆了,就聽到“轟”的一聲。

  他以為是斧頭墜崖的響聲,卻不是。

  那是一聲槍響。

  雷下睜開眼,他發現自己睡在一堆鬆軟的草叢裏,剛剛是一場夢,一聲槍響把他從夢裏拉了出來。

  他想,那一定是一聲槍響。

  他跑出林子,老遠地看到得孝和小滿了。他們被幾個白軍團團圍住,他們把咱三和小滿綁了,帶走了。

  他想去救得孝小滿,跑了幾步站住了。他想就這麽去純屬徒勞,他們人多,他們有槍,就這麽去隻是送死。他突然覺得有點恨那個人了。都怪他,都怪那個人。

  他想他能恨就好了。

  人不都為財死,鳥不都為食亡。他想。

  他覺得心裏有什麽在鼓脹,他覺得他該去辦件事,他覺得不管怎樣,他該去見見斧頭,他該告訴他人不都是為財而死鳥也不都為食而亡。他該跟他說:人不能做叛徒奸臣,人做豬做狗做蛆蟲都行但不能做叛徒奸臣。

  他坐在那想了好一會,他想,現在的斧頭不是那麽容易見的,見著了也不能拿他怎麽樣。他想他得想出一個見斧頭的辦法。

  他們沒能抓住希望的尾巴

  天剛透點亮小滿就把得孝拍醒了。

  “起來了起來了。”他說。

  得孝揉著眼,看見東麵一抹魚肚白。他看完天就看小滿臉色,他沒從小滿臉上看出魚肚白來。

  “你盯著我看幹什麽?”小滿說。

  “我看你病是不是重些了。”得孝說。

  “我沒病跟你說我沒病我身體好好的。”

  “你看你,我又沒說你不行,我不像雷下他們那麽看你,你何必在我麵前逞強鬥氣?”

  “我沒逞強鬥氣,你看你越說越遠。”

  “那你不吃藥,我給你弄那些草藥你不吃?”

  “我又沒病我吃?”

  “我說晚點起來就是讓你多睡一會,你沒吃東西多歇歇也能蓄些力氣。”

  “我好好的,你看我好好的。”小滿沒說他昨夜趁得孝熟睡後悄悄弄了些東西填肚子,他實在餓得不行了,就起身在崖邊那岩縫裏摸了幾顆鳥蛋敲開生吞進肚裏,鳥蛋有些腥,但人餓極了舌頭不太管用顧不得腥不腥的了。直到現在小滿說著話還能帶出股腥氣。

  得孝覺得小滿和昨天判若兩人。他確信小滿真的沒事了。他驚奇小滿不吃藥竟然好的如此迅速。

  小滿在地上跳了跳,“你看我好好的。”

  得孝說:“真沒想到。”

  “那我們早些動身吧,走早路天涼快。”

  “好吧好吧,我們走。”

  小滿說:“你光說好吧好吧,你還沒把計劃告訴我哩。”

  得孝點著頭,又說了句“好吧好吧。”

  他們開始往鎖陽走去,那時候日頭已經出來了,但他們看不見,山擋著哩,他們看到的是東麵一片天都被日頭燒得通紅。早晨沒有蟬鳴,隻有各色鳥的啼叫在林子各處跳來跳去。

  得孝說:“我都想好了,我想了十多個計劃還是覺得這一個牢靠些。”

  小滿說:“你說吧。”

  得孝說:“斧頭是個難對付的角色,你不把事情想深想透就弄不成事。”

  小滿說:“你說吧。”

  得孝說:“昨夜裏我沒睡好夢裏還在想這事哩……”

  小滿說:“煩死了煩死了,你得孝又不是個羅嗦的人怎麽這麽不撇脫?拖泥帶水。”

  得孝不是個羅嗦的人,得孝幹什麽事情從不拖泥帶水。他反常是有原因的,那是因為直到那一刻他對自己的計劃能有多大把握還模糊不清。他是想想深想透,可總是辦不到。畢竟他們從沒弄過那種事,他們沒殺過人,何況他們要殺的是個非同一般的人。

  “好吧,我給你說說。”

  得孝說縣長他爺做七十大壽,那排場大咧,頭頭麵麵的人物都來,但規矩不能壞你說是吧。斧頭怕遭報應怕人給他顏色,縣長也怕土匪或紅軍壞他家老太爺喜慶好事,他們會帶了兵做警衛,他們會派靖衛團四下裏設崗放哨,他們會把鎖陽封得像鐵桶一樣,我們進去不容易。可規矩他們不能壞,誰家有壽星擺酒設宴,你請的是客你不請自到的也是客,這是規矩。消息一傳開,四麵八方叫化子都蜂擁了來,有好吃好喝的他們能不來?做壽酒他們不能攔,他們不能把規矩壞了。

  我想好了,我們這麽進不去,進去也招人惹眼的,斧頭認識我們,說不定撞上那家夥叫他認出來。我想好了,我們裝成叫化子,你看我們在山裏走了幾天,衣服破舊成這樣,頭發如一堆亂草,沒睡過好覺眼窩黑著,沒吃過頓安生飯臉黃黃的。我們隻要弄些鍋底煙灰什麽的把臉塗了,就改頭換麵了,就地地道道兩個叫化子了。沒人會攔我們,沒人會認出我們。

  你別那樣看我,我知道你想什麽,我還沒說完哩說出來你就明白了。我知道你是說家夥,我們總得有家夥。我知道你還想說我們該有個下手好機會。

  這我都想到了,這麽大個事我沒想到這些能行?不是喝喜酒嗎?不是要盡興嗎?你想縣長家老太爺的酒不喝起熱鬧喝出氣氛不放倒一大片能行?我們也吃,不吃白不吃,大魚大肉的我們把肚子填飽,填飽了身上有力氣。可我們不喝,酒我們一點沾。我們讓他們喝,喝吧喝吧,喝得昏天黑地才好。隻要一上桌他們就把不住自己了,你看人一沾酒有幾個能把住自己的,你不喝也有人勸你灌你,你不喝能成嗎?那幫人那是一幫什麽人喲,那幫人成天成天花天酒地的,見了酒就雲天霧地的了。他們能把住自己。我是說這麽來他們總有喝醉的,不會是一個兩個。

  隻要一醉場麵就亂了。我們想法把它搞得更亂,我們先試試能不能弄到槍,醉酒的人中也許有帶了槍的白軍官兵。要能弄到槍就弄,弄不到那也沒辦法,事情還是要辦。我們把場麵給它弄得更亂。

  我想好了,大戶人家院裏專門有幾間柴房的,我們摸到柴房裏給他點一把火,火一點場麵就亂成熱湯裏的蟻窠了。隻要一亂事情就好辦了,那麽多人,那麽一個場麵,天又黑著黑燈瞎火的。那時我們下手,那就是最好的機會,我想好了,那時候下手十拿九穩。

  得孝就那麽把他的計劃說出來了,他把小滿說得很興奮。

  “噢!噢噢!”

  小滿一噢得孝就更亢奮了。

  他們當時就在路邊找了些黑泥,相互往對方臉上抹,抹得黑乎溜湫得失形走樣,看著看著互相都噗一下笑出聲來。

  他們的樣子有些滑稽。他們忍不住要笑。

  他們又把各處弄得髒兮兮的,他們還把衣服扯了幾扯,弄得衣衫襤褸的樣子。

  他們就像兩個地道的小叫化了。

  路邊樹上蟬還在扯長了聲音叫,“嘶啦嘶啦。”有一陣沒一陣地灌入他們耳朵裏,他們隻顧了說那事了,腳步也不覺輕鬆起來。

  不知不覺他們走了很長一截路,那會兒已經快走到鎖陽了。他們沒留意,他們隻顧了說話。

  “反正不能讓他活。”

  “我看他是活不了啦。”

  “你聽到了嗎?”

  “什麽?”

  “蟬叫。”

  “蟬不是一直在叫,滿山都是那叫。”

  “你沒聽出名堂?”

  “聽來聽去像撕紙,一張紙老也撕不完。”

  “它們說:‘死啦死啦,死啦死啦……’”

  “噢!對喲!”

  “它們說斧頭哩。”

  “對喲對喲……”

  響了一聲槍,就那時“砰”的一聲槍響,把兩個人驚了一個顫顫。

  他們隻顧了說話,他們沒看見那幾個白軍哨兵。白軍哨兵杵了杆槍在樹蔭底下放哨。正說天氣哩,說這是個熱死貓狗的天氣,弄咱到這受罪,山夾夾裏鬼影都難得見一個哪有什麽人。

  正說著,就看見得孝小滿了。

  他們朝兩個伢喊站住,兩個伢沒理會。

  就這樣他們朝天開了一槍。

  兩個伢猛丁站住了,他們並不驚慌。

  得孝說:“怎麽了,好好的你們放槍?鎖陽有人做大壽,我們吃八方客去。”

  “就是,吃八方客,不讓吃?”小滿也說。

  白軍哨兵說:“沒說不讓,隻是說不準閑雜人等入鎮子。”

  “那你們放槍?”

  “不準去就是不準去,這是命令。”白軍哨兵把槍橫在兩個伢麵前。

  小滿咬了那人一口,他差點把一個白軍哨兵手臂上一坨肉咬下來。

  就那下小滿急了,也許他不該急的。小滿不急也沒用,橫豎是進不去,他就急了。他把自己苦成那樣,得孝想計劃把臉都想瘦想窄了,他們滿心高興以為抓住那個叫希望的尾巴了。不讓進那不是都成了泡影?這些且不說,那城裏男人人家白白丟了一條命。他又聽到男人那聲音了:不能讓這人活著,不能讓他活著!他就蠻了要往鎖陽去,那個哨兵一把將他抱住。小滿急了,小滿朝那人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

  他們沒能抓住希望的尾巴。

  白軍哨兵捂著那血淋淋的胳膊殺豬般嚎叫了幾聲。

  他們把小滿和得孝都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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