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向東的悲情時刻,還是不可遏製的到來。
和太太離婚,然後和情人分手,這兩個比較悲慘的事件,一年之內,先後發生在他身上。
自從小M抓住鞠向東和女編輯的所謂把柄,自從鞠向東決定在小M和其丈夫離婚問題上不妥協,鞠向東和小M的關係進入了艱苦的拉鋸戰。
鞠向東麵臨一個殘酷的現實,他的現實就是,他既要耍態度,表明自己的不滿,又不能因為耍態度失去得到的一切。於是,鞠向東的日子變得很糾結,態度要耍,但要耍的不緊不慢,忽軟忽硬,火候恰當,不能緊的讓小M退避三舍,消失的無影無蹤,也不能慢的讓小M忘記了她的責任,不能軟的讓小M不以為然,也不能硬的讓小M難以接受。
鞠向東就這樣萬分糾結的耍著態度。
這樣的態度,鞠向東耍了一次又一次,因為總是得不到小M和她丈夫離婚的肯定態度,弄得鞠向東進退兩難,態度隻好一直耍,耍的他覺得自己的性子都變了。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好脾氣的人,是個好商量的主編,是個輕易不著急上火的人,現在倒好,被小M曆練的,動不動就跟人發火,手下見了他都溜牆根,兒子難得見一麵都不敢在他眼前待。看誰不順眼一點也忍不住,大馬路上跟人嗆嗆了好幾回,那火氣一點就著。
對小M也不例外。
相處幾年來,對小M他表麵上保持著強硬,一起出去,他一般很少說話,以酷為主,有時候甚至嚴厲小M幾句。小M私底下說都是她慣得。他也承認。他知道,小M就喜歡他所謂的男人樣,說跟他的絡腮胡子很配,他也就擺出一副酷模樣,樂的滿足一下自己的虛榮心。實際上,無論外表裝得多酷,內心都是言聽計從的狀態,從沒想過跟小M真上火。這個他們心照不宣。
可是現在不同了。現在他看見小M就想發火。過去的心照不宣,曾經的好脾氣,眼看著就要毀之一旦。可他的性子還沒變,小M先變了性子。鞠向東態度耍的次數一多,小M失去了耐心,主要表現就是開始放他的鴿子,失約,並且是故意失約,這是他們交往幾年來從來沒有過的。
他們的關係,進入了分分合合,冷冷清清的境地。
即便如此,鞠向東依然不相信,小M真的要和他分手,他堅守在他們的愛巢裏,憋足了他的溫柔浪漫,眼巴巴的等待小M回來。
期間,小M過生日,他那天等在小M的公司外麵,一直等了幾個小時,看見小M出了公司大門,他迎了上去,不由分說把小M拽到車裏。小M在車的後座上,看到了滿座的紅玫瑰,鞠向東說是九百九十九朵,小M激動了一下,但激動程度比較簡單。鞠向東沒有計較,專注開車,一路無言,像是急著往家奔。鞠向東把小M 帶到玫瑰花園的公寓,一路上,他不時含情脈脈的看一眼副駕駛上的小M,右手一直有力的放在小M的腿上,小M有意的躲閃過幾次,都被鞠向東堅定地按住。回到公寓,鞠向東直接進了廚房,親手為她做了一桌飯菜,吃了一頓點了燭光的晚餐。飯後,他們一起進了浴室,他給躺在浴盆裏的小M輕輕按摩,水麵飄滿了玫瑰花瓣,浴液的薰衣草味道,醉人的飄滿整個房間。那是他早已經準備好的。然後,他把她抱進了臥室……
那晚,他們沒有爭吵,甚至沒有過多的交流,就像一對初識的情人,在洋溢著曖昧氣氛的房間裏,完成著一對初識情人必經的程序。一切都顯得極其浪漫和美好。
送走了心滿意足的小M,鞠向東發現自己的眼睛潮濕了。
他終於知道,並且確定,不是小M離不開自己,是自己離不開小M。這個確定叫他一陣心酸,給他帶來了無盡的惆悵。
心酸沒用。
那一天的浪漫,絲毫沒有改變小M的冷漠。小M就像沒有注意到他的用心似地,依然若即若離,如果鞠向東不主動聯絡,他們之間就像陌生人,隔著千山萬水。終於,鞠向東跟小M怒放了一次。那次爭吵非常激烈,在激烈的爭吵中小M也怒放了一句,這句話非常狠,小M之前從來沒有說過。小M怒目圓睜地說: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鞠向東沒想到,小M說到做到。她把他晾在玫瑰花園的公寓,很長時間不來見他,連失約都懶得玩,他打電話給她,她從來不拒接,大大方方的,但是態度冷淡,言語無情,完全沒有了絲毫情愛征兆,他約她見麵,她也不繞彎子,直接回答沒必要見麵,連一點委婉都不給鞠向東。鞠向東覺得非常無趣,並且非常絕望。
鞠向東心灰意冷。一切跡象表明,小M跟他情斷意絕,他已經沒有理由住在玫瑰花園了,玫瑰花園從來就不是他們的,更不是他的,是小M的,徹頭徹尾。鞠向東最終不得不放下自己所有的委屈不滿,盡可能的表現自己的識趣。痛定思痛後,他從玫瑰花園搬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租的那一居室。
鞠向東搬走,小M的反應意外的強烈,好像被徹底激怒了,表現的極為惱羞成怒。
小M的惱羞成怒起初讓鞠向東很納悶。既然你不理我,又何必在乎我離開?既然你不回來,我又何必住在你的家?難道讓我一個大男人去祈求你不成?盡管有諸多的納悶和不解,但是小M的惱怒他能不能想通都得接著,他已經退到了牆角,再沒有其他退路了,他陪伴她幾年,現在他失去了一切,他不知道小M還要怎樣不滿。
鞠向東萬萬沒有想到,小M的惱怒,是以那樣一種方式進行並且完成。
已經正式宣布和他分手,宣稱再也不想見到他的小M,主動約了鞠向東。她很平靜,一點也沒有發脾氣,她遞給鞠向東一張紙,紙上是一些密密麻麻的列項,還有數字。鞠向東接過來定睛一看,頓時氣血攻心,差點英勇倒地。
說實話,鞠向東看了半天才弄明白,或者說,看了半天才不得不相信,那張紙上的數字和他有關係,並且關係不一般。紙上列的是這些年小M花在他身上的錢物,一筆又一筆,大到車,小到內褲。鞠向東在氣血攻心之前,碰巧看見了最後的合計,他快速反應的結果,那是六位數。
小M對鞠向東扭曲的表情完全視而不見,她平靜的跟他說,都還給我。不等鞠向東給她亮出一個態度,小M繼續平靜的說了一個期限,然後又說了如果不歸還就“否則”什麽的。由於鞠向東一直處於氣血攻心的狀態,大腦空白,心髒缺氧,小M亮出那張紙之後說的話,他一直聽得斷斷續續含糊不清。其實不是人家小M說的斷斷續續含糊不清,是他完全被突然湧上大腦的氣血給弄暈乎了,根本聽不清小M的聲音。
鞠向東就剩下一個狀態,那就是憤怒,無比的憤怒。
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呢!鞠向東內心狂吼。
幾年的感情,幾年的付出,最後變成了一場結賬,性情中的鞠向東簡直要崩潰。我一個大男人……竟然讓一個老女人給休了……竟然讓一個狠心的女人給如此羞辱……鞠向東在意識裏非常想撕了那張紙,但是殘留的理智告訴他不能撕,如果撕了會讓小M誤認為他要賴賬,以為他不敢接受這個挑戰,是個慫包軟蛋。這帳他一定要還,並且一樣不缺的還,他要讓小M在他的淩然麵前,慚愧不已。
我都還給你!這句話鞠向東是咬著壓根說出來的。
對於鞠向東的憤怒決定,南楠給予了堅定的支持,他說了一段話,讓情何以堪的鞠向東感到稍許舒服。南楠說,實踐證明,你和她不是一類人,她信奉的是“你的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而你信奉的是“我的是她的,她的還是她的。”你們兩個人感情的支付原則完全不同,如果非要相比,你比她高尚,你是真正的給予,她是有條件的給予。最後南楠說,咱傷了人家心了就不要再破人家財了,咱得仁義。
雖然鞠向東不太接受咱傷了人家心的說法,他認為與實事不相符,好像他背叛了她似地,但此說法多少讓他挽回了一些做男人的麵子。於是他用瞪眼表示默認。
鞠向東在鏗鏘地強調自己的性別後,卻忘記了主宰他和她關係的,以及主宰他自己生活的,恰恰不是性別,偏偏就是錢,他忘記了錢曾經是,並且一直是讓他羞澀的東西,尤其是在他和小M之間。
最要命的是,這個東西,注定還要讓他羞澀下去。
由於還賬事件,鞠向東的尊嚴,被小M徹底的踏在了腳下,他的委屈變成了憤怒。他向著幻影中小M怒吼:你他媽付出的是金錢,我付出的是歲月,是經營了十幾年的婚姻,是和兒子的父子情,是兄弟姐妹一大家子的親情,是眾叛親離,你他媽買得了嗎……怒吼歸怒吼,怒吼完了,鞠向東沒有辦法無視那張紙,還得認真思考怎麽對付那張紙的內容。
思前想後,鞠向東最終決定理智對待那張紙,他不能按照小M的計算支付,他要有選擇的部分的退還。
這個主意,來自一個二十八歲的未婚女青年。她把鞠向東叫師傅,是鞠向東在一個主編培訓班上認識的。
她是一家內部發行的小雜誌的小副主編,在曆時十天的一次主編培訓班的學習生活中,未婚女青年和鞠向東分在一個小組,並且一直和鞠向東相鄰而坐。上課的時候,她熱情照顧鞠向東,給他端茶添水,他外出接電話,回來她會一五一十轉告他老師已經講到第幾個問題,並且把筆記給他用,吃飯的時候給他占座位,業餘活動的時候,鞠向東上場打球,她給他拎包拎衣服遞水。一直跟前跟後的。
學習結束的時候,他們已經很熟絡,並且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經開口閉口跟人說起鞠向東,使用“我師傅”了。
還賬事件出現以後,鞠向東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未婚女青年。由於當時未婚女青年正跟他痛斥一個女人的不可理喻,此氛圍實在太具有誘發性,導致他沒有很好的控製好自己的情緒,跟未婚女青年分析別的女人,結果一不留神,一下子把事情扯到了小M身上,把自己的整個事件噴發而出,最後把重點落到了自己全部退還禮物的大無畏決定上。當然,他隱瞞了小M有婦之夫的身份。
當時,未婚女青年是這麽勸說他的。她說,既然她這麽無情,你也不必太講義氣,既然她這麽不尊重你們之間的感情,不尊重你,那你也不用跟她客氣,那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未婚女青年非常詳細的給他支招,她讓他把小M給他買的衣物整理一下,還說內衣內褲襪子鞋墊都別落下,包一個包袱讓快遞送過去,然後把小M約出來,把車開過去,最好停在禁止停車的地方,把鑰匙扔給她就走,小M不會開車,看她站在當街麵對警察還能那麽平靜。
未婚女青年的主意,把鞠向東的鬱悶和不快請走了一半,他簡單想象了一下小M站在當街怒氣衝天的樣子,都忍不住想笑了。
起初,一向仁厚的鞠向東還不想那麽做,促使他下決心那麽做的理由,是他想到了小M遞給他那張賬單時臉上的表情,他看到了蔑視,這個回想再一次刺痛了他的自尊,並且堅定了他按照未婚女青年的指示去辦。
整理衣物時,鞠向東心情複雜,他仿佛才發現,小M真的把他武裝到了牙齒,如果真的全部歸還,他還真的要裸著出門了。在複雜的心情下,他給自己找了一些理由,比如一些衣服太舊,一些用品已經不好使,一些留下也是個紀念等等,在這些理由的指引下,他留下了幾套高檔衣服幾雙名牌鞋,還有包括iPad和數碼相機在內的幾個電子產品。手機是愛瘋4,也是小M買的,他非常喜歡,有點舍不得。
當鞠向東咬了咬牙要把手機扔進包袱裏時,此時彩鈴卻響了,他收回動作一接,卻是個推銷電話。鞠向東立馬覺得,這不是一個電話,這分明就是跟他撒嬌哀求,讓他不要丟下它。鞠向東翻著眼皮把手機揣回衣服兜裏,裝作忘記了它。
不出未婚女青年所料,鞠向東看到了小M惱火的表情,他用氣急敗壞形容。那一刻,他心裏果然平靜了許多。
但是鞠向東的平靜很快就被小M破壞。
當街還車的舉動,把小M氣得夠嗆,她幹了一件讓鞠向東顏麵更加掃地的事情。一向行為優雅注意個人形象的小M,,完全出乎鞠向東的意料之外,在一個人來人往稠密的上班時間,把鞠向東堵在了辦公樓入口處,大罵鞠向東是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朝三暮四的臭流氓,玩弄感情的偽君子。那天,鞠向東雖然很快突圍,但他非常明白,事件的影響極其深遠。
果然,那段時間,單位上上下下看他的眼神都很怪異,連上級主管的紀檢部門都打了電話,說是了解情況。社長給他說這事的時候,特別的痛心疾首,極其的語重心長,讓他非常不堪。
雪上加霜,鞠向東的兒子又病了,這更加導致了在很長一段時間,鞠向東的火氣處於脖子以上部位,很容易就衝上了大腦。
那天太太打電話,說兒子一腳踩空,從學校樓梯上摔了下來,別的沒啥事,就是腳不能著地了。當鞠向東接到太太電話到了學校,手忙腳亂架著兒子下了樓,太太問了一句,你的車呢?太太哪壺不開提哪壺,頓時給鞠向東的火上澆了油,他衝著太太嚷嚷,說你哪那麽多廢話。
打車到了醫院,醫生檢查後說骨折了。鞠向東第一時間想起了高就,他給高就撥通電話,說完兒子的病狀,然後說讓高就給找個專家再看看。聽見高就在電話那頭不是很痛快,說話有點支吾,鞠向東火氣又上來了,忍不住向高就發了飆,說,你不是好幾家醫院都有關係嗎,怎麽啦?到老哥這就不好使啦?隻給女朋友家跑前跑後啊,這我兒子需要你服務了你就磕絆了?我可是第一次求你!
後來,兒子剛出院,鞠向東就急赤白咧的跟南楠下指令,說兒子拉了不少課程,讓他趕緊給補上。南楠說行,那就讓他到培訓學校來免費旁聽,哪知,鞠向東很不高興,他跟南楠發脾氣,說旁聽能解決問題嗎,你就拿旁聽打發我兒子?南楠趕緊解釋,說按常規,到我們學校旁聽都難,我們學校上課很嚴格的。鞠向東完全不理他那一套說辭,說你少羅嗦,旁聽什麽啊旁聽,就你,給單獨輔導。
兒子上了石膏,上學很不方便,太太說,孩子已經人高馬大了,她可攙不動,讓鞠向東這段時間開車接送孩子上下學,還又問,咋不見你的車了?鞠向東衝太太吼叫,說你事兒不事兒啊你!我接我送行不行啊!
那段時間,鞠向東焦頭爛額,把高就和南楠也整的頭大,指使的兩人圍著他轉。兩個人表現的很配合,但是依然沒看見鞠向東多少好臉色,動作慢一些,反應稍有遲緩,就得劈頭蓋臉挨頓嘮叨,兩個人隻好繼續表現很體諒。
南楠跟高就嘀咕,說看來東哥這回真是遇到坎了,要不,一向對咱倆寬厚的他,咋能這麽不……寬厚。
徹底離開了小M,鞠向東情無定所。實際上,情無定所是鞠向東自己給自己的定位,他身邊一點也不寂寞,隻是他被小M折騰的傷透了心,沒了心情,失去了感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