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買醉的男人要是坐在一起,基本上局麵比較混亂。
高就,南楠,鞠向東,他們每個人,都有非常強硬的買醉理由,但是每個人,都不方便說出自己的理由,於是就紛紛先把自己弄暈乎再說。
高就想喝醉了永遠不醒。
他不想整天看著小公務員跟女人親熱,這個親親,那個寶貝,脂粉弄得烏煙瘴氣。盡管看不過眼,也隻能獨自一邊暗自難受,隻有悄悄犯嘀咕的份兒。他心煩很有理由,這點事能說嗎?顯然說不出口,再說還和前妻有關,隻好自己跟自己較勁。
南楠想醉了吼幾嗓子。
他特別想衝一幫不開眼的女人喊一聲,你才二代呢。總是被人誤以為官二代富二代,這真的很傷自尊,好像他就是一個一門心思裝二代的主。這煩惱能跟人說嗎?說得清楚嗎?好像即說不清楚也不方便說。
鞠向東恨不得天天不省人事糊塗到底。
和小M東窗事發,老婆跟他攤了牌,跟他說滾。他又沒地方滾,更不能真的滾,滾不滾他還沒想好,再說,這還得取決於小M,不是老婆和他能做主的。不滾,就得天天回家聽罵,於是他在家裏就像個落水狗,天天有人喊打,隨時有可能被打。落水狗的日子能說嗎?落水狗的日子旁人能理解嗎?所以打死他都不會說。
共同點大家都看出來了,一個個言不由衷,所以一個個都成心想醉。南楠善解人意,就說,喝酒不需要理由。此話當然正合眾意,於是眾人附和,對對,大男人喝酒需要什麽理由,不需要。
大男人喝酒不需要理由,但大男人喝酒需要同伴,要醉一起醉,眾人皆醉不算醉,誰也別埋汰誰。眾人皆醉你獨醒,那不厚道。
酒還沒過三巡,南楠先沉不住氣,率先暴露了思想。
看一幹人隻喝酒不言語,南楠嚷嚷,說喝悶酒太沒勁,我給你們說個笑話。他說有一天他坐出租,收音機裏正在播報一個明星要離婚,出租車司機跟他說,結婚就是遭罪,因為婚姻肯定是不幸福的,要不國家還給你打結婚證幹嘛?如果你們自己住在一起分都分不開,國家還養那麽多法官、民政局的人管你幹嘛?還不是因為國家知道,如果不這樣的話,10個裏麵有9個是要後悔的!說明凡是國家要用法律保護的事情,基本都是你不願意自覺去幹的事情。
笑話講完,基本沒人笑。
“結婚就是遭罪。”
南楠自己咧嘴,勉強笑著強調了一遍,然後一直一個人笑,笑得很尷尬,還沒分貝。高就沒笑,並且是一點沒笑,並且還嘟嘟囔囔自言自語起來,“他們說我算不上一個高檔商品,但是又實惠耐用,還說我的性價比不行,你們聽聽,這是選女婿嗎?這是把我當商品啊……她爸爸住院手術,我聯係了一切事宜,我說去病房看看她爸爸,她卻推三阻四不讓我露麵,說她家裏人不願意見我……把我當什麽了?”
“這還不明顯,是看上了你巨大的實用價值,先把你往死裏用,用足了再說。”南楠篤定地說。
“我鞍前馬後啊我……這輩子跟我爸我媽都沒這麽殷勤過我……”高就高一聲低一聲的委屈著。
“你這叫什麽你知道嗎?你這叫……活該。”南楠顯然喝多了,都敢跟高就言辭鑿鑿了。
“你管好你自己吧,還不抓緊給自己找個對象,拖一年兩年沒人管你,拖八年十年地球都不會原諒你。不要太浪漫,不要再妄想,人到最後都得皺巴成一堆幹麵團兒。”鞠向東突然張嘴,向著言辭鑿鑿的南楠發了力,一串更加言辭鑿鑿的話語,著實把剛跟高就說完活該的南楠,給驚著了。
說實話,南楠的笑話,的確挺好笑,的確可以笑,但鞠向東跟高就一樣,也沒笑,不光沒笑,還撇嘴了。
論心事,鞠向東認為自己才算得上滿腹煩心事。你南楠有啥煩的,滿世界的女孩子讓你挑,你有房有車有存款,你正當年。你高就有啥煩的,滿世界女孩加女人都讓你挑,你有前途有潛力,你是牛逼王老五。對照檢查,他認為自己才有資格煩,一個奔五十的男人,眼看著妻離子散情人跑,人財兩頭空,眼睜睜要成孤家寡人,前後不見村。不煩不醉都對不起社會。
自己的心事,很想跟人說道說道,很想找人理論理論,但是礙於屬於私情,他實在不方便跟旁人探討。
倒是太太很怪異,多次有意要跟他理論,他不光不願意,他更是不敢。太太之所以願意跟他理論,全在於太太屬於理直氣壯,他處於理屈詞窮。理直氣壯的人覺得真理在手,她願意跟他理論,享受看他無言以對一敗塗地的樣子,覺得比較解氣。他不敢,因為他不占理,移情別戀背叛妻兒,到啥時候都不占理,一討論他不僅排遣不了自己的煩心,還會招致一頓新帳老賬一起算的痛斥。
如果就事論事,他更想跟當事人或者自己人理論,他的煩惱歸咎於小M,他的真心歸屬於小M,小M是當之無愧的當事人,以及自己人。可身為當事人並自己人的小M,堅決不跟他理論,或者說是不屑與跟他理論,斬釘截鐵地說分手了就不要再見,逼得他內心的憤懣越積越多。積攢了一肚子的委屈,鞠向東隻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死死盯著某一牆角,一個人跟假象的小M理論。
不過,每逢那一刻,鞠向東是痛快的,他樁樁件件,他慷慨陳詞,他痛說往事,批駁的小M啞口無言,甚至痛心疾首的向他俯首帖耳賠禮道歉……可是,睜開眼睛,現實很殘酷,他四顧左右,無人可以傾訴,更無人跟他痛心疾首賠禮道歉,結局無言,他麵對的隻有忍受。
忍受,總是難受。
男人心裏難受就想喝酒,一個人灌不下去,高就一招呼,他連矜持都顧不上了,屁顛屁顛就來了。他在難受的時候,的確有興趣聽一聽南楠跟高就的煩心事,他確信,自己倒黴的時候,別人的倒黴會讓你覺得自己沒那麽倒黴。此時,他非常需要聽一聽別人的倒黴事。
可是,聽南楠跟高就的那些事,每一件煩心事都離不開女人,又覺得無聊透頂,讓他對自己遭受的傷害浮想聯翩,這叫什麽事啊,怎麽總是陰魂不散的女人啊,一幫大老爺們,被女人弄得焦頭爛額,能不能說點別的啊。
鞠向東強烈的需要轉換話題。男人如果沒有事業可說,沒有女人可說,還有愛好可說,他認為他完全可以說點別的,比如車。
其實,自從鞠向東擁有了自己的座駕,他就覺得自己有了新愛好,或者說,是自己的愛好變得具體,他為此有理由生動起來。
他開始密切關注車市行情,關注每一款上市新車。關注久了,他就積攢了一肚子車情,就總想跟人說。開始,他跟不知情的太太說,太太挖苦他,說你開著單位的車,又不是我們自己的車,有什麽好說的。無奈,他後來就跟小M說,可跟小M說,結果更慘,他要是說的車太高檔,小M會誤會他想要更好的車,他要是說中低檔的車,小M更會以為他嫌棄她給他買的車不夠高級。有時候一說車的事,總覺的小M的表情怪怪的,像是在挖苦他,像是說你有本事你自己買一輛去。此類表情一而再再而三,他也就喪失了跟小M聊車的興致。
除了攢了一肚子委屈,鞠向東還攢了滿肚子車的話題。如此熱衷於車,主要是因為,在鞠向東的生活裏,隻有車可以給他帶來駕馭的良好感覺,隻有車才是唯一給他樂趣的東西,隻有車不在他那一肚子委屈裏。車從來不給他煩惱,隻給他快感。此感覺沒地方釋放,就一直憋著,就等著高就招呼喝酒,他可以一吐為快。
南楠和高就的無聊,把鞠向東的關於車的情結重新抖擻出來,他決心給他們做一個表率,讓他們看看,男人離開了女人,男人還有沒有其他樂趣和追求。
鞠向東自斟自飲自語,從德國造說到日本產,再到韓係兄弟大對撞,從奔馳說到奧迪再到寶馬,從路邊野店說到4S專賣店,從性能動力說到四驅技術……懂的不懂的,一知半解的,東拉西扯,縱橫馳騁,就像個念經的和尚,念念有詞,含糊不清,雲裏霧裏,抑揚頓挫,翻來覆去。
鞠向東念的車經,都是他自己的車經,他不知道,車對高就和南楠來說,就是一個交通工具,不是啥稀罕東東,他們沒興趣深入了解,就算有興趣了解,也是各有所好,方向目標明確,不像鞠向東,好像什麽都著迷,什麽都感興趣,完全沒有一個作為愛好的標準和底線。
鞠向東在那東一榔頭西一棍子,終於把兩個男人聽暈了,也聽煩了。南楠數次打斷鞠向東,都未果。南楠就跟他嚷嚷,說一個工具而已,你至於那麽衝動嗎?鞠向東說南楠你不懂,這個很至於。高就在一邊說,啥叫很至於啊?大主編都開始出胡話了。
鞠向東的執著,導致意外的勾惹出了兩個男人的挖苦之心。南楠拚了命才攔住鞠向東不太正常的滔滔不絕,他說要給鞠向東講個關於車的段子,鞠向東才算停住。但鞠向東不解其真意,更沒看出南楠的挖苦之意,以為自己成功轉換了南楠無聊的愛情煩惱,終於跟自己誌趣相投了。他饒有興致的攛掇南楠快說,南楠就不客氣的一溜煙的開說了。
一大哥花了280萬買了輛12 缸6.0的萬眾飛躍……某日,大哥進停車場,正在自動泊車中,管理員衝他喊道,喂,開奧利薩的小心點,別把邊上的新寶馬320給撞了,你賠不起。大哥衝管理員怒吼:誰是奧利薩誰是奧利薩?老子的車夠買他10輛奧利薩了……某日,大哥進了加油站,一不留神,加油小妹的93號槍就對準開加了,大哥汗都下來了,又吼:老子是要加97的,誰讓你自作主張加93了。 小妹好心的回說,大哥,奧利薩加93的絕對沒事,我每天都加多少奧利薩,93的省錢,不是奔馳寶馬沒必要加97……又某日,大哥去夜店泡妞,看中一辣妹後相約外出霄夜,辣妹跟他走向停車的地方,一見大哥的萬眾飛躍,辣妹扭頭就走,並說,開奧利薩還好意思約我吃霄夜,早知道跟剛才開寶馬的走了……又某日,大哥宴請一高官,開車到其家接他,大哥恭敬的把車門打開,高官走近一看,說,我還是讓司機把A6開出來吧……再某日,大哥到一處接朋友,此小區門口黑車眾多,大哥在車上等朋友之際聽到黑司機們議論,這麽好的車也出來拉活啊,另一位說可能單位的吧,不過奧利薩怎麽也得百公裏8個油吧,大哥搖下車窗怒吼:老子百公裏得17個油……再某日,大哥一朋友之重要朋友結婚,要借一重量級頭車,大哥厚道之人,雖愛車之心無可比擬,也大方出借,事後朋友還車,大哥自豪地問怎麽樣,讓你在朋友麵前長臉了吧,朋友歎氣,說別提了,朋友非說這是一老款的奧利薩太不拉風,最後又花錢租了一輛紅色跑車當婚車,你的車就排到婚車隊最後一個,專門接送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和兒童了……某日,大哥停完車正準備走的時候,聽見身後兩個年輕人的對話,一人說快看,哇塞,飛躍啊!大哥心中一片舒坦,心想終於有識貨之人,正爽之際,聽到另一年輕人說:操,真有傻帽買它啊……
南楠一口氣講了一大堆,高就早已經樂不可支,鞠向東似乎聽出點弦外之音,眨巴著眼睛問,你說的這飛躍……不是跟我那騰躍……一個公司出品的?看鞠向東半夢半醒將信將疑的神情,南楠一下子沒忍住,樂得把剛灌進去的一口酒,親自噴了出來。
南楠和高就還沒完,借著酒勁,借著鞠向東的糊塗勁,他們跟鞠向東放肆,兩人像是商量好了,企圖徹底揶揄一把老大哥。
高就接茬說,東哥我這有個段子是說你們媒體的,你給審審準確不準確。說單身叫稿荒,戀愛叫趕稿,結婚叫定稿,離婚叫撤稿,被人拋棄叫斃稿,拋棄別人叫垃圾稿,複婚叫重稿,再婚叫修改稿,婚外戀叫又訊,包二奶叫轉版,複婚再離婚叫緊急撤稿,未婚先孕叫新聞事故,久戀不婚叫備用稿,與其中一個情人分手叫刪稿,與情人吵鬧老婆發現後離婚叫政治錯誤……
“這也太準確了,高人啊,完全符合東哥的國情啊。”南楠起哄。鞠向東一聽自己也樂了,說還真有高人。
一看高就的段子出了效果,南楠更來了勁頭,說也給東哥貢獻一個媒體的段子,說某報社招聘記者,約了一個人麵試,那人從樓下給考官打電話說保安不讓進,希望下去接一下,考官說不,說如果這都對付不了的話,還是別做記者了。最後大部分應聘者都進來了。翻牆進來的最後成了狗仔隊,講理進來的成了評論員,軟磨硬泡進來的去跑官會了,撒潑打滾的後來都提拔成了主編,硬打進來的,頂了保安。
南楠話音未落,高就跟鞠向東已經歡樂的碰杯了。鞠向東醉態畢現,根本聽不出南楠跟高就的揶揄了,幾杯下肚後,竟然自動加入了揶揄自己的行列。
“我跟你們說啊,我們當編輯的日子不好過啊,有一個段子咋說的?說早起的是做編輯和收破爛的,晚睡的是做編輯和按摩院的,不能按時吃飯的是做編輯和要飯的,擔驚受怕的是做編輯和犯案的,加班不補休的是做編輯和擺地攤的,說話不能錯的是做編輯和主持節目的,新聞事件發生後必須馬上知道的是做編輯和開救護車的,加入了就很難退出的是做編輯和黑社會的……還有一段子,說某編輯長期夜班,終於抑鬱,痛苦不堪,決定不活了,留下遺書赴江邊斷崖。最後一刹那他突然収住腳步,回返,口中念念有詞——遺言沒有起標題……你們聽聽,我們編輯過的什麽日子……”
“借酒澆愁原來說的就是你們文人編輯啊?”南楠故意說。
“日照香爐生紫煙,江楓漁火對愁眠。若問酒家何處有,疑似銀河落九天……”鞠向東突然冒出幾句,沒頭沒尾的,念完了又突然不做聲,死死地瞪著南楠看。南楠眼珠子一轉,也突然接句,“秦時明月漢時關,輕舟已過萬重山,醉臥沙場君莫笑,自稱臣是酒中仙。孤帆遠影碧空盡,萬水千山隻等閑……”南楠言畢,搖頭晃腦的衝鞠向東點頭,意思很明顯,你們文人那兩句,我也會。
鞠向東晃著腦袋,對南楠說,你小子行!你小子很行!也是一文化人。南楠樂得忘乎所以,問鞠向東,東哥的意思,我也可以混個主編當當嗎?鞠向東肯定的說,我看行!
“這都哪和哪啊你們,好像不是一個人寫的啊?一會兒是李白,一會兒又換人了?”高就聽出了問題。“高哥,我們這玩的是意境,玩的是混搭,誰的詩不重要,關鍵能搭,關鍵能懂,是不是東哥?”南楠貌似耐心地給高就解惑。
鞠向東似乎看出了南楠的不懷好意。“你小子還真懂!我算看出來了,你們今天是專門欺負老大哥來的,你們要是不證明我們文人活的悲慘,你們今天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是不是?”
“不是悲慘是悲催,現在悲催時髦,屬於常用詞。”南楠沒有絲毫悔改之意,還特意補充糾正了一句。鞠向東愣了一下,好像在思考悲慘和悲催的區別,但同時沒有忘記用狠狠地眼神,努力瞪了南楠一眼。南楠看見故意使勁一仰頭,顯得無比歡樂。
這麽備受欺壓的酒,鞠向東還是第一次喝,臨走他說終身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