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好男人

11．鞠向東很想大方

　　鞠向東很想大方。

　　把男人做的大大方方，就像所有女人對男人的期待一樣，更像他們自己對自己的設想一樣，即使做不到為女人為朋友一擲千金，至少，可以搶著付賬，不用在買單的時候，心虛的趕緊上衛生間。這是每一個男人的夢想。

　　從生理上說，鞠向東是純爺們，從心理上說，他也是有些大男人思想，自然，在大方的問題上，他也不例外，甚至比大多數男人更想大大方方做男人。

　　想大大方方做男人的鞠向東，無奈底氣實在不足，腰包不爭氣，雖說沒有到了囊中羞澀的地步，但是腰包的確算不上鼓脹。

　　手機響了。鞠向東正在為有關大方的事情運氣，沒接。

　　實際上是手機一響，他看著桌上自己的舊手機，讓他想起了小M的新手機，大方的問題陡然湧上心頭，心情更加低穀。

　　那天，他陪小M逛商場。

　　自從小M出手大方的給他買了第一份禮物，鞠向東就開始喜歡陪著小M逛商場了。這是鞠向東心裏的小九九，每次說是陪小M，實際上，每次從商場出來，他手指頭上掛的購物袋裏，都是他自己的衣物用品，並且，不是他自己掏腰包。當然，從外表上姿態上，每次小M要他陪著商場，他都要微微皺一下眉頭，一般情況下，他的眉頭不會皺很長時間，不等小M再說話，就會很快做出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樣子，讓小M歡快的誤會他一下，一個勁兒地誇他是個真男人，會疼女人。

　　那天，他們逛到了手機專櫃，小M似乎想換一個手機，站在櫃台前一個一個的仔細看，邊看，還邊讓鞠向東給他參謀。當參謀的時候，鞠向東毫無消費的防備，熱情的挑了一款質高價也高的女士手機，說配小M正合適。一向很有主意的小M，這一次，似乎非常想聽鞠向東的話，她放下自己喜歡的一款，拿起鞠向東推薦的，嘴裏一迭聲的附和，說，就是這個就是這個，這個我也喜歡。

　　小M的喜歡，惹得櫃台裏幾個半天沒生意，正閑得發慌的推銷員圍了過來，完全是不經意間，造成了一個買賣成交的巨大氛圍。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推銷員說話了，她說，“你先生對你真好啊，這可是最新款的，絕對一分錢一分貨，你先生真大方。”

　　女推銷員話音一落，鞠向東之前熱情洋溢的表情，頓時變成了尷尬，並且長時間僵在了臉上。

　　也不知道是當著一堆推銷員的麵，不好公然自己掏腰包，得給鞠向東一個麵子；還是小M這回真就想讓鞠向東給她掏一回腰包，反正，小M站著沒動，還做出了一副表情，那表情，是一個女人正在享受大方丈夫饋贈的表情，很自然很自得。

　　形勢所迫，鞠向東接過售貨員迫不及待開好的購物票據，抬腳走向了收款台。令他暗自惱怒的是，在走向收款台的過程中，一個熱情過度的推銷員，還走出櫃台引領了他一段，直到看見他站在款台前麵，並且掏出了錢包，然後把手伸進去。

　　推銷員這一過度熱情的舉動，徹底毀滅了鞠向東希望小M半途追上來付款的奢望。

　　那短短十幾米，鞠向東步履沉重，不僅因為，這一次消費，用掉了他一個月的工資，還因為，他被小M弄得猝不及防，他懷疑小M在有意考驗他的大方。說實話，關於男人大方的話題，是鞠向東的一個軟肋，他記得，有一次小M曾無意中說，一個男人大方不大方，和他有沒有錢沒關係。他當時就聽明白了，盡管小M自己很有錢，不缺人民那幣，她依然有被自己心愛男人大方一回的希望。

　　小M的希望，讓鞠向東無比的痛恨自己。

　　鞠向東痛恨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腰包。

　　自從有了他們的窩，他們的關係卻頻頻出現危機，這叫鞠向東覺得很奇怪。

　　在鞠向東和小M的關係中，從來都是小M對鞠向東闊綽。小M跟他闊綽，他已經習慣了，也沒有辦法改變，因為論財力，他拚不過小M，於是就索性不拚了，任由小M對他付出，他認為小M即心甘情願，也不缺實力。

　　闊綽起來的鞠向東，也很想表現一下男人的闊綽，抑或是大方，可是，他的闊綽來自於小M，就是說，是人家小M賜予了他闊綽的表象，他雖然闊綽，可他的闊綽卻和自己的腰包沒有多大關係，想要大方，必須腰包鼓起來，可他的腰包，一直是比較羞澀的。

　　闊綽起來的鞠向東，衣著光鮮，很像個有錢的男人，但卻不是一個真正有錢的男人。久而久之，他對小M對他的大方，就有了新的祈望新的理解，就開始漸漸不滿意。尤其是自那次買手機以後，他一跟小M出去買東西就神經緊張，錢包裏也不敢少裝，想多裝又沒有，這叫他對這項活動既期待又害怕。心裏從此有了病，這病跟小M有直接關係。

　　小M不缺錢，甚至很有錢，但她到底有多少錢，她從來沒有跟他透露過。每當小M給他大把大把的花錢，他就悄悄的想，你把這些錢給我自己，讓我自己花不行嗎？總是買禮物也不嫌麻煩，送我一張銀行卡，不就全解決了，那多到位。

　　關於銀行卡不到位，鞠向東忍不住多次在心裏嘀咕，既然你口口聲聲非常愛我，沒有我就不能活，也舍得給我花銀子，甚至說為了我可以什麽都不要，為什麽就看不見我的腰包問題呢？為什麽不體諒我一個小主編的羞澀呢？為什麽就不照顧我一大男人的自尊呢？鞠向東不相信小M這麽精明的女人，會看不見他的腰包問題，會不知道他的拮據和羞澀，顯然，她是故意看不見，裝作看不見。這叫鞠向東非常有理由不滿意。

　　鞠向東一直過的比較拮據。

　　兒子小升初時，成績不理想，沒有考上理想中學隻能擇校，太太選定的學校，是一家競爭很激烈的熱門學校，據說，學校大門口掛的各種榮譽牌子，多達上百個。想進這所學校，他們得準備一大筆銀子，除了給學校的讚助費，還得打點好幾個幫忙的人。太太說，再虧不能虧孩子，她堅持讓兒子上這所熱門學校，好像不上重點學校，孩子就吃了大虧，前途就從此暗淡沒希望。在這個問題上，鞠向東前所未有的跟太太一致，心裏也是這麽想的。

　　那段時間，太太幾乎天天在他耳朵邊嘮叨這件事，鞠向東恨不得把自己變成鈔票送出去。鞠向東好像才突然發現，家裏到處都需要用錢，並且隻等著他出手。太太在一個隻有幾個人的個體小公司做出納，未來沒有保障，收入也少得可憐，他就是家裏頂房子的大梁柱子。

　　當初買這套七十平米的房子，把鞠向東掏了個空，盡管是遠遠低於市場價的福利價，還是把他狠狠的為難了一把。買完了房子，原以為可以喘口氣了，誰知道，除了兒子的各種費用是個無底洞，太太的消費水平也見長。太太總說，自己已經奔四十了，再不犒勞犒勞自己，等到滿臉皺紋就來不及了。另外，老家還總有人生病，一生病還非得到北京住院，他們裏裏外外也搭了不少銀子進去。

　　日子過的緊緊巴巴，隻見大把大把的往外支，不見大把大把的往裏收，既無法開源，又不能截流，更談不上玩一把大方了。

　　身為一個男人，鞠向東太想大大方方的活人了。

　　他想對兒子大方，滿足兒子的所有必須的要求，考不上好學校咱可以出國，選一個王子就讀過的學校，讓兒子也像個王子一樣成長；他想對太太大方，讓太太過得像貴婦人，不想上班就不上班，不想做家務就請小時工，再也不要買個小菜都要還價。他想對親人大方，讓他們想來就來，想去哪個景點玩就去哪個景點，想在北京住多久就住多久；他想對朋友大方，朋友有事可以出大份子，可以隨意招呼他們吃喝……他最大願望，是把老母親接到北京，讓老母親住進大房子，享受幸福晚年。

　　願望有多強烈，內心就有多煎熬。

　　一方麵穿戴衣著很闊綽，一方麵腰包癟癟很窘迫，鞠向東認為，這種尷尬局麵，完全是小M一手造成的。

　　埋怨中，鞠向東還想起了小M買房子的事。

　　當初選房子的時候，小M是拉著他一起去的，起初，他以為是小M自己要買房子，隻當是陪著她，小M也沒有跟他多說。後來簽合同的時候，人家看著他倆問寫誰的名字，他聽見小M大聲說了句，寫我們倆的名字。

　　那一刻，鞠向東心裏，簡直稱得上是翻江倒海，全是翻騰不盡的感動。這感動，一直持續了很長時間。

　　最近，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忽然明白了，房子的事情，他根本不需要感激小M這麽久。

　　鞠向東當時沒有買過商品房，不明白其中的程序，前不久，他偶然參與了一個親戚的買房事宜，他發現，房產證上的名字，才是最後歸屬的人，當初購買合同上寫的名字，不一定和房產證上的一致，並且，辦理房產證的時候，房產最後的擁有人，得一起去，不去至少也得有委托書，你的名字才能上那個房產證。

　　自從那次簽購房合同時，聽小M那麽一說，說要寫兩個人的名字，事後小M就再也沒有跟他說起過有關房子的事情，也就是說，房產證辦下來沒有，要是沒辦什麽時候辦，辦的時候會不會叫他一起去，如果不親自去要不要委托，都是個未知數。“也許，房產證她已經辦下來了？沒有叫我去，那就是跟我沒關係了，寫她一個人的名字了？”這個疑問，叫鞠向東心裏不太舒服。

　　恍然大悟後，鞠向東對小M給他們買房子的事情，就取消感動了。再到那房子裏約會，他也心情複雜了許多，再見那套價值不菲的書櫃，也不覺得多麽親切友好了，繼而，就對小M從來不給他撥款的事情，心裏頗有微詞。“如果你是想照顧我男人的麵子，那你可以不用直接給我錢，不用給銀行卡，你完全可以給我廣告，讓我多拿幾次回扣嘛。”幽怨之下，鞠向東甚至替小M找到了辦法。他不相信小M那麽聰明的人，會想不到這種辦法。

　　“看來，她就是不想讓我有錢，哼！我沒錢，她的饋贈才顯得有價值。”鞠向東恨恨的終於恍然。

　　按道理說，鞠向東真不應該這麽不舒服。

　　人家掏錢買房子，人家寫自己的名字，天經地義，人家把你的名字寫上，是人家有情義夠意思，人家不寫你的名字，也無可厚非，你一大老爺們，白白享受人家的大房子，你哪來那麽多不舒服？再說，人家的錢是人家掙的，給不給你是人家“有情義夠意思”的事情，你沒有道理覬覦人家的腰包。

　　問題是，鞠向東無數次的把思路落到了“有情義夠意思”上，導致他越想越不舒服，覺得小M對自己，還不那麽有情義，不那麽夠意思。尤其是，在一個關乎歸宿的關鍵問題上，她的態度一直不明朗，或者說是太明朗了，明朗的都傷人心脾。

　　小M的離婚問題，她一直沒有動靜。激情燃燒的時刻，嘴上說得非常好聽，她多麽愛他，一定要離婚，和他永遠生活在一起，可是幾年過去了，現如今，就是激情燃燒的時刻，也聽不見她信誓旦旦的表白了。一個大男人，鞠向東不好意思總是追問，好不容易憋出來一句，結果總是會不歡而散。

　　關於小M的不離婚，每每想起，更加劇了鞠向東的不舒服，盡管他自己也沒有離婚，但他就是不舒服，他認為，畢竟是你小M主動示愛的，也是你先說出一輩子不分開的，從一開始我鞠向東就是被動接受的，我一直屬於跟隨的位置，隻要你先離婚，我就會跟著辦離婚手續，就算我先離婚，那你也得讓我看到你的行動吧。他覺得自己付出了那麽多感情，還有一個壯年男人的精華，難道她付出的愛，就是幾件衣服？他就值幾件衣服？

　　鞠向東更希望小M用離婚來證明她對他的愛情。

　　心裏不舒服，就覺得自己有點吃虧，就覺得自己還應該得到更多，就覺得小M應該對自己更大方一些，比如鈔票。想到這個層麵，鞠向東心裏會略略有些尷尬，但這種感覺很快就會過去，並且，不舒服的情緒還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你憑什麽啊？”他多次這麽向天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