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好男人

4．南楠是個80前

　　南楠是個80前。

　　嚴格意義上說，或者按照慣常的說法，1983年出生的南楠是個80後，可要是有人這麽說，他就可能跟人家急赤白咧，強調說自己不是80後，自己是八十年代前期出生的，應該叫80前。

　　之所以把自己和80後們使勁掰開，因為在不遠的曾經，南楠對一些80年代出生的男人，很有意見。

　　南楠，男，28歲，某民營培訓機構英語老師。

　　南楠不願意當80後，並且對80後有意見，源於他求學經曆的曲折，還有求愛經曆的糾結，以及挫折之後不斷勤奮的深入思考。

　　當年從國際關係學院國際政治係畢業，南楠又考取了中國人民大學的國際貿易專業研究生，此求學軌跡的路徑充分顯示，他曾經想當外交官，後來又有了做跨國貿易的夢想，如今當上了英語教師，幾番種種，都跟“國際”有關。

　　盡管跟國際有關，但人生軌跡看上去並沒有向外擴展，反而呈滑落趨勢，他自己說，自己是被自己“國際”致死，屬於自殺。當然，幾番曲折和糾結，也被他歸罪於當初的“國際”選擇。

　　究其深層原因，南楠總結，不怪政府不怪爹娘，是80後男人的毛病，害他不淺。

　　考大學的時候，他對前程毫無目標，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幹什麽，更不知道什麽才是自己應該學的。當公務員的老爸讓他學金融，說他個性不專，做不了太專業的技術活，他想都不想就選擇不從，說不想天天數錢當錢串子。後來他自作主張要學國際政治，說是踏著老爸的足跡走，將來也爭取做個小官，並且把官做成國際的。老爸當時給了他一個字，哼。他也氣哼哼，並且堅持報考成功錄取，還拒絕親人們相送，親自拎包，親自跨進了大學校門。

　　大學第一年，他就茫然了，對自己的選擇表示出極大的懷疑，外語和政治成了他最大的障礙，幾門必修外語弄得他頭大，政治更是避之不及，偏偏當外交官最需要這兩點。不好意思跟老爸說後悔，隻好隱忍。隱忍的日子充斥著逃脫，學習變成了一件被動挨打的事情，逃課外加考試作弊，60分是最高目標。到了大四，外交官的夢想就已經漸行漸遠，基本已經破滅。

　　由於失望，由於必須隱忍，大學那幾年，他幾乎把所有時間都貢獻給了各類社團。他是朗誦團的領誦，是攝影協會的首席，是國際經濟研究社的旁聽，是模擬聯合國協會的骨幹，是電子部落協會跟班，還是手語社的積極分子，網球協會的運動員，創意策劃協會的創始人。他幾乎無所不摻和。

　　快畢業那陣子，他看上去基本就是個憤青，看什麽都不太順眼，他總想反對些什麽，可社會越來越開放，信息越來越多元，他越來越不知道該反對什麽，隻好改弦更張，采取漠不關心，這導致他一度很失落。他的主要應對表現是退出了所有社團。

　　那時候，他相當灰心，並且非常迷茫，成天對著電腦泡在網上。上網煩，不上網也煩，不知道做什麽好，最常說的一句話是“無聊透了”。

　　南楠不是從來就無聊。

　　小時候南楠不無聊，他是個乖孩子，不上網，不進遊戲廳，不早戀。長大後也乖，不去夜店，不泡酒吧。用他的話說，乖得令人羞愧。上大學後，他不乖了，大學畢業後，他更不乖了。老爸說，既然當不成外交官，那就考公務員，和外交官算是一個類別，他又不從，說不想按部就班過日子，根本受不了那個約束。他不僅放棄了外交官的夢想，其理想還急轉直下，揚言要學貿易。

　　貿易是個什麽？南楠在揚言的時候並不知道。

　　但是，南楠終究算個聰明並且有追求的80後男人。

　　但是，南楠的聰明和有追求，終究也難為了他。

　　正是因為聰明，南楠對自己的浮躁心知肚明，深陷其中卻很有自知之明的一心要克服。正是因為有追求，他抑製不住自己的理想色彩。主要表現在，整天就是好妄下定論，經常對自己不甚了解的事物，根據一些星星點點的信息就發表長篇大論的見解，並且多半是批判的。在網上發表言論結果遭人圍攻，跟同學喋喋不休結果同學逃之夭夭。他還總是對任何顯示權威的東西，毫無理由的反感，一旦長輩與他討論一些實際的問題，他就很不耐煩，諸如問他有什麽打算之類。尤其反感政治，厭惡參加長輩在場的應酬。學校校規，政府新政，社會秩序，老爸的諄諄教導，他統統皺眉。

　　偏偏，那時候，老爸認為有責任帶他進入社交場合，有義務引導他開始他的社交人生。老爸經常動不動就通知他到某某地方吃飯見人，不跟他做任何商量，沒有絲毫提前溝通，都是不容置疑的指令。他每次都是硬著頭皮前往，心裏填滿的抵觸。現在，老爸遠在千裏之外，他開始思考社交了，他想要人脈了，想跟長輩取經了，想摻和老爸的飯局了，沒機會了。如今每每觸及這個問題，他都痛心疾首。

　　實際上，那時候他表麵上強硬，內心缺乏主見性格軟弱，但他從來不願意承認，還喜歡為自己的意誌不堅定找理由，尤其不喜歡通過溝通和別人達到統一，覺得沒有人能夠真正理解他，即使表麵妥協，內心卻是一腔的反感，表現為通常所說的叛逆。

　　他的問題老爸早有洞察，老爸說他的叛逆實際上是軟弱，叛逆是一種掩蓋，掩蓋他內心的經不起風雨。起初這很傷他自尊心，他很不服氣，心裏說我青春期都沒玩叛逆，老也老了倒要叛逆了？但是細細一想，又覺得老爸還是眼毒，看得果然準。

　　盡管承認老爸推斷準確，但是南楠依然認為，自己的軟弱絕對不是意誌品質的軟弱，他的軟弱，主要表現在與異性相處方麵。

　　南楠確認自己有點花癡症。

　　南楠剖析自己的時候，不算很客氣。

　　花癡是有起因的。那時候，南楠正當男人的花季，可是他周圍的異性，總是在關鍵時刻對他顯得很不屑。比如，有幾個異性跟他相處的都不錯，屬於吃喝玩樂緊相隨那種，可是，他要是單獨約會某一個，一般情況下，這某一個都會跟他搭架子，拿腔拿調的回絕他。他要是轉而約會另一個，那某一個反而突然放下架子，跳出來說三道四，而另一個居然也跟著擺架子，跟他一本正經的談友誼。他完全搞不清她們的表現是真還是假，所以他完全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他不相信她們對他一點不感興趣，他覺得她們是成心的，就是要戲弄他的荷爾蒙。

　　那時候，他完全不知道怎麽去追求或者愛一個女孩子，令他難受的是，他又覺得每一個經過的女孩子都不錯，隻好眼睜睜看著人家走過飄過，心裏癡癡的，設想著一個又一個可能的甜蜜過程，一個人孤獨地玩徒勞向往。

　　毫無疑問，南楠的條件是優越的，但他看著一個個昂首走過的女子，不由得要懷疑自己的優越條件，是不是優越反而成了自己的瓶頸，難道現在的女子隻認房子車子票子？其他條件都是浮雲？身為一個京官的後代，身為一個形象氣質俱佳的男性，在和異性交往方麵，他卻沒有絲毫的優越感。這一點他之前顯然估計不足。

　　這一點的確非常詭異。

　　老媽也覺得詭異。老媽嘴上說，你上大學期間最好不要談戀愛，可一旦發現他真的沒有女朋友，她又想不通了。

　　有一次老媽納悶的問，你大學四年居然沒有女同學喜歡你？你也沒有喜歡的女同學？南楠不好意思說出真相，說自己也想談戀愛，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女朋友，他覺得這麽說實在羞愧難當。於是就說，你兒子心思不在那兒。老媽又問，那你的心思在哪兒？南楠一揚脖子打岔，我一大男人，心思可以放的地方多了。他不能給老媽說，他是個正常的男人，他一直向往女孩子，可他有點怵女孩子。他估計，老媽打死也不會信，會出現解釋不清的混亂局麵。

　　他認為自己的這種膽怯，和身邊的女性對他的隔膜態度有關，這種隔膜他認為莫名其妙，但足以壓製他征服女性的自信心，弄得一向自信的南楠，麵對女性常常比較灰心。

　　有時候，他對異性的正常關懷會想入非非，給自己弄出一些錯覺來。有時候，也不全是錯覺，確定對方就是喜歡自己，他也不敢大膽接招，更別說展開猛烈追求，明明知道追求後可能有個良好結果，他還是要翻箱倒櫃的找個理由，讓自己退縮了。他通常給自己和別人的理由，是說自己現在還不了解愛情，目前自己還年輕，也不想了解雲雲，生生把自己弄成一幼稚男。

　　既想接觸女孩子，又怕女孩子戲弄他，既想避開女孩子的戲弄，又怕從此無花近身。此番種種擔憂，導致南楠的癡心得不到有效釋放，此心越積越多，積多成病，花癡就此落下。

　　南楠的確不是個猛烈的男人。那時候就種下了。

　　對學業不猛烈，對前途不猛烈，對女人不猛烈，南楠對一切都不猛烈，懶洋洋，任其自然。老爸說他這是消極，是拒絕長大，是不成熟的表現，並且深為他未來的社會責任感擔憂。他嘴上又是不服氣，其實心裏又是偷偷覺得老爸絕對老奸巨猾，對他很有洞察。

　　這一切，都發生在那時候。那時候長達數年，那時候看上去都挺糟糕。

　　南楠對那時候的自己非常清楚，也非常反感，他身邊一大堆這樣的人，他們和他一樣，都是80後，他身為其中的一員，卻看不起他們，這讓他活的很糾結很矛盾。

　　一個知恥的男人，總會有些後勇之舉。

　　為了看上去很成熟，並且很有責任感，南楠對自己對別人都一再宣稱，要和80後劃清界限，並一再宣稱，自己不是80後，是80前。自己是個真正成熟的男性。為此，他恨不得說自己是70後。為了顯得成熟，南楠甚至希望聽到一些年齡的貶義詞，比如滄桑，老了，大叔之類。

　　滄桑是扮的，大叔也不是真的。真正的成熟是在他讀研之後。雖然當不了外交官，他依然想放眼國際，覺得把生意做到國際上這件事很刺激，於是，大學畢業後，他決定繼續深造國際貿易。可國際貿易的研究生還沒讀幾天，他就深深地後悔了，這次後悔，不是因為思想不成熟，相反，是他開始走向成熟。

　　他發現國際貿易和他想的不是一回事，枯燥無趣簡直是浪費時間，更主要的是，他悲觀的發現，根本沒有那麽多的國際貿易等待他去運作，這個專業的就業前景非常不樂觀，他的很多師哥師姐，不是被迫無奈的繼續賴在學校讀博士，就是給一些小公司打工，有一個學業優秀的師姐，居然幹起了廣告策劃，和國際貿易風馬牛不相及。

　　盡管無法從年齡上成為成熟隱忍的70後，但是南楠認為，完全可以讓自己的思想靠近70後，並且，他終於讓自己從思想到行為，更像一個70後了。

　　研究生畢業，他做了一個重大人生決定。他沒有依靠老爸現成的關係，或者按照老爸的指引，到某個機關端鐵飯碗，或者到膀大腰圓的央企尋求穩定，而是毅然決然的把簡曆送到了一家私立培訓機構。這在他當時的求職條件下，基本可以稱之為壯舉。

　　一切，都按照他的推想在壯烈地實現。

　　很快，他名牌大學名牌專業的身份，以及他幽默輕鬆地教學方式，成為了那所私立培訓機構的招生招牌。進入這家培訓機構短短幾個月，他就獲得了相當於首席的地位。他回家驕傲的跟老爸說，想進他的班，家長得磨破嘴皮子跟校長求情。

　　和首席的地位相比，他覺得非常值得一提的，是他獲得的待遇，和工作了幾十年的公務員老爸相比，剛剛參加工作的他，待遇可以用極其豐厚來形容。

　　待遇，是非常值得一提的。南楠堅持這麽認為。

　　沒有工作的時候，南楠就已經決定，第一個月的工資，要全部上交父母大人，算是表示一個做兒子的初步孝心。當時，他依據眾多畢業生的收入現實，預料，第一個月的收入，應該沒有多少，最多二千幾百。可是，現實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第一個月的收入，他就讓老爸吃了一驚，並且他還讓老爸得知，如果他以後多代課，月進五位數都是可能的。身居正局位置的老爸，現在一個月的工資，居然沒有一個剛工作的兒子高，這個事實讓老爸相當無語。老媽興高采烈在一邊感歎，說自己要熬出來了，誇兒子的選擇非常正確，工作既體麵又實惠。

　　既體麵又實惠，南楠基本上實現了。

　　這回，他認為自己真正成熟了，因為他對自己的未來預測，基本上屬於腳踏實地的。一參加工作，收入就很白領，這個實惠很真實，並且已經是個不爭的事實，這個事實和他的識時務有關，得益於及時調整了自己的就業方向，準確定位了自己的人生規劃。麵對這個事實，他有理由讓自己信心增至百倍。

　　至於體麵的社會地位，他確定，一個男人需要一定的社會地位，同時他也相信，身為一個老師，毫無疑問，他是體麵的，他的社會地位一定會越來越提升。理由來自於幾個反問：誰說民辦學校的老師不是老師？誰說一個民辦學校的招牌老師，不能成為社會教育的精英人才？誰說這樣的精英人才沒有社會地位？問完他仰天長笑。

　　南楠目前麵臨的頭等大事，用他老媽的話說，就是婚姻的事情。

　　按照他對自己80前70後的定位，他現在應該談婚論嫁了，老爸南禾源離京外任前，曾經語重心長的對他說，要認真考慮一下婚姻的事情，這叫南楠陷入了新一輪的糾結。事業那點事好不容易弄明白，好不容易體驗到一點成就感，婚姻家庭的事情又擺在了他的麵前。

　　南楠深深感到，相比較事業的事情來說，婚姻的事情比較難辦。

　　曾經有一位戀愛沒幾天的女友對他說，婚姻是對真愛的終極承諾。他當時覺得此言有幾分道理，就點了頭表示認可，女友很滿意，然後興致勃勃的開始給他解釋這句話，女友說，為什麽呢？因為如果是真愛，就沒有理由不長相守，因為人的一生隻有一次真正的愛情，這唯一一次的真愛，歸宿當然是婚姻了，如果不是，那就不是真的愛情，如果你的愛夠真，那就夠深，如果夠深，那就該結婚，嘴上說愛的有多真，那沒有用，隻有婚姻可以作證。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最大的肯定，最深的愛，就是把她娶回家。

　　聽完女友的解釋，南楠反而有了疑問，他反駁女友說，什麽是真愛？難道分手了就要否認曾經的感情？再說，真愛也是有級別的，有淺的，有深的，有不深不淺的，但無論深淺，完全不影響感情的真實程度，愛情總得有個由淺入深的過程吧。一個人一生中完全可以有很多次的愛，並且完全可能每一次都是真的。娶回家就是真愛？沒娶回家就是不愛？那可不見得。

　　南楠的話，說的有點不計後果，跟女友疑問完這句話沒幾天，南楠就變成了人家的前男友。女友說那句話，是在試探和考驗南楠，她沒想到，南楠自己也沒想到，南楠居然沒有經得住考驗，南楠大放厥詞的結果，導致靈魂大曝光。女友認為南楠的情感觀有問題，覺得南楠對愛情不夠認真，對婚姻不夠嚴肅，一通悲憤交加後，女友斷定他不是真心的，毅然讓他出了局。

　　南楠很憋屈，我不是真心的我跟你這瞎耽誤什麽功夫？結婚？那不是得到火候才行嘛。

　　平心而論，結婚這件事，南楠的確是放在心上的，他認為自己現在有那個自信和實力解決這個問題了，但他反對刻意為之。他無數次對催促他的老媽說別急，並反複的嚴重重申他的“三順”政策，說要順其自然，順水推舟，順流而下。

　　他堅持不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