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完了翡翠母親的葬禮,翟博淵便回到了老家,展航的工作忙碌,往返於國際國內。偌大的屋子,一下子沉寂了下來,隻餘了翡翠一個人。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偶爾去陽台看看外麵的世界。雖然外麵陽光晴好,景色怡人,可是翡翠卻覺得那是跟自己無關的世界。
大家都覺得她是真的可憐,不忍心責備她,隻是盼望她快點振做起來。莫凡會隔幾天來看她,給她送一些吃的東西,或者陪她坐一會兒。翡翠也不招呼他,要麽兩人隨意說幾句,或者隻是安靜的坐著,或者翡翠在屋裏睡著了,莫凡一個人在外麵看電視。
展航每次回國都會回家來看翡翠,偶爾會帶一些小禮物給她,都是一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有時也講一些工作中有趣的事情。翡翠基本上都是沉默著,也不知道她到底聽進去了沒有。
這天,展航回家,給她講起了在飛機上看到的一個巨胖無比的老外,一個人要坐三個人的位置。末了,他還問翡翠:“你見到最胖的胖子有多胖?”
翡翠仍自出著神,不知道在想著什麽。看見展航麵色慢慢沉靜下來,才恍惚想起了什麽一般,問:“你說什麽?”
展航心裏漸漸生出氣餒來,暗自歎了口氣,不再說話。翡翠似乎也覺得十分沮喪,訕訕的低下頭。展航那天難得沒有當天就回公司,特意去買了菜做了滿桌子的菜,請邀請了莫凡來吃飯。
莫凡和展航都頻頻給翡翠夾菜,讓她多吃一些,絲毫不責怪她終日消沉,自暴自棄的生活。翡翠看著為她忙進忙出的兩個男人,心裏湧起一陣感動,吃完了飯,翡翠主動收拾了桌子,給展航與莫凡泡了茶。
三個人圍著桌子靜靜坐著,也沒有誰說話,初夏的天黑得遲,天邊有一片豔麗的晚晚霞,鑲著金邊,像是燒起來一般。三個人便看著那晚霞漸漸淡去,夜色慢慢來臨。
“我準備明天去找份工作,以後,你們不用經常來看我了,我自己會照顧自己,我知道這段時間,我很不像話,讓你們為我擔心,真對不起。”在晚霞最後一抹絢麗中,翡翠打破了沉默。
展航和莫凡都因為翡翠的話有一些怔忡,又從心底為她高興。
“我想不管怎麽樣,生活都得過下去。皓宇不要我了,媽媽走了,我也還得活下去。現在這樣不死不活的,也於事無補,反而讓你們空擔心。”
展航心裏漸漸湧起激動,翡翠總是讓她驚喜,每經曆一次磨難,便又長大了許多,像涅槃一樣,慢慢蛻繭成蝶。
莫凡和展航的感覺並不太相同,他和翡翠沒有像展航那樣的過去,他起先是愛慕她,後來是憐惜她,現在呢好像除了這兩種情緒,又多了些別的什麽,可具體是什麽,卻又沒法說清楚到底是什麽。
夜半的時候,隻餘了展航和翡翠兩個人。兩個人都睡不著,起床找水喝,在廚房遇到,彼此相視一笑。兩個幹脆一人拿了一瓶啤酒坐在陽台上聊起天來。
“想找什麽樣的工作?”
“最好是老本行,如果找不到,嚐試一下其它的行業也不錯。”
夜空是藍色的,能看得見有限的幾顆星星,這城市汙染嚴重,早已見不到漫天的星光燦爛。
“展航,你還會想黃亦西嗎?”
展航怔了一下,夜色中看不清他麵色細微的變換,隻見他喝了一口酒,說:“想,有意無意就想起來了,不受我的控製,不過我現在已經將她放進心裏了,不影響我的正常生活。”展航說著頓了一下,問翡翠:“你對丁皓宇呢?”
“我從來沒想過要忘記他。如果我不弄明白他離開我的真正原因,我是不會甘心的,也做不到將她放在心底。”
展航聽了,整個人輕輕怔了一下,隻是喝酒卻不再說話,好一會才說:“翡翠,你又何苦這麽執著呢?你這樣的看不破,愛你的人也會十分傷心的。”
翡翠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的展航的問題,隻是隱約覺得展航好像知道什麽,便抓住展航的衣服問道:“展航,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如果你知道,你一定要告訴我。”
黑暗中,隻有翡翠的雙眼熠熠生輝,一雙黑亮的眼睛既急切又含著希望。展航心裏百轉千折,輪轉不定,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翡翠的眼神。
展航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過他在機場偶遇丁皓宇的事情。那是翡翠母親病得最重的時期,展航急切的在機場穿行,想早一點回家去看看。因為時差的關係,他到達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排隊等侯的出租車不多,展航排在隊伍的後麵慢慢的等著出租車。正是著急的時候,一輛車突然停在了他的麵前,車窗搖下來,是丁皓宇溫和的笑。
“我也剛下飛機,這個時候出租車不好等,我讓司機送你吧。”
展航看到丁皓宇並沒有好氣,所以站在那裏並沒有動。丁皓宇卻已經將車門打開等他上車,展航也就沒上了車。
兩個人在車上都沒有說話,隻有夜風吹過的聲音。夜晚的路況很好,道路兩邊的建築迅速消失在車後。
“翡翠,她還好嗎?”
展航這才扭過頭來看了一眼丁皓宇,冷冷說道:“她現在好不好都跟你沒有關係。”
丁皓宇聽了展航的話神色似有一瞬的暗淡,但也沒再說什麽。路上丁皓宇的手機掉在了展航的腳邊,他彎下腰來撿手機,展航見他摸索了很久,覺得有些奇怪,便低頭看了一眼。
隻見丁皓宇的手在地上摸索著,仿佛找不到焦點。展航猶疑著彎下腰去,漸漸覺察出有些不對勁,便揀起地上的手機遞給他。丁皓宇接了兩次才接住他的手機,對展航說:“謝謝!”
“丁皓宇,你的眼睛怎麽回事。”展航問。
丁皓宇沒有說回答他的話,隻是靜默的看著路邊。
“這就是你要跟翡翠的分手的原因?”
丁皓宇這時終於笑了一下,說:“如果隻是因為這樣,我不會離開翡翠。真正的事情比這個還要遭,車禍使我的大腦神筋受到了嚴重破壞,症狀會一點點的顯現出來,失明,失去味覺,嗅覺,等到所有功能慢慢失去,便是死亡。”
丁皓宇在說起這些的時候,神色已經十分平靜,想必他早就已經接受了這樣的現實。而展航卻像是受了極大的震撼,久久不能恢複過來,心裏隻是反反複複想著,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一時心裏說不出是什麽心情,感動、驚訝、難過,還有其它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不知道是應該勸說丁皓宇與翡翠繼續他們的愛情,還是讚同丁皓宇做出的決定。好幾交動了動嘴唇像是要說什麽一般,可最後都沒有說出來。
“一點治愈的希望都沒有嗎?”
“基本沒有,連控製都很難。出院之前最後一次檢查才發現異常,我請求大夫不要將真實的情況告訴翡翠。而我執意與她分了手,我知道會給她帶來了很多的痛苦。可是如果現在不讓她痛苦,以後她會一直痛苦。”
“那你準備一直就這樣瞞著她,永遠都不告訴她嗎?”
丁皓宇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車裏麵有微弱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丁皓宇的臉上看不出有什麽表情,隻是透著一股無邊蕭索與落寞,而展航卻隱約看見他眼底的淚花閃爍。丁皓宇極力平靜了自己的情緒,才說:“我做了一些安排,在我死後,會有人告訴她事實的真相。我比較自私,想讓她最後可以明白我曾經這樣的愛過她。”
“她也許還是會傷心一場的,反正不管如何,我難免都會讓她傷心的。但是這樣也好過讓她眼睜睜的看著我一天一天死去,卻無能為力,她應該去幸福的生活,而不是要為我承受這些沒有希望的痛苦。她已經為我傷夠了心,我一直記得我在醫院醒來的那天看見她躺在我身邊睡著樣子,睡著了,眉頭卻是皺著的。我最大的心願便是想撫平她眉頭的憂鬱,可是結果卻是我帶給她最大的哀傷。我不能讓翡翠再陷入這樣的生活,如果一個男人不能給自己愛的女人幸福的話,那還不如就此放手。我寧願一個帶著思念、痛苦、還有惶恐上路,也不願意讓翡翠和我一起承受這樣的痛苦。”
丁皓宇說那些的話時候情緒已經平靜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一般,可見這些決定是他經過反反複複的深思熟慮而做出的決定,而他做出這些決定的時候不知心中又是如何的淒苦與不甘。展航不知道可以開口說什麽,在丁皓宇這樣的胸懷麵前,展航覺得自己不論說什麽都是這樣的蒼白無力。反而是丁皓宇一副平常的樣子,還甚到還轉過頭來對安慰展航,說:“展航,沒有關係,這就是我的人生。我都已經接受了,你真的不需要再為難過。”
展航聽了丁皓宇的話眼裏幾乎要溢出淚來,一個男人要經曆過怎麽樣磨難,心裏要經受過怎樣的煎熬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展航第一次覺得自己不論做什麽,說什麽都毫無意義,他隻好沉默著。
“展航,現在你知道了事實的真相。請你一定不要告訴翡翠,時間會讓她忘記我,雖然我知道終有一天她會知道事實的真相,但是不要緊,那個時候,我已經不在了。也許她會傷心一陣子,但是時間和眼淚會撫平她的傷心。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會有更好的男孩子來愛她,她將來一定會與自己的愛人一起看見自己兒孫滿堂,發搖齒落。所以,展航,我請求你不要告訴翡翠。”
展航幾乎要對著丁皓宇落下淚來,一個人要有多愛一個人,才會有這樣的心胸,一個人要有多愛一個人,才能做到這樣的地步。
在這樣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翡翠終於輾轉明白了丁皓宇真正離她而去的原因。雖然她一直沒有相信過丁皓宇與她分手的借口,但卻沒有想到真相原來如此慘烈。眼淚流滿了她的臉龐,她隻想快點到丁皓宇的麵前去,時間這樣無情,她已經不想再等待一分一秒。
還沒等展航的話說完,翡翠便跑了出去,展航看見她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夜色間。翡翠其實並不知道丁皓宇在哪裏,她所奔向的地方也隻是自己的猜測。可是此刻的她的內心已經不再憂傷,不再彷徨,她這般披星戴月,隻想與命運賽跑。
這原本是他們結婚的婚房,因為翡翠不喜歡住得太遠,丁皓宇便在中心地段買下了這套複式的房子,依照翡翠的喜好的進行了裝修,悄悄給她的驚喜。因為已經是夜半三更,除了路燈和極少數房子的窗口透出燈光來,基本上都是一片漆黑。
這個地方翡翠隻來過一次,可是此刻她卻覺得腳下的路途是這般熟悉,不需要指引,也不需要詢問。她隻需要遵從自己心靈的指引,自然的如同回家一樣。
翡翠此刻的心情還因為剛剛獲知的真相而激動著,她幾乎是跑到那房子的門前,幾乎顧不上喘息,便用手大力的拍著那扇緊閉的大門。她等待得時間太長,而老天給她的時間太短。
她一邊大力的拍著門,一邊高聲叫著:“丁皓宇,開門,我知道你在裏門。丁皓宇,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