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喝橙汁嗎?”展航邊問著翡翠邊交待著服務員什和事情。
“嗯,忽然約我,這麽急?有事嗎?”翡翠打量著翟展航。
展航其實沒有太大變化,除了顯得有些許憔悴,但決對儀容整潔,沒有邋遢隨意,他不是那種因為失意而隨便放棄自己的人,也不會以此為借口放縱,但神色中的傷心也不是假的,翡翠有些難過,但是那又能怎麽樣呢?
“也不是什麽特別的事情,就是想告訴你,我可能要回美國工作,現在所在的公司正在積極開拓國外市場,目前有意與一家美國公司結盟,公司覺得我的背景資曆,作為代表參與美國方麵的工作很合適,我想一想,也覺得還不錯,必竟讀了那麽多年的書,總是要做點什麽,這也算是一個機會。”
翡翠聽完展航的話有一瞬間的空白,好像沒有會過意來。隻盯著翟展航看,半晌,才說了句:“真突然,叔叔他們知道嗎?”
“知道的,跟他們說了,他們也沒有什麽意見。”
“那,黃亦西知道嗎?”
展航一愣,沒想到翡翠問這個,笑了笑,沒說話。
翡翠隻覺得橙汁即嗆口又苦,猛的咳嗽起來,太嗆了,咳得止都止不住,連眼淚都溢了出來。展航伸出手來輕輕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
“慢慢喝,又沒有人跟你搶。”
翡翠連忙抬起頭,笑起來說“沒事,沒事,你看我,喝得太急了。”她不敢伸手去拭眼睛,怕越拭淚越多,隻是一個勁的吸鼻子,用力的吸,讓眼淚不要滴下來。
兩個人沉默的坐在那裏,都不知道說什麽好。
“丁皓宇人真的很不錯,你們兩個很般配”。
“嗯。”翡翠回應得很冷漠,隻覺得胸口好似被堵了什麽東西,無論她多麽用力的呼吸,總是有一口氣呼不出來。與展航說話,好像小時候玩躲貓貓的遊戲,蒙了眼睛與夥伴說話,明明近在咫尺,伸手可觸,可是睜了眼睛,才發現在那個人卻在老遠老遠。
“以前總覺得你是小孩子,回了國,才發現你真的長大了,有男孩子追談戀愛是很正常的事情。”
翡翠沒有理會展航的話,隻是想著,展航又要走了,那條寬闊海峽將再次將她們阻擋在兩個世界。也許,她們一直都是在兩個世界,隻是以前,展航離開,她也許還可以盼望,總想著,他總是還會回來的。可是這次他走了,就真的從此塵埃落定了。
“我覺得丁皓宇很不錯。你找到了好伴侶,阿姨、爸爸還有我就都放心了,上次他們打電話的時候,還特意讓我囑咐你,不要錯過了好對象。”
展航依然還是耐心的向她說著什麽,神情親切,語氣柔和,看著翡翠傷心的樣子隻以為她是在傷離別,心中不禁湧起一片暖意。在他的眼裏,翡翠總還是跟個孩子似的,於是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說:“傻丫頭,別替我操心了,我條件這麽好,難道還用你擔心找不到老婆嗎?”那樣柔軟的語氣與眼神,不論翡翠再怎麽努力,眼淚終於還是稀裏嘩啦掉了下來,突然隻覺得傷心不已,萬般心酸,卻淒楚不能成言,抬起頭來看著展航,良久,終於說:“展航,我喜歡你,一直喜歡你”。
展航先是一怔,幾乎驚訝的說不出話來,接著又閃過一陣了悟,最後才重重的歎了一口氣。他很少特別注意過翡翠,如果要他說說翡翠,他還真的很難說出個所以然,在他的印象中,隻覺得翡翠是個小小姑娘,又乖又聽話,很讓人放心,要說到具體什麽事情他卻又說不上來,最深刻的也不過是初見麵,一雙眼睛像是受了驚嚇撲撲閃閃,惹人愛憐,展航當是隻知道這個女孩從此就成了他的妹妹,他當時就想著他要對她好,也應該對她好。
回國後,經過了這麽些事情,才特別留意到,翡翠看似柔弱,卻是極倔強的一個人。翡翠漂亮秀氣,卻又不同於黃亦西的瀟灑利落,若說黃亦西是燦爛陽光,那翡翠就是和煦微風。直到現在,展航才覺得翡翠是個大姑娘了,不再是那個初見麵的怯怯的小女孩。
“展航,你記得嗎?我從來沒叫過你哥哥。還記得第一次見麵,媽媽讓我叫你哥哥,我就沒有叫,我很少不聽媽媽的話,可是這件事情,我卻一直很堅持。你還記得你以前教我代數題的事情嗎?其實有些題我是會做的,為了多和你在一起,我故意做錯很多。你還記不記得我那次生病住院,媽媽他們不在家,你醫院家裏兩頭跑,你總是拿錯衣服,倒灑了水或湯,雖然你很認真的做,卻總是做不好,樣子很笨拙,可是我卻很高興,看著你,我覺得一點都不疼,真的,一點都不疼。當時想,就這樣住一輩子醫院也是很快樂的事情。你還記得那次你喝醉酒來我那,坐在沙發裏拖著我的手靠著我的肩膀,也許你會覺得我不好,但是,你最痛苦的時候,卻是我幸福的極致。抱著你,我為你心痛,可是,卻忍不住想,如果你一直這樣痛下去,你就會一直這樣呆在我懷裏,不掙紮,不離開。我之所以上那所大學,之所以學新聞專業,之所以留在這個城市,都是因為你,那麽多的原因,隻是因為你。”
翡翠說得很平靜,展航卻聽得直發酸,他從來不曾想過這個看似如此贏弱的女孩子曾經因為他默默做過如此多的事情,這些種種都是因為他,一如他為黃亦西。
展航的眼中在瞬間閃過千萬種神色,一明一暗,想是心中也是千回百轉。關於翡翠,是妹妹還是其他,在此之前,他從未曾覺得這是一件什麽困難的事情,一切都那麽順理成章,翡翠一直都是她的妹妹。
可是今天,卻讓這一切都變得那麽的不同,讓一切都亂了思緒。這樣的感覺,他隻覺得震撼,憂傷。他忽然明白,有的時候,被人愛也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相反,有的時候,會讓你覺得有淡淡的哀愁。
“翡翠,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曾經讓你這樣痛苦。可是一開始你就是我妹妹,而以後,你也一直都是我妹妹。”
翡翠聽到展航的話沒有出聲,隻是眼淚無聲的掉下來。其實這是意料之中的結果,翡翠哭泣甚至不是因為傷心,不過是毫無意義的哭泣。過了好一會,翡翠終於擦了眼淚,拿起包,站起來離開。展航沒有問,也沒有追,隻是沉默的坐在那裏,看著麵前那杯喝了一半的柳橙汁。
黃亦西是翟展航在大學裏認識的第一個女孩子,入了大學,分了班,開班會。展航從宿舍往教室走,一路走一路想,這個學校還真是大,得趕緊買個自行車才好,否則這樣走,走到畢業也不知道把這個學校走不走得完,才這麽想,就聽嘩拉一聲,路旁停著的自行車倒了一大片,一個女孩子站在一輛自行車旁邊,傻了眼,看來,這就是肇事者了,展航想。那個女孩子並沒有推了車就走,一輛一輛的把倒下的車都扶了起來,露在裙子外麵的小腿被車子刮得通紅。展航覺得自己應該幫把手,便走過來,和她一起把倒下的自行車全部扶了起來,站在那裏看著這個女孩子笑。
第一次見到黃亦西是什麽樣的感覺,翟展航後來不止一次的想。那種感覺,就像是陽光的感覺,黃亦西身上有一種英氣,齊耳短發,瘦高的身材,一雙眼睛精亮,看什麽都先微眯一下,說話清晰利落,大有一種不讓須眉的氣勢。展航想,這個女孩真特別,存了心交朋友,以後也就特別留了心。
黃亦西帶展航到校外去買車,其實買的都是黑車,就是偷來的車,在這個城市,自己車被盜是極正常的事情,反正差不多都是買的黑車,也不貴,丟了就再去買一輛。一般在修車的攤販那裏,套套瓷,很容易就買到了,看著黃亦西在那裏大聲和小攤主討價還價,說得那個攤主啞口無言,黃亦西扭過頭來對翟展航很得意的眨了眨眼睛。他忽然覺得黃亦西身上有一股豪氣外,還有一種近乎於孩子的可愛,不是嫵媚,也不是婉轉,就是可愛。喜歡黃亦西,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吧。
回去的時候,很自然的牽了黃亦西的手,她並沒有掙脫,連假裝掙脫都沒有。
在紀念一二九學生運動的文藝匯演中,黃亦西有一個獨舞,因為缺一把傘做道具,翟展航幾乎跑遍了整個城市,最後好不容易在一個旅遊景點花了不菲的價格買回來。其實也就用一次,不是沒有替代的,隻是翟展航覺得那個是最好的,一定要為她找到。
黃亦西從進大學開始,就一直在為考托做準備,展航其實並沒有出國的打算,但是他一想到如果黃亦西出了國,兩個人漸漸的失了聯係,找不到對方了怎麽辦,想著想著就覺得心裏疼痛起來,最後,與黃亦西一起到了大洋彼岸。
在美國他們其實是住在一起的,展航永遠記得初在一起的那個夜晚,年輕的他們沉默而認真地試圖結合彼此的身體,那樣的過程有些痛苦又有些甜蜜。汗水與喘息彌漫了黑暗的房間,這是一個十分奇妙的夜晚,有微弱綿長的刺痛,有巨大從容的幸福,有無窮無盡的貪戀。兩個人因為都有獎學金,又深得導師喜愛,隻需要幫教授幹點活就足以應付生活,其實,一般所說的那種打工的辛苦他們兩個人並沒有太多的體會。除了學業,有很多的時間在一起,一起去了很多歐洲小城,展航很羨慕那裏寧靜的生活,很多次開玩笑要與黃亦西就留在那裏,在此終老。
那個時候,黃亦西偶爾也會做家常菜給他吃,佐料不齊,手法生疏,做得其實並不好,可是在翟展航以後的人生中,卻再也沒吃到過那麽美味的家常菜。那些香味一次次在夢中將他喚醒,讓他想起往日時光。
翟展航想,他和黃亦西是真的愛過的。翟展航一直認為,他和黃亦西真是完美的一對,真到黃亦西向他說分手,展航百思不得其解,黃亦西為什麽要這麽做,直到今天他也不明白。黃亦西為什麽要放棄他選擇了別人。
在浩瀚歲月中,人的心能否永遠不變,答案不得而知。也或許變的並非內心而是生活本身。生活變了,於是我們不得不去適應,適應多一個人在心裏駐足的感覺,適應多一份牽掛在腦海裏盤桓的激蕩,適應多更多的吻與安穩,與朝聖般的皺紋。
黃亦西回國的時候,展航想都沒想,放棄了國際大公司的優渥條件,義無返顧的追隨。他不是沒有去找過黃亦西,他在車裏看見黃亦西抬頭對著那個人笑,輕輕柔柔的接吻,相互倚著散步,一如從前的他們。他愛過,所以明白,那樣的愛是源於內心,所以他找不回黃亦西。分開時,黃亦西的話語一次又一次的在耳邊想起:“展航,不是你不好,隻是我變了,對不起”
強末的東西,好似一江向東流的春水,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而發生逆轉。此岸向彼岸大聲的呼喚,彼岸早已盲了視聽,隻是漠然的注視,堅定地甚至厭倦的揮手而去。縱然有些委屈,終不過是一聲歎息,誰知若幹年後,誰又得以守望誰的蒼老與贏弱。
生死契闊容易,難捱的是人間煙火,相愛是兩個人的事,相守卻是另外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