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記

第10章

　　翡翠看著窗外紛飛的雪花，心裏也如這天氣一樣，一片紛亂。 好幾年都沒有下過這麽大的雪了，從早上開始，紛紛揚揚，起初還隻如三四月的絮，到了這會，卻像是撒了口的麵粉袋子，撲天蓋地的落了下來。

　　翡翠隔著窗戶向外望去，隻見得一片朦朧，半天的時間，早已讓天地間變成了一片銀白，那雪厚厚的壓在路邊，路滑，車都不敢開快，從高處看下去，隻見得一輛輛汽車堵在路上像成群結隊，緩緩爬行的螞蟻。路邊有一些孩子和大人在堆雪人，將雪積在一起，滾成雪球，玩得不亦樂乎，也有人拿著相機在拍照片。翡翠看著外麵大千世界的千姿百態，心裏卻隻是紛繁，不知在想著什麽。

　　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打破了翡翠的沉思，看著翟展航三個字在電話屏幕上閃來閃去，翡翠沒有來由的緊張起來。

　　“翡翠，開門，我在你的門外”，電話裏展航的聲音含糊不清，低沉並且斷斷續續。

　　翡翠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急急忙忙開了門。翟展航顯然是喝多了酒，一股冷咧的酒香夾雜著寒氣撲麵而來，他人站在那裏搖搖晃晃。見了翡翠，隻是咧開嘴笑，人雖然是在往屋裏麵挪步子，身形卻是七倒八歪，翡翠忙不迭的架起他往裏麵走進去，翟展航那樣高大，翡翠很有些吃力，終於兩個人都在沙發上倒了下來。

　　“我沒地方去，那麽大的雪，來你這裏試試運氣，你還真在。”

　　翡翠手忙腳亂倒水，拿毛巾。翟展航一口氣喝完麵前的水，閉上眼睛，看上去有些憔悴，極累的樣子。身上有水滴下來，想是在雪中奔過來的，人好似瘦了些，眼睛凹了進去，下巴上有青黑的胡樁，靜靜的躺在那裏，好似熟睡一般，隻有水一滴一滴滴下的聲音。翡翠拿著毛巾看著這樣的展航，隻覺得心中某處突然泛起微微的疼痛，然後四下漫延開去。她走近了些，在展航身邊坐下，輕輕的用毛巾擦過他的臉。展航亦沒有動，隻是靜默著任由翡翠的擦試。

　　“翡翠，亦西，她不愛我了。”那樣絕望的聲音，翡翠一怔，停下手裏的動作，僵在那裏，不曉得怎樣開口，隻得僵在那裏。

　　“在美國的時候，火腿，沙拉吃得太多了，實在懷念家裏的飯菜，唐人街的飯菜是吃不起的。亦西就和我自己做，在超市買了大塊的肉回來，肥的。租的房子裏麵是沒有灶啊、鍋啊這些東西的，亦西就用電鍋，把肉切成一大塊一大塊的，電鍋熱了後，就把肉放進去，然後用叉子在鍋子裏麵翻騰，快熟的時候放一點點鹽，然後再翻騰一下，我和亦西兩個人就那樣墩在地下，撅著P股，頭碰著頭低下去盯著鍋，聞著肉的香味，真香啊，口水就掉出來了。然後亦西會用叉子叉起一塊肉送到我的嘴裏，那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紅燒肉，就連燒得很黑糊的地方都焦得很好吃。”

　　“亦西的脾氣很急，最不喜歡做事情拖拖拉拉。每次和她一起出去，我總是慢她半拍，她都會穿好鞋站在門口等我，然後大聲的催我。她的東西總是隨手放的，用的時候總找不到地方，找不到了，就大聲的叫翟展航，我的鑰匙在哪裏啊。我拿給她，她就會說，展航展，沒有你我怎麽辦啊。不知道她記不記得起來她總是把鑰匙放在書包裏麵最外麵的那個拉鏈裏麵的口袋裏。那個口袋裏麵，我還給她放了一些錢，她總是忘記錢包，或者手機。”

　　翡翠安靜的坐在那裏，聽著展航的話，想象著他和黃亦西做紅燒肉的情景。那心情就像是鍋裏被煎煮的紅燒肉，翻來覆去被火烤得茲茲的。手裏還握著那塊毛巾，翡翠保持這個姿勢太久了，手臂有微微的酸，便放了下來。

　　她當然明白愛一個人而不被那個人愛的心情，可是她不能說，她隻得坐在那裏聽。翟展航好似倦極了，靠著翡翠睡著了，酒精混著洗頭水的味道有一種奇異的香。天已經暗了，翡翠有些看不清翟展航的臉。可是他這樣的靠著她，從未曾有過的親近，幾近於肌膚。翡翠伸了伸手想去觸摸一下翟展航，試了好幾次，又縮回來，終於落在了翟展航的發際，輕輕的撫過，還可以感覺他糾結的眉頭。是怎樣哀傷，夢中眉頭都不得舒展，是真的傷了心吧。翡翠想，和展航如此的親近，卻讓悲翠越長清晰的感覺到他們之間有一種永遠都不可能的逾越的遙遠距離。

　　翟展航偶爾會有夢囈，說的什麽，翡翠聽不分明，隻是依稀可聞黃亦西的芳名。可能是睡得熟了，不自覺的拖過了翡翠的手握住放在胸口，以為她是黃亦西。翡翠不掙脫亦不迎合，任憑那樣的握著，漸漸的，也盹著了。

　　雪後放晴的天氣隔外的好，連陽光都分外的刺眼。翡翠醒來的時候，身上搭著一條毛巾被。翟展航早已不見了身影，翡翠覺得一陣恍惚，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坐在那裏不想動，發著呆，一個人體會著這種不見眼淚的悲傷和不見血肉的折磨。

　　翡翠想，有些事情可能會很傻，但總得去試一試，所以她約了黃亦西。

　　黃亦西落落大方，坐在翡翠的對麵笑臉盈盈。

　　“翡翠，你約我，我真高興。真怕我們兩個人也像和其他許多人一樣，客氣的交換電話，卻永不聯係。”

　　“黃亦西，我真羨慕你的性格。”翡翠語氣誠摯。

　　“你約我有事情吧？”黃亦西說話直接。

　　翡翠看著黃亦西有些猶豫，過了一會才說道：“我想跟你說展航的事情。”

　　“哦，回國後，和展航聯係得不多，他現在好嗎？”黃亦西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隻是對於聽到翡翠的話有稍微的詫異。

　　翡翠覺得窘，不知道怎麽開口，端起麵前的橙汁喝了一口。黃亦西看著她，沒說話。

　　“亦西，展航很喜歡你。”

　　黃亦西端茶的手的頓了一下，說道：“可是我已經不喜歡他了。”她停了一下接著又說道：“翡翠，如果你約我是為了說服我和展航重歸於好，我想就算了吧。我離開展航，並不是因為什麽迫不得已的原因，也不是書上說的或電視上演的感人故事，為著對方更好而離開對方，我離開展航，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我不再愛他。曾經我們的確相愛，但那隻是曾經，並不是展航有什麽不好，而是我變了，我現在有男朋友，我很幸福。對於展航，說心裏話，我還是想念他，並且永遠會記得他，但是我不可能回到他的身邊，他會有他的生活。”

　　黃亦西說得不快不慢，情緒平和。因為坦然而真摯，所以兩個人都不覺得尷尬，隻是彼此相視一笑。

　　“你真坦白，亦西，展航大約很喜歡你的率直吧？”

　　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些東西是你十分渴望，卻也是你絕對無法得到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感覺常常會令你發狂，而那種狂熱，帶來的，不過是一場沒有休止的不見血肉的折磨。

　　那天見完麵，黃亦西的朋友來接她，她很大方的介紹他們認識。

　　人與人之間很難比較，都是優秀的人，各有千秋不同，很難說誰更好或誰不好。她隻知道黃亦西和那個人彼此注視的眼神讓她都覺得濃情蜜意。她覺得不能怪黃亦西，真的不能。很多的事情沒法說對與錯，也沒有誰是誰非。

　　其實一個人並不會寂寞，之所以寂寞，往往是因為想念或者牽掛。之所以會不安、徘徊，往往是因為愛憐，越多愛憐就越多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