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記

第4章

　　下班的路上，翡翠恍惚看到一個身影，也沒來得及多想便快步跟了上去，一路追到地鐵口，沒想到還是差了一個紅綠燈。她也不敢肯定那是不是黃亦西，按說她應該還在美國，沒有道理會出現在這裏。可是身影分明是她，利落的短發，那樣的瀟灑的氣質，不是黃亦西還會是誰。翡翠疑惑的是，如果那是黃亦西，那麽展航呢？如果黃亦西在這裏，展航在哪裏？

　　剛一進門，翡翠就撥通了家裏的電話，是翟博淵接的電話。七轉八彎的說了很多客套話，其實想問的是展航的消息，可到底是開不了這個口。好在翟博淵主動提起了展航，還是一樣的話，展航在美國很好，已經快要結束學業了，正在考慮工作的事情，還沒有決定回國或是留在國外發展。掛了電話，翡翠可以肯定的是，展航不在國內。

　　翡翠想一定是自己看錯了，那怎麽會是黃亦西。上個月還收到展航電子郵件發過來的照片，照片裏黃亦西依畏在翟展航的懷裏笑啊笑，映著身後漫天的霞光，一片爛漫的紅，在他們身後流光溢彩的鋪陳開去，要多美麗就多美麗。

　　工作依然是忙，讓翡翠坐立不安的是晚上的邀約。丁皓宇又約她吃飯，沒有說為什麽，翡翠有些猶豫，不曉得要不要去。思來想去，到了下班的時間還是沒拿個主意，磨蹭了好一會兒，才出了辦公室。她本想的是，出了寫字樓再決定去不去的。誰知剛下樓來，就看到丁皓宇倚靠著他的車站在那裏，看那個姿勢，應該來了有一會了。他開一輛黑色的奧迪A8，雖然奢華，但車型低調，看上去倒並不惹眼。

　　翡翠知道他是在等自己，站在那裏在猶豫著要不要過去。丁皓宇已經看到她了，但卻隻站在那裏看著她笑，並沒有走過來，好像在等著她走過去。

　　一路上，丁皓宇都隻安靜的開著車，看不出有什麽異樣。越這樣，翡翠越覺得別扭，這個城市在這個時間永遠一片擁擠，車子停停走走，走了半個小時了也沒走多遠。翡翠有些不大自在，恨不得推了約會，下車去。丁皓宇突然放了音樂，是林誌炫翻唱的一首老歌《你的樣子》，頓時清亮的歌聲一片起伏。

　　那悲歌總會在夢中驚醒，訴說一定哀傷過的往事；

　　那看似滿不在乎轉過身的，是風幹淚眼後蕭瑟的影子。

　　不明白的是為何人世間，總不能溶解你的樣子；

　　是否來遲了命運的預言早已寫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車子在一片胡同口停了下來，丁皓宇把鑰匙交給一個服務員打扮的小夥子後，攜著翡翠繼續往胡同裏麵走，巷子極窄，又暗，往前看一片墨黑，隻有胡同兩邊屋子裏的窗口透出一些燈光，看清了還是賣壽衣壽紙的小門臉。

　　翡翠有些害怕，跟丁皓宇到底也不是什麽朋友舊交。她不知道這樣的地方，到底能吃到什麽。要是一個人，她是決計不會走這樣的路的。丁皓宇倒時一副坦然，好似熟門熟路，大約是覺察到了翡翠的緊張，笑說：“有我在，你怕什麽，再說就當真有什麽事，咱倆同生共死不好麽？”

　　丁皓宇說的半真半假，翡翠雖沒有搭茬，卻也是羞得滿麵緋紅，隻好硬著頭皮悶聲跟著他走。沒走幾步，便看見了明明暗暗的燈光閃爍，像掛在天邊的星星。隻見一片暗黑裏，有一家門庭屋簷上掛了一溜的燈籠，近了，才知是全是一色的宮燈樣式，沿著這個庭院進門的過道一路掛了過去，說不出的別致。

　　這是一個四合院，麵積不大，總共就隻有幾間屋子，而且安靜的很，隻有少數人穿梭其中。進了屋子，翡翠才知原來每個屋子也不過就擺一桌飯，從屋頂到地麵，再看用飯的餐具，都是有些年頭的，大約就是平常老百姓所說的胡同裏的飯店了。據說，在這樣的飯店吃飯不是客人選老板，而是老板選客人。

　　所有的菜肴從裝盤到入口之講究，讓翡翠覺得古時皇帝吃飯也不過如此。翡翠心想，丁皓宇這頓飯也請得太隆重了些。

　　“你嚐一嚐這個菜，是有典故的”丁皓宇指著剛端上來的一個盤子，翡翠夾了些，隻覺得好吃，實在想不出有什麽典故。愣頭愣腦的看著丁皓宇，一片迷茫。

　　丁皓宇哈哈大笑起來：“你這個樣子，還真有些劉姥姥的風範。”

　　翡翠紅了臉頰，立刻明白了過來，這就是紅樓夢裏的那道赫赫有名經過七十二道工序的茄鯗。

　　“有好多次都想叫你出來，但實在不知道怎麽說，所以拖到今天。”丁皓宇看著易翡翠，望過來，黑亮的眼睛裏透出光來，因為神情專注，也或是喝了酒，眼神越發顯得清亮，翡翠心說其實丁皓宇認真的樣子也非常好看。

　　翡翠不知道他到底要說什麽，心裏沒來由的覺得了一陣緊張，也不知道怎麽接他的話，又不敢迎向他的眼光，隻得什麽也不說，擺弄著手裏的茶，真正的太湖碧螺春，衝泡後杯中白雲翻滾，清香襲人來。

　　“我還是不要轉彎抹角，直接說吧，易翡翠，我喜歡你，所以你考慮一下做我的女朋友，或者做我的太太吧，其實我是想我們直接結婚算了，但是你可能覺得要先了解一下，所以我們先談戀愛也可以，過段時間再結婚。”

　　易翡翠一口茶直接噴了出來，新泡的茶，燙的她生疼。若不是丁皓宇說得那麽嚴肅認真，她一定會認為他在開玩笑，要不就是瘋了。看丁皓宇的樣子，易翡翠覺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就笑了出來。

　　“我說的是真的。”丁皓宇並沒有笑意，滿眼澄明，斜飛入鬢的雙眸熠熠生輝，就這樣看著她，好似要看到她的心裏去。那樣的神情，讓易翡翠竟生出一片恍惚。

　　易翡翠也很直接，說：“丁先生，我知道你很好很好，錯過這個機會，可能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再有像你這樣的優秀的人來向我求婚，我不知道你到底為什麽會喜歡我。但是，我不喜歡你，我有自己喜歡的人，所以，謝謝你的好意。”

　　這是易翡翠第一次對一個人說，她有喜歡的人，真沒有想到居然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就像小說或者電影的橋段，難道人生真如戲。

　　丁皓宇沒有說什麽，隻是笑了笑，繼續吃飯，且吃得香甜。

　　回去時一路霓虹，十丈紅塵，繁華塵囂。丁皓宇反反複複的放著那首《你的樣子》

　　不變的你，佇立在茫茫的塵世中。

　　聰明的孩子，提著易碎)的燈籠。

　　瀟灑的你，將心事化進塵緣中。

　　孤獨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寵。

　　回到家，翡翠有些睡不著，這個時候，應該是美國的清晨吧。也許展航正在吃早飯，他吃東西有一些講究，翡翠記得，他吃雞蛋隻吃蛋白不吃蛋黃，他總說蛋黃難以下咽，也不怎麽喝牛奶，好多次喝過牛奶就拉肚子，嬌氣的很。翡翠每次都會用微波爐熱一下再拿給他喝，夏天也如此，隻是，展航喝的時候很少，後來，他要讀大學，再後來，又去了美國。

　　在那樣的歲月裏，翡翠時常幻想有一天展航會說喜歡他，在某個午後，或者在某個月華如煉的夜晚，又或者在某個不給意的回頭，展航會輕執了她的手說喜歡她。這樣的場景一次次的出現在翡翠的夢裏，讓她從夢裏一次次笑著睜開眼來，然後一直看著天際變白。

　　一段時間後，丁皓宇差人給翡翠送來一塊石頭。那次吃完飯後，丁皓宇根本沒聯係過她，翡翠自己也就把那件事情看成了一個誤會。石頭不大，呈綠色，晶瑩透亮，翡翠拿在手上端詳，被一旁經過的薑一楠瞅個正著，伸手拿過研究了一番，隨即就驚呼出聲。

　　“易翡翠，哪個有錢人看上你了？”

　　問得翡翠一怔，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就聽到薑一楠的大呼小叫。

　　“你不知道這是什麽呀？這個應該是翡翠吧，看來這個有錢人對你用情不淺啊，是不是因為你叫翡翠，居然送你一塊翡翠原石，還真是肯用心。看這色澤質地，應該是真正的老坑琉璃翠，怎麽也值個十萬、十幾萬吧。快點說來聽聽，這人姓甚名誰，身家幾何？長得不好不好看？”薑一楠一個人連珠炮似說個沒完。

　　翡翠沒想到就這麽一塊石頭竟然值這麽多錢，趕緊從薑一楠手裏拿過來放好，想著快點還給丁皓宇才好，免得多生枝節。

　　“咦，翡翠，不要那麽緊張嘛，我們看看又不會看少了一塊。”薑一楠不停的打趣。

　　“送錯了的，不是給我的。”翡翠說道。

　　“別騙人了，看你那個樣子就知道是給你的，再說這麽貴的東西能隨便送嗎？送錯了，誰信？放心，我雖然對有錢男人有興趣，不過，我是有原則的，你的男朋友我是不會下手的。”

　　翡翠正被薑一楠說得啼笑皆非，電話就響起來了。

　　本來以為是丁皓宇的，接通了居然展航。翡翠連忙跑到辦公室外一處安靜的地方。絮絮叨叨說的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末了，在電話那頭，展航才說：“翡翠，我要回來了。”

　　翡翠拿著電話心裏打了一個突，說不出是驚是喜，竟然隻是哦了一聲，又接著說：“我那天看到一個身影特別像亦西，我跟著追了很久，不過給追丟了。”

　　展航聽了她的話良久沒有說話，最後也隻是靜靜的嗯了一聲。

　　掛了電話，翡翠才覺得太陽晃得她眼花，寫字樓就是這樣，從裏麵看出去，是明晃晃的陽光，可是卻沒有溫度，一片冰冷。不知為何，歎了口氣，心裏還在為那塊石頭發愁，不知道要怎麽還給丁皓宇好。

　　丁皓宇並沒有打電話給她，他隻是坐在翡翠公寓的樓梯口等她回家。翡翠遠遠打量著坐在那裏的丁皓宇，兩隻手搭在膝蓋上，低著頭，好似在打瞌睡，有幾根頭發散落下來。翡翠便這樣在隔著幾米的地方站住看著他，直到他抬起頭來。

　　丁皓宇看到翡翠馬上笑起來，他有很整齊很白的牙齒，易翡翠覺得他可以去拍牙膏廣告，但卻隻是這樣想著。翡翠慢慢走過丁皓宇的麵前，從包裏拿出那塊石頭遞給他，說：“還給你。”說完了，大約覺得太直接有些不妥當，便又補了一句：“太貴了呢，就算我想要也不敢要啊。”

　　丁皓宇沒有理她，從襯衣裏掏出另一塊石頭給翡翠看，和她那塊差不多，隻是紅色的。丁皓宇拿過易翡翠的那塊拚合到一起，像一隻飛燕，翡翠這才明白原來那是一對石頭。

　　“我從書上看說，翡翠形如燕，赤而雄曰翡，青而雌曰翠。我就想這個是我，那個是你。”說著居然也用紅線把那塊綠色的石頭穿好徑直給翡翠掛在了脖子上。

　　翡翠本想摘下來，可是抬眼看丁皓宇的眼神，那樣執著而熱烈，渴望而誠摯。竟讓翡翠的心不自主的擅動起來，手便在脖頸處停了下來。丁皓宇就是這樣，認準了易翡翠，直接的走進了她的生活，還要執意改變她的人生，不管翡翠願意不願意。

　　“不過一塊石頭而以，竟然讓你緊張成這樣，那以後怎麽辦，我的一切，包括我都是你的，你要準備如何接手呢？”

　　翡翠聽了丁皓宇的話，一下子怔在那裏手足無措，正想著要如何拒絕，卻又聽道丁皓宇說：“翡翠，別多想了，我就是來看看你，晚上我還有個會，就不陪你吃飯了。”丁說完就走了，留下翡翠一個人站在那裏發呆。

　　夜半，翡翠還是摘了那塊石頭放起來，想著，這個還是要還給丁皓宇的。多麽遺憾，為什麽送石頭的不是展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