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輛黑色的尼桑靜悄悄地滑入了章桐的眼簾,鋥亮的車身上找不到半點兒瑕疵。由此可以看出,這輛車的主人非常愛惜自己的車。車子停在茶館前的停車場上,章桐的心不由得一動。車停好後,走下來一個身穿灰色短袖襯衣的中年男子,當他轉過頭來時,章桐一眼就認出來了——他就是馮宇飛。盡管他們隻見過一麵,但他的淡定從容與儒雅的氣質給章桐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不一會兒,馮宇飛就出現在了茶館的正門口大堂上,他掃視了一眼整間屋子,很快就在屋角看見了章桐,笑容滿麵地快步向她走來。來到近前後,他在章桐對麵坐了下來:“真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沒什麽,我也剛到!”章桐感覺自己臉上笑得假假的。
這時,服務生恰到好處地出現了,一臉燦爛的笑容。章桐頓時愣住了,而馮宇飛卻很自然地點了一壺特級碧螺春,等服務生走後,他故作神秘地告訴章桐:“這家茶館的碧螺春是整個天長市最好的,最純!”章桐皺了皺眉,心想那價錢肯定低不了。沒想到馮宇飛立刻就覺察出了章桐的心思:“沒什麽,隻要東西好,還怕價錢嗎?”章桐的臉不由得漲紅了……
兩人談得很開心,說實話,章桐沒想到馮宇飛是一個這麽開朗的人,而且風趣幽默。除了他的眼神,不經意之間看章桐時,會有一種怪怪的感覺。不過,章桐卻並不在意。
正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章桐心中不免有些懊惱,低頭一看,是王亞楠。章桐隻能不好意思地向他打招呼:“對不起,我出去接個電話。”
他笑著點點頭。
章桐趕緊以跑的速度來到了屋外,接通電話後,王亞楠焦急的聲音傳了過來:“小桐,又出案子了,我上你家來接你。”
“不,我在外麵。”章桐忙阻止了她。
“外麵?你一個人不危險嗎?”
“沒事,和朋友在喝茶。”
王亞楠的口氣中還是有些擔憂:“我來接你吧!”她的話中充滿了不容反駁的氣勢。
“那,好吧,中山路,白雲茶館。我在門口等你。”章桐隻能無奈地妥協了。
十分鍾不到,王亞楠的車就停在了茶館的門口。當章桐把這個消息告訴馮宇飛的時候,他明顯有些失落,讓章桐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兒。但是,她沒有辦法,隻能遺憾地向他告別,並且頭也不回地鑽進了王亞楠的車裏。
“他很麵熟!”
“對,他是我的學長,上次你也見過,叫馮宇飛。”章桐漫不經心地望著窗外。
王亞楠見狀,也就沒再多說什麽。
馮宇飛坐上黑色尼桑後,沒有立即發動車子,隻是靜靜地坐著,心裏盤算著,下一步他該怎麽做。近距離接觸章桐,使他更堅定了要得到這個女人的決心。不隻是因為她的美貌,更主要的是她的智慧與溫柔。馮宇飛相信自己已經讓她產生了好感,可他深知,不能操之過急。但是,想著康複院裏的女兒,他的心就忍不住一陣緊縮。雖然女兒並沒有表露什麽,但是他明白她的心思,在這個年齡的孩子沒有不渴望母愛的。想到這兒,他發動了車子,順便看了一下車裏的時間,嘀咕了一句“手術該結束了”,車子便揚長而去。
此刻,在第一醫院的眼科手術室裏,正在緊張地進行著第三例眼角膜移植手術。今天上午有四個幸運兒被安排接受眼角膜移植手術,捐獻者都是匿名的。本來,這四個人要等很長時間,也有可能要好幾年,再說他們也並不富裕,手術所需費用在哪兒,他們還不知道。如今,有人匿名且指定要捐給他們,這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喜訊。
當馮宇飛急匆匆地趕回醫院時,他還來得及趕上最後一例手術。他今天心情很不錯。昨天晚上,他又完成了一次收藏,那雙死去女人的手簡直就像是用名貴的玉所雕琢而成的。在經過特殊處理後,將會是他所有藏品之中最完美的一雙。而今天,還見到了心中仰慕已久的女人。所以,對於馮宇飛來說,今天是他一周以來最開心的日子了。
小強的媽媽一直惴惴不安地站在門口,兒子被安排在第四例手術,已經進入麻醉階段了。她突然看到馮主任穿著手術服急匆匆地向手術室走來,趕緊迎上前:“馮主任,是你給小強動手術嗎?”
馮宇飛一怔,隨即點了點頭,笑著安慰道:“沒事的,小強媽媽,你兒子很快就能重見光明了!”說完,他就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手術室。
身後,傳來了小強媽媽壓抑的激動的哭聲……
當章桐忙完現場的采證工作後,正要上車返回局裏,突然,手機急促地響了起來,章桐忙掏出一看,是家裏的號碼。“媽,出什麽事了?我在現場呢!”對麵工地上的大衝擊鑽所發出的巨大噪聲使章桐根本無法靜下心來聽電話。
“你老姨馬上要動手術了,正在第一醫院,你快來吧!”母親的聲音在電話裏有些發顫。
章桐的心一沉:“馬上來!”掛上電話後,章桐囑咐助手把屍體送回局裏,趕緊攔了一輛車向醫院趕去。
章桐最不喜歡來醫院了,尤其是親人被送到這裏來的時候。無形之中,章桐心中總有一種恐懼的感覺。雖然由於工作的緣故,章桐每天都和死屍打交道,但是,就像醫生從來都不願意給自己的親人看病一樣,章桐特別害怕再見到熟悉的人出什麽事。母親在電話中沒說老姨究竟出了什麽事,但是她焦急的語氣讓章桐的心也懸到了嗓子眼。當章桐急匆匆地趕到醫院時,老遠就看見母親正站在大門口等著章桐。
“媽,老姨怎麽樣了?出什麽事了?”
“小桐,你老姨她不能再等了。她必須馬上手術,現在已經完全看不見了。”母親哭喪著臉,眼淚汪汪地看著章桐。
“你別急,走,咱們上去慢慢說。”章桐盡量使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一點兒,這樣,或許能夠讓母親鎮定下來。
來到五樓眼科病房,章桐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老姨。老姨是個非常樂觀的人,年紀這麽大了,還總是一天到晚笑嗬嗬的。她聽到了腳步聲,立刻掙紮著想坐起來:“是桐桐嗎?是桐桐來了嗎?”
章桐趕緊走上前,拉住了老姨那蒼老的手,努力裝作很開心的樣子:“老姨,小桐來看你了。怎麽樣了?跟小桐說說好嗎?”
“急性眼角膜感染,你老姨她……”母親沒有說下去,隻是抹起了眼淚。
章桐的心往下一沉。
病床上的老姨雖然看不見,卻已經敏銳地覺察到了周圍異樣的氣氛,她堅強地笑了笑:“沒啥的,不就是看不見了嗎?我都活這麽多年了,沒病沒災的,也夠了,我知足了。桐桐啊,聽老姨的,咱不治了,省點兒錢,回家吧,好不?”
這話深深刺痛了章桐的心,眼淚立刻奪眶而出。章桐安慰地拍了拍老姨那如老樹根般蒼老的手,站了起來,拉著母親來到了病房外。
“媽,醫生怎麽說?”
“要眼角膜移植,但是,你也知道,你老姨年紀這麽大了,”母親為難地說道,“那醫生說,再移植已經沒什麽意義了。”
“她胡說!”章桐憤怒地吼了一句,把對麵站的幾個護士嚇了一跳,章桐卻顧不了這麽多了,“媽,你看好老姨,我有一個朋友在這兒眼科工作,我叫他來看看有沒有別的辦法。”
“好,那你快去,媽等你消息!”母親絕望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丁點兒的光芒。
章桐走到護士站,兩個剛才被嚇了一跳的小護士正一臉茫然地瞪著她。
“馮宇飛馮主任在嗎?”章桐直截了當地問道。
“他?不知道在不在辦公室,我幫你打電話問一下。”其中一個略微機靈一點兒的小護士立刻抓起了電話。
過了大約一分鍾的等待,電話顯然是沒有人接。
“他可能在手術吧,要不,你過會兒去他辦公室看看,他在六樓。”
章桐點了點頭,轉身回了病房。
病房裏,老姨隔壁床上的病友正在給章桐母親講述著什麽,母親的臉上露出了希望的光芒。她一看見章桐來了,立刻站起身,興奮地說道:“小桐,這位姑娘說這個醫院的眼科眼角膜移植的概率非常高,經常會有一些匿名的捐助者!”
章桐疑惑地望著那位顯然也是在等待著手術的病人:“你好!請問你能跟我講詳細一點兒嗎?”章桐向前走近了幾步。母親的話讓章桐感覺很疑惑,法律對眼角膜等人體組織移植都是有一定規定約束的,不是說想捐給誰就捐給誰那麽簡單。或許是職業的敏感吧,章桐耐心地在老姨的病床邊坐了下來。
由於眼角膜屬於稀缺性人體組織,再加上不允許活體移植,所以,能有幸得到捐助的患者更是少之又少,得到的概率不亞於中了一次彩票大獎。別的有資質做這個手術的醫院一年到頭能做上十例已經是很不錯了,而在這兒,眼前這位雙目失明的姑娘告訴章桐,這家醫院以前能做好多例這樣的手術,而且,很大一部分竟然是免費的。一個正常捐獻者的一副眼角膜能最大限度使四個病人恢複光明。最後,她興奮地告訴章桐,如果章桐能見到他們的馮主任的話,那就更是板上釘釘了,因為聽說有很多捐助者就是直接通過他來捐給醫院的患者的。
聽完她的話,章桐的心裏突然變得沉甸甸的:“那麽,你聽說這種狀況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這個月吧。”
不會!這肯定是巧合!有一個聲音在章桐的心中拚命地叫著。章桐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正在這時,門口出現了一個穿白大褂的人,熱情地叫章桐的名字:“章桐!”
章桐回頭一看,真是馮宇飛,看樣子他剛下手術台,因為他的白大褂裏穿著一件藍色的手術服。章桐站了起來,笑著迎了上去。
“馮主任!”
“叫我宇飛就行了。”他一臉的笑容,“你剛才找我?”
章桐指了指床上正在打瞌睡的老姨,然後拉著他來到了走廊上。
“眼角膜感染,聽你手下說要眼角膜移植才行。我想請你來看看,看有沒有別的辦法。”章桐麵露難色,畢竟開口求人不是她的長項,更何況對方是名醫。
“沒事,你交給我吧。”馮宇飛微微笑了笑,轉身走進了病房。
沒過多久,他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一臉愁容的母親。
章桐緊張地注視著馮宇飛,他一臉神色凝重,過了好幾分鍾又突然笑了:“沒事,這兩天我就給她安排手術!”
“眼角膜移植嗎?”章桐不由得脫口而出。
“對,你就等好消息吧!”說著,馮宇飛就匆匆告辭了。
看著他略微彎曲的背影,章桐不由得心生疑竇,這麽簡單?不用排名單?不用等待?就好像他的身後就有一個龐大的隨手可以拿取的眼角膜庫一樣?章桐眼前晃過了那幾個空洞的沒有眼睛的頭顱。不會!他是個好人!不會的!章桐為自己有這麽黑暗的想法而感到渾身發抖。
由於要照顧住院的老姨,在向局裏請過假後,章桐買來很多老姨愛吃的東西,反正她老人家裝著假牙,吃起東西來絕對不會輸給章桐。這一晚,看著睡夢中的老姨,章桐卻失眠了。直到半夜,章桐突然想起了什麽,立刻撥通了王亞楠的手機。
“亞楠,你現在什麽都別問,一有類似我們辦的那個案子的報案,就立刻通知我!”
“好!”
掛上電話後,章桐暗自舒了口氣,然後才放心地眯了會兒。
果不出章桐所料,第二天早上八點多,馮宇飛就興衝衝地走了進來,他開口就告訴了章桐一個讓她有點兒膽戰心驚的好消息:一小時後馬上進行手術!章桐立刻呆住了,臉色煞白。
“你怎麽了?”馮宇飛關切地問道。
“沒什麽,我身體有些不舒服。對了,是你親自主刀嗎?”章桐借故扯開了話題。
“對!我這就去準備!”說著,他留給了章桐一個燦爛的笑容,轉身匆匆離去了。章桐的心裏頓時一片空白,下意識地掏出了手機,沒有半點兒來電的跡象。章桐有些不知所措了。
手術進行得很順利,章桐被護士告知,兩個月左右老姨的眼睛就能恢複正常了。在激動之餘,章桐注意到了身邊還站著好幾位像是病人家屬的人,忍不住,章桐就上前開始搭話。
“你好,我老姨手術剛動完,”章桐同時指了指手術室,“你們呢?也來等手術的嗎?”
其中一位中年婦女點頭應道:“是啊,我女兒,今天也可以做手術了!我們昨天剛從三院轉過來!”她難以抑製一臉的興奮。
“我們也是!”
“這裏眼角膜移植手術的概率是非常高的!”
……
到最後,章桐已經聽不進去任何人的說話聲了,老姨還得在裏麵觀察一小時,趁此機會,她趕緊撥通了王亞楠的電話。
“怎麽樣?有類似的案子發生嗎?”章桐焦急地問道。
“我正好要打電話給你,”王亞楠的聲音讓章桐的心都在發顫了,“剛接到的報案,現場派出所的警察說,丟的東西一模一樣,我正要去,你來嗎?”
“不,不用了,讓潘建去吧,我想我有可能知道凶手是誰了。”章桐喃喃自語。
“你說什麽?”王亞楠的聲音在電話裏高了八度。
“沒什麽,一會兒回來再說。”章桐匆匆掛上了電話。半小時後,母親就趕過來了,章桐還要上班,所以沒多說幾句話,就離開了。身後傳來了母親開心的笑聲,章桐卻一點兒都笑不出來。
臨走時,章桐特意繞回了手術室。此刻,裏邊隻有一個三級護士在忙個不停,章桐趕緊在門口的衣架上找了件白大褂披上。然後,她來到一片淩亂的手術器械旁,裝作在找東西,隨口向那個護士問了一句:“我是馮主任新來的助手,是來拿剛才送眼角膜的那個盛放容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