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臨時有事外出了,馬上就回來。他臨走時安排我在這兒等你,並且繼續我們上午中斷的采訪。”說到這兒,他把手放了下來,故意歎息道,“苦差事啊!你們的那個王隊脾氣也太大了,還是個女人呢!”
章桐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示意他可以坐下,心裏卻不由得產生了一種被出賣的感覺,看來李局是拉章桐來當擋箭牌的。現在局裏人人見了記者都隻有一個念頭:躲!
這名孫大記者從頭到腳穿戴的都是名牌,上身穿著勁霸休閑T恤衫,下身穿著七匹狼最新款的休閑褲。他的脖子細長細長的,乍一看幾乎跟章桐的上臂差不多粗細,頭像烏龜般向前挺著。章桐猜他至多不超過二十五歲。
“那麽……”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章桐示意眼前的孫大記者先說。
“章法醫,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你的大名可以說是如雷貫耳……”
看著他眉飛色舞的樣子,章桐心裏不由得嘀咕,前幾天不剛把我整得夠戧嗎?
“你前幾次參與的案子辦得太漂亮了。尤其是那個幼童被害的案子(詳情請看《女法醫之骨頭收藏家》),你最後的舉動可讓大家敬佩了。其實我很早之前就想對你做個專訪了。”
“那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章桐冷冷地說道,感覺自己臉上的肌肉假笑得快要僵硬了。
“你的女性所特有的敏銳洞察力和邏輯分析能力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呢!”孫大記者眨眨眼睛,捏捏鼻子。章桐在心裏祈禱他千萬不要再用手指挖鼻孔了。
“你並不是為了拍我馬屁而來這裏的吧?”章桐說著,看看手表。
“抱歉,我扯遠了。”
孫大記者從隨身帶來的一個大包裏掏出了一個筆記本,翻開封麵,拿起筆停放在紙上。
“我想盡可能多地了解一下你們手頭上這個案子的情況。”
章桐剛要說話,一個男人出現在敞開的大門前,她下意識地回頭一看,樂了,原來是主任。
“小章,又來了一個案子,你下去吧,我來陪咱們這位記者同誌好好聊聊。”說著,他向章桐使了個眼色,示意章桐趕緊走。章桐立刻起身告辭了,趁孫大記者還在愣神的工夫,一溜煙地走了。
回到底樓辦公室,同事小周一看見章桐這氣喘籲籲的樣子就笑了:“你也不用怕成這樣吧!再說,你死人都不怕,還怕記者啊!”
章桐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說:“你去試試?要不是主任給我解了圍,我現在肯定會瘋了!”
小周聽了,點點頭,一臉無奈地說:“章姐,你現在辦的這個案子可是出了名了,今天是這個記者,明天還不知道會是誰在那兒戳著。案子不破,你會永無寧日的,你也知道咱們局裏的頭兒見了這幫老記腦袋會有多疼。”
“算了算了,也別想著煩心事了,趕緊幹活吧。”說著,章桐逃也似的躲進了隔壁的解剖室。
接下來的一個下午,章桐對電話鈴聲十分敏感,心裏總害怕那個孫大記者會陰魂不散地來解剖室找她。所以,當內部電話鈴聲異常急促地響起時,章桐手中正握著的解剖刀嘩啦一下就被嚇得扔在了地板上。電話鈴聲一陣又一陣的,章桐知道母親不會打這個電話,所以咬咬牙也就沒理會,繼續埋頭切割被檢屍體的第七、第八兩根斷裂的肋骨。電話鈴聲終於停了。可沒等章桐喘口氣,手機又接著響起來了,沒辦法,這回章桐不能不看了。她走到辦公桌前,摘下手套和護目鏡,拿起狂響不止的手機一看,心裏鬆了口氣,還好,是王亞楠。
“亞楠,有什麽事嗎?”章桐隨意地問道。
“快來我這兒的會議室,大家都在等你!”王亞楠幹脆利落地撂下一句話後,不容分說就掛上了電話。
怎麽把這事給忘了呢?章桐懊惱地想著,趕緊脫下了工作服,指示身邊已完工的同事小周幫忙處理一下剩餘的工作。好在手頭這具屍體所涉的案子其實也不複雜,車禍引起的兩死一傷,需要法醫協助判定死者的真正死因以及死亡的時間而已。
匆匆來到二樓刑警隊會議室門口,大家坐得整整齊齊的,看陣勢都在等她了。這次章桐不用再愁沒椅子坐了,王亞楠示意章桐是這個會議的主角。盡管她有些不習慣成為眾人的焦點。
章桐滿臉歉意地擠到了前麵坐下,見大家都注視著她,沒辦法,隻好站了起來。清了清嗓子後,章桐開始了極不自然的主持工作。
“大家好,今天我先給大家講一下有關偏激性精神分裂症的特點以及病因。首先……”正在這時,有人很不客氣地打斷了章桐:“章法醫,我想我們現在還沒有時間來聽你講心理學課程。再說了,你是法醫,不是心理學專家!”
章桐正色道:“我是法醫,同時又是市裏的一級心理分析師。但我不是來給大家上課的,講這些的原因是我們所麵對的凶手極有可能就是一個偏激性精神分裂症患者!”章桐一口氣吐出了心中的推測。話音剛落,全場頓時一片鴉雀無聲。大家顯然被她的話語給鎮住了。
“偏激性精神分裂症患者在精神分裂症患者中所占比例相對比較小,發病比較快,一般是在受了極大刺激後產生的,患者本身的個性非常自戀,而且過於追求完美。患者最大的特點就是敏感多疑,對某樣特殊的物品有極強的占有欲,行為神秘,嫉妒心強,對人冷酷。而且對他人具有攻擊性。這些完全符合本案中對凶手的描述。現在我來對這個凶手作一次全麵的剖析。”說著,章桐走到後麵白板前,拿起筆,在白板上畫了一個簡易的表格以便於更直觀地進行講解。
“大家注意看,首先,”章桐指著“鬆果體”三個字說道,“鬆果體位於人類大腦的最深處,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人類卻很難開展對這方麵的具體研究,因為缺乏足夠的研究所用的活人供體。而這次案件中,凡是找到的死者頭顱,都會發現死者的鬆果體已經被完整漂亮地摘除了。說明這個凶手具有很好的醫學背景,而且,視研究高於一切。由此可以看出凶手行為偏執的地方。”
接著,章桐指出了“手”:“凶手為何要摘取被害人的雙手呢?六位死者,無一幸免!”她拿出了一張手模的相片,“大家看,這手模的雙手,潔白無瑕,簡直就是讓人迷戀的藝術品!”
“凶手和大家的想法是一樣的,他也是一個手的愛好者,甚至到了癡迷的程度,所以才會不惜一切地來收集美麗的手,隻不過,他所收集的是活人的手!”
王亞楠隨即轉身吩咐身邊的助手:“小鄭,你們馬上帶組裏的同誌去衛生局調查一下,摸排一下全市範圍內有能力做這種精細手術的人。”
“最後,我提醒大家別忘了死者所共同擁有的一個特殊身份,那就是‘二奶’,或者說是‘情人’!”王亞楠站了起來總結道,“死者之間互不相識,凶手綁架並殘忍地殺害她們,極有可能就是因為她們不光彩的身份。這一點,我提醒各位注意,他還會再殺人,我們得在他再次動手之前進行阻止。”王亞楠臉上的神色極其凝重。
會議結束後,章桐回到辦公室。電腦發出了清脆的“嘀嘀”聲,提醒有新郵件信息通知。章桐點開一看,原來是一封邀請函:醫學院九二屆同學聚會。時間是在這周末。章桐正要回複婉拒,突然,章桐停下了手中的鼠標,心裏一動:不如去看一看?
在回家的路上,章桐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告訴王亞楠周末的事:“亞楠,這周末我要去參加醫學院的同學聚會。”
王亞楠沉默了一下,隨即說道:“沒事,我和你一起去。”
“這,挺麻煩你的……”章桐感到挺不好開口的。
“你的安全重要,別忘了凶手已經盯上你了,我有責任保護你的安全。”她的口氣不容置疑,章桐隻能無奈地作罷。
此刻,那個自命不凡的女人已經徹底停止了嘮叨,她的腦袋和雙手也早就完全地離開了她的身體。光溜溜的軀幹上布滿了數不清的刀痕,不致命,卻能讓人痛苦萬分。男人做這一切的時候是咬牙切齒的,仿佛是在發泄著心中壓抑已久的憤怒。女人直到死,一雙眼睛都瞪得大大的。她不明白這樣的厄運怎麽會降臨在自己的身上。眼前的這個溫柔體貼的男人在瞬間就變成了讓人毛骨悚然的魔鬼,隻是,她再也沒有機會知道原因了。
男人從女人的手機短信中意外得知了一個好消息。這周末,她要去參加醫學院的同學聚會,而她的同學中就有現在非常出名的天長市公安局法醫室的女法醫章桐。看到這個消息,男人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激動的神情,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實現夢想的好機會!那個特殊而又極富有個性的女人每天都在他腦海裏陪著他。這回,他想,她再也不會離開我了……
章桐準備好了。她穿戴一新,略作修飾,然後鼓足勇氣在王亞楠異樣的目光中鑽進了車後座。
沒想到來的人有這麽多,好幾個和章桐打招呼的人,章桐都已經認不出來了,她隻能不停地微笑。沒多久章桐就發現,原來笑是一件那麽累人的事兒啊。章桐硬著頭皮不停地問候,然後在不斷點頭與微笑中勉強挨到了聚會正式開始的時候。
站在主持台上的小個子,章桐依稀有些印象,他形似雞蛋的腦袋過了十多年還是絲毫沒變。姓趙,挺活躍的一個人,以前是班裏的團支書,畢業後聽說去了一家大醫院的行政部門,如今看情形,還真混得不錯。此刻,他正滔滔不絕地向大家講述著這麽多年來,班裏同學畢業後的各自概況,章桐留心地聽著每一個從記憶深處蹦出來的名字,並且努力在這一張張已記不太清的臉上搜尋著過去的時光。
很多同學都是帶著家眷來的,看樣子挺春風得意。章桐漸漸地有些後悔來了,身邊的王亞楠倒挺坦然,隨著大家一會兒鼓掌,一會兒開懷大笑。終於講到章桐了,章桐是班裏唯一一個最終選擇了“法醫”這個特殊職業並且薪水不多的人,再加上最近那個連續殺人案帶來的壓抑和猜測,所以,周圍的熱烈氣氛一下子冷了許多。反而有一些竊竊私語,讓章桐頗感難堪。正在這時,章桐身邊響起了一陣掌聲,感激之餘,章桐回頭一看,是一位穿著得體的中年男子,明亮的眼睛正認真地盯著她,眼神中充滿了鼓勵。章桐趕緊衝他點點頭,以示謝意。
好不容易熬過了艱難的時刻,接下來是自由活動、交流時間。大家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真真假假地互相祝賀著多年來的成就。王亞楠倒算得上是一個稱職的保鏢,寸步不離地跟著章桐,見人就笑。
章桐終於在人群中找到了剛才替自己解圍的那位中年男士,看情形他是一個人來的,章桐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他是哪位同窗:“你好!剛才真是太謝謝你了。要不是你的解圍,我真不知道該會有多尷尬!”
他笑著點點頭:“沒什麽,舉手之勞而已。我姓馮,叫馮宇飛。”說著,他熱情地向章桐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