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桐,怎麽樣了?顱麵成像出來了嗎?”
章桐雙手握著一張相片顫抖不止,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王亞楠的心跟著糾緊,湊上前打量。誰想到這一看就把她驚呆了,因為章桐手中這張打印相片上的女孩子竟然和她長得相差無幾!幾乎就是一個縮小版本!
王亞楠從現場回到局裏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了。她剛走進辦公室,章桐的電話就到了,雖然在電話中並沒有說什麽,但是章桐的口氣卻讓王亞楠很擔心。
解剖室裏,氣氛明顯不對,兩張冰冷的不鏽鋼解剖台上都擺放著小小的、灰白色的骨頭,潘建和章桐的臉上看不到一點表情。
“怎麽樣?屍體有問題?”
“屍體沒有問題,確認是人類遺骸,女性,年齡在九歲至十二歲之間。但是,這裏是兩具遺骸,確切點說是兩具不完整的遺骸。”
王亞楠沒有搞明白章桐話中的意思:“你是說是兩個受害者?”
章桐點點頭:“根據找到的一塊骶骨和頭骨,我們可以確定其中一位死者為女孩,但是我們同時卻又找到了兩對恥骨。長短不一的兩對恥骨,兩對的骨齡都在九歲至十二歲之間,由此可以斷定死者不是一位,而是有兩位。但是因為骸骨的不完整,另外一位還沒有頭骨,所以,目前對於另一位死者的具體身份我們還沒有辦法確認。你也知道,處在發育期之前的兒童根據骸骨是比較難以確認性別的,更別提還缺少了很多塊骨頭。所以,就手頭的線索來看,我沒有辦法。但是我會盡力。”
“那死者被害的年份能確認嗎?”
章桐點點頭,“根據骨骸的碳化年份推算,兩人的被害時間大致為十五至十八年前。不過我還在等痕跡鑒定和生化檢驗那邊的報告。他們提取了現場埋屍淺坑裏的生化樣本,今天會出結果的。”她想了想,繼續說道,“亞楠,我想申請對現場進行再次勘察,你看怎麽樣?”
“我也想到了,受害者可能不止一個。一會兒案情通報會上我會馬上向李局匯報的。”
王亞楠走後,章桐伸手拿起那枚小小的頭骨,仔細端詳著,半天沒有說話。
會議上,大家臉上的神色都很凝重。聽完王亞楠的匯報後,整個房間裏頓時鴉雀無聲。
靠門坐著旁聽的趙俊傑突然站了起來:“我有個想法,可以說一下嗎?”
李局點點頭。
趙俊傑看了看大家,隨即說道:“我的老同學,也就是市檢察院的劉春曉和我說起過,在那片胡楊林裏曾經陸陸續續失蹤過好幾個孩子,年齡都在九歲上下,相差無幾。我在想,會不會和我們發現的這個案子受害者有關?”
“你的消息確切嗎?”李局半信半疑地說道。
“當然確切,由於某些特殊原因,劉檢察官關注那片區域的兒童失蹤案件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其中一個失蹤的女童名叫章秋,也就是章法醫的妹妹。而章法醫當時就在案發現場,可以說她目睹了一切!”趙俊傑講起自己的發現時,顯得有些滔滔不絕,甚至有一些小小的得意。
“你是說小章是目擊證人?”李局放下了手中的筆,一臉的困惑。
趙俊傑點點頭:“我本來申請到你們局裏蹲點就是為了章法醫妹妹那個至今未破的失蹤案,這會是個很有賣點的故事。可惜的是她對當時的情景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
王亞楠補充道:“案發時凶手在章桐體內注射了一定劑量的麻醉藥,企圖讓章桐成為植物人。沒想到章桐在昏迷一個月之後蘇醒了過來,但是卻患上了選擇性失憶症。”她轉而麵對趙俊傑,“不過,趙大記者,搞半天你這不是來當臥底了麽?”
趙俊傑尷尬地摸了摸腦袋:“我們做記者的,有時候是要犧牲一點的!”
“好了好了,你們不要把話扯開了,”李局站了起來,“這樣吧,小王,你派人調查一下城郊胡楊林近二十年的失蹤人員報案記錄,並且和市檢察院的劉檢察官聯係一下,盡快落實死者的身份。”
“李局,章法醫懷疑現場不止一個受害者,我打算對現場進行再次全麵的勘驗。”
“沒問題,人手和設備方麵有困難的話就告訴我。”說著,李局神情嚴肅地掃視了眾人一眼,“這個案子至關重要,涉及了未成年人,大家要打起精神,從現在開始,全局上下取消假期,實行二十四小時輪班製,爭取早日破案!抓住凶手!”
章桐撥通了母親病房的電話。
“媽,我是桐桐,你好嗎?我這幾天要加班,不能過去看你了。”
“哦,那你要多注意休息!別太累了!”母親的聲音顯得很失落。
“對了,媽,有件事情問你一下,你最後在家的那幾天,有人來看過我們嗎?”
“你說是上周?”
“對!”
“我想想……除了你陳伯伯以外,應該就沒有什麽外人了!”
“陳伯伯?”
“嗯,他經常來!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我隻是問問罷了。媽,你休息吧!我有空再給你電話!”
掛斷電話後,章桐無法平靜下來。她走到辦公桌邊上,拉開抽屜,取出了那封已經打開了的特快專遞。這還是她收到信後第一次認認真真坐下來看這封信,經過辨認,信封上的地址是一家私人療養院。寄件人的名字很陌生,從來都沒有聽說過。看著空空如也的信封,章桐實在想不通為何有人要偷這一封來曆不明的信件。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偷信件的人起先肯定並不清楚信件中的內容,是因為無意之中看到了所以才會慌裏慌張地拿走了信紙,以至於下意識地隨手把拆開的信封就這麽往書櫃裏草草一塞了事。他沒有足夠的時間去考慮周到,從而把信封一起拿走,他怕被人發現。看來,如果能知道這封信的內容,很多謎題就能夠迎刃而解了。
想到這兒,章桐找出紙筆,按照信封上寄件人的地址給對方回了一封信,並且附上了已經被拆開的信封,請求寄件人詳細告知信件的具體內容。最後,她打電話通知了特快專遞公司前來取件。
回想起母親那些被調換過的藥物,還有這封奇怪的快遞,章桐的心情有些激動。不管結果怎麽樣,章桐隻認準了一點,那就是,為了母親,她必須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中午,天空下起了雨,漸漸地,雨勢越來越大。天地間仿佛被一層厚厚的白簾覆蓋住了。這是秋雨,每下過一場,天氣就會明顯轉涼許多。
城郊胡楊林邊上停著兩輛警車和一輛黑白相間、寫著大大的“法醫”兩個字的箱式法醫現場專用車。
“怎麽樣,我們要不要等雨停了以後再幹?”王亞楠發愁地瞪著車外密密麻麻的雨絲。
步話機中傳來了章桐的聲音:“不用,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不一會兒,王亞楠就從警車的後視鏡中看到法醫現場車的兩扇車門相繼被打開了,章桐和助手潘建身穿厚厚的雨衣從車裏鑽了出來。透過雨衣,可以清楚地看到兩人的手中各自拿著一個長長的類似於天線似的東西,連接在身後背著的一個背包中。
王亞楠趕緊也套上雨衣,鑽出了車子,緊跟在章桐的身後:“需要我做什麽?”
“不用,我們自己處理就好!發現了會通知你!”章桐揮了揮手,隨即和潘建兩人一前一後向前麵的樹林走去了,離他們不到十米遠的地方就是掩埋屍骸的淺坑。
樹林裏,雨勢有些減弱,章桐和潘建分別拉出了手中的雷達搜尋器的圓盤形天線,打開儀器,兩人各占一個角,間隔拉開大約二十米,開始一寸一寸地搜尋著地麵的痕跡。十多分鍾過去了,監視器屏幕中始終一片寂靜,包括掃過那個最早發現屍體的淺坑時,也一點反應都沒有。章桐不由得開始懷疑起了自己的推論,時間過去這麽久了,找不到骸骨那也是有可能的。不過,難道自己就這麽放棄嗎?
一陣風刮過,雨點被吹得飄了起來,打在了章桐的臉上,雨水讓她幾乎睜不開眼睛。頭頂的樹枝在風中發出了奇異的沙沙響聲。突然,耳邊變得鴉雀無聲,腳下的樹枝踩斷的聲音、風雨聲……全都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章桐的雙腳就如同灌了鉛一般牢牢地被釘在原地。眼前的景象變得似曾相識,那高高的胡楊樹,那奇異地在空中伸展的樹枝,還有腳底那鬆軟的雜草……章桐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些場景在自己的夢中不止一遍地出現過,還有嗚咽的哭聲……
章桐打了個寒戰,猛地轉過身,眼前什麽都沒有!為什麽自己卻聽不見夢中那無數次在自己耳邊出現的哭聲?她的心不由得懸到了嗓子眼。
正在這時,手中的監視器發出了刺耳的“嘀嘀”報警聲,被驚醒的章桐趕緊低頭一看,隻見手中的雷達探測監視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亮點,這就意味著這種深層雷達探測儀發現了地表以下不超過一點五米深度的骸骨的蹤跡。她顫抖著雙手按下了放大開關,屏幕上很快就呈現出了骸骨的形狀,不用再去懷疑這是否是人類的骸骨,因為那枚小小的頭骨已經把一切都展露無遺了。
當探測完整片淺坑周圍五十米範圍內的地麵後,章桐不無悲傷地意識到,自己所麵對的不是一個死者,而是有很多。算上先前發現的兩具,最終的數字很有可能是七具。
雨依舊下個不停,章桐在登記完最後一個坐標位置,並且插上小旗幟做下記號後,站起身,抬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雨水又一次飄進了她的眼睛,章桐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刺痛,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眼。突然,她的耳邊響起了駭人的哭泣聲,聽上去像是一個疼痛到了極點的小女孩發出的撕心裂肺的哭泣。聲音越來越清晰,仿佛就在耳邊,章桐急了她趕緊睜開雙眼,四處張望,嘴裏喃喃自語:“妹妹!妹妹!我聽到你在哭了,你在哪兒……”
章桐異常的舉動讓一邊正在忙著整理儀器的潘建愣住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隨即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大聲叫了起來:“章法醫,你怎麽了?你沒事吧!”
哭聲戛然而止,章桐麵色慘白地站立在原地,半天才回過神來:“我沒事,小心儀器,別搞壞了!”說著,她頭也不回地向警車停靠的位置走去了。王亞楠和她的幾個下屬正在等待著她的回音。
由於下雨,隻能在警車裏進行現場劃分分工。章桐在地圖上用紅筆標注了發現屍骸的幾個點,然後抬頭說道:“目前方圓五十米的範圍內就隻發現這麽多了。這片胡楊林這麽大,我們要今天全都搜索下來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們以後可以根據失蹤人口報告再來查找遺留的屍骸。不過,”她停頓了一下,轉頭看了看車窗外漸漸減弱的雨勢和一片泥濘的案發現場,苦笑道,“我雖然已經做下了記號,但是這挖掘工作也是夠你們受的了。加油幹吧,夥計們!”
王亞楠全副武裝,率先鑽出了警車,剛走幾步,她卻又轉了回來,滿臉疑惑地指著章桐手中的雷達探測儀問道:“小桐,你別騙我,它真的可靠嗎?能發現地下的骸骨?我手下這幾個可是有兩天連軸轉了呀!”
剛剛鑽出車子的章桐不由得微微一笑:“亞楠,你放心吧,我這是費盡了口舌才插隊從省裏實驗室借來的雷達探測儀,隻要地底下一點五米深度範圍內的所有含有磷鈣成分的骸骨,都會在監視屏幕上顯現出來,分毫不差。我不會讓你們白忙活一場的!”
聽了這話,王亞楠粲然一笑,轉身扛著小鏟子離開了。
在潘建的指點下,大家在有標記的幾個點上陸續開始了挖掘工作。沒過多久時間,第一具淩亂的骸骨露出了地麵,為了不毀壞骸骨,大家立刻丟下了鏟子,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雙手的十根手指開始慢慢刨土。雨水讓表層泥土變得泥漿般黏稠,輕輕擦去骨頭表麵的汙物,站在一邊一直一聲不吭的章桐點點頭,平靜地說道:“這是一節尾椎骨,屬於女性,而且未成年……”
大家的心裏一片冰涼。
劉春曉從辦公桌抽屜裏又一次拿出了那本陳舊的筆記本,輕輕推給了桌子對麵的王亞楠:“這是我所收集到的所有失蹤孩子的資料,還有家庭住址,但是因為時間過去太久了,很多人肯定都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住了。”
“這沒關係,我們會去查的。”王亞楠接過了筆記本,“謝謝你!對了,你能告訴我為什麽你會對胡楊林失蹤案感興趣嗎?你不會和趙大記者有著一樣的目的吧?”
劉春曉搖了搖頭:“我沒有那麽想出名。”
“那我明白了,你是為了章桐!你們是同學。趙俊傑在會上把章桐小時候發生的事情都告訴我們了,你也想幫她,隻不過你和趙俊傑的出發點不同罷了。”
劉春曉愣了一下,微微有些臉紅,他實在不習慣被別人看穿自己的心思。
王亞楠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她站起身,晃了晃手中的筆記本:“謝啦,我會盡快還給你的。”
劉春曉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麽。
往日冰冷空蕩的解剖室裏,今天卻是一番擁擠的景象,原有的四張不鏽鋼解剖台根本就不夠用,最終不得不臨時清理出了另一邊的工作台來擺放從現場接收回來的骸骨。
經過了一整夜的忙碌,除了個別的骨頭因為在野外時間太長的緣故缺失沒有找到或者過於破損無法辨認外,剩下的都一一根據骨齡和附著在骸骨表麵的土壤微生物標本的年限鑒定作了分類。
五具骸骨,外加冷庫中原先的兩具,總共七具。根據裸露的乳突和圓形額骨的判定,這七具骸骨都屬於女性。
看著這一塊塊在地下沉睡了多年的骨頭,章桐的心情異常沉重。潘建此刻正在對七個頭骨掃描件進行三維立體人麵像處理,相信不久就可以見到這七個女孩的大致長相了,可是章桐卻一點都輕鬆不起來。
電腦發出了清脆的嘀嘀聲,隨即一邊的打印機開始工作了。章桐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走到打印機邊上,一張張地仔細察看著打印出來的顱麵成像圖。
正在這時,解剖室的門被推開了,王亞楠快步走了進來。
“小桐,怎麽樣了?顱麵成像出來了嗎?”
章桐雙手握著一張相片顫抖不止,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王亞楠的心跟著糾緊,湊上前打量。誰想到這一看就把她驚呆了,因為章桐手中這張打印相片上的女孩子竟然和她長得相差無幾!幾乎就是一個縮小版本!
“太像了!不可思議!”王亞楠忍不住脫口而出。
意識到亞楠的到來,章桐迅速擦幹眼淚,哽咽著對助手潘建說:“這最後一張相片上的是哪一具骸骨?”
潘建低頭查了一下,回答道:“第六號!”
章桐隨即走到標記為六號的屍骸旁邊,用手術鉗取下了顱骨內的一顆完整的牙齒,然後來到工作區,進行牙髓質采樣。
“小桐,你這是……”王亞楠一臉的困惑。
“雖然相片和秋秋很相似,但我還是要作DNA采樣對比分析。確定她是不是我二十年前失蹤的妹妹章秋。”
“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你還能采集到有用的DNA樣本嗎?”王亞楠盡量把話題扯開,並沒有去觸及章桐的傷心事。
章桐深吸了口氣,伸手指了指麵前兩毫升小試管中灰白色的牙髓,說:“無論經過多長時間,隻要能提取到牙髓,就能分析出DNA樣本以供比對。”說著,她轉過身,認真地看著王亞楠,“謝謝你對我的理解!”
王亞楠當然明白章桐話中的含義,她伸手摟住了好朋友的肩膀,輕輕歎了口氣:“我們是朋友,這是我應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