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死者的頭部靠右側後腦部位,章桐很快又發現了一個很深的、長一厘米左右的洞。在小心剃去死者那一部位的頭發後,發現傷口邊緣的頭骨呈現出放射形的皸裂狀,顯然傷口是外力猛烈多次撞擊而形成的,傷口處的碎骨上還粘有類似於牆灰的物質!
章桐頭也不抬地對身邊站著的助手鄧然說道:“小鄧,幫我問一下門口的那位急診室醫生,死者被送來時,身上的衣服有沒有沾染血跡?很多的血跡!”
鄧然點了點頭出去了,很快,他跑了回來:“她說沒有,很幹淨,衣服上一點血跡都沒有!”
章桐頓時感覺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趕緊通知重案組,死者的父母在撒謊!這是一起明顯的虐童傷害致死案!”
王亞楠很快就接手了這個案子。她帶著痕跡鑒定組的技術人員來到了死者父母位於天長市城東的出租屋裏,痕跡鑒定組的同事們在牆上找到了幾處沾染有明顯血跡的牆洞,牆灰樣本也與死者頭部傷口的殘留物完全吻合。在屋角的垃圾桶裏,有一套幾乎被鮮血全都染紅的小孩衣服,經初步檢驗,上麵的血跡與死者的完全相同。
孩子的父母親立刻就被帶到了刑警隊。
審訊室內,孩子的母親顯得很慌亂,她不斷地偷偷掃視著麵前的辦案人員。誰也沒有開口,房間裏靜悄悄的。
許久,這個憔悴不堪的中年婦女終於悠悠地歎了口氣。
“她本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她可是你的女兒啊!你怎麽下得去手?”負責審訊工作的同樣身為年輕媽媽的王燕忍不住憤怒地反問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何況你是人!”
“我……我也難啊!”說著,她的眼淚無聲地流淌了下來。
原來,這對夫婦來自陝北偏遠農村,老家已經有了兩個女兒,一個五歲,另一個三歲。但是,為了能有一個兒子來“傳宗接代”,他們不顧計劃生育的有關規定,在天長市打工期間,又偷偷懷上了第三胎。誰知,老天爺給他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這第三胎,還是一個女孩,也就是死者。從此後,這個弱小的生命就注定了其不幸的結局。
為了打工掙錢,這對年輕夫婦沒有辦法,把三女兒送回了陝北老家。可是,才過了不到一年的時間,老家傳來消息,說是鎮上的計劃生育負責人要上門來調查這個孩子的來路,情急之下,孩子的奶奶就把小女孩送回了天長市打工的父母這邊。可是,這夫婦倆根本沒時間照顧孩子,最主要的一點,這老三並不是他們心目中企盼已久的男孩,所以,在心情極差的父母身邊,這個無辜的孩子經常為了一點小事就挨打受罵。兩歲的孩子什麽都不懂,連飯都吃不飽!白天就被一把大鎖鎖在屋裏,晚上也不讓出來。而這一次的悲劇起因就隻是因為孩子太餓了,想找東西吃,結果無意中打碎了家裏的熱水瓶。回家後見到滿地狼藉,一時失去理智的母親把瘦弱的女兒抓了起來,下死勁地搖晃著,咒罵著,由於用力過猛,不僅撞到了牆上,還把女兒還未發育完全的頸椎給晃斷了!等到孩子的父親發現這一幕想要製止時,孩子已經沒有了呼吸。
寫完屍檢報告,章桐一抬頭,發現了站在身旁一臉憂鬱的王亞楠:“亞楠,你什麽時候來的?”
“來了很久了,看你忙,我就沒敢說話。”
“你心情不好?為了那個孩子?”章桐放下了手中的筆。
“人心都是肉長的,那孩子太可憐了!我幹了這麽多年的刑警,手裏的案子隻要牽涉到孩子,我心裏就不舒服!”
“我也是。咳……算了,案子都已經結了,你還不回去?天都這麽晚了,我可要下班了!”章桐站起身,同時開始收拾起了工作台上散落一桌子的紙張。
“沒事,”王亞楠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雙手插在褲兜裏,“我反正一個人,無牽無掛的,早點回家晚點回家都一個樣,我們一起走吧!”
天長市郊外的鮮花基地,每隔兩個月都要對露天儲存的混合花肥進行一次清理。今天又到了清理花肥的固定日子,所以一大早,工作隊就進入了場地。看著堆得高高的花肥,隊長皺了皺眉,回頭嚷嚷道:“兄弟們,加油幹啊!這麽多,磨磨蹭蹭的話,今天到天黑都幹不完啊!”
“好嘞!”手下幾個夥計熟練地搬來了梯子,架在混合花肥堆上,然後扛著鏟子,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
“你們可別想著偷懶!利索點!”隊長一邊大聲叫著,一邊走向停放在花肥堆邊的運送卡車。沒過多久,堆得高高的花肥就被攪拌均勻,緩緩順著長長的滑槽運送進了卡車後鬥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快到中午的時候,肥料堆已經矮了許多。突然,一個工人一聲尖叫,身子一晃,差點沒從離地兩米多高的花肥堆上滑落下來。
見此情景,身邊的工友趕緊上前揪住了他。隊長也聽到了這聲恐怖的尖叫,他皺著眉走到近前:“幹嗎?還不趕緊幹活!你們一個個都在那邊浪費時間啊!”
幾個工人依舊一動不動,麵如死灰地看著身邊的肥料堆。
隊長意識到了情況的異樣,順著梯子也緊跟著爬了上去。來到工作平台上,剛想嘟嘟囔囔地發幾句牢騷,可是還沒開口,眼前肥料堆裏的東西就讓他的話噎在了嘴裏。他第一個反應就是胃裏一陣翻江倒海,早上剛吃的麵條還沒有來得及消化,就統統吐了出來。
半晌,隊長回過了神。他想爬下梯子,可是雙腳發軟,身邊的幾個工人也一個個沒有好臉色。他無奈隻能咬咬牙,哆嗦著用手掏出了手機,撥通了110.
章桐接到局裏電話通知的時候正要出門上班,母親的電話就來了,喋喋不休地說:“我說桐桐啊,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呢?你舅舅給你介紹的對象你又這麽幹?一開口就說自己是天天跟死人打交道的法醫,能不嚇壞人家嗎?人家小夥子很不錯的啊!真是打了燈籠都難找。”
“媽,我本來就是法醫,我不能騙人家!”章桐不耐煩地敷衍著母親,“行了行了,下回相親我不說就是了,我得趕緊走了。局裏催我了!”
“嗨!”電話裏母親長歎一聲,“就你忙!你這樣下去會當一輩子老姑娘沒人要的。傻丫頭!”
“媽,你就饒了我吧。別忘了按時吃藥啊!我去忙了,拜拜!”說完,章桐掛斷了電話。
等趕到現場時,王亞楠帶著重案組已經先期到達了,離現場大約50米處,醒目的警用隔離帶已經把發現屍體的混合花肥堆團團圍住。隔離帶外,已經聚集了好幾個身穿基地工作服的工人,他們的目光中充滿了驚恐和不安。
出示證件後,章桐帶著助手鄧然走進了隔離帶。眼前的花肥堆有5平方米寬,兩米左右高,旁邊放著幾把工人用的鏟子和一輛運送花肥的小卡車。混合花肥堆的表麵架著五把梯子,爬上梯子來到工作麵,看到花肥已經被鏟開,散發著陣陣惡臭,最表麵呈現的是一個類似於人類胸腔的東西,下麵壓著一團分辨不出顏色和形狀的布料。章桐戴上手套,在花肥堆前蹲了下來,一邊示意鄧然進行近距離拍照,一邊把手伸進了肥料堆,進行進一步尋找。在判定這是一起凶殺案之前,他們必須盡量多地找到相關的人類骸骨,而不是隻有一個簡單的胸腔類似物。
因為這是一堆混合肥,所以,裏麵的東西之豐富是可想而知的。沒過多久,就找到了一些動物遺骸,還有一些人類垃圾,盡管天氣不是很熱,但是,肥料的氣味還是熏得大家有些頭腦發暈。章桐和鄧然兩個法醫戴上口罩,一塊一塊地小心尋找著類似於人類遺骸的東西。一直幹到太陽快要下山了,高高的肥料堆才被徹底抹平,而肥料堆邊的黑色塑料布上也已經擺出了一副完整的骨架,死者頭骨上還存有少量的肌肉組織。最後,章桐艱難地站了起來,摘掉手套和口罩,由於長時間地蹲著,雙腿幾乎完全麻木了。
“亞楠,應該可以完工了。”
“這屍體在這兒埋了多久了,你現在能給個大致時間範圍嗎?”
章桐搖搖頭,一邊整理屍骨,一邊回答道,“目前還無法定論,因為這是一堆混合花肥,它的化學反應過程會對人類屍體產生很大的影響,甚至可以加速屍體的分解!屍體的腐爛程度是讓人難以置信的,我需要作進一步檢驗才能有一個大概時間範圍,不過,很不好辦!回去屍檢後,我會盡快把報告給你!”
“那就是說,死者的具體死亡時間的判定有很大的難度?”王亞楠一臉的凝重。
“對,凶手拋屍在這邊,就是想利用混合肥的發酵程度來迷惑我們。他很聰明!”章桐低頭看了看死者的盆骨以及頭骨的外形,“結合骨齡來判斷,這是一個30歲左右的女性,生過孩子。這些就是我現在唯一能夠告訴你的了。”
“那,我們局裏見吧,盡早給我屍檢報告!”
章桐點了點頭,隨即指揮著助手鄧然一起幫忙整理屍骨,準備帶回局裏馬上進行屍檢。
眼前這具屍體算是章桐所檢驗過的屍體中比較頭痛的個案之一了。她皺著眉,看著麵前的解剖台,心裏清楚平時法醫最常用的毛發或者肌肉組織DNA提取檢驗方法,在這裏根本就不管用,因為可惡的混合肥料把屍體所有外部有用的信息幾乎全都給腐蝕、汙染殆盡了。剩下的,即使非常幸運的話,也連製作一個標本所需要的量都提取不到!更別提還要來判斷死者的身份等重要信息了。凶手顯然非常了解混合肥料的特性,眼前解剖台上所放著的這具屍體早已麵目全非,對於它的正確死亡時間的判定,自己根本就是束手無策!混合肥料中的各種成分在進行化學反應的時候,會產生很大的熱量,這會加快屍體的腐爛速度!正常條件下一具屍體腐爛分解的時間視周圍環境和溫度而定,平均一個月左右。但是,如果把屍體埋在這混合肥料堆裏的話,一周不到就會有這樣的效果,更何況肥料堆中還有數不清的各種各樣的細菌,屍體腐爛的速度也就更快了!
擺在麵前的還有兩個辦法,一是提取死者的牙齒。還好,死者的牙齒非常整齊完好,肥料並沒有對牙齒外部的琺琅質產生影響,可是在國內,由於不太重視牙齒的保護,所以沒有相關的牙齒記錄可以查詢。但是,人類牙齒內部都是中空的,其中的牙髓就包含有完整的死者的DNA組織信息。在清洗過頭骨後,章桐取下了死者的一顆完整的後槽牙,打磨,然後用針管提取牙髓組織。一切都很順利。這對日後確認死者的身份有很大的幫助。
接下來,麵對著腐屍上稀稀落落被汙染過的肌肉組織,她選擇了一種旁人無法接受的方式來取得幹淨完整的骨架。當她耐心解釋完所要進行的步驟後,鄧然的臉都拉長了:“章法醫,不會吧,這也太恐怖了!”
章桐微微一笑,說:“沒辦法,你去準備吧!現在我們隻能這樣了,克服一下吧!”
鄧然極不情願地向屋外走去,走到門口,他回過頭尷尬地說道:“章法醫,我對倉庫的人怎麽說?實話實說嗎?”
章桐趕緊搖頭:“傻瓜,你那樣說了,咱們兩個就成別人眼裏的怪胎了!就說試驗用!”
鄧然無奈地點了點頭。
沒多久,小夥子搬來了一個電磁爐、一口大鍋。一邊攝像師見此情景,雖然也是一頭霧水,但還是上前去幫忙。很快,特殊的爐子就架好了,水也開始燒上了,章桐在水中加入了酶清潔劑。等水燒開後,她示意鄧然一起動手,兩個人小心翼翼地把解剖台上的腐屍一部分一部分地放下了鍋。此情此景,真的就如同是在食堂裏用大鍋“燉排骨”一樣!不同的是,被他們放進鍋裏的,是人的屍骨!沒多久,小小的解剖室裏就彌漫著一股怪怪的臭味加上說不出感覺的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