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塞的交通給警方的追捕增添了不少難度,但是盡管如此,黃誌剛所駕駛的那輛奶黃色麵包車還是像條被驅趕著朝漁網遊過去的魚,眼見著就要被逼停在城郊的外環路上了,可是奶黃色麵包車卻還不放棄,左衝右突,試圖掙脫身後警方逐漸收緊的包圍圈。
就在這時,原本被甩在身後好幾個車位的趙雲駕駛著的警車突然加速衝上了路邊的隔離綠化帶,在超過麵包車的那一刻,他猛地一打方向盤,衝了下來。
“轟隆”一聲,麵包車終於被結結實實地攔腰撞停了,警車死死地卡住了麵包車的車身。
麵包車裏,那個戴著墨鏡的男人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黃誌剛被捕後一直沒有開口,這在王亞楠看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在通過當地派出所得到他最新的居住地址後,她就把章桐和一組現場技術勘測人員叫上了一起前去。
這是一棟老式民居,位於天長市的城南老住宅區內,由於臨近拆遷,所以周圍的住戶都已經陸續搬走了。一路上偶爾看見一兩隻被搬家的主人遺棄的小狗小貓。
黃誌剛租住的是一間地下室。聽房東說地下室有一個老式的鍋爐,先前是用來給周邊供暖的,他也不明白這個住客為何指名要租下這個帶鍋爐的地下室,照常理來說,一般人是不會願意自己睡覺的房間裏放個大鍋爐的,可是,這個住客卻顯然非常樂意。房東再三表明,要不是看著這個住客每月都按期繳納房租的話,他早就把他趕走了,因為這個住客那怪異的皮膚讓他渾身不舒服。
掏出鑰匙打開地下室沉重的大門後,房東迅速消失在了身後的夜色中。
王亞楠和章桐一前一後走進了地下室。
這裏空間很大,燈光昏暗,有著一股怪異的味道,有點像醫院的消毒水夾雜著腐爛物的臭味。
在地下室的一角,整齊地排列著一排蓋著厚厚的防雨布的大鐵籠子,在它們的對麵,就是那一隻老舊的鍋爐。
兩人對視一眼,先走向那排大鐵籠子。王亞楠伸手拽開了防雨布,隨著抖落的灰塵,出現在她們麵前的是一副恐怖的景象——大鐵籠子裏鑲嵌著一層玻璃,就仿佛博物館裏的展覽櫥窗一樣,一排排的人體骷髏在玻璃後用那黑洞洞的眼眶凝視著眼前這些揭開防雨布的不速之客。
這一刻怪異的寂靜讓人不由得感覺毛骨悚然。
“亞楠,你叫我查的那種化學產品,是一種酸,標本製作師用它來溶解骸骨上剩餘的有機體。”章桐伸手一指麵前的骸骨,低聲喃喃,“這就對得上號了!”
汗水在王亞楠的眉毛上聚集了起來,刺激著她的眼睛,可是盡管如此,王亞楠卻依舊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這些可怕的收藏品。
“你能辨認出這些骸骨的製作時間和性別嗎?”
章桐點點頭,調亮了手中應急燈的光度,從第一個展覽櫃開始,逐一辨認:“女性,年齡在三十五至三十八歲之間,生育過,從骸骨光澤度來看,應該是在五年至十年前……亞楠,我發現了一行字!”說著,章桐彎下腰,在骸骨腳踝部位仔細辨認了起來,“這是2002年製作的……”章桐突然轉過身,一臉的凝重,“亞楠,這上麵寫著‘母親’兩個字,我想這很可能就是黃誌剛的母親!你看,所有的骸骨中就隻有這一具是坐著的,擺放得非常仔細,甚至還放著假花!……”
“天呐,難怪丁教授說他妹妹去世後,就一直沒有下落,原來被製作成了……”她重重地歎了口氣,抬頭看看這具特殊的骸骨,一時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整個儲藏櫃裏總共有七具骸骨,細心的犯罪嫌疑人竟然在每具骸骨下麵都標注了逝者的姓名和年齡。看著那剩下的三個空空的還沒有來得及填滿的櫃子,在場所有人的心裏都明白那意味著什麽。
鍋爐裏是一層厚厚的灰,間或夾雜著一些細小的骨屑。很顯然,這是犯罪嫌疑人用來烤幹骨頭的地方。想著身後櫥窗裏的上千根骨頭都是從這裏被一一取出後珍藏的,章桐的手不由得微微顫抖了起來。
仔細查看整個地下室,這裏分明就是一個人間地獄!牆角中央房梁上懸掛的肉鉤子,上麵依稀還能看見深紅的血跡,鉤子旁邊是一個大水池,水池裏散發著濃重的血腥味,而水池邊的兩隻二十升裝的大鉛桶裏,則盛放著刺鼻的三氧化硫,表麵還漂浮著一層厚厚的不知名的油狀物。地下室一角的牆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刀具,不用測試,從表麵那一層深深的血汙就可以看出,這些刀曾經被用來做過什麽可怕的事情。
王亞楠不忍心再繼續看下去了,她掏出手機,撥通了局裏的電話:“……請盡快增派一個現場技術小組來局口街三十八號……”
回到局裏,已經是深夜了,可是對於章桐來講,自己的工作才剛開始,要幹的事情有很多,從現場帶回來的每一具骸骨都要分門別類進行必要的鑒別,以等待不久就要到來的DNA鑒定。整個解剖室裏忙碌個不停,幾乎所有的法醫和助手都到場了。
劉春曉在解剖室門口已經徘徊很長時間了,他一接到趙俊傑的電話就趕到局裏。此刻,他默默地透過解剖室門上那透明的小玻璃窗,注視著章桐忙碌的背影。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劉春曉隻要一有空,就會來到這裏,遠遠地注視著自己心愛的女人,但是他不敢靠近。章桐的心理還是太脆弱,劉春曉生怕自己的莽撞會傷害到她,為此,他寧願在一邊默默地關注。
劉春曉的執著被一邊的趙俊傑全都看在眼裏,他無奈地搖搖頭,想了想,重新又轉身折回了刑警隊辦公室。
“趙大記者,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啦?”刑警隊資曆最淺的小鄧不由得打趣道,“你不是說要去法醫室,我們這邊太無聊了嗎?”
趙俊傑嘟了嘟嘴:“還是來這邊吧,那邊人太多了!對了,還沒有開口嗎?”
小鄧搖搖頭,雙手一攤:“哪有那麽容易?你以為這是演戲啊?”
“王隊長呢?”
“還在審訊室呢!”
王亞楠已經快要沒有耐心了,麵前的黃誌剛,一臉的淡定從容,無論問他什麽,都是一副不屑一顧的笑容。
“王隊,怎麽辦?”助手鄭傑湊到王亞楠耳邊小聲問道。
王亞楠皺了皺眉,隨即打開了文件夾,取出了第一張相片,然後推到黃誌剛麵前:“你應該比我們都清楚她是誰吧?”
黃誌剛愣了一下,眉宇之間閃過一絲慌亂。他把目光從相片上移開了,依舊一聲不吭的樣子。
“你既然不肯開口,那好,我們換個話題,和我說說骨頭吧。你為什麽要搜集骨頭?”
這個問題顯然打開了黃誌剛的話匣子,霎時之間,他的目光中充滿了神采,言語也變得滔滔不絕起來。
“骨頭?那可是世界上最純潔最珍貴的寶貝啊!它是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物質!像花崗岩一樣堅硬,卻比木頭還要輕,而且還有生命力!”
“骨頭沒有生命力!你說錯了!”王亞楠突然打斷了他。
“你胡說!骨頭能讓生命變成永恒!它不會生鏽,不會腐蝕,它是生命永恒的延續,相比起那些會腐爛的臭皮囊來說,骨頭神聖多了。你不配談骨頭,你不懂骨頭!”黃誌剛突然像觸了電一般猛地跳起,聲嘶力竭地怒吼著,要不是手腕上鋥亮的銬子把他的手牢牢地固定在了椅子上的話,王亞楠毫不懷疑黃誌剛會憤怒地向自己衝過來。
“坐下!老實點!”身邊的警察趕緊一把把他摁了回去。
“所以,你才把你母親的骨頭保留了下來,對嗎?”
一聽這話,黃誌剛雙眼的瞳孔一陣收縮:“你把我母親放哪兒了?你們不許碰她!你們不許碰她!……”
“我們可以還給你,但是前提條件是,你必須告訴我們,你為什麽要殺害那麽多無辜的女人?”
“好吧,我告訴你,我什麽都告訴你們。我殺她們,原因其實很簡單,她們的骨頭,太完美了!尤其是從爐子中剛取出來的那一刻!美得那麽耀眼!也可以說,我讓她們得到了永生!”說著,黃誌剛的嘴角劃過了一絲淺淺的笑意,他的眼神專注地注視著前方。
王亞楠卻感覺渾身冰涼。
推門走出審訊室的時候,王亞楠一抬頭,眼前站著章桐和丁教授,她的心頓時一沉,這一刻是她最不願意去麵對的。
“亞楠,丁教授是接到通知前來認屍的,就是黃誌剛的母親。不過在此之前,他想先見見你!”
王亞楠點點頭,暗暗歎了口氣:“那就來我辦公室吧!”
傍晚,王亞楠破天荒地主動把章桐約出來,在咖啡館裏,她卻半天沒有說話,兩眼發愣。
“亞楠,以前案子結了,都沒有見過你這副樣子,是不是還在為丁教授那件事鬱悶?”
王亞楠點點頭:“想想自己唯一的妹妹去世後卻得不到安息,反而要以這種特殊的方式存留在這個世界上,換了誰都會想不通。更別提過了這麽多年,還要親手把妹妹的骨骸埋葬,而妹妹的兒子卻成了殺人犯,人命在他的眼中一文不值,你說這叫一個這輩子都用來作科學研究的老教授如何承受得了?”說到這兒,王亞楠突然抬頭認真地注視著章桐,一字一句地問道:“你說這個世界上有靈魂嗎?”
章桐的心一動:“你指的是……”
“死人的鬼魂!”
“你為什麽這麽問?”
“我也不知道,突然想到而已。小桐,你每天都和死人打交道,那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呢?如果死了的人都有鬼魂的話,就像黃誌剛的母親,每天就在櫥窗裏那麽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自己的孩子去剝奪別人的生命,你說她會怎麽想?”
章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甚至王亞楠後麵所說的她都沒有聽進腦子裏去。此刻的她滿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這個念頭是以前的她從來都沒有認真考慮過的,那就是老是纏繞著自己的那個噩夢裏,那在耳邊不斷回響著的小女孩的哭泣聲。她不由得皺了皺眉,難道妹妹真的是在給自己托夢?妹妹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嗎?
她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亞楠,趙雲怎麽樣了,這麽久都沒有他的消息了。”
“他啊,被轉院送到上海去了。”王亞楠忍不住誇獎道,“平時瞧不起他,老說他沒什麽陽剛之氣,不像個當刑警的,這緊要關頭開車撞人家,還真是出乎大家的意料了。聽去送他的小鄭他們說,下半身都動不了了,居然還笑得出來!”
“醫生怎麽說他的傷勢?”
“聽說是第三節脊椎骨斷了,手術很難做,要去上海那邊找神經方麵的專家才有希望讓他重新站起來!”
章桐沒有說話,她很清楚第三節脊椎骨斷了的後果究竟是什麽。看著眼前神情複雜的王亞楠,章桐實在不忍心讓她再承受失望和自責的打擊了。
深夜,躺在床上,章桐久久不能入睡,昏黃的燈光下,房間裏的一切都變得那麽陌生。
母親還在舅舅的醫院裏住著,所以家裏空蕩蕩的,隻有章桐一個人。
本來今晚她是不想回家來的,可是,對於那個夢中的小女孩,章桐的心裏一直念念不忘。
她的手裏拿著一個已經有些陳舊的老相框,裏麵是一張自己偷偷藏下來的全家福,父親的身邊站著母親,麵前是兩個五六歲年紀的小女孩,相片中的一家四口笑得很開心。這是妹妹留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一張相片,章桐像保護自己的生命一樣珍藏著手中的這張老相片。她的手指輕輕地撫摸過老相片的表麵,冰冷的感覺瞬間填滿了全身。父親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這麽多年以來,尋找失蹤的妹妹就成了她一種固執的向往,不管別人說什麽,章桐是永遠都不會去接受妹妹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的想法的。
那麽,在這麽多年裏,妹妹究竟去哪兒了?章桐一邊苦苦思索著,目光下意識地一寸一寸地掃過屋子裏的每一個角落,突然,眼前的一幕打斷了她的思緒。她迅速站起身,拉開了書櫃的門,一封卡在櫃門上的紅綠相間的國際特快專遞隨即撲通一聲掉在了地板上。章桐皺眉彎腰撿起了地上的快遞,認出這就是母親前段日子替自己簽收的那封奇怪的美國快遞,記得當時自己因為工作忙碌的緣故,心不在焉,也就沒有及時打開,而隻是一丟了事。但是章桐卻分明記得自己是隨手把快遞丟進了書櫃的抽屜裏的,如今卻又為何這麽隨意地被夾在了櫃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