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法醫,我是天長市公安局的法醫章桐,找你想問個問題,就是關於你剛才傳真給我們的這份屍檢報告的。”
“你說!”
“死者頸部的刀痕和貫穿全身的刀痕,據你觀察是否是同一個人所為?”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鍾後,隨即就傳來肯定的回答。“我想應該是兩個人,因為頸部的刀痕顯得很猶豫,而且深度不是很深,前後有拖痕,而另一道傷痕卻非常用力,一點猶豫的跡象都沒有,貫穿全身,而且非常準確!刀痕沒有發生偏移!”
一連幾個“非常”讓章桐的心跳得厲害。她簡短地道謝並且要求盡快看到原始屍檢報告後,就掛斷了電話,轉而打電話將王亞楠叫了過來。
“亞楠,我想我們麵對的是連環殺人凶手!而且人數可能不止一個人!”王亞楠剛一到,章桐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了解到的告訴了她。
“那為何中間偏偏要隔開五年這段並不短的時間呢?”王亞楠的心中還是充滿了疑慮。
“這我沒有辦法回答你,但是同樣一把刀,我們每個人使用起來卻有各自習慣上的明顯不同。”說著,章桐從解剖台旁邊的工具盤上拿起了一把二號解剖刀,“你仔細看,刀是一樣的,但是隻要使用的人不一樣,根據力度與方向的不同,那麽,在受力物體上所產生的刀痕就像我們每個人的簽名一樣,仔細觀察也會有細微的不同。或許你不太能看出來,但是這在我們經過專業訓練的法醫的眼中看起來,就有很明顯的不一樣了。我剛才已經詢問過陳海市公安局的當班法醫黎淼,他肯定了我的意見。第一道刀痕,也就是死者頸部的刀痕,淺顯而且不是一氣嗬成,中間有拖拉的痕跡,顯示出握刀的人當時猶豫的心情;而第二道,也就是貫穿全身的這道刀痕,從上至下,幹脆利落。如果這屍體是一次性處理完成的話,那麽,從用刀的方式前後迥異來看,當時現場就應該有兩個人。”
王亞楠點點頭:“真沒有想到,短短的五年之內,這個人的手法就變得這麽熟練了!”她轉念一想,繼續問道,“小桐,那麽你對凶器有什麽看法嗎?能確定具體範圍嗎?”
“陳海那邊我也已經安排他們盡快把原始的屍檢檔案調送過來,我要進一步比對兩次屍體上的傷痕。就目前狀況來看,我隻能說是由一把非常鋒利的刀造成的,而且是特殊的刀具,不是一般家用的那種。我沒有辦法確定它的具體長度,隻能說它是專業用的,因為刀口很薄,非常鋒利,刀頭呈現典型的錐體形狀。這種刀一般在醫用或者廚師所使用的特殊領域中被比較廣泛地使用。”
聯想到之前潘建的話,王亞楠脫口而出:“剔骨刀?”
“有這個可能,我會安排他們痕跡鑒定組進行對比!有結果馬上通知你!”
“還有,我記得你剛才說被害者的生殖器部位是唯一完整保留的,那麽,有沒有性侵害的跡象呢?”
章桐搖搖頭:“目前為止沒有發現。陳海那邊的屍檢報告上也注明沒有發現這一方麵的明顯跡象。”
“那就先這樣吧!有問題我再找你!”王亞楠點點頭。剛要轉身走出解剖室,她突然想起了什麽,站住身,回頭說道,“小桐,我過來你這邊時,聽門衛說門口有人找你,是一個老頭!”
“老頭?”章桐皺了皺眉。
“對,他已經來了有一段時間了,你快去看看吧,打你的電話總是占線。”
“哦,我在跟陳海那邊通話。我這就過去。”說著,章桐站起身,跟著王亞楠走出了解剖室。
隻過了幾秒鍾——章桐猜想也就隻有短短的幾秒鍾——她靜靜地注視著眼前長凳上這個年已花甲的老人的側影,仿佛時間已經倒流。她動也不動,就這麽站著,身邊什麽都沒有發生,她完全可以確定這一點;但是她心裏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平靜的表麵之下,暗流在無聲地湧動。
“陳伯伯!”章桐低低地招呼了一聲。
老人回過頭,落日的餘暉在他的身後形成了一個特殊的剪影,章桐看不清楚他臉部的表情。他站了起來。
“桐桐,好久沒見,你都長這麽大了!”老人的聲音仿佛超越了時空的間隔,除了蒼老與沙啞以外,別的都沒有變。
章桐的心裏莫名地咯噔了一下,居然有些害怕他的接近。
突然來訪的這個人正是章桐在苦苦尋找的陳伯伯,全名陳海軍,離休的神經外科手術專家,同時也是章桐父親生前的好友。
“陳伯伯,你……你怎麽來了?”章桐遲疑著問。
“正好經過你家附近,就順道上去看了看,你媽媽老了許多啊!”
章桐點點頭,猶豫了會兒,選擇在距離老人不遠不近的長凳上坐了下來:“我父親死後,我媽一個人把我帶大,她操勞了一輩子!”
陳海軍重重地歎了口氣:“我沒想到你父親會最終選擇走這麽一條路。咳……”
目睹陳伯伯流露出的悲傷,章桐有些難過,不由得放下了心裏的戒備和不安,反過來安慰他:“沒事的,陳伯伯,你不用太難過,我父親的路是他自己選擇的,怪不了別人。再說,我和我媽也已經挺過來了,最難的日子都已經過去了。”
“對了,聽你媽說你現在女承父業,也是一名法醫了。”老人的口氣變得欣慰了許多,“我想你父親的在天之靈也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章桐微微一笑:“陳伯伯,你這次準備在天長停留多久?我想請你來家裏吃個飯!”
“會停留一段時間,有些祖業要處理一下。我現在已經移民美國了。桐桐,伯伯忘了問你,你成家了嗎?你也老大不小了啊!”老人的目光中充滿了章桐記憶深處久違的神情。
“做法醫的,比較難啊!”章桐下意識地歎了口氣,“所以我現在暫時還不考慮這些個人的事情,先忙工作再說。陳伯伯,梅梅呢?她也在美國嗎?”
老人的臉色微微一變,話語中透露著一股幹澀的味道:“車禍,已經不在了。”
章桐的心不由得一緊。她知道梅梅是陳海軍唯一的女兒,小時候就經常跟著父親來章家玩,與她年齡相差無幾,兩個人就像親姐妹一樣:“她什麽時候去的?”
老人長歎一聲:“都走了八年了!”
頓時,章桐的眼淚迅速滾落了下來,她緊咬著嘴唇,深吸了口氣:“陳伯伯,我很抱歉提起你的傷心事。”
“沒什麽,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我也已經習慣了。我想梅梅在天堂也是快樂的。”
章桐心裏一酸,“沒想到梅梅這麽早就走了,老天爺真不公平!陳伯伯,那你現在一個人,有沒有什麽打算?”
老人的臉上劃過一絲異樣的表情:“還好,我經常四處講課,也挺忙的,忙起來就不會想太多了,伯伯跟你一樣,還是工作好啊!”
章桐點點頭,她突然想到了什麽,抬頭問道:“陳伯伯,你來天長多久了,有沒有去看過我父親?”
老人點點頭:“我去過,前幾天,他的祭日。”
“什麽時間去的?”
“很早,天剛亮,”老人一陣苦笑,“年紀大了,睡不著覺,所以早早就去了。多年的老朋友,就像親兄弟一樣啊!說來慚愧,你父親走了這麽多年,我這還是第一次去看他。”說到這兒,老人默默地搖搖頭,顯得很傷感。
章桐沒有再多說什麽。沉默良久,老人站了起來,一臉的歉意:“桐桐,伯伯先走了,你忙吧,我改日再去你家拜訪!”
“好的!”
遠處,華燈初上。目送著老人逐漸消失的背影,章桐的心裏突然酸溜溜的,想著自己的父親如果還活著的話,一定也有這麽蒼老了。章桐的視線漸漸地變得模糊,遠去的老人似乎已經變成了父親,淚水又一次滑落臉頰。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晚上九點了,章桐站在黑漆漆的家門口,借著門縫裏露出來的微弱的光,伸手在挎包裏摸索著大門鑰匙。樓道裏又悶又熱,沒一會兒章桐就渾身是汗了。好不容易摸到了鑰匙,她伸手就要往鎖孔裏插,或許是緊張的緣故,一不小心,咣啷一聲,整串兒鑰匙從手指縫裏滑落下去,掉在了地上。章桐暗暗地罵了一句,摸黑彎腰去撿,可是,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突然變得麻木起來,她咬緊牙關,努力了好幾次,最後不得不伸出左手在地上摸索。
隨著耳邊傳來門鎖開啟的聲音,章桐眼前一亮,原來鑰匙掉在地上的動靜驚動了正經過門廳的母親。
“回來啦!以後叫我開門就可以了!”母親一臉的笑容,這些日子由於按時服用了藥物,章桐在母親臉上看見笑容的次數也漸漸地多了起來。
章桐趕緊撿起地上的鑰匙串,塞進了挎包:“沒事的,媽,我每次回來的時間都不一定,你不用等我的,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走進家裏,章桐第一眼就被客廳茶幾上的幾盒禮品吸引住了。她一邊放下包,一邊問道:“媽,是誰送的禮物啊?是不是陳伯伯?”
母親從廚房裏端著一碗涼拌麵條走了出來:“是啊,陳伯伯來看過我們,順便給你帶了點東西,還說是美國帶回來的。我還問起他家的梅梅呢,怎麽沒見到她一起來,那丫頭,長得也該和你一樣高了!我記得以前小時候她常來我們家玩的。”
章桐的心不由得揪緊了,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陳伯伯怎麽說的?”
母親依舊一臉的笑容,“你陳伯伯說梅梅結婚了,嫁了個美國人,工作又忙,所以就暫時不回來了。這孩子,咳!我倒一直念著她呢!”
章桐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頓時明白了陳伯伯的一片苦心:“哦,這樣啊,媽,你也別嘮叨了,人家總會回來看你的!”看著母親忙碌的身影,章桐實在不忍心戳破這個美麗的謊言。
“對了,桐桐,今天下午還有一個人來咱們家了,他說是你的老同學,小夥子人挺不錯的,桐桐,聽他的口氣,對你印象很好。告訴媽,是不是你的男朋友?他是誰?叫什麽名字?你怎麽瞞著媽不說呀!鬼丫頭!”
聽了母親一連串的問題,章桐差點沒被嘴裏的一口麵條嗆著,她結結巴巴地問道:“媽,你別亂想了,我沒有男朋友!”
“你這孩子,都多大年紀了,還遮遮掩掩的想幹什麽!”母親的話聽上去是數落,但卻是笑著說的。
章桐還想解釋,張了張嘴,轉念一想,還是老老實實地閉上了。
夜深了,聽到隔壁母親的房間裏傳來了關燈的聲音,章桐皺眉想了想,猶豫了很長時間,最終還是打消了給劉春曉打電話質問的念頭。她心裏當然清楚劉春曉為何會突然上門拜訪,他到底還是對妹妹的失蹤案念念不忘。章桐不能去去指責他,畢竟劉春曉並沒有做錯,他的出發點也是無可厚非的,可是這麽一來,章桐就不得不因此去打開自己那段塵封已久的灰色的記憶。想到這兒,她用力地搖了搖頭,習慣性地啃起了自己右手的指甲。每次章桐心亂如麻的時候,她都會啃自己的右手指甲,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時候養成了這個習慣。而隻有每次啃右手指甲的時候,她心裏才會多多少少覺得平靜些。
第二天一早,剛走進公安局大樓,門衛就叫住了她。
“章法醫,有你的一份快遞,是陳海市發來的!”
這麽快!章桐不由得暗暗佩服起陳海市公安局的辦事效率。匆匆簽收完快遞,她順手把厚厚的大信封往胳膊肘下一夾,徑直就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正走到樓梯拐角處,迎麵竟然撞上了風風火火正朝外走的王亞楠。章桐剛想開口打招呼,王亞楠就打斷了她的話,神色有些凝重:“快走,有案子。城東廢棄的鋁合金加工廠,你一會兒馬上過去。我在那兒等你。”
時間倒回到大約一個鍾頭前——
總的說來,這一天的收獲應該是不會差的,才早上七點,老王頭揀拾的廢鋁合金邊角料已經有滿滿當當的一大麻袋了。看著自己豐厚的勞動果實,老王頭不由得眯縫起了布滿眼屎的雙眼,那老樹皮般的臉頰也下意識地顫抖了起來,他仿佛看到了一大堆花花綠綠的鈔票正放在不遠處等著自己去拿呢。今天究竟是撞了哪門子好運了,肯定是碰上財神爺了!老王頭很慶幸自己意外發現了這麽個荒涼偏僻的“風水寶地”,想想自己那幫子收破爛的老鄉們不聽勸告,非得認死理就在一塊地方發財,老王頭的嘴就笑得合不攏了。既然是自己發現的,那麽,這塊獨食自己也就老實不客氣地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