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政局長

第43章

　　桂平徹底絕望了。她將西城開發區的學校轉手出賣了。將獲得的巨額款項都打進了欒介川曾經交給她的那個賬號裏。這些錢，遠遠超出了當時挪用的那部分社保資金。她認為聶邦春之所以有今天的悲劇性結局，自己完全有責任。或者說，是自己一手造成了聶邦春的悲劇。

　　妻不賢，夫才錯！桂平就是這樣認為的，他把聶邦春犯錯誤的根源都歸到了自己的頭上。她深深地痛悔，可是無濟於事。誰也幫不了聶邦春了。

　　桂平決定要離開柳樹了。

　　在離開之前，她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去找藍鳴燁或者馬羽兒，囑咐他們帶好自己的兒子。可是，她轉念一想，自己憑什麽說那個叫藍天的孩子是自己的兒子呢？如果人家不承認那個孩子是領養的，自己的舉動豈不是被人恥笑嗎？

　　桂平做事風風火火，可是現在，她越來越歸於平靜了。

　　她決定在離去之前，再去看一眼藍天。

　　那個早晨，桂平收拾幹淨利落，穿著最高檔的套裝，早早來到了藍天學校的大門外，站在正對著校門的一棵大樹下，從這裏可以看見進出校門的學生。

　　遠遠地，藍天騎著自行車，一臉陽光地朝著校門行駛過來。

　　桂平想上前去打招呼，可是，她的腳步又停住了。

　　這時，藍天不自覺地往桂平站著的方向望了一眼，就像心有靈犀一樣。這讓桂平的心一震，藍天的眼睛很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樹下的桂平。這不是救過自己的阿姨嗎？藍天掉轉自行車，向著桂平的方向走來。

　　“阿姨，您好！你來我們學校有事嗎？為什麽不進去呢？”

　　麵對著藍天的問題，一向口齒伶俐的桂平居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她用慈愛的目光看著藍天，許久，沒有說出話來。

　　她想說：阿姨就是來看你的。可是，該怎麽說呢？是否太唐突了呢！

　　“阿姨從你們學校路過，沒有什麽事兒。你快去上學吧！”她覺得自己有些言不由衷了。明明希望藍天在自己麵前多呆一會的，可為什麽又讓他快點去上學了呢？桂平此刻是矛盾的，藍天下巴上的那顆小月牙就像掛在桂平心裏的小月亮一樣，那樣地讓她感到心裏透亮。

　　藍天既然是藍鳴燁的兒子，就應該能過得很幸福。自己還有什麽可不放心的呢？還是走吧，走了，就一了百了，與這個塵世再無絲毫的牽掛了。

　　目送著藍天的背影，桂平望向校園，直到藍天將自行車送到了車庫，走進了教學樓。桂平再也望不見為止。這時，她才轉過身去，擦掉臉上的淚水，離開了學校大門前的那棵樹。

　　她走了。一直沒再出現過。

　　後來，據村裏人說：桂平把自己的公司變賣了，將錢款都捐給了一個慈善基金會。她自己到一個寺院每天去誦念《大悲咒》和《地藏菩薩經》去了。

　　紀委書記林纓子的鍛煉期限到了，原來以為省裏能提拔重用她，經過這一係列事件後，省裏對她的工作能力和為人持懷疑態度，在考核過程中，基層滿意率不高，也是導致省裏不信任的原因之一。在經曆了一係列驚心動魄的事件後，林纓子也進行了反思。在回省城以前，她試圖找鳴燁談一次，但確實不知道該怎麽說起。她覺得自己前一段對鳴燁問題的處理上確實摻雜了個人的恩怨，這對鳴燁很不公平。但是，礙於麵子，林纓子不想把這些事都點破，聰明的藍鳴燁心裏應該很清楚這一點的。

　　她知道自己回省城還要繼續以前的日子，去麵對不願意見到的丈夫，去討好公公婆婆，生活從起點到終點隻是畫了一個圓圈，最後，又回到了原處。

　　林纓子回省城的那天，特意讓司機把車子開到政府大樓前，她搖下玻璃窗，注視著鳴燁辦公室的窗口，許久，才移開視線，離開的時候，兩行淚悄無聲息地流了下來……

　　車子漸漸地遠去了。林纓子的耳邊響起多年前自己在大學校園裏的賽詩會上，曾經朗誦過的一首葛泓的《深秋之愛》：如果我有能力選擇/就讓我成長為一棵深秋的樹吧/綠葉盡去之餘 枯幹的枝條/沉默著 以真實的軀幹承受風霜/那斑駁的烙印啊/雖灼痛 卻有著刻骨銘心的芬芳/我清楚 你隻是偶然地經過我的身旁/如同浪子的背影不曾有真正的家鄉/我也懂 秋風秋雨秋葉秋霜/這自然的宿命啊/承諾無言就是千年萬年的地老天荒/可我隻能遠遠地遠遠地看你啊/一遍 一遍 一遍 一遍/默憶你純真冷峻的容顏/直到歲月老去/逐漸滄桑。

　　早晨，曉瑤剛到辦公室，王磊就來了。曉瑤奇怪，最近王磊怎麽總是往西城開發區跑呢？這裏隻是他所屬企業的一部分，總部在省城，應該努力把總部的工作做好。王磊進來的時候，曉瑤正在整理一篇關於招商引資的文章，曉瑤每一次講座之後，都把那些文章整理出來，她一直有個想法，將來寫成一本實用招商手冊，讓更多負責招商的同誌在從事這項工作的時候有個參考，也算是對自己這段工作的一個交代。讓她煩惱的是，單位的機器設備都太老化了，她這台機器還是以前的四八六機器呢，係統運行的比較慢不說，連上網絡後，病毒很多，殺也殺不淨。她後悔沒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拿單位來。

　　王磊相貌清秀，一看外表就是典型的知識分子。他打扮得很休閑，如果不是在會議或接待來賓的場合，王磊總是喜歡無拘無束。今天王磊穿著一件杏黃色的T恤，淺咖啡色的褲子，米白色的休閑皮鞋，背著一個深咖啡色的羊皮包，給人以溫暖、柔和的感覺。

　　他笑著問曉瑤，“在做什麽呢？大清早的就開始工作了？”

　　曉瑤每天來得比較早，這個時候樓裏的人還沒到，她總是喜歡利用早晨這個時間思考些問題，打些文章，聽到王磊的問話，曉瑤才從電腦前抬起頭來，“怎麽又來了？是不是打算長住西城開發區了？”

　　“是啊，這裏的工程還沒完工，有些手續需要我親自辦理。柳樹的招商環境你還不知道嗎？到哪個部門辦事都不順利。要不是總麻煩邵書記，真的覺得很艱難了。”王磊對柳樹市的辦事效率很有意見。

　　曉瑤一邊和王磊說話，一邊上網查資料。不經意間，一下子點進了一家網站，等曉瑤意識到操作失誤的時候，她突然發現自己電腦上的所有圖標都變成了一隻隻的小熊貓，那些熊貓的手裏還拿著一根香。而自己剛才打開的程序都關閉了，一個也打不開。曉瑤很著急。“壞了，剛才的文章都白打了。這一清早又白忙活了。”曉瑤抱怨道。

　　“別著急，讓我幫你看看。”王磊安慰曉瑤。

　　“我說王磊，你可真是我的克星啊。以前我一直想跟你說這句話了，真的，不管在哪兒，隻要我見到你，我就肯定要倒黴了。在國外，看見你的時候，我就挨打。在國內，看見你的時候，沒人打我了，電腦打我。重重地打擊我。我什麽時候能躲開你的威脅呢？”曉瑤認真地說道。

　　“怕是這輩子你都躲不開我了。你走哪兒我都跟著。”王磊頑皮地說。

　　“那可不行。你可不能讓我犯錯誤啊。”曉瑤說著瞪了王磊一眼。

　　“開個玩笑，你可別當真。我把企業的事安排好了我就回省城，保證不再來打擾你。現在我得幫你修電腦，別忘了，我可是搞高科技的。”

　　“其實，說心裏話，我真的很喜歡熊貓，那胖胖的、憨憨的可愛模樣，即使沒看到熊貓，哪怕是看到圖片，也覺得喜歡。可是，這些小熊貓，太讓我頭痛了！”

　　“你的電腦中了熊貓病毒了。”王磊告訴曉瑤。

　　“聽說這個病毒很難對付。你有什麽辦法嗎？”

　　“不要著急。我有辦法。我用我的筆記本電腦上網查找查殺熊貓病毒的軟件，把它複製下來，放到你的機器裏，查殺病毒。”

　　“也隻好這樣了。沒想到王磊你還懂得這麽多。”曉瑤讚賞道。

　　“其實你自己也能做到的，隻是這個病毒以前你沒遇見過，所以不知道怎麽做。熊貓燒香病毒是一種蠕蟲病毒，極具感染力，能將係統中很多文件感染，還能中止反病毒軟件進程，殺死殺毒軟件，感染全盤。exe文件，刪除很多文件，使用戶的係統文件或者備份文件丟失。一旦用戶的電腦被感染了熊貓病毒，其係統中所有。exe可執行文件一律被修改成熊貓拿著三根香的圖片。也就是你剛才看到的那些熊貓。”

　　“哦，是這樣啊。說心裏話，我真的很喜歡熊貓，但是，這一次遭遇的病毒曆險經曆，讓我不得不對熊貓刮目相看，尤其是手裏拿著香的熊貓。”

　　王磊一遍又一遍地殺毒，時間過得真快，經過四遍查殺，小熊貓終於一個一個地消失了。電腦又恢複了從前的樣子。終於能夠正常工作了，曉瑤很高興地說：“熊貓終於一個個地被王總打敗了；在王總麵前，熊貓病毒無處可逃。”

　　“隻要藍局長開心，王總累點也心甘情願。”

　　玩笑歸玩笑，曉瑤還是發自內心地感謝王磊。

　　王磊翻看著曉瑤書櫃上的書，問曉瑤：“你最喜歡讀什麽書？”

　　“我喜歡高暉寫的一本評論集，內容很深刻，也很有見解。”

　　“你說的是《原始閱讀》那本書吧？”王磊問道。

　　“你還知道《原始閱讀》這本書啊？”曉瑤感到很驚訝。

　　“你不知道，我從小到大，最大的心願就是能有書讀，能買很多的書。”

　　“這麽說你學習的動力就是為了將來能讀更多的書？那你辦企業又是為什麽呢？”

　　“我辦企業的目的是為了掙錢，掙錢的目的是為了買書。我家裏的藏書越來越多，可媳婦卻跑了。到現在還一個也沒有呢！”王磊遺憾地說。

　　“書可以買很多，可妻子隻有一個。想娶多也不行啊！問你個問題：如果回到家裏沒有妻子，就你一個人，你感到空虛嗎？”

　　“不空虛。因為有那麽多的書陪伴著我呢。尤其近來我的心裏更加充實了，因為我有一份希望一直存在心中。”王磊動情地說。

　　“還挺浪漫的哈！說，一大早跑我這裏來有什麽事兒？”

　　“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於丹要來了，你知道嗎？”

　　“不知道啊。你怎麽知道的？”

　　“報紙、電視等新聞媒體天天宣傳，你也不讀書看報，隻知道招商啊。”

　　“你去聽於丹的講座嗎？”

　　“我先問問你去嗎？如果你去，我就去。”

　　“又開始貧嘴了。我沒有票呢，再說也不知道有沒有時間。”

　　“我今天就是給你送於丹講座的票的。周五下午2點，省城大劇場，不見不散。”

　　王磊將於丹講座的票放在曉瑤的辦公桌上，轉身就走了。

　　曉瑤感到有點突然，就在她發愣的時候，王磊已經走出了曉瑤他們的辦公大樓。

　　周五的下午，曉瑤忙完手裏的工作，開車回省城。

　　她以前在電視上的百家講壇裏看過於丹的講座，但與於丹本人麵對麵，去傾聽她的講座還是第一次。她覺得於丹是很有內涵的人，一篇普通的古文，竟然被她講述得那樣生動。曉瑤最佩服於丹的就是她能把古代的一些故事和先人的思想與現在的人際關係、和諧社會的創建聯係起來，她強調認識自己，清醒地認識自己，才能獲得成功的人生。

　　當於丹走上講台的時候，王磊才匆匆地走進來。他告訴曉瑤他剛從書店來。曉瑤用手勢告訴她講座已經開始了。王磊不再做聲。

　　於丹講道：“今天我們來說一個話題：認識你自己。其實這個命題是千古以來一個最難的命題，在西方的神話寓言體係裏，這個被表述為著名的斯芬克斯之迷。獅身人麵獸斯芬克斯每天都問過往行人一個問題，誰知道這種動物是什麽，它在早晨的時候是四條腿，在中午的時候兩條腿，在晚上的時候三條腿，那麽這個腿不斷在變化的動物是什麽呢？過來的人答不上來就會被獅身人麵像吃掉。後來年輕的俄狄浦斯在路過的時候，說出了最終的答案，他說這個動物就是人。斯芬克斯大叫了一聲，就跑到懸崖上跳下去了。

　　這個故事在說明什麽呢？說明離我們最近的往往是最難認知的。我們在成長的過程中，可以不斷地認知天地萬物，增長經驗，但唯獨難以認清我們自己。因為人生的變化，是在不經意之間，有太多階段，比如說早晨，一個孩子當他匍匐著四肢爬行的時候，這是在生命成長之前，那麽走到一定的階段可以站立起來了，在這個世界上開始有很多很多需要去積累的、需要去建立的、也有了很多內心的惶惑和遊離，到了晚年的時候，我們所積累的那些財富、聲譽、情感，一切一切負累於心。

　　正確地認識自己，是一件非常難做到的事。莊子裏有許多寓言故事告訴我們，由於我們習慣於自以為是，常常把自己的主觀願望強加於客觀事物，於是就會出現好心辦壞事的現象。而我們又經常會被社會中各種各樣的外部評價所影響，而不能真正認知自己的內心，結果被所謂的潮流而左右，在紛繁的大千世界中迷失了自己。我們怎樣才能像庖丁解牛那樣，正確全麵地看清世界上的事物？我們怎樣才能做到有自知之明，又怎樣才能不受外部評價的影響，而正確地認知自己呢？”

　　於丹舉了很多例子。然後一層一層地遞進，講述著如何認識自己。尤其是於丹的“真正認清自己的人，也不會真正認清他人，有的時候你的好意有可能會遭遇惡報，因為你在以自己的方式強加於人。”讓曉瑤聽了很佩服。她覺得聽了這樣的講座能夠心胸開闊，增強快樂的勇氣和生活的信心。同時，她也把這句話跟王磊聯係起來，王磊一直在幫助她，但是，王磊的好意總是遭遇到類似於丹所說的“惡報”，想到此，曉瑤用眼睛的餘光看了一下坐在身邊的王磊。王磊正聚精會神地聽著。

　　聽完了於丹的講座，王磊和曉瑤從省城大劇場出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晚飯時間。

　　王磊對曉瑤說：“能不能請藍局長陪我吃頓飯呢？我中午到現在都沒吃飯呢？”

　　“你總是一天隻吃兩頓飯嗎？這麽大的老板居然連午飯都不吃！節約資金哪！”曉瑤開玩笑地說。

　　“這不是請你聽講座了嗎？一般請人看電影什麽的都得吃點飯，請人聽講座更要吃飯了。我為了吃這頓飯中午就沒吃。一直等著呢。不知道局長大人是否賞光？”

　　“行，沒問題。今天我請你吃飯。”曉瑤很爽快地說。

　　“那怎麽能行呢？不要誤會，我可沒那個意思。”

　　“你請我聽講座，我請你吃飯，這是理所當然的事，走吧，你說去哪兒？”

　　“誰請誰咱到那兒再說。去PAPA’S文化餐廳。”

　　PAPA’S文化餐廳在一個胡同裏，在外麵看來很不顯眼。但是，裏麵的空間很大。每個就餐區都有各自的特色。王磊和曉瑤選擇了一處能看見樂手演出的座位坐了下來，然後為曉瑤點了套餐。曉瑤知道這裏的套餐與現點的菜比較起來其實是很便宜的，她覺得自己又發現了一個問題，就是王磊是節約型的企業家。一般在國外學習過、受過西方教育的人，生活上都不是很奢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