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鳴燁思索更多的是新三農的問題,農民工大批湧向城裏,在建設城市的同時,也增加了城市的負擔;同時,失去土地的農民能否安置到位也是需要解決的問題,如果不幫助他們找到工作,社會上就會又增加一批遊手好閑的人。而隨著土地的征用,農業用地改成了工業用地或商業用地,農民們沒有了土地,勢必要離開家園,農村的村落在逐漸地消失,一個又一個村落的終結打破了人們自古以來的生存規律,會導致許多新問題的出現,比如:人口與計劃生育問題,環境資源及保護等問題。
鳴燁想得越多,思考就越深入,對農村及農民問題的擔憂也就越重。信訪局長求他幫忙的事他不能不答應,他知道自己必須要麵對那些父老鄉親。
鳴燁驅車前往藍家村的時候,走到半路,就遇上了前去市裏上訪的村民。他們乘坐著10多輛農用三輪車,在王小花丈夫三柱子的帶領下正往市裏趕呢。
“那不是老八路的孫子鳴燁嗎?”
王小花眼尖,最先看到了鳴燁坐在尼桑轎車裏。
“可不是嘛!鳴燁怎麽這個時候回來啦?”
就在村民們猜測的時候,鳴燁的車在路邊停下了。他從車上下來,喊著村民們。
“鄉親們,你們這是去幹什麽呀?去這麽多車?”鳴燁明知故問道。
“我們也不瞞著你了,我們這是去市裏,到市政府上訪去。”三柱子喊道。
“有什麽想法你們先和我說說,或許我能幫你們出出主意呢。”
“也行。鳴燁見過世麵,我們先和他說,看他有啥辦法沒?”
村民們把征地的事兒和鳴燁一五一十地說了。
鳴燁說:“大家信得過我嗎?”
“那還有啥說地。我們不信你還信誰去?你是咱村裏最出息的人了。”
“如果大家能信得著我,我就和大家說說。我覺得咱們還是應該聽政府的。政府給了一定數額的現款補償咱們的損失,咱也能過上好日子了。再說區裏還給辦了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這些對咱來說都是好事啊。如果能找到工作就更好了,即使年齡大的人不找工作,政府給的這些錢也夠養老了。大家想想看,誰一輩子能掙到這麽多錢呢?”鳴燁給大家講著道理。
“可是老祖墳怎麽辦呢?”三柱子問道。
“這好辦哪!可以到墓園裏去買塊地,樹個碑,或者在旁邊栽些樹,不是也挺好的嗎?”
“鳴燁,你說得容易啊!那墓園多貴啊!我們能買得起嗎?”
“能買得起的。那裏什麽價位的都有。有時間我幫大家問問。興許對搬遷的農民還能照顧呢!”鳴燁想等回去的時候和民政局溝通下。
“說得也是這麽個理兒。”王小花點頭讚道。“這麽說,老八路家的墳地也該遷走了。”
一想到爺爺老八路的墳地也要遷走,鳴燁的心裏感到很不好受,老人家剛在地下安眠了一年,就要打擾他,真是愧對他老人家了。
不管怎麽說,村裏人聽鳴燁一說就都開竅了。掉轉車頭又都返了回去。鳴燁此刻總算鬆了口氣。
藍家村的征地工作進展得很順利。因為鳴燁是老八路的孫子,老八路一輩子都幫村民們做好事,鳴燁也不能糊弄大家,這一點在藍家村裏得到了一致的公認。
藍家村的征地上訪事件總算在鳴燁出麵的情況下得到了協調解決。可是,
西城開發區又出現了新問題。
早晨上班的時候,樓裏來了100多農民工,這一次比上次的規模還要大。
農民工為什麽要到辦公大樓來?是因為搞基建的老板跑了,農民工的工資一直欠著,要過春節了,他們準備回家,可是路費都不夠,更談不上買年貨,讓老婆孩子吃飽穿暖了。這一次,來上訪的農民工是給開發區修建基礎設施的,開發區把錢給了老板,但是老板沒給他們開支。開發區是政府的,老板不給錢就找政府要,所以,他們認為找政府要錢理所當然。
為了平息上訪,市裏決定還是由財政局拿出一筆專項資金,總支出是300萬元。市長王誌軍擔心鳴燁不批,親自找鳴燁談話。因為市裏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如果出現越級上訪,尤其是進京上訪,各級領導都要受處分。
“為了不受處分,就拿納稅人的血汗錢去堵私營企業老板的窟窿?”鳴燁憤怒地說道。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組織決定了,你必須執行。”
“這個字我不簽。即使把我撤職了我也不簽。”
“那就讓聶邦春簽好了。”王誌軍也很無奈。
王誌軍開始和稀泥了,鳴燁知道這300萬元財政資金又打水漂了。從內心講,鳴燁也很可憐那些農民工,總想為他們做點什麽,可是自己怎麽能拿納稅人的錢解決他們的難題呢?同時,他也體諒市裏的難處。市裏在北京接訪的人員已經夠操勞了,撇家舍業的,真不容易。如果再去這麽多農民工,後果確實很嚴重。
開發區建設道路交通設施的錢還沒籌集到位,又計劃要建便電所、排水站,可哪一項不需要資金呢?他決定求助市裏,看能否得到幫助。鳴燁拿起電話撥通了井然的號碼。
“井然市長嗎?你們開發區寫個情況介紹和工業專項資金申請報告,我找人送到市裏,看看市裏能給予解決不?如果能批下來一筆款子,你的問題就解決了。”
井然很高興。“謝謝老藍!我立即派人去辦。”
放下電話,鳴燁想起了以前聽過的一次講座,一位老教授曾經說過:“內在的自我道德和信仰,外在的法律和行為相統一,才能和諧。和諧的社會必須是富裕的社會,貧窮不會有和諧。”而從西城開發區這樣的一個小窗口看出了全縣經濟的匱乏,財政資金的緊張,麵臨這樣的形勢,鳴燁意識到自己肩上的擔子確實很重。每天找他要錢的部門很多,可是能順利拿走錢的部門畢竟是少數。鳴燁知道自己自從到財政局以後得罪了縣裏的很多人,但他知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市裏財政資金這麽緊,大家應該能體諒他的難處。他也意識到態度決定命運,雖然沒有足夠的資金,但是必須要有好的態度,所以他一直要求下屬一定要善待外來辦事的任何人。財政局的工作人員也都牢記著鳴燁的一句話:“我們沒錢,可我們還沒有好的態度嗎?”
鳴燁拿著西城開發區的工業專項資金申請報告,親自去了省財政廳的工業基金處,反複陳述西城開發區麵臨的困難,以及縣財政資金目前匱乏的無奈,終於打動了處長老金。老金領著處裏的三名同事到西城開發區實地考察了兩次後,將報告轉給了廳長審批。
就在井然申請的那筆專項資金到位的第二天,傳來了一個讓鳴燁感到驚訝的消息。井然調走了。鳴燁通過這一段工作中與井然的接觸,他覺得井然雖然書生氣濃了一些,但是井然在開發區一些工作的處理上,還是很有自己的獨到見解的。鳴燁知道井然在到市裏之前曾經擔任過省裏某科研所的副所長,有多項專利和發明創造,應該說井然是個不可多得的高科技人才。省委組織部調整幹部的時候把他派到了柳樹市。很多人認為井然仕途一路暢通,從常務副市長的位置上能回到省裏擔任部門的正職,或著在市裏換屆的時候也能有個說法。結果沒想到井然居然申請回科研所當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員,繼續搞他的科研去了。
井然走的那天,送他的人很多。大家都覺得惋惜。但是,井然自己的精神狀態很好。他對鳴燁說:“卸去了官職,我覺得自己現在一身輕鬆。轉了一圈,還是搞科研,做我自己的老本行最自在。”
“不過,我倒覺得太可惜了。畢竟,走上仕途是很多人的夢想,你已經走到了這樣的位置上,繼續往前走,前途更光明,也能為更多的人做事。”
“很多事情不是我們所想象的那樣簡單,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其實有很多時候是身不由己的。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我覺得走到現在,我的人生已經輝煌過了,我不需要再有其它的變故。我本身就是搞科研的出身,能夠受到組織的重視和老百姓的信任,在官場走了這麽多年,我已經知足。還是把這個位置留給最適合的人幹吧。副市長不缺我一個,科研所裏可能沒有我,就是個損失,這一點我還是充滿自信的。”井然的一番話發自肺腑。
鳴燁不知道自己此刻說什麽好,他覺得說得再多也無濟於事。井然的決心一旦下了,沒有誰能夠勸說他。
“鳴燁,衷心地希望你能夠克服困難,度過難關。有機會去省城的時候,我一定帶你去參觀我們的科研所。”
鳴燁與井然話別。他覺得跟井然在一起共事的時間太短。
然而,井然就這樣走了。誰接替井然就成了人們議論的新話題。
因為井然是常務副縣長,這個位置誰來接需要市委定,但開發區的負責人可以由市裏定,西城開發區的工作不能因為井然走了就停頓下來,也不能沒有主事的人。市委書記邵佳瑞去南方考察了,市長王誌軍給他打電話匯報說,他們準備從下麵縣裏選派上來一名縣長暫時接替井然的工作,邵佳瑞想了想覺得開發區的工作是市政府的要害部門,王誌軍應該能推薦個差不多的人來擔此重任,自己幹涉太多反而不好,於是他讓王誌軍自己定。
這名縣長名叫於德,平時說話辦事很有衝勁,但就是滿嘴髒話,動輒罵娘,他來開發區一個星期後,會計小張就被他給罵哭了。第二個星期,司機小林也被他罵了個狗血噴頭。就連曉瑤也沒能幸免。
“你他媽是幹嘛吃的?招商你都招來誰了?還在這裝,裝什麽裝?”
曉瑤被罵得不明不白的,和鳴燁說吧,又怕鳴燁為他操心。加上曉瑤來了快一年了,工資關係一直沒落上,因為是招聘來的,沒有公務員編製,事業編的市裏一直控製,一年多沒進人了。市長王誌軍對曉瑤的情況比較了解,曉瑤屬於市裏引進的人才,必須給曉瑤辦手續。雖然王誌軍特批了曉瑤的事業編製,但是,在辦手續的時候,人事局又開始刁難。今天說是沒登上工資手冊,明天說是套改已經結束,不能實行套改的工資,後天又折騰說報表沒批下來。折騰了半年多,總算落上了關係,但工資到核算中心的銀行結算處,又給卡住了。說是身份證號碼輸錯了,需要重新輸入。所以曉瑤的工資一直沒開,雖然曉瑤在國外有一定的積蓄,她不缺這筆錢,但是這些事讓她煩心。怎麽市裏辦點什麽事兒就這麽難呢?她藍曉瑤大小也是個局長,都這麽被折磨來折磨去的,如果是個普通老百姓那不是更難辦了嗎?曉瑤有些鬱悶了,再堅強的人,也是受不了委屈的,她自己躲在宿舍裏哭了一場後覺得心情輕鬆多了。
星期天的早晨,曉瑤的同學陸璐說要來看她,順便還帶來一個人讓她認識認識。
“你要帶誰來呀?還這麽神秘。莫非是你男朋友?”
“什麽呀!我倒是想讓他給我當男朋友。可是,不行啊,人家有妻子和孩子,還在台灣呢。”
“這麽說你是帶來了一位台灣的客商?”曉瑤驚訝道。
“是啊是啊,我給你帶來台商了你可怎麽感謝我呢?”
“我請你吃烤鴨。”
“哎,我說曉瑤,怎麽你去了柳樹就知道吃農家飯啦。”
“我這裏就在農村,除了農家飯也沒有別的東西呀。要不就請你吃炒河蝦,醬燜鯽魚。”
“我還真沒吃過。行,一言為定。不許反悔。”
台商陳先生真的來了。曉瑤發自內心地感謝陸璐。“陸璐,你這位五星級大酒店的老總,能親自幫我們招商,讓我怎樣感激你呢?我原想收獲一個信息,你卻給我帶來了一位先生。”曉瑤模仿著汪國真詩歌的語氣說。
“感謝什麽呀。人家陳先生想在大陸投資為祖國盡力,你得給人家機會。不過,陳先生也是生意人,生意人講求的是利潤,不能白投資,也要收回的。你們的土地價格能否給陳先生優惠呢?”
“我們這裏的土地目前還沒定出統一的價格標準,但一般基準價都在一畝地10萬元左右,如果陳先生利用的土地多,我可以請示上級協調解決,一定讓陳先生滿意。”
曉瑤正和陸璐及台商陳先生談話的時候,於德從外麵走了進來,於德進曉瑤的辦公室從來不敲門,這讓曉瑤很憤怒。但是,人家已經進來了,又是自己的領導,總不至於把他趕出去吧!
於德用眼睛瞟了曉瑤一眼說:“這是誰呀?”
曉瑤立即介紹道:“這位是台商陳先生。這位是我們開發區新來的於主任。”
陳先生熱情地和於德握手,可是於德滿不在乎地打著哈哈道“準備來投資嗎?”
“是啊。有這個意向。如果地價合理,我就多購置一些地,然後按照柳樹市的要求,把項目都落實到位,爭取早日投產。”
“想法還不錯。我這裏就剩這麽雞巴點地了,都雞巴惦記著。你要買多少畝地?”
“大約180畝左右吧。”陳先生回答道。
“好啊,我給你便宜點,每畝地28萬元。這是最低的價格了。按照上麵大官的意思,你要能成片地開發就更好了。”於德說。
讓曉瑤沒想到的是,於主任把地價抬上去了幾乎三倍。
陳先生當時就楞住了,他看看曉瑤,又看了看陸璐。
曉瑤當時氣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但她還是壓住了火氣,心平氣和地和陳先生說話。
於德一看沒人再理他,自顧自地走了。
這還怎麽招商啊!曉瑤在心裏叫苦道。她知道陳先生來之前已經把柳樹市的土地價格打聽得很清楚了,於德這樣一高抬價格,陳先生一定認為大陸人不夠誠實,用高價格欺騙他,所以自己的工作真的不好做了。
果然,陳先生什麽也沒說,而是很客氣地和曉瑤告別,連飯也沒吃就和陸璐回省城去了。曉瑤再怎麽懊惱也於事無補。她感到自己的處境越發地艱難了。
曉瑤認為,沒有統一的價格,沒有寬鬆的政策,企業就不好引進,外商更不能自己到開發區來找罪受。
又一名外商要來開發區了。
天氣已經轉冷,外商提出要俯瞰西城開發區全貌,才肯坐下來談。樓頂有廢棄的鍋爐房,曉瑤要找個最佳位置,還不能讓外商看到很破舊的鍋爐房。曉瑤自己爬上樓頂,打開了樓層之間的門鎖,發現廢棄的鍋爐房裏有一大片漏水的暖氣,曉瑤從橫梁的底下爬進去,查看漏水的地方。頂層和室內是兩個世界,凍得曉瑤上下牙直打顫,她強忍著恐懼和寒冷,在找到漏點後又從通往外麵的消防通道中走回來。下樓的時候,由於鐵製的樓梯上有冰棱,曉瑤不小心滑倒,滾了樓梯。她強忍著疼痛堅持著。因為這次要來的外商縣裏很重視,邵佳瑞和王誌軍也陪同外商一起過來,西城開發區決定大張旗鼓地歡迎外商和市領導。
在往樓頂掛標語條幅的時候,由於風太大,長長的標語和附近電線杆上的高壓線纏在了一起,引起短路,全樓的燈立即滅了。外麵下著大雪,天空灰蒙蒙一片,室內沒有燈光,一片暗淡。記者拍照的光線不夠,講話的麥克沒聲,演示的設備不能啟動,眼看外商和縣領導就要到了,急壞了曉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