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政局長

第21章

　　在這個美好的夜晚，在省城的一棟居民樓的陽台上，省報記者葉丹正仰望著滿天的星光，回憶著與柳樹財政局長藍鳴燁相見的瞬間，憧憬著與他再會的時刻。

　　葉丹當了三年記者，還是第一次采訪財政局局長，臨來之前，她在心裏設計了幾個要提的問題，要做好記者工作，不僅需要了解采訪對象的工作內容，而且對被采訪人都要做一些深入細致的了解，可是，對於得到廳長批示的抓財源的管家藍鳴燁，隻有自己深入其中去體會吧。

　　事先與鳴燁在電話中約好今天下午一點整采訪他，葉丹到鳴燁的辦公室，去之前，葉丹想：采訪這樣一位財神爺，我也不能給咱記者丟臉，一定要穿戴得體一些。三年的記者生涯，使她深知，以穿戴打扮衣帽取人的人比比皆是，尤其到財政局采訪，更要衣著得體，形象可人。於是，昨天中午的時候，她給同住一室的軍嫂王平打了電話：

　　“王姐，我明天下午有個重要采訪，你快把我櫃子裏的那套黑色羊毛西裝幫我熨一下，晚上我回去拿。”

　　王平笑著在電話裏罵道：“傻丫頭，又不是去相親，幹嘛這樣七脫八換的”。

　　葉丹開玩笑地說：“是不是相親也不好說，如果我要是相中他呀，還真可能追求他呢！誰讓咱是未婚女青年呢！”

　　王平鄭重地說：“如果是那樣，我可要幫你好好打扮一下。否則，我該落埋怨了”。

　　中午，葉丹將披肩的長發高高挽起，盤在頭上，穿著王平為她熨燙的沒有一絲皺褶的黑色職業套裝，在修長的脖頸上係著一條淡綠色的絲巾，走路的時候，絲巾垂落的下擺上下抖動，很有韻律感，素淨的臉上不施脂粉，隻是嘴唇上塗了淡粉色的唇彩，把整個臉的生氣都給調了出來。腳下穿著那雙黑色的半高腰女人靴，走起路來發出的“哢噠、哢噠”的響聲，和著身體有節奏的擺動，使她本已好看的身材看起來更加亭亭玉立。她算不上美麗，更不是女人世界中的精品，但是，她獨有的風韻在大學讀書的時候就曾讓不止一個排的男生著迷，而更重要的是，她具有那種大家閨秀的風範，深厚的文化底蘊，是屬於那種能夠出得廳堂，也進得廚房的、兼知識女性與賢淑善良於一身的女子。而今天來采訪財政局長，對她來說，真的是不知為什麽，要刻意地打扮一下自己，並使自己看起來更加成熟，當然，後來發生的事是她今天來之前所沒有料到的。

　　一點整的時候，葉丹已經來到了鳴燁辦公室的門外，她剛要敲門，就聽見裏麵傳出的爭吵聲：

　　“藍局長，我們低保戶的救濟金如果不給發下來，我們就到政府去上訪，我們會去告你”。

　　一個非常野蠻的男高音，聲音逐漸消失後，又有一個尖厲刺耳的女聲喊了起來：

　　“如果不給我們撥回來賬戶剩餘的錢，我們就讓全體職工到政府門口去靜坐。”

　　這時，裏麵傳來了非常和藹的聲音：“你們大家都有困難，這一點我非常了解，但是目前政府的財力有限，我真心地希望大家體諒我們的難處，我會盡快調查清楚所有的情況，力爭在短時間內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複。你們看怎麽樣？”

　　裏麵的人不再作聲了。

　　門開了，從裏麵陸陸續續地走出了六、七個人，鳴燁在和他們說“再見”的時候，一轉身，看到了門口側麵站著的葉丹，問道：

　　“你也是來要錢的嗎？你是哪個部門的？”顯然，鳴燁沒認出葉丹。

　　葉丹這時沒來得及回答鳴燁的問題，思緒卻飛走了很遠，她發現，短短的三天乒乓球賽，每次在農場院子裏遇見鳴燁的時候，她都感覺似乎在哪裏見過他。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跟著鳴燁走進了他的辦公室，坐在鳴燁的對麵，端詳著鳴燁看，直看得鳴燁有些慌亂，帥氣的臉上寫滿了疑惑，語句也有些不連貫。

　　“您…您是不是不太舒服？需要我幫什麽忙嗎？”

　　聽到鳴燁說話的聲音，葉丹才有所醒悟，將思緒從很遠的地方拉回來。她立即站起來，隔著鳴燁的桌子，伸出手去，與鳴燁禮節性地握了握手，自我介紹起來。

　　“我叫葉丹，省報的記者。我們在乒乓球比賽期間見過麵的，您忘記了？”

　　鳴燁微笑著說：“歡迎，歡迎。你看我這記性，不好意思啊。”

　　“沒關係的，您這是貴人多忘事呢。”葉丹覺得自己此時說話有點虛偽。

　　到這個新工作崗位後我還是第一次接待采訪的記者，您可要筆下留情啊。”

　　葉丹迅速地拿出筆記本和錄音筆，看著鳴燁的一雙單眼皮，心裏想著，這雙類似三浦友和的眼睛我一定在哪裏見過，但是，已經進入工作狀態的她，是不允許自己再溜號的，於是，她理了理自己的思路，認真地向鳴燁提出了要采訪的第一個問題。

　　“藍局長，據我所知，我們縣裏的財政工作最近進行了一係列的改革，有些改革工作已經完成，有些改革工作正在進行中，我今天就是受報社領導的委派，前來采訪您，了解一些改革的具體情況，您能談一談目前我市新成立的國有資產公司的情況嗎？”

　　“當然可以。我們加大對國有資產經營收益的征管力度，提高國有資產變現收益額度，使之成為財政收入新的增長點；同時，為了確保國有資產不再流失，我們在開展清產核資工作的基礎上，成立了國有資產經營公司，下發了一係列有關清產核資工作的文件，對全縣行政事業單位的資產進行了清查，對賬內賬外物資做到不重不漏，不留死角。在開展清產核資的同時，還積極運作商業網點的變現工作。改革了原來各個商業網點的管理模式，將對外出租方式改為對外出售，從而使國有資產保值、增值，有效地防止了國有資產的流失。下一步我們還將在現有的基礎上，強化對商業網點和國有資產的運營工作，讓國有資產產生增值的一定效果。”

　　葉丹在筆記本上認真而又快速地記著，不時地抬頭看一眼鳴燁。每當她看著鳴燁的時候，都會注視一會鳴燁的眼睛。

　　“您看，都是我一個人在說，葉記者還有什麽問題嗎？”鳴燁說道。

　　“各行政事業單位在出售或出租國有資產的時候，是否也要經過國有資產管理公司呢？”葉丹問道。

　　“行政事業單位如果出售或出租房屋，都要由國有資產公司經手處理。我們已經麵向全市印發了國有資產運營管理辦法和有關清產核資的方案，雖然在這個方麵我們也是進行的初步嚐試，但是我相信，經過一段時間的實踐後，我們的這項工作一定會取得進展的。”

　　不知不覺中，采訪已經進行了三個多小時，葉丹合上筆記本後，習慣性地抬手看了看手表，指針已經指到了五點整，葉丹站起身，友好地和鳴燁握手告別，鳴燁打破了以往的慣例，邀請葉丹共進晚餐，被葉丹婉言回絕了。鳴燁一臉微笑地說：

　　“那今天不算數，改日我再特意邀請你，你可千萬要賞光啊。”

　　離開鳴燁的辦公室，走在回賓館的路上，葉丹突然感受到，自己今天是怎麽了？為什麽在告別的時候始終有一種依依不舍、不願離去的感覺？自己長這麽大， 除了上大學離開家鄉，與父母親告別的時候那種舍不掉的親情常常使自己不願離去，每一次返鄉後，那種思念的情愫就會在腦海中縈繞，總也揮之不去。可是，這一次，麵對這樣的一個陌生人，雖然他的頭上有著財政局長的頭銜，然而，葉丹啊葉丹，你什麽時候把這些局長等等放在心上呢？從來都是盼望著采訪盡快結束，而這一次卻感覺時間過得很快，甚至不願離去呢？是因為鳴燁的高大魁偉，還是因為鳴燁的文雅談吐？是因為鳴燁待人的和藹，還是因為鳴燁的幽默風趣？總之，葉丹自己感覺腦海裏思考的東西太多也太複雜，總也理不清思路，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一直縈繞心間，總也揮之不去。於是，她想：反正以後還有采訪他的機會，我會很認真地了解他，我也會認真地完成好報社領導交給我的工作，將財政局的工作情況真實地再現出來，切實起到新聞媒體的宣傳作用，促進各部門的改革工作。

　　對於鳴燁來說，每天清晨來到辦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批閱桌子上的一堆文件，然後，抽出一部分時間閱讀報紙，而每日裏不間斷的電話鈴聲時時地困擾著他，因為這些電話絕大部分內容是找他申請經費的。各單位辦公需要經費，籌備一些事宜需要資金，建設新項目也需要一大批資金，而很多資金並非他一個人審批後就可以落實的，需要經過聶邦春副市長的審批，個別資金還要經過王誌軍市長的審批，尤其是市裏對各單位申請的經費實行領導三級審批製度以來，各類資金從申請到審批結束，需要有一個很長的周期，這就不可避免地在時間上耽誤了各單位對所需資金的使用，所以，鳴燁也常常地受到了一些誤解。一些委辦局和縣區的頭頭們背後也議論紛紛：

　　“鳴燁真不夠意思，當了財政局長就不認識過去的哥們了”。

　　“可抓住了一點權，非得好好用用不可”等等，類似的閑言碎語鳴燁也聽到了一些，但他一如既往地在自己目前的工作崗位上踏實地工作著，因為他深信：每一項改革之初，都會有一定的難度和阻力，是非曲直終有真相大白的一天，那些對他產生誤解的人遲早也會對他解除誤會的。

　　妻子羽兒常常提醒他：“對於工作上的事情該認真的時候一定不能出差錯，但是對於細節性的東西並不一定要窮追不放，要以智者仁義之心善待每個人每件事”。

　　妻子羽兒總是那麽地善良，那麽地善解人意，就像家鄉的原野上初春時到處綻放的蒲公英花，樸實得不會在意任何人的想法，不會挑剔是否有肥沃的土壤，隻要有陽光和水，就能生存，並開出樸實無華的花朵。雖然與羽兒朝夕相處，可是每當看到羽兒那張掛滿微笑的臉在他麵前晃動的時候，總是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家鄉的一切，家鄉的一草一木，家鄉的一山一水，總是會勾起他無限的回憶。他的眼前總是會浮現出一個紮著兩隻羊角辮、穿著淡綠帶鵝黃色碎花連衣裙的小姑娘在原野中蹦蹦跳跳地采摘著蒲公英花的情景，這個小女孩就是曉瑤。而遠處，有一個比女孩大一些的男孩正趴在地上，握著畫筆，出神地畫著一幅畫，那個男孩就是鳴燁。每每億起這些，鳴燁總是沉浸在兒時的那種天真爛漫的快樂之中。每一次見到曉瑤，鳴燁心中總是感到家鄉近在咫尺，時刻能夠感受到家鄉的氣息，時刻能夠感受到少年時的歡樂和青春的激情。

　　在葉丹的心目中，鳴燁是那樣的高大，而鳴燁對葉丹和藹的態度，更使得她對鳴燁另眼相待。有的時候，在葉丹看來，鳴燁高大健壯的外貌與自己的老父親長得那麽相像，難怪一見到他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葉丹在家裏排行老大，小的時候就非常羨慕那些有哥哥姐姐嗬護的同學們，那個時候每家都有幾個孩子，不像現在都是獨生子女，孩子們放學的時候不用父母接回去，由哥哥姐姐們接回去就可以了。每當放學的時候，她總是站在學校門口，眼巴巴地望著同學們和哥哥姐姐遠去的背影，心裏感到很孤單。所以，她也常常隨著鄰居家的孩子們稱呼他們的哥哥姐姐，而且叫起來也是小心翼翼，生怕那些哥哥姐姐們不認她這個鄰家的小妹妹。二十多年過去了，自己從小學、初中、高中到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後，才終於遇上了鳴燁，怎麽能不令她激動？隻是她不知道鳴燁會怎麽想？很多次，她在與鳴燁談話的時候，總是趁著鳴燁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窺視鳴燁，看他與自己兒時記憶中的父親是多麽地相像，看他的眼睛與自己小時侯照的照片是多麽地相像，尤其是那雙單眼皮是多麽地富有特色，看他那黝黑的皮膚是多麽地結實，她總是在尋找著二十多年前她記憶中那個模糊的身影……

　　在葉丹的潛意識裏，每當看到鳴燁，她總是想起自己上初中的時候發生的那場車禍。早晨在她上學的路上，一輛三輪車朝著她疾駛過來，那是一輛經過改裝的三輪車，車速很快，而且正在下坡的途中，葉丹來不及躲閃，眼看那輛車就要撞到她的身上了，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突然從旁邊衝出來一個人，隻見那個人猛地撲到了車子上，車子緊擦著葉丹的裙子邊繼續向前衝著。車子向下衝的慣性將那個人帶著跑出去很遠，直到那個人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後，才終於停了下來。發呆的葉丹注意到那個人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她想仔細地看一看她的救命恩人，但是那個人看她沒什麽危險，就走開了，留下了傻楞著的葉丹。

　　在采訪鳴燁的時候，她不時地冒出一個念頭：我應該直接問問他！但是他能承認嗎？或者因為時間久遠，他早已經忘記了自己做過的好事呢。她心裏總在想：這是一個意誌力多麽堅定的人啊！仿佛在他麵前根本沒有困難，仿佛在他的眼裏世界是那麽地精彩，在他的腦海中思緒是那麽地廣闊無邊，他那寬厚的胸膛要是能讓我靠一會兒，哪怕隻有一會兒，也會給我以力量，足以戰勝一切困難的力量，因為那胸膛就像一座高山，雖然櫛風沐雨，卻依然巋然挺拔。也許是當記者寫的文章太多的緣故，葉丹不僅對新聞的敏感度較強，而且對超乎新聞之外的空間想象能力更強。認識鳴燁以來，她常常獨自坐在辦公桌前，回憶著每一次與鳴燁相見的情節，那種快樂而理性的談話每一次都會讓他回味無窮。甚至總是問自己這樣的問題：為什麽每次與鳴燁談話的時候，時間總是不知不覺地從身邊很快地流逝而自己又渾然不覺呢？ 為什麽每次與鳴燁分別後卻又盼望著下次見到他呢？為什麽每次見過他之後，回來的時候總是沉浸在回憶和憧憬中呢？這是為什麽呢？一串串的問號有時使葉丹甚至感到煩惱，難道這就是對一個人的思念之情嗎？思念真的會讓人六神無主、失去理性嗎？

　　從二月份以來，國內的報紙、電視等新聞媒體就在陸續地報道著非典型肺炎的新聞，全縣上下對非典這一新的疾病感到很恐慌，而鳴燁每日裏的迫不得已地參加的許多應酬，給葉丹造成了極大的壓力，她的擔心不僅僅隻是打電話的時候勸一勸鳴燁：

　　“藍局長，其實非典很嚴重。要注意接觸的人群，尤其是外出應酬的時候，更要注意哈！”之類的話語，而且電話打多了，也許鳴燁會感到反感的。因為在葉丹看來，鳴燁隻是出於朋友式的那種對她的關心，而這種關心可能有的時候是鳴燁出於禮貌，或者是對他周圍的每一位朋友他都能夠做到這樣，因為他的天性是善良的，善解人意的性格一直使他處於單位中屬於人緣比較好的那一類人， 所以葉丹有的時候也有深深的顧慮，她不想給鳴燁增加煩惱，影響鳴燁的工作以及每天應有的快樂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