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政局長

第12章

　　今天晚上，曉瑤把他心目中的女神形象徹底顛覆了。欒介川為此喝了很多酒，鳴燁和李軍都沒攔住，後來，鳴燁覺得，難得自己的手下能這樣放鬆，自己也不好多說什麽。當他們結束了晚餐準備欣賞海濱夜景的時候，欒介川已經爛醉如泥了，李軍隻好將欒介川送回賓館的房間。

　　鳴燁囑咐了李軍一番後，和曉瑤一起走向濱海大道。曉瑤說：“哥，這個欒介川副局長真實在，和初次見麵的人喝酒就能喝醉了。”

　　“也許是最近太忙了，比較緊張的緣故吧。在外麵一放鬆，不自覺地就喝多了。”鳴燁遮掩道。

　　“哥，很多年沒和你一起看夜景了，覺得心裏很激動。還記得我們在鄉下看夜景的那一次嗎？”

　　“怎麽不記得呢。那是我們從柳毛甸子出來的第二天，父親打了我，你哭得很傷心。晚上你扶著我到村東頭的水塘邊看星星。你說：有煩惱的時候就看看星星吧。天上的星星會對你眨眨眼睛，其實星星是在和你說話呢。星星告訴你，煩惱都是自己尋找的，忘記煩惱吧，你會變成一個最快樂的人。你說水裏也有星星在對我說話，還指給我看。你說，哥哥你不要難過了，我會把水中的星星抓給你。”

　　“我沒聽你的勸阻，走向水裏去抓星星，結果，腳下一滑，就跌進了水裏。

　　村裏的水塘下麵不平坦，都是泥，我跌進去就向下麵滑，一邊滑下去一邊喊，兩隻手不停地撲騰著。越喊，嘴裏灌的水就越多，就在我覺得自己快要沒命了的時候，我的長頭發好象被人抓住了，有一股力量將我拉了上來。原來是哥救了我。後來，聽大人們說，這個水塘裏曾經淹死過好多人呢。其實，我一直覺得如果沒有哥，就沒有我的今天。我總是想，我的生命中有一部分是哥的，另一部分才是我自己的。”

　　“怎麽會這樣想呢，你是為了給哥抓星星讓哥快樂才掉進水塘的，哥還要感謝你呢。你能從省城到縣城來工作，為我們的家鄉做工作，並給了哥照顧你的機會，是不是應該哥感謝你呀。”

　　“可是我心裏一直對你當年回到家鄉感到不理解。所以才去了國外，也錯過了很多人和事，算了，不說這些了。”曉瑤有些傷感。

　　“你們的招商工作進展順利嗎？”鳴燁岔開話題道。

　　“不是很順利。有些政策和工作措施都與外商的要求有出入。比如，我們千方百計把外商招來了，等外商去各部門辦理手續的時候，有些部門的工作人員吃、拿、卡、要現象嚴重，老外也不吃那一套，所以有很多我們談完了的項目也都擱淺了。等於前期的工作都白做了。”

　　“市裏不比省城，其實你當初回來我還真是為你擔心呢。現在看來，前景也不樂觀，在這裏，很多人依靠關係辦事，花錢找關係辦事似乎都形成了習慣，你自己可要當心啊！有些人私心重，又很猖狂，結成了一些既得利益的小團體，甚至我聽說還有一條龍的服務，這些現象不清理，不僅對招商不利，對任何工作都有阻礙。以後有事多和哥溝通。”

　　“知道了，哥。其實，你一點也沒變，還是那樣正直，和當年的八路爺爺一樣呢。”鳴燁聽著曉瑤的話，擔心自己喝了酒，做出對曉瑤不敬的行為。

　　雖然快入夏了，但是，夜晚的海風還是很涼。風吹起曉瑤卷曲的長發，拂在了對麵的鳴燁的臉上，鳴燁感覺臉上癢癢的，不時地有發顫的感覺。麵對兒時自己曾經發誓要娶的曉瑤，鳴燁的心此刻有一絲迷亂，他真想攬過曉瑤細瘦的腰枝，將她擁在懷中，仔細審視離去多年的曉瑤，但他立即讓自己鎮定下來。雖然剛才一直在回憶著從前，但那份純真一直讓鳴燁保留在心底。他伸出手幫曉瑤攏了攏頭發，說：“曉瑤，海風很涼，我們還是回去吧，免得著涼。”

　　轉身向回走的時候，鳴燁發覺曉瑤有點戀戀不舍，腳步有些沉重。聰明的鳴燁知道曉瑤此刻的想法，而曉瑤呢，確實想撲進鳴燁的懷中，就像小時候一樣無所顧忌。

　　其實，這樣的夜晚對曉瑤來說，越發地覺得珍貴了。能夠與鳴燁獨處，更讓她愉悅。兒時的她，曾不止一次地問過鳴燁：哥，你什麽時候娶我？我想住房梁上搭著花被麵的大炕。讓曉瑤有這樣的想法是緣於曉瑤跟著老八路爺爺參加的一次婚禮。就是村裏李小木結婚的那次。

　　老八路當年救過李小木爺爺的命。李小木的爺爺經常說：我的命是老八路救下來的，要是我沒命了，也不會有我兒子和孫子了。李小木爸爸結婚的時候，正趕上那年柳河發大水，莊稼顆粒沒收。李小木他爺爺借了糧食才給兒子辦了婚禮，沒招待好鄉親們小木他爺爺心裏一直不踏實。這次李小木結婚，日子比以前好多了，李小木他爺爺親自操辦，請鄉親們吃頓飽飯。鳴燁和曉瑤悄悄地跑到了放著紅花被麵的幔帳裏玩，新被子、新褥子，還有繡花的枕頭，讓曉瑤喜歡得不得了。曉瑤當時就逼迫鳴燁發誓將來娶她，也要這樣的花被麵和花枕頭。

　　那時候，農村結婚不像現在，不是家家都能蓋起新房子，也不是每對新人小兩口都能自己獨門獨戶地過日子。那會兒條件好的家庭，兒子結婚和父母住東西屋，條件差一點的和父母住對麵炕。李小木家的條件還算好，他和新媳婦住東屋，他父母和爺爺住西屋，父母住南炕，爺爺住北炕。李小木的新房設在東屋，在正對著炕沿的頂部有一根紫紅色的木頭杠子，上麵搭下來幾條花被麵，就是曉瑤看到的那種，真是好看。後來，曉瑤回到省城的時候，興起了藝術照，曉瑤特意到照相館選擇紅色大花被麵圖案的衣服照了幾張照片留著。

　　曉瑤把那些照片放在他和鳴燁的合影旁，每天早晨起來的時候，她都能看一眼。她是想將鳴燁永遠刻在腦子裏的，她覺得即使看不到鳴燁本人，能夠看到他的照片，對她來說也是一種安慰。

　　曉瑤越來越感到，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對鳴燁的思念和依賴之情也越來越強烈。在省城每次去大商場閑逛，她都注意到在商場的樓梯口或是一樓，都有很多現場製作電腦照片的設計點，她看見過一個人隻需要照一張臉，然後就可以到電腦裏任意選那些主人公的圖片，比如騎馬的，在郊外的，戴博士帽的等等，不同的場景下隻要將被拍攝人的那張臉換上去，就變成了無數的自己，很有趣。

　　於是，她有幾次控製不住自己也想照上一張臉的照片，然後把這張臉換到多各場景和情景中去。她甚至想把她自己和鳴燁的那張合影中的鳴燁的臉也移到各個情景中，那樣一定很有趣。她最大膽的一次想法是，將鳴燁的臉和自己的臉合成在一起，放在一個男士穿西裝、女士穿婚紗的圖片裏，但是，她一直沒那樣做。她為自己的大膽設想而感到害怕，她覺得自己有點犯神經了。這不是她這個出國留學過的文雅女士所能做的事。和她心裏，還是希望能有那樣一張片，存在心靈的相冊裏。

　　早晨上班前，鳴燁都要看下早間新聞，這已經形成了一種習慣。可能是工作性質的緣故，鳴燁習慣於研究各地的經濟規律，對經濟新聞特別感興趣。而對那些涉及到民生的新聞他也絕不會錯過。他知道自己身上的責任重大，財政入庫的每一分錢都是納稅人的血汗錢，沒有這些錢，全縣的財政就不能正常運轉。民生工程搞好了，老百姓創業的積極性就高，有了創業的根本，老百姓就不愁吃穿，財政也能減輕負擔了。

　　羽兒與藍天已經早早出門去學校了。鳴燁看著電視，結果就有了重大發現。今天的新聞讓他覺得與往常不同。電視畫麵上，一個大沙坑露出來，很多工人正在匆匆忙忙地往坑裏揚沙子，試圖掩蓋住那個大坑。主持人的畫外音：昨天晚上一位老者正在路上行走，不慎掉入這個坑裏。據老者說，這裏是人行道兩側的平地，他走到這裏的時候，突然覺得腳下發軟，不知不覺間就掉了進去。沙子將他全身掩埋，幸好當時路上有一群大學生路過，他們打了報警和救護電話，警察和醫護人員及時趕到，立即將老者救出來送進了醫院。

　　鳴燁仔細地看著躺在床上的老人，這一看不要緊，鳴燁驚出了一身汗。原來鳴燁認識這位老人，他就是河東區的老區委書記、目前河東區唯一健在的老紅軍路大華。鳴燁決定把這段新聞看完，然後去河東區探望路大華老書記。

　　屏幕上記者在采訪施工人員，問是否他們在施工中出現了故障？而負責施工的人說，根本就沒有人掉下去這回事。畫麵又切入到醫院，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正在輸液，記者問他當時的一些情況。主持人說：人都到醫院了，躺在病床上了，那兒還說沒這回事呢！觀眾朋友，大家說說到底有事沒事呢？主持人又分析了一些諸如這個工程是冬天施工的，土層還凍著，開春後天氣轉暖了，土層就鬆動了，容易出現這樣的事故，等等。同時，電視裏的主持人還提醒群眾注意，千萬不要再發生類似的事件等。

　　鳴燁看到這裏，突然明白了這是播的地下運動城的事。

　　去年秋天，市裏招商的時候，招來了一個搞體育用品的商人。這個商人的投資規模很大，但他提出要求：要建設集體育用品銷售及運動健身於一體的一條龍配套設施，前提條件是他可以投資裝修運動城，但不負責開發建設運動城。縣裏招商心切，一定要把這個項目拿到手。副市長聶邦春說：“這個好辦。不是還有一大片人防工程沒被利用上呢嗎？咱在地上不能建，咱可以開發地下啊！”一句話提醒了在場的所有人，對啊！在地上建還要投資一大筆錢，這麽多錢上哪兒弄去？地下現成的設施為什麽不利用呢？再說，地上跑車，地下健身，一舉兩得呢！

　　可是，這事兒也沒有想象的那樣順利。什麽原因呢？因為這是人防工程，要改建成運動城，城建局不給出批文。主管財政和城建的副市長聶邦春親自給城建局局長王子平打電話：“請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王子平心裏明白聶副市長找他的原因，但是他裝作不知道。

　　“聶市長，找我有事兒？”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說說地下運動城的事兒，你為什麽不同意辦批文？”

　　“不是我不同意辦批文，這個批文根本就不歸我們管。”

　　“廢話！建口的事兒不歸你管歸誰管？”聶邦春很生氣。

　　“您聽我說，運動城用的是人防工程，不是地上的基本設施。動用人防工程必須要有人防部門的批文。沒有這些，涉及到的哪個部門都不會輕易審批的。”

　　“行了，我知道了。”聶邦春揮手示意王子平出去。

　　王子平出了聶邦春的辦公室，小聲地罵了一句：“裝什麽裝！誰不認識誰呀！”

　　王子平太了解聶邦春的底細了，在內心裏他從來就不服這個主管副市長。他總是在和聶邦春打著擦邊球，能辦的事兒，他辦；不能辦的，絕不硬撐，他不想為了巴結聶邦春而讓自己一輩子勤懇工作掙來的名利和榮譽都毀掉。

　　聶邦春想：既然是人防工程，就不用城建局批文了，那就更好辦了。

　　聶邦春是不管做什麽事，如果不達目的，都絕不罷休的人，更何況在這件事的處理上，一是能展現他在全縣的能力問題，二是能體現他的權利問題。

　　展現能力，對聶邦春來說，太重要了。他要讓全市的人都看看，是他聶邦春把開發商招來的。不是財政資金緊張嗎？如果這地下運動城建起來了，就會有無數的人可以既鍛煉身體又能購物，誰在這裏經商，都要交稅，這是一舉兩得的事情。

　　聶邦春認為，權力是什麽？能用的時候不用，那不叫權力，或者說隻能叫作廢的權力。他嘴上經常說權力是黨和人民給的，但是心裏他卻在想，如果我不花錢，誰也不會給我權力。在桂平的經常開導下，他把權力當成自己行事的資本，滿足欲望的工具。

　　經過半個月的折騰，終於把人防工程的各種手續補辦齊全了。那開發商也識趣，在一次請聶邦春吃飯洗浴後，送給了聶邦春一條中華煙。聶邦春知道，開發商送他的不是普通的中華煙，那裏麵一定是現金。

　　聶邦春太了解這些商人了。在他們眼中，要交的朋友都是今後能用得上的人。記得有一個比較貼心的商界朋友曾經對他說他每請人吃的一頓飯都沒有白吃的，他每給人送一樣東西都沒有白送的。

　　聶邦春從心裏鄙視這些人，但他似乎又離不開這些人。也許，對於像聶邦春這樣的官員來說，如果沒有前呼後擁的一群人，生活便顯得清淡了許多；如果沒有幾個商界的朋友圍在左右，人生又似乎顯得不太完整。所以，聶邦春想：既然想利用我，那也不能白利用我，他們也要付出一定的代價的。至少，在金錢上讓他們損失一下，才能在生意上讓他們滿足；在人格上讓他們屈尊一下，在麵子上才能讓他們滿足。

　　聶邦春的這套理論是從來不對任何人說的，他隻悄悄地體現在行動上。他覺得做得比說得好要高明許多。

　　其實聶邦春是很不容易的。能走到今天，並且當上了副市長，用他爹的話說：祖墳都冒了青煙了。他爹曾經非常嚴肅地對他說：“兒子，你能走到今天可是不容易啊，你可得珍惜啊。你娘和我可一直盼著你出息呢。你可不能貪人家的財，搞人家的女人啊。咱一個農村娃子能有今天，那得是多大的造化啊。你是不知道哇，俺和你娘天天在家燒香磕頭，替你積德行善呢。”

　　聶邦春的爹娘其實不是親生的。這一點聶邦春小的時候，就隱隱約約地知道了一些。後來他當兵從村子裏走的前一天晚上，他娘把實情告訴給他。他娘說：兒子啊，你曾經問過娘多次，你是不是俺親生的。娘都打岔沒回答你。其實你小時候，村子裏的婆娘們在和俺吵架的時候就罵過俺，生不出孩子還算什麽老娘們！娘一輩子不能生育，這也是在農村每家都一幫孩子，吃不上，穿不上的時候，我們家就你一根獨苗子，每天日子過得很幸福，能吃上白麵饅頭的原因。你爹能幹，娘也節儉，省下錢將來給你說個媳婦。你這一當兵，就得去好幾年，娘把這麽多年的心事都告訴你，娘的心裏也就敞亮多了。你要是願意找親生父母，爹娘都不攔著你，但是你親生父母當時是村裏的知青，他們具體回哪了也沒留個地址，現在他們兩個是不是在一起過日子，俺們也不知道。

　　聶邦春那時心裏就想：娘是心裏敞亮了，可我卻心裏憋屈了。這親爹親娘不找吧，心裏惦記著；找吧，上哪兒找去？當年的知青都回城了。和當地人結婚的後來也都辦到城裏去了，回不去的人想辦法辦了假離婚，最後也回去了。隻不過聽說辦假離婚的都變成了真離婚。原來是啥樣還是啥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