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政局長

第4章

　　“又扯遠啦！村東頭的那個大坑早沒啦！現在是果樹園子了。”

　　“是嗎？下次來你一定帶我去看看。”

　　“如果當年不是哥把我從那個大水窪子裏撈出來，就沒有今天你看到的藍曉瑤啦！我也許已經化成肥料去滋潤咱家鄉的果樹了，怎麽也不能化成蝴蝶了。”

　　“說真的，曉瑤，哥看見你非常高興。你一點也沒變，還是那樣神采飛揚。羨慕啊，年輕真好！”

　　“哥，你一點也不老，隻是成熟了許多。男人成熟才更能體現事業成功，生活幸福呢！”

　　鳴燁和曉瑤一路說著，回憶著，不知不覺車子開到了市政府大門前。

　　市政府位於柳樹市中心區主幹道上，政府大門朝南，門口有保安值勤。可是今天，市政府大門前被圍得水泄不通。鳴燁坐在車裏，看到人群圍著保安，間或還有一些警察也站在門裏。曉瑤見車子開不進去，索性在離門口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她想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一個保安走過來，“請您把車子開走吧，這裏停車不方便。”

　　“發生了什麽事？怎麽這麽多老百姓？”鳴燁問保安。

　　“老百姓來上訪了。”保安答道。

　　“知道為什麽來上訪嗎？”鳴燁想進一步了解下情況。

　　“聽說上訪的是兩夥呢。歲數大的是企業的，其他那些人是拆遷上訪的。”

　　鳴燁搖上了車玻璃，對曉瑤說：“你先回去吧，我走進去了。開車注意安全。有時間我給你打電話。”

　　曉瑤答應著開車離開了政府大門。

　　鳴燁一邊往樓裏走一邊思忖著，如果是企業的離退休人員上訪，就說明是國有企業轉製的過程中出現了問題，沒能安排好這些離退休人員，否則那些老人們也不會到政府來上訪。如果是居民來上訪的，那就是拆遷的補償問題沒給落實到位，否則，誰也不願意到政府大樓前拋頭露麵來上訪。

　　在河東區的時候，鳴燁處理過多起上訪事件，他認為這些上訪事件中有90%是有理訪。老百姓喜歡安靜地過日子，尤其是中國的老百姓，如果不是涉及到切身利益誰也不願意去斤斤計較。有時候，真是應驗了那句“各人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上訪的事，就是出於無奈，比如鳴燁處理過的市裏在河東區征地的一個上訪案例。

　　一棟居民樓蓋完不到三年，因為市裏規劃在那個地方蓋商業街，整棟居民樓要拆遷，按照當地的房價，一平方米應該給予補償五千元，可市政府定的價格是補償四千元，老百姓要在同樣的地段買房子每平方米就要自己賠一千元，否則就要到郊區去買房子，而回遷的可能性為零。很多群眾不同意搬遷，隻好采取拖的戰術，拆遷工作人員想做工作根本就找不到人。

　　後來就有人為了工作做得快，想出了一些損害老百姓利益的做法。給居民停水、斷電，逼迫他們搬家。這事讓鳴燁知道了，給相關部門的領導狠很地批了一頓。那天他很激動地說：“市裏搞拆遷是為了發展經濟，我們要在既完成市裏部署工作的情況下，又要考慮群眾的困難。拆遷不是讓你把群眾從那棟樓裏趕出去，而是要通過做思想工作，讓他們從內心裏支持市裏的決定。拆遷的過程中，群眾是要受損失的。比如，那些正在上學的孩子，因為搬遷可能會涉及到孩子轉學的問題，上班的人可能要涉及交通是否便利的問題，等等。如果我們不替老百姓著想，老百姓就不會體諒我們的難處。如果老百姓對我們采取了敵對的態度，我相信，我們做任何事情都失去了群眾的支持，沒有他們的支持，你說我們還能做什麽？”

　　那一次雖然完成了上級布置的拆遷工作，但是鳴燁的心裏感慨是很深的。最後幾戶遷走的那天，鳴燁親自到現場去看望了其中一個老人家，感謝他能申明大義，替政府著想。看著老人家花白的頭發，鳴燁握著老人的手，久久沒有鬆開。

　　今天遇上的上訪事件，其實說白了，都是與資金有關的問題。企業轉製就涉及到人員的安置，人員的安置是以工資為前提的。拆遷也是因為補償的價格問題，如果補償到位，就不會有上訪問題的存在。他知道，下一步自己要麵臨的困難比在河東區還要多，如何解決困難就要靠自己的能力了。

　　市政府大樓是一座建造於60年代的大樓，樓內因年久失修，頂層經常漏雨。位於五樓頂層的財政局一到下雨的時候，工作人員就更加忙碌了。辦公室裏所有能接水的盆子，包括個人的喝水杯子都用來接水了。滴滴答答的雨滴落下來節奏感很強，但這不是悅耳動聽的音樂，辦公的時候有這樣的聲音陪伴，頗讓人心煩。鳴燁來到財政局的第一天，正遇上一場大雨，看到下屬們邊工作邊接水，鳴燁的心裏有股說不出來的滋味。他找到辦公室主任老張，問道：

　　“財政局房頂漏雨多久了？”

　　“有兩個夏天了。夏天下雨漏，冬天雪化的時候也漏。”

　　“那為什麽不修呢？做上防水是很簡單的事。”

　　“我每年都寫個報告給局長，但是一直都沒回音。問太多了，局長該煩了。每天都挺忙的。”

　　“再怎麽忙，也不能讓同誌們在雨水裏辦公啊！這都什麽年代了，二十一世紀了，辦公都現代化了，我們的辦公室還停留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的水平，那怎麽行呢？老張，再寫個報告，我們將這一情況報告給市政府，爭取早日解決。”

　　市長王誌軍非常重視“漏雨”事件，立即召開副市長以上人員參加的會議。經過政府常務會議研究，決定撥一部分基建基金把政府大樓的頂層外部做上防水，內部重新刮上大白。鳴燁按照政府常務會的布置，在局務會上明確招標的事交給采購辦公室去落實，但是任何人不得徇私舞弊。

　　開過會的第二天上午，采購辦主任李中天拿來了一份招標合同讓鳴燁看，上麵寫著：防水麵積三千平方米，每平方米每層連工帶料需要費用125元，共做兩層防水，累計需要費用75萬元。鳴燁在區裏的時候經常和這些搞工程的人接觸，從來沒聽說過做防水還要分層收費的，而且費用收得這麽高。他當時讓李中天拿回去重新測算，直到準確為止。事後，辦公室主任老張告訴鳴燁，李中天的外甥是承包工程的，以前有學校要做防水，李中天硬是讓他外甥承攬了學校的工程，多收了錢，校長也不敢吱聲，原因是校長要是找了別人幹這個活，采購辦就不給報銷工程款。學校以後涉及的辦公用品采購、校舍改建擴建、操場跑道的鋪設，哪一樣都離不開采購辦這道程序，用到李中天的地方多。所以，頂層防水這個活很可能是他外甥幹了。

　　“學校不是歸各區財政管理嗎？市裏怎麽也管呢？”

　　“這些學校是市裏直管的。所以用資金都找他來批。”

　　鳴燁還是第一次聽說學校的資金也歸政府采購管理，看起來這李中天的手伸得還真挺長。學校的資金財政都直管了，教育局管什麽呢？

　　鳴燁沒想到來到財政局遇上的第一件事竟然涉及到政府采購，看起來政府采購無小事。難怪以前在區裏的時候，很多人說，政府采購辦的主任就是給個副縣長長人家都不幹。看起來，這些不是一點道理也沒有。政府采購辦掌管著全市的車輛采購、汽車定點維修、汽油采購、辦公設備及用品采購、印刷品定點印刷、改建擴建基金報銷等，涉及到全市大小行政事業單位上百個，這個部門如果徇私很正常，也很隱蔽；除非有人舉報，有人追查，否則，這個部門就是一個隱患最大的部門。原來是各單位擅自購買各種物品，政府不好控製，現在變成了一個部門的權利膨脹，如果不治理將後患無窮。

　　當鳴燁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後，他開始研究財政局各個部門的工作職能和工作權限，盡管原來在區裏的時候他也做過財政工作，但在市裏，鳴燁發現，在他領導下的財政局，每一個處室都是一個具備相當權力的部門，無論哪一個處室都或多或少地掌管著一定量的資金，而每個處室都有自己的獨立賬號。雖然撥出各項資金需要主管局長或局長簽字，但是，這麽多年來，這些業務處室和銀行之間已經形成了默契，隻要是局長簽字，誰能辨認出是真是假呢？鳴燁想，無論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自己都有責任。市委邵佳瑞書記曾經對鳴燁說：“鳴燁啊，你去財政局，我和市委一般人都放心。一定要把這些年形成的衙門作風扭轉過來，讓各界對財政局有新的認識，樹立財政隊伍的好形象。”鳴燁記得當時自己是跟書記打了保票的，他不會辜負組織的信任和領導的期望的。但是，大學畢業畢竟已經十多年了，鳴燁那時學習的財政知識隨著時代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正在不斷地更新。觀念變了，體製不同了，工作程序和方式也不同，鳴燁此時已經深深地感到了肩上的擔子不輕，自己手中的那支筆的分量更重，每一筆支出都是稅收的一部分，都是納稅企業和納稅人的血汗錢，他告誡自己：今後一定要慎之又慎。

　　鳴燁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麽，把分散的財政資金都集中起來，用在最需要資金的地方。局裏的管理也應該先從賬目抓起，資金如果不出問題，人就不出問題。要想人不出問，就要先從資金管理上入手。他決定既抓資金管理，又抓人員的管理，兩項工作都做好了，形象問題就好解決了。

　　自從鳴燁知道曉瑤被任命為招商局長的那一刻，鳴燁就為曉瑤捏著一把汗。

　　曉瑤在鳴燁的心中始終像個小女孩，她是需要保護的，不是幹那些吃苦挨累的工作的。鳴燁總是認為，曉瑤在國外生活得應該很安逸，沒必要回國來折騰。更何況是離開省城，到柳樹市這個並不是很富裕的地級市來呢！

　　其實，曉瑤回到柳樹也是衝破了重重壓力的。父母從幹校回來後，身體一直不是很好。雖然父母雙雙都是教授，在本學科領域裏享有著專家級的聲譽，但是，他們畢竟年齡大了，生活中難免遇到很多困難。曉瑤當年因為鳴燁執意回家鄉，賭氣之下去了國外。她覺得父母為她操了很多心，她也多次做父母思想工作，想接他們去國外生活但是父母都沒同意。尤其因為她要和外國丈夫威廉離婚，曉瑤的父親很著急，一股火上來，得了腦出血，雖然經過搶救沒有生命危險了，但是卻落下了後遺症。這讓曉瑤感覺對不起父親，婚沒離成，她隻好回國了，等過一陣再說。

　　曉瑤其實一心想讓父母度過一個享樂安康的晚年。在找好了保姆，安頓好父母後，曉瑤沒通知鳴燁，直接來到了柳樹市。當時的柳樹市剛剛成立西城開發區，需要對外開展招商活動，可柳樹考出去的大學生有門路的幾乎都留在省城或南方的城市工作了，沒有門路或學曆不是很高的人都回到縣城來，大部分都是師範生，除了一部分在學校工作外，其餘人都分布在各區中小學。機關裏的一些幹部隻聽過招商這樣的詞，怎麽去招商，誰也弄不明白。地不能白征，開發區也不能不建，市委隻好決定對外公開招聘招商局長。應該說，像曉瑤這樣具備留學經曆的人士在柳樹寥寥無幾。無論從學曆、經曆、能力還是形象等主客觀因素來看，曉瑤都足以勝任招商局長一職。在眾多的應聘者中，曉瑤以豐富的海外工作和生活經曆，優雅的風度和氣質，博學的知識和涉外禮儀而一舉奪冠。曉瑤的做法，讓鳴燁驚詫不已。

　　畢竟與曉瑤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的情誼讓鳴燁不時地惦記著曉瑤。

　　曉瑤的工作還順利嗎？生活還適應嗎？這樣想著，鳴燁不時會抽空去看看曉瑤。每次看到曉瑤，他都覺得懸著的心終於能落下了。

　　曉瑤就職的招商局剛剛成立，機構還不健全，人員和經費也不到位。從各單位抽來的幾個人心中各懷想法。既然是新成立的部門，那就說明有油水。不少人根本不看自己是否有招商的才能，反正是正經的事業單位，隻要有工作，工作又能輕鬆，待遇再好點，夫複何求啊！於是，找熟人、趟路子，使出了渾身的解數，就是為了能去招商局上班。很多人認為，招商招商，就是招外商；招外商，就得出國。隻要能出國，就能旅遊。這個工作不就等於是遊山玩水嘛！

　　曉瑤記得她剛去招商局的第一天，就聽見過這樣的對話：“招商，招商，招個屁！就咱市這疙瘩地方，還能招來什麽象樣的人！老子就是找機會能出去走兩趟，開開眼就行！”

　　“你小子原來沒安好心！不過，能有機會出去走走，還真比在柳毛甸子裏窩著強。”

　　麵對招商局的魚龍混雜現象，曉瑤覺得在疏導的同時，更要展開培訓，讓這些工作人員了解什麽是招商，怎麽樣去招商，在招商談判過程中應該注意哪些問題，比如：涉外禮儀、外國人的生活習俗等都很重要。尤其西城開發區裏成立了招商局後，各區縣也成立了對口的招商局或招商辦公室，由副區長或街道辦事處副主任牽頭抓招商，在全市範圍內掀起了全民招商熱。

　　因為惦記，鳴燁就想經常見到曉瑤。有時，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想見曉瑤，就是為了彌補過去自己對他的絕情嗎？還是自己想再續前緣，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是，內心裏又控製不住自己。財政局長無論走到哪裏，都有人找他申請資金，好在鳴燁剛到市局，西城開發區也是剛剛成立，熟悉他的人不多，這讓他能夠在開發區見到曉瑤有了便利的條件。

　　鳴燁到曉瑤單位的時候，曉瑤正在大會議室裏給那些參加全縣招商培訓班的人員講課。鳴燁在後麵找個座位悄悄地坐了下來。

　　曉瑤坐在講台前，還是高高挽起的發髻，黑色西裝裏襯著水綠色的襯衫，內斂而又充滿生活的激情與活力。圓潤的聲音像播音員一樣講著那些縣城裏的幹部們從未接觸過的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