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我國威

第二章 對手

　　仙桃是個小地方，小時候都沒見過什麽老外，大街上如果看到一個金發碧眼的“洋鬼子”，小孩都要追著圍觀半天，那時候沒想著要走出那個小城，更不要說出國了。到了國家隊，就開始盼著有出國比賽的機會，覺得特別新鮮。出國機會多了，就也開始學著用自己學的那幾個英語單詞試著跟國外運動員交流，不過大家光靠比畫也能說明白很多意思。

　　但作為運動員，最簡單直接的交流方式就是在賽場上，你看他們的動作就知道他們平時是怎麽練的，付出了多少努力。哪怕他們是你的對手，在賽場上是針鋒相對的，那種惺惺相惜、同病相憐的感情也是無法抹殺的。

　　涅莫夫、富田洋之和內村航平是三個都曾被稱作是我的對手的優秀運動員，但是體操和足球、籃球那種有身體對抗的項目不同，是個人實力的比拚，成敗更多的都在於個人的表現，所以在我心裏，我並沒有把他們當做是我的“對手”，他們都是我的運動員生涯中遇到的非常優秀的運動員，正是有他們的存在，才激勵和促進我一直在進步，才讓競技體操水平一直在進步。

　　涅莫夫、富田洋之和內村航平都是我運動員生涯中遇到的非常優秀的運動員，正是有他們的存在，才激勵和促進我一直在進步，才讓競技體操水平一直在進步。

　　涅莫夫

　　蘇聯和後來的俄羅斯都是體操競技水平非常高的國家，在運動隊裏的時候經常聽黃導他們講過去他們一起比賽的事情，對於當時還年輕的我來說，他們代表著最高的體操水平，甚至是不可戰勝的。

　　阿裏克謝·涅莫夫其實是小雙他們那一代的運動員，1996 年亞特蘭大奧運會的時候，我還在武漢體院，丁傑老師給我們看那一屆奧運會的比賽錄像，涅莫夫獲得了男子團體和跳馬的金牌，單杠、自由體操、鞍馬第三名，個人全能輸給了小雙哥，拿了第二名。

　　2000 年奧運會的時候，他變成了我的對手，對於那時候才隻有20歲的我來說，他就是神一樣的人物，是不可戰勝的。所以最終輸給他獲得銀牌，遺憾是有的，但並不是特別失落。

　　2004 年年底，我們仙桃辦了一個國際體操節，把世界有名的體操選手都請過來了，其中也有涅莫夫。

　　雖然以前在賽場上，中俄兩國的隊伍經常碰麵，場下也有接觸，但並不多。2004 年奧運會上他的舉動，讓我也產生了特別想跟他聊聊，並且成為朋友的想法。和我一樣，涅莫夫也是那屆奧運會的一個失意者，在雅典，他的單杠完成得非常好，但是因為裁判打分的原因，隻獲得了第三名，當現場觀眾發出噓聲的時候，涅莫夫站了出來，向支持他的現場觀眾揮手致意，並示意觀眾讓他們安靜下來，以使比賽正常進行。在我看來涅莫夫確實是那個時代最傑出的運動員。

　　那次在仙桃，原計劃是讓所有明星運動員一起去廣場上做一個活動，但最終沒去成，因為人太多了，人山人海的，能站的地方都是人，樹上、牆上都是人。為了防止發生意外，活動不得不取消了。借這個機會，我就把涅莫夫、霍爾金娜等一起來的其他俄羅斯運動員都請到了我家裏去做客。

　　去請他們之前，我先去了涅莫夫的房間，告訴他說想請他們到我家做客，他當時特別高興。他說在俄羅斯隻有特別好的朋友之間才會去對方家裏做客，他拿出一瓶香檳，就在酒店的房間裏，我們倆先一人喝了半瓶。

　　然後，我就回家準備去了，讓家裏人幫忙準備各種吃的，等他們過來。

　　涅莫夫和霍爾金娜到我家之後，我們一起聊了很多以前在一起比賽的事情，以及各個國家不同的運動員的想法等。因為語言不通，當時還找了一個翻譯。他說他們那邊信天主教，我告訴他我媽也信。他特能理解一個運動員母親付出了多少，喝完酒後，他擁抱了一下我媽媽，說：“您是最偉大的母親。”涅莫夫、霍爾金娜、我還有其他幾個朋友，那時候感覺真的沒有了比賽場上的那種相互競爭的感覺，就是相互十分喜愛和尊重的朋友，聊得特別開心，我們喝了兩瓶洋酒、兩瓶紅酒、一箱啤酒、一瓶伏特加。

　　結果就是把我給喝多了，還去醫院打了兩針止吐針，一直到淩晨兩三點鍾才緩過來。

　　其實運動員之間的了解很多都是看賽場上的表現，那些動作非常優美、質量難度都很高的運動員之間似乎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情，因為都是幹體操這一行的，了解對方的不容易。就像2003 年世錦賽，我沒能拿到全能，涅莫夫就走過來，跟我說了一句：“You are the best ！”因為他知道失敗之後的失落，他也經曆過。

　　後來，我們又見了一次麵，是在北京奧運會之後，他代表俄羅斯來到中國采購建材。那次我們又一起喝了不少酒，喝的小二①，差不多有四瓶以上。那次他跟我說了一句話，我印象很深，他說：“在中國我對任何人都不是很信任，但對於我們一起比過賽的人，像你，小鵬，我都很信任。這就是在運動場上結下的友誼。”富田洋之

　　富田洋之可能是和我一起被提到最多的一個運動員的名字。

　　和涅莫夫相比，富田和我同齡，算是同一代的運動員。印象中第一次見到富田是在2001 年的北京大學生運動會上，我獲得了男子全能冠軍，那也是我獲得的第一個世界性大賽的全能冠軍，而當時站在亞軍領獎台的就是富田洋之。

　　其實在我心裏，我一直沒有把富田洋之當做自己的對手，因為我的對手不是別人，隻是我自己。在個人全能項目上，雖然他在2005 年世錦賽上，比我早一年就拿到了男子全能冠軍，但是那一屆比賽我並沒有參賽，而在我們倆同時參賽的國際大賽中，他也隻有在雅典奧運會的全能比賽中贏過我，那次他第六，我第七。北京奧運會之前，大家總是在渲染我和富田之間的全能之爭，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那時他已經不是我的對手，或者說從來都不是，最終他沒能站上奧運會全能比賽的領獎台。

　　但富田洋之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全能選手，體操動作完成的質量非常好，人也長得帥氣。當運動員的時候，他在中國有很多粉絲，就連我們很多女隊員都很喜歡他，有時候出去比賽之後的晚宴都喜歡拉著他合影。

　　我也很欣賞他，因為我知道全能運動員有多不容易，每天六個單項，需要練的東西太多了，需要付出的努力是單項選手的幾倍。

　　2008 年奧運會之後，他退役成為了日本體操隊的教練。在日本，體操是以俱樂部為單位的，俱樂部的教練如果能帶出好的隊員，參加全國選拔賽拿到世界大賽的資格，他的教練才有機會跟隨他一起到國家隊訓練，而富田則是日本體操協會下唯一直屬的國家隊教練，這是非常大的榮譽，也是為了獎勵他為日本體操作出的貢獻。

　　2010 年亞運會的時候，我作為中央電視台的轉播顧問去廣州，見到了當時跟日本隊一起來比賽的富田，他胖了一些，我邀請他一起出來吃飯、唱歌，他很高興地答應了。他其實是一個很靦腆的人，吃宵夜的時候，我們還做了小遊戲。遊戲非常簡單，我們十幾個人，喊五個數，同時喊到同樣數字的人就喝酒。雖然他不懂中文，我們交流上也不是特別順暢，但當時玩得挺開心的。

　　當時我知道2011 年的世錦賽在東京舉行，他說讓我去了一定要找他，讓他也可以盡一下地主之誼，但後來因為剛剛回到武漢工作，所以沒去成，挺遺憾的。

　　內村航平

　　說實話這個名字到奧運會全能比賽結束後，我仍然覺得“內村航平”這個名字很陌生，他站在我旁邊的領獎台上，呲著虎牙，舉著日本的國旗笑得很開心，我想起2000 年時的自己，也是這樣，第一次拿到奧運會全能的獎牌，肯定已經很滿足了。

　　2008 年年初的時候，聽教練說日本出了一個全能很厲害的小孩，在日本全國的選拔賽上獲得了男子全能的冠軍，名字我那時候根本就記不住，5 月份天津的世界杯上，他來了，拿了一個自由操項目的金牌。

　　那時候，我對自己的信心太足了，所以對這些外部的因素沒有很放在心上，黃導跟我說：“楊威，隻要你自己比好了，沒有人可以超過你！”我自己也這麽相信。

　　所以奧運會全能比賽的時候，我心裏也沒怎麽去算和後麵選手的差距，因為我的分數一直領先，我知道自己的比賽狀況很好，至於其他人，我不想去分散我的注意力。但事後去想想，內村在鞍馬項目上失誤兩次掉下器械，但我們倆之間的分差隻有2.6 分，這足以說明他是一個可以威脅到我金牌的選手，作為一個19 歲的新人，他是非常優秀的。

　　我退役之後，他連續三屆世錦賽上獲得金牌，成為了體操界新的全能王。但值得一提的是，這次倫敦奧運會內村獲得了全能冠軍，這充分證明了他的實力，我也為他感到高興，因為當他一出場，從他精瘦的身體上，我就看到了他為這屆奧運會的準備和付出。

　　男子全能被稱為是體操皇冠上的明珠，一直被認為是比賽中最精彩、激烈的項目，李寧哥、小雙哥都曾經是全能項目上的王者，而我也接過了他們的接力棒，遺憾的是在我退役之後，中國男子全能出現了斷檔。

　　培養全能選手需要很長的周期，不論男女全能選手，如果想要在世界大賽上站上領獎台，就必然需要有兩個以上的單項是處在世界領先水平的。

　　雖然目前，中國隊也擁有滕海濱、張成龍等全能型的選手，但他們和內村的全能實力相比，還有很大的差距。而在基層，全能選手也越來越缺乏。在我們那個年代，中國很多人練全能的。但現在由於各種因素，功利性的思維，練全能的人越來越少了。相比之下，日本隊則一直以培養全能型人才為指導思想。

　　內村還很年輕，他的運動生涯還有很長，我不知道他的全盛時期還有多久，但是我希望下一個接替他的全能王，可以來自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