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我國威

第六章 2006年丹麥的童話

　　2005 年全運會之後，我就沒怎麽訓練，一方麵是我自己的傷病問題；另一方麵，黃導被派去黨校學習，我被分到陳雄教練的組裏麵，他沒帶過我，對我的情況不是特別了解，也很難給我製訂係統的訓練計劃。

　　我心裏很猶豫，如果隻是這樣的一個現狀的話，堅持到2008 年，也沒有意義了。楊雲也跟我商量過，她也比較擔心我。她的想法是如果我當時就退役了，25 歲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還是比較年輕的年紀，再去上學，或者是做點別的事情，也還來得及。如果再熬上四年，萬一北京奧運會還是什麽都拿不到，也許我這一生都會在失敗的陰影中，難以自拔了。

　　我覺得楊雲說的也是有道理的，我也知道她很擔心我。但是我也有我想要堅持的理由，2004 年奧運會的失敗對我的打擊真的是太大了，我覺得那種失敗的痛苦是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漸漸平靜的，失敗的痛苦隻能用成功的喜悅來填滿，來補償。2008 年奧運會是在北京舉行的，25 歲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還是比較年輕的年紀，再去上學，或者是做點別的事情，也還來得及。如果再熬上四年，萬一北京奧運會還是什麽都拿不到，也許我這一生都會在失敗的陰影中，難以自拔了。

　　我想體會在家門口參加奧運會的驕傲和自豪。

　　而且，我答應過黃導，說要練到2008 年。黃導對我說：“我不能讓你退役，如果你因為一時的喪氣放棄體操的話，可能這輩子都沒有一個全能冠軍了，你早晚會後悔的，我也會後悔。”楊雲就這麽被我說服了。

　　但我知道，對於運動員來說有些事情確實是命中注定的，努力並不意味著就可以一定成功，全世界千千萬萬的運動員都在圍著一個目標奮鬥，但是四年裏隻會出一個奧運會冠軍。經曆過奧運會的人都知道，承受的那種壓力，真的很殘酷。

　　2006 年5 月，黃導終於從黨校回來了。那時候 ，黃導雖然沒有直接帶隊，我和黃旭仍然是在王國慶教練的組裏訓練，但是黃導是整個訓練計劃的統籌者。又在體操館聽到他的聲音，我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心裏好像特別有底，訓練都變得有精神多了，在那之前我都沒有覺得自己可以去參加世錦賽。但是黃導回來了，感覺一下子就變了，變得想要去比賽，想要訓練，想要再努力一次，證明自己。

　　因為我知道，黃導臨危受命也承擔著很大的壓力，如果他沒有辦法證明這支隊伍是真正需要他的話，那他的前途也非常難說。

　　那次去比賽，小鵬的腳才做了手術還在恢複當中，大名單都沒有進，黃旭跟著一起去了之前的集訓，但最終因為肩傷沒能入選最後的6 人名單，馮敬臨時被從國內叫去了丹麥，看著自己的名字在一群小兄弟當中，覺得自己肩膀上的擔子重了很多。

　　丹麥世錦賽之前，出去比賽都是小鵬，黃旭我們幾個人在一起。不管什麽事情，黃旭都會提醒我們幾句，黃旭是很細心，想的很周全的一個人。所以我不用想太多隊伍的事情，做好自己就可以了。我問自己能不能像黃旭一樣帶好兄弟們？我對自己說：“楊威，你一定可以的。”去丹麥出發前，楊雲的媽媽給我織了一件紅色的毛背心，讓我穿著去比賽。我以前不信這些護身符、吉祥物什麽的，但那次禁不住楊雲說就答應帶著去了，想著我這次就信一回。

　　我們在丹麥住的酒店在海邊，10 月的阿胡斯海風較大，氣溫也很低，我到那就感冒了。

　　團體決賽的時候，第二個項目鞍馬我掉下來了，接著馮敬也在下法上出現了失誤，當時氣氛一下子就緊張起來了。

　　陳一冰是第一次參加世錦賽，都看傻了，我下來的時候看他臉都白了。“大哥，你是在活動吧。你這掉的也太輕鬆了，你是在開玩笑嗎？”我當時特別沮喪，但馬上又反應過來，這樣不行，我自己先得集中精力把自己的比賽比好了，其他的年輕隊員才會有凝聚力。還好比第三個項目的時候，我把心態調整過來了，後麵的比賽都比的挺好的。

　　比到單杠的時候，我們跟同組的日本隊差的分數不是很大，我們隻比對方高了3.25 分，因為最後的單杠是日本隊的強項，一冰和肖欽他們幾個就開始心裏發虛，臉上的肌肉都僵了。

　　我過去和他們說：“我們現在比單杠，你們看日本隊員的每個人臉上的神情也都挺驚慌的，證明大家都很緊張，但是我們現在還贏他們一點點，所以你們在這個時候一定得頂住。”他們都是年輕隊員，那一刻我感覺他們都挺依賴、信任我的，那種感覺很沉重，也很驕傲。單杠的比賽中，日本隊的富田洋之也果然在壓力之下出現了失誤，他在做科爾曼空翻時沒有控製好，摔了下來。

　　小眯（鄒凱）的眼神不太好，比完之後，就站在我身後問：“楊威哥，咱們第幾？”分數牌翻動的瞬間，中國隊、日本隊和俄羅斯隊都在盯著大屏幕看，看到“China”出現在最上麵，當時就叫了出來！

　　我聽見小眯還在問：“是第一啊？”根本沒人回答他，我們的隊員和教練所有人就都抱在了一起。那種壓抑之後的釋放特別的淋漓盡致。我想那時候我們旁邊默默收拾東西的日本隊也一定特別失落，我能體會他們的心情，但是競技賽場就是這樣殘酷。

　　和2003 年世錦賽上第一次拿到團體冠軍時的那種興奮相比，這個冠軍於我而言，高興之外又多了很多的感慨，那是臥薪嚐膽之後才有的一種心情。除了重獲冠軍，複仇老對手日本的那種淋漓暢快之外，更重要的是那次比賽讓我找到了作為隊伍核心的感覺和信心，這是一個很大的轉變，我感覺那場比賽之後隊員們包括教練對我的信任感更強烈了。

　　那種責任感是教練和其他隊員們給我的，作為隊裏麵經曆過比賽的成功和失敗最多的運動員，我也是年齡最大的，如果說雅典的時候我能做的隻是安慰肖欽和海濱這些小兄弟的話，那麽在丹麥，我已經知道了該如何在賽前就緩解他們的緊張情緒，在比賽中間出現問題的時候如何把陣腳穩住，讓他們不至於失去信心，這才是一個老隊員，一個團隊的核心真正該做的事情。

　　而在丹麥，我做到了！而這些經驗也讓我真正成為這支隊伍的主心骨，讓我可以帶著年輕的兄弟，一起等待著小鵬和黃旭的回歸，一步一個腳印的走的堅實，走的穩妥。

　　如果說男團是在為中國體操隊而戰的話，那接下來的男子全能可以說的直接一些，隻為了兩個人，一個是我，一個是黃導。

　　10 月20 日，休息了一天之後，男子全能決賽拉開戰幕。那時候，我的感冒還沒有完全好，其實狀態上來說並不是十分完美。但每一個項目、每一個動作都是在按照既定計劃在進行。其實大家都知道，體操動作就是在不斷的重複、再重複，日複一日、周而複始。比賽中完成的動作和訓練裏麵不會有什麽不同，在世錦賽的賽場上也是一樣。

　　隻是從亞軍到冠軍的那段過程是我從來沒有走過的，所以我也很緊張，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完成的時候，我的心跳得很厲害，我都能感覺到自己不是在完成動作了，就覺得自己是在刀山火海中走，在一個懸崖的獨木橋上走過去；每一個動作對我的心都是一個刺激。

　　最後一個項目比的是單杠，中國男子體操的很多噩夢都是拜這個項目所賜，以前這一直是中國男子體操隊的一個弱項，在完成一些騰躍動作的時候非常容易失誤，所以我也比的特別謹慎，一直到最後做下法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

　　直到最後腳跟終於站在墊子上的時候，就覺得好像眼前真的看見了那塊金牌。

　　如果說男團冠軍讓我明確了隊中的核心位置，那全能的這枚金牌就讓我找到了“舍我其誰”的霸氣，我成功了，富田洋之肯定在我之下，我失敗了，就算排名在第20、30 名的選手也能超過我。那時候我才真正明白什麽叫做“最難戰勝的敵人是自己”。

　　那個晚上回到賓館，我興奮得怎麽也睡不著覺，站在樓道裏麵抓住肖欽的教練金衛國聊天，我們就麵對著麵靠著牆聊天，反反複複地說這怎麽怎麽不容易，特別特別高興，等我意識到的時候，已經站了兩個多小時，竟然也不覺得累。

　　丹麥之後，好像認識我的人又變多了，很多之前失去聯係的人又開始聯係了，在公開的場合也會有很多人來跟我說話、打招呼，好像回到了悉尼奧運會之後的那種感覺。我並不能說自己享受這樣的感覺，其實我挺願意一個人安靜地待著的，但是經曆了雅典之後那種被人嫌棄、懷疑的日子，我變得挺珍惜這種感覺的，覺得被人喜歡是一件特別不容易的事情。

　　從丹麥回來之後，體操房好像變得熱鬧了很多，來采訪的記者多了起來，大家好像也變得更加有幹勁，熱火朝天的，好像精神頭兒也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我記得有一天，我們在丹麥參加世錦賽的全體主力隊員要去參加一個讚助商的活動，不到5 點鍾，大家結束訓練回去準備了。我從器械上下來有點晚了，就緊跑了兩步往更衣室去，跑到門口的時候我發現靠近冠軍牆的自由操場地上還有人在訓練，就回頭看了一眼——是剛恢複訓練沒多久的小鵬，那時候他的上臂力量已經沒什麽問題了，隻是腿部因為要取出關結鼠，所以動了手術。他是世界上最好的跳馬運動員，可是那時候因為長時間缺乏係統的訓練，小腿竟然細了很多，看著他綁著沙包在場地上跳來跳去，我心裏挺不是滋味的。

　　小鵬和黃旭都是和我一起成長的兄弟，我們一起在悉尼經曆成功，也一起在雅典吞下失敗的苦果，聽說我們團體奪冠的那天小鵬也哭了，我知道他是真心替我們高興，但我也知道他是真的不甘心。

　　10 月24 日，我們從丹麥回到北京的那天，小鵬也在首都機場，隻是他不是來迎接我們的，而是和教練一起踏上去德國體操世界杯分站賽的征程，那時候小鵬已經將近一年沒有參加過國際比賽了，其實我挺想送送他的。但我們的航班晚點了，我們出關的時候，他早就已經進了安檢。

　　那天首都機場被圍得水泄不通，中心的工作人員、國家隊的隊友、媒體還有各個省體育局的代表、北京隊和八一隊的好多孩子也都捧著鮮花在到達出口等著，我們一出來就馬上被湧上來的人流衝散了，我幾乎是被人群擠到楊雲的跟前的。

　　我想一個小時前小鵬出發的場麵一定不會是這麽熱鬧，他一個人默默的離開了北京，去參加一場也許以前他根本就不屑於去參加的比賽。

　　其實對於當時的我們來說，未來都很未知，我們隻能用不同的方式，各自努力。

　　那一年，我對自己說：丹麥隻是一個驛站，明天一定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