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了,多謝四方好賓朋……”柳州人一張口,清越的山歌就迸出,唱山唱水,但唱的最多還是滿口滿心的多多謝意。
盛行在柳州的百家宴,算是熱情的柳州人的一個縮影,寨中來客,寨子裏的人都傾巢出動,拿出陳年的好酒酸肉,盡心做上一桌桌美味佳肴,讓來客們載歌載舞、開懷暢飲。同行的一個女編輯講了她親身經曆的一件事:那年夏天,她獨自到柳州的一個山寨采風,說明來意後,竟然受到了全寨人的禮遇,山民們準備了一席隻有她一個客人的百家宴,表演了一出隻有她一個觀眾的節目。日薄西山,辭歸鄉親踏上回城的路,寨民們排成長長的隊伍吹著竹笙,一直將她送到山寨門口。情意切切的笙歌聲,讓她由生一種離鄉背井的長長愁緒,在山道上摸索了兩個時辰,繞過一個山頭,她居然還隱隱聽到送別的歌子……
對於一個萍水相逢的過路人尚且如此,何況那些被柳州人念念不忘的聖賢呢?柳州人告訴我,有一男一女為柳州帶來萬古的福祉,女人是劉三姐,男人就是柳宗元。劉三姐算是柳州的自家人,怎麽回饋故裏都不以為過,而柳宗元與柳州的淵源就實在是耐人尋味了。
柳宗元,他生不在此,葬不在此,聲名鵲起不在此,詩文留墨不在此,偏偏是這裏的人最掛念他,這裏的人最感激他。縱是遙隔兩千年的時空,在柳州,你依然無時無刻都在感受到柳宗元的氣息,感懷著這代文化宗師曆久猶新的魅力。
與別處不同,柳宗元的衣冠塚並沒有流落在荒山野嶺,而是佇立在鬧市中。粉牆灰瓦的柳宗祠沒有想象中的青峻蕭瑟,滿園的古木蔥鬱、花香滿徑,甬道上的青石板光可鑒人,回廊處的扶梯被摩挲得溫潤如玉,仿佛可見絡繹不絕拜謁的人群。放奴辦學種柳修寺,柳州人曆數起柳宗元好處來,似乎所有的語言都變得匱乏蒼白,故而寫成詩代代相頌,譜成歌輩輩相傳,刻成碑永世不忘。但是讓人奇怪的是,柳州人雖敬他若神明,卻少有關於他的似是而非的傳說,故弄玄虛的神話,似乎每一個掌故都有史可佐,每一處屣痕都有據可查。柳州人對柳宗元是敬而不畏,親而不褻,仿佛他就是柳姓宗室一脈相承的先祖,是這座柳姓城市名至實歸的開山人,而非貶謫的流放官,旅居的外鄉客,鬱鬱寡歡的落魄人。
其實對於柳宗元來說,這個生命中的最後四年,較之才情過人的年少,赫極一時的青春而言,它是頹然的、悒鬱的,失意的,不然,他不會在47歲的英年就抑鬱而逝,抱憾別世。但是對柳州人來說,這個四年,是南荒開萌的起點,是新風尚學的新端,是為任一方的朝官創立的豐功偉績,是絕世風流的文豪遺下的不朽篇章。
四年之短促,兩千年之漫長,所以從這個意義來講,實在不好評判,究竟是柳宗元成全了柳州,還是柳州成全了柳宗元。隻能說若沒有這最後的四年,若沒有在柳州的善政,若沒有柳州人的口碑,柳宗元不會實現由文而仕,由仕而仁的人格轉變,不會從一介投報無門的書生、空嗟其誌的文人,嬗變成一位勵精圖治的封疆吏,一位讓柳州人銘刻千秋的蓋世英雄。
感恩莫過柳州人!這正是柳州人睿智和淳厚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