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兒飄在海空,魚兒藏在水中……” 當這首久遠的老歌出人意料地從電視裏傳出時,我忽然感受到一種難言的窒息。沉澱在心底裏的那份厚重不可妄動的思念,潮水般地向我襲來。淚眼朦朧中,我想起了祖父,一位終身執教杏壇,在台灣島上贏得桃李芳菲的老教授。
“……早上太陽裏曬漁網,迎麵吹來大海風……”
“……潮水深,浪花湧,漁船兒飄飄過西東……”
這首二三十年代風靡一時的老歌,顯然不是童謠,卻是我兒時的催眠曲,當然也不是歡快喜慶的樂曲,卻是我們闔家合歡,舉杯共唱的一首歌。
祖父早年輾轉求學,而後又在外謀教,與父親相聚的時日甚少。
抗日戰爭爆發前夕,華北危急,山東大學由青島遷往四川萬縣,祖父得空回家鄉一次,小住三天。臨走的晚上,祖父把父親叫到身邊,一字一句地將這首歌傳唱給父親,在曲終人散的氤氳中,七歲的父親默默地品 嚐這濃醇的父愛和刻骨的相思。
然而又有誰能料到,這骨肉分離一別竟是五十三年,五十三年啊!當年風華正茂的青年學者已成就為學冠島內、樹人無數的教育家;父親也傳承衣缽,成為當地頗負盛名的教師。我對祖父的印象,依然是昏黃的油燈下被父親小心提及的名字,和這首不解其意的老歌。 當我第一次麵見祖父時,我小小的心即刻羞澀得升騰起自豪,哦,我的祖父竟是如此俊逸、儒雅、睿智而慈愛的長者。我一遍又一遍摩挲著他紋絲不亂,如敷積霜的白發,體味著繞其膝下的無比快樂……然而不久,祖父又不得不飄零過海,重返台灣島。
“爺爺留下的破漁網,小心還靠他過一個冬……”
大概是因為我心性憨直的緣故,在孫輩中,祖父最鍾愛我,每次給父親的家書,祖父都不忘給我單獨附言。偶爾給家中寄錢,都備注其中的一筆為寧兒的專用教育經費。身為大學校長的祖父,雖然門下高足既有政界要員,又有學界巨子,但他隻希望自己的子孫能寧靜致遠、淡泊處世,做一名安貧樂道教書育人的教師,這正是他給我賜名為“寧”的用意所在。
我讀高三那年,祖父病逝的噩耗傳來,全家悲慟。父親含淚奔喪台灣,將祖父、祖母的靈骨迎回家鄉,安葬於依山環水的方山之巔。
但是,每當中秋月圓時,麵對一輪明月,我們的思緒卻在海峽的那邊……
(發表於《宜昌日報》2001年9月30日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