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得了機會,攜夫將雛回到我闊別的老家。老家是一個傳說中資質淵源的村子,百轉千回的漳河水繞村而走。老屋就蟄居在岸邊。
牽著兒子,順著熟悉而生疏的鄉間小道,我終於真實地站在老屋門前,這分明與記憶中的模樣嚴絲密縫地吻合,而又似乎比過去的縮許多,難道是孩子眼中的一種錯覺?我啞然。
屋子多年未住人了,原來漆著豬血的大門,已褪去了朱紅的顏色,隻留下白森而清晰的木紋,但門板上一道道刻著我們身高的刀痕卻依然清楚可見。為成長而雀躍的遙遠心情一下子充盈我的胸間,我幾乎能撫摸到那微微脹痛地喜悅。推開厚實的大門,雕欄畫棟的屋梁依舊顯露出不甘寂寞的氣派,在斑駁脫落的牆壁上,我不假思考地找到兒時用木炭留下的大作。
左側第一間小屋,我們叫“火籠屋”,每年春節,父親都會帶著我們撕掉貼在四壁的舊報紙,重新糊上新報紙。這兒是我們待客迎賓的廳堂,也是家人圍爐笑談的聚地。
外婆的房間讓兒時的我最怵然,角落裏終年放著一具漆得黑亮的棺木,每每壯著膽子在門口叫外婆時,總擔心棺木裏會忽然冒出一個鬼怪。後來,棺木還是裝著我慈祥的外婆永遠離開了家門。這種滯留在孩童時的恐懼直到今天仍有餘悸。
左側的外間是我們兄妹的房子,靠窗的那張書桌還放在老地方,每次放學後,哥哥和我總要為搶占這張書桌而吵鬧不休,而幾乎每次都以我的勝利告終。現在想來,多半是懂事的哥哥禮讓我的。
右側的內間是父母的房子,房子裏沒有一扇窗戶,隻有頂上兩塊昏黃的亮瓦撒落了少許光亮。父母就是蝸居在這間終日不見陽光的房子裏,以他們的堅韌背負著他們的責任。盡管如此,小時候我並不能分辨出這間房子的潮氣和黴味,一味地纏著父母賴在他們的身邊。
屋子的隔樓上堆著曬幹的花生和炒熟的豌豆,那兒簡直是我們的“寶庫”,躡手躡腳地爬上來,偷偷地抓上—捧碗豆和幾粒花生,仿佛是昨天的事。
兒子的嬉笑打破了我的思緒,我驚覺自己已是一個孩子的母親。在屋後的牆院上我忽然發現一處突凹不平的泥麵。啊!這是我母親的手印!當初,我們做完新房後無錢粉飾壁麵,是我的母親在勞作之餘,和著石灰泥漿,用手一點,抹上去的。這牆耗竭了母親多少心血又凝結著她怎樣一片護守家園的美麗心境。物是人非,如今,母親已遠走天國。我一遍,遍觸摸著牆壁,仿佛觸摸到母親那濕潤粗糙的手,淚水如漲潮的海不可抑製地撲麵而來,我的心劇烈地顫栗,我終於找回了我迷失在老屋的沉沉的愛戀。
(發表《宜昌日報》2000年6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