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冥幻

窗前

　　那如細鉤的月牙，終還是被黑色的雲團遮掩了。

　　我坐在窗前的沙發上，享受著從腳底傳遍全身的溫暖，出神地看著黑茫茫的天空。“來來來！再加點熱水！”外婆拎著熱水瓶高喊著走來，我機械地抬起雙腳。正失神地看著窗外的我，還沒來得及感覺溫暖就從腳底溜走，隻留下強烈的寒意，我覺得雙腳突然失力，雙腳又將墜入讓人留戀的水盆。可是還沒等腳底接觸到水麵，腳背上已經感覺到一股強烈的灼熱，緊接著就是撕裂般的疼痛。我失聲地大叫起來，再也無心等待著月牙從雲團中鑽出。外婆顯然被我的叫聲嚇壞了，愣在那兒一動不動；母親聽到我的驚叫便花容失色地跑來，一邊抽泣著喊“快拿冷水，快拿冷水”，一邊跌跌撞撞地跑過去盛冷水。腳上的疼痛依然，我哭喊著被送進了醫院，但醫生隻是簡單地幫我處理了部分傷口，然後輕描淡寫地告訴我傷勢不嚴重，隻要抬高腳的位置，過兩天就會好。我緊咬著下唇，極力忍著疼痛，極不情願地答應著他的囑咐。

　　回到家，我隻能倚在窗前的沙發上睡覺。疼痛讓我徹夜難眠，隻得仰著頭，望著沒有一絲光亮的天空。那一刻，我是多麽希望，哪怕隻有一絲一縷，有那麽一束光，能照射在窗前，照射進窗前我的心！

　　之後幾天，由於腳不能沾地，所以我不是躺在沙發上，就是被輪椅載著去醫院換藥，真正是兩點一線的生活。後來我漸漸發現，我的傷情的確不怎麽嚴重，因為在換藥間裏，我看到許多傷得比我重的病人。接著，我開始期待痊愈後下地亂跑的日子。

　　那幾天，窗前的陽光金燦燦的，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可是突然有一天，我醒來時發現沒有了溫暖的陽光，天空是灰色的，大地是白色的。雪片從窗縫間鑽了過來，落在窗前我的身上，用寒意刺痛著我。那天，我被送進換藥間，原本是要拆布的，但護士卻斬釘截鐵地告訴我，傷勢嚴重了。重新躺上沙發的我別過頭去，再也不願看那越來越密集的冰針了。

　　又過了一周，我終於如願以償地告別了腳上的那一團白紗布。然而，雖然掙開了甬，卻沒有蝴蝶翩翩飛出，甚至連醜陋的小飛蛾都沒有一隻，周身黑紅的厚繭，讓我記不起它原來的模樣，更讓我難過的是，它雖然沾地，卻連半點力氣都用不上。我花了那麽多時間的等待，竟隻換得一份殘缺。

　　陽光開始變得灼熱，我不願再待在窗前感受它的諷刺。我努力下床在地上亂蹦，可動作僅限於蹦跳，而且蹦幾步就無力繼續了。

　　第二周，我決定重回校園。本來下樓隻需要數分鍾，但現在我卻用了二十多分鍾，而小區花叢密布的長廊，對我來說也像是荊棘叢，我甚至無法靠自己穿過它。被母親和外婆扛著的我抽泣起來，嗚咽漸漸成了高喊，一邊跳著一邊痛哭。為什麽，為什麽我的腳不能用上力；為什麽傷口已愈合可還是不能正常走路；為什麽……為什麽我那麽沒有用。我吞著鹹澀的淚，喃喃地問自己。

　　在車程中，令人討厭的紅燈一個接著一個。我有點無望地趴在車窗前，車中音響裏傳出籃球比賽的聲音，仔細聽，原來是廣州殘奧會的直播比賽。摩擦著地麵發出尖銳聲音的是那些殘疾人身下的輪椅……此時，窗前一個男人撐著雙拐，一顛一簸地走過我的視線……那一刻，我頓然覺得，我沒什麽好怨恨的，因為上帝讓我經曆苦痛是為了給我磨煉的機會；更沒有什麽好難過的，因為我什麽都沒有失去，反而是收獲更多！

　　窗前的陽光忽然變得明媚起來，我看見有一團金色的光將那個殘疾男人包裹，蛻下了耀眼的光芒，他的背上生出了蝴蝶的翅膀，他的身軀不再沉重，似乎能在空中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