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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陸地的圍困(11)

  菱菱剛走進那一片濃蔭,就見大狼狗拴在院門外。她和它已經很熟了。憑氣息,它早就知道是菱菱來了。它熱情而不失尊嚴搖了搖尾巴。菱菱走過去拍拍它的腦袋,然後徑直走進院子。她知道她必須拍拍它的腦袋,以示親熱。你絕不能裝作看不見它走過去。它會憤怒地吼叫起來,並且從此記你的仇。它儼然以這個院落的主人自居。

  三間堂屋被租為教室,此時黑洞洞的。西廂房裏透出一抹光線。菱菱悄悄走過來,卻猛聽見屋裏有人說話。

  “你別怕!我不會纏著嫁給你……來!再喝一杯。”

  “六妹子,我……不行了,唉!我這一輩子!我……啊啊啊!……”

  “你這一輩子像條狗一樣活著,連狗都不如!我今兒就叫你像個人一樣快活快活!……”

  “六妹子,別,別脫!……”

  就聽“嚓”地一聲,一個白光光的身子在燈影裏閃了一下,然後兩個人影就抱在一起了:“康大哥,我知道你想著我呐。”

  “六妹子,我都想了……十年了!”

  是爹!

  菱菱激靈打個寒戰,刹那間驚呆了。她趕緊捂上嘴,才沒有叫出聲。天哪,怎麽偏讓自己撞上了!她愣了愣,立即反身退出。出了院門,才昏頭昏腦地往回跑。一邊跑,一邊淚流滿麵。她不知道,這世界究竟怎麽啦。

  第二天黃昏,菱菱失蹤了。

  同時失蹤的還有香香。

  14

  疙瘩再次碰上那個娉娉婷婷的女子是在那個寒冷的夜晚。

  他和夥伴們在煤場拉了一天煤,又累又乏。丟下架子車,已是傍晚了。大夥說:“回!”每天幹完活,都是回鯰魚灣去住,天蒙蒙亮時又往一條街跑。幾個月來都是如此。這些漁家仔已成為真正的苦力。他們離開船就一無所長,隻能幹這些力氣活。好在一條街的力氣活好找,除了在煤場倒騰煤,還有很多建築工地,搬磚運瓦篩灰和泥,都能掙錢。幹一天算一天,每天都能弄個十塊八塊的。雖比不得當初在湖上的收入,但總算是一筆收入。家有千金,不如日進分文。漁家仔們越來越會算計了。他們不再充闊佬,初逛一條街時的那股昂然之氣,已經蕩然無存。他們總是結夥打短工,心底老怕受人欺負。在一起就膽子壯一些。那是一種無法克服的自卑心理。每天上工就來,下工就回,很少遊遊轉轉。路過某一舞廳門前時,至多趴在窗戶上往裏瞅一眼,一有人出來驅趕,立刻惶然跑開。他們早已清醒地意識到,一條街不是他們的世界。

  疙瘩老也不服這口氣。看著夥伴們自卑的樣子,他難受。他真想帶著他們和誰打一架,可他知道,結果吃虧的肯定還是他們。而且你和誰打架呢?並沒有人無緣無故給你一巴掌。一條街上人的傲慢和優越感是通過臉色、眼神和語氣顯示出來的。如果衝這些難以捉摸的東西發火,就一天也呆不下去。可是你得掙錢,就隻好忍著。

  今天疙瘩受了一點刺激。臨下工時,大家拿著記工單去窗口領錢,呼隆在那兒圍了一片,爭著把記工單往窗口裏塞。他們老是這樣沉不住氣。窗口裏那個姑娘生氣了,“叭嗒”把窗口關死了,又衝出門來嚷:“排好隊!看你們亂得像一窩蜂,沒見過錢咋的?”大家就忙著排隊,討好地笑著。那姑娘就氣嘟嘟地站在一旁,用一雙美目乜著他們。隊排得擁擠而彎曲,後頭的人挨著前頭人的肩膀,有人喊:“天快黑了,快發錢吧!我們還要趕路呢。”那姑娘仍站著不動,抱住膀說:“你們啥時把隊排整齊了,我啥時發錢。”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態。

  這不是捉弄人嗎?疙瘩火了,擠出隊伍大喊一聲:“把記工單都給我!”隊伍一下子又亂了,紛紛遞上記工單。疙瘩收了一大把,一揮手:“都去一邊歇著去!”然後一個人走到那姑娘麵前,“這不亂了吧?我一個人領,發錢!”那姑娘眨巴眨巴眼,仿佛受到了侮辱,說:“一大把單子,誰多少錢,你記得清嗎?”疙瘩火爆爆地說:“把錢發給我其餘的你就別管啦!”那姑娘這才一把奪過記工單返回屋子。隻聽好一陣算盤響,一大遝錢扔出窗外。“叭嗒”窗口又關上了,錢被扔在地上。疙瘩真想吼一聲讓她給撿起來。可是想想算了,好男不和女鬥。如果是個男人如此無禮,他會一腳踹開門,給他一頓拳腳。

  疙瘩拾起錢,在手上拍打拍打,他忽然說:“大夥先回吧!我今晚不回鯰魚灣了。這錢先借用一下,明兒就還。”大夥一愣,看疙瘩情緒不好,就有點擔心。一個夥伴說:“疙瘩,錢盡管拿去花,可別惹事啊!”然後,大夥就招呼著走了。

  疙瘩決定下旅館。

  剛才那姑娘刺傷了他的心。錢算個啥?要的是人的尊嚴。他要享受享受,讓一條街的人侍候侍候。

  在一條僻靜的巷口,疙瘩坐在小攤前吃四個燒餅,喝一碗茶,飽了。到哪裏去住呢?一條街旅館很多,他一次還沒有住過。既不知它們都是什麽價碼,又不知怎麽個住法,要介紹信嗎?

  疙瘩正在巷口猶豫著,隻見一個娉娉婷婷的女子走到跟前,大方地微笑著招呼:“你要住宿嗎?”疙瘩一怔,立刻認出她就是數月前在那個耍了他們的商場門前見到的女子。那一麵印象太深刻了。不僅因為她長得美,而且因為她說了一句同情的話。她當時說什麽來著?

  “……唉,你們真傻,他們耍你們哪。花這麽多錢!”——對,就是這麽說的。後來,疙瘩回想過多次,僅憑這一句話,就讓他感動和永遠不能忘記。她沒有嘲笑他們,而是充滿了善意。一條街的人也不是都壞哩!幾個月來,疙瘩有時會突然想起那個姑娘,而且留意過街上的行人,希望能碰見她,但一次也沒碰見。沒想到在這裏意外地遇上了。他興奮得有些慌亂,忙支吾說:“嗯,嗯,要……住宿。”那女子嫣然一笑:“跟我來!”就轉身頭前走了。她穿著高跟鞋,卻走得很快,疙瘩必須大步走才能跟上。他幾乎沒怎麽猶豫就跟上去了。這一瞬間,疙瘩很壞的心情立刻變得愉快和踏實了。這姑娘是旅店的服務員嗎?怪不得總也不見她上街。

  他隨著她往巷子裏一直走,約百十米時,行人銳減,路燈昏暗,顯得幽深而靜謐。旅店到了,是一座三層樓,式樣很別致。門前用五色燈組成的“荷花”二字閃爍著詭譎的光。步上台階時,疙瘩忽然有些膽怯地站住了:“我沒有……介紹信。”那姑娘回頭一笑:“沒關係的,我認識你。走吧。”她認識我,她居然還認識我?疙瘩高興中又有點喪氣,肯定的,是我這一臉疙瘩讓人家記住了!他真覺得對不起人家,這模樣兒!

  但他終於還是跨進旅店的大門。

  那姑娘剛進門,服務台裏頭一個三十多歲長得很富態的女人就站起來招呼:“唷,來客啦?”姑娘點點頭,說:“大姐,請安排個房間。”她們都顯得隨便而和藹。

  疙瘩要了個單人房間,四十塊。日他姐,還真不貴!他毫不猶豫地付了錢,連登記也沒登記,就被那姑娘領上樓了。最上層靠走廊的一端,姑娘把門推開,把疙瘩領進房間,一一指點沙發、電視、床鋪和衛生間作了介紹,然後為他倒一杯水,讓疙瘩坐下,自己也很累的樣子,往另一張沙發上一靠,長舒一口氣,又立即坐直了,偏轉頭笑盈盈問道:“你還記得我嗎?”疙瘩有些發窘,搓搓手趕忙說:“記得記得!”就把那次的荒唐事重述了一遍,引得她咯咯直笑。疙瘩感謝地說:“打那我就記住你了。你真是個好人!”

  姑娘忽然怔了一下,笑也凝住了,像是自言自語:“一句話你還記得?”

  “記得記得!後來我還找過你呢?”疙瘩有些不好意思。

  “找我?找我幹啥?”姑娘顯然被感動了。

  “啊——不,我沒別的意思。我是想……感謝你一下。”疙瘩忽然覺得自己太冒失了。

  姑娘先笑了一下:“你知道我是幹什麽的?”

  疙瘩嘿嘿笑了,摸摸頭:“這……還用問?這裏的服務員唄!”

  她微微閉閉眼,輕輕搖了搖頭。

  “怎麽?你不是?”

  她忽然站起身:“就算……是吧。”好像要掩飾什麽,走過去把衛生間的門打開,轉臉微笑說:“你一定很累了,洗個熱水澡吧。要不要我替你放好水?”

  “不不!”疙瘩連忙站起:“我自己來,有事你去忙吧!”

  “好的。”她點點頭退出去。臨出門,忽然轉身神秘地一笑,“可要洗幹淨了,我待會兒再來。”帶上門走了。

  疙瘩追到門後,仔細啼聽,“嗒嗒”的腳步聲一直下樓去了。怎麽回事呀?他感到自己好像掉進一個溫柔的陷井。從進入這家旅店,不,從碰上這個姑娘,就像入了迷魂陣,一切都顯得新奇而陌生。

  “管他去!”疙瘩揮了一下手,好像在為自己壯膽。為什麽大驚小怪的。你不是盼著享受享受嗎?享受來了,你慌個雞巴!

  他使勁了吞一口空氣,空氣中仍飄散著那姑娘的香味。“洗澡!”他果斷地命令自己。

  疙瘩痛痛快快洗了個熱水澡,弄得衛生間滿地是水。他把浴池放得太滿了。他像一條壯健的水牛,把自己浸泡在裏頭,把水弄得晃晃蕩蕩。走出衛生間時,覺得渾身像脫了一層痂,舒服極了。他沒敢怎麽停,又趕緊穿上衣服。那女子說她還要來,還要我洗幹淨點。什麽意思?不知怎麽疙瘩有點慌,盼著她來,又怕她來。他隱隱覺得那神秘的一笑裏包藏著某種暗示。難道她會……我操!你胡想些啥?就你這副尊容和羅圈腿兒,你配得上嗎?

  疙瘩心猿意馬,泡上一杯茶,猛地推開窗戶,一股冷風撲進來。他想清醒一下腦子,就把頭探出窗外,一條街半拉城都在眼底了。他看不清那些建築的真實麵目,但到處閃爍的燈火,竟是如此壯觀!他像個好奇的孩子,衝那些燈火揮手大叫起來:“噢噢噢噢!……”突然,隔壁房間傳來一聲嗬斥:“你嚎個鬼啊!”一個凶惡的男人的聲音。疙瘩嚇一跳,趕忙住了嘴,這才猛醒這裏不能亂叫。這裏比不得湖上。媽的!疙瘩在心裏罵了一聲,情緒立刻沒有了……他忽然想起鯰魚灣!鯰魚灣在哪裏呢?這裏能看到嗎?憑著對方位的判斷,他越過半城燈海,朝西北方向望去。在那片遙遠的黑暗中,他一遍遍用目光搜索著,搜索著……唔!他終於找到了。那裏有一片昏暗的漁火。是的,是漁家的燈。那不一樣,他一下就認出來了。疙瘩突然湧出淚水。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麽這樣激動,隻覺得那一片昏暗的燈火特別親切,好像自己已經離開很久很久了。那裏泊著百十條船,有他熟悉的漁家兄弟姐妹,有他的瞎眼老娘,還有那個對自己一往情深的四妮妹妹……疙瘩定定地盯住那片遙遠的漁火,忽然覺得很對不起他們。大夥困在湖灘受苦受難,油煎火燎,你卻跑到這裏享受來了,你不是漁家的不肖子嗎!一條街的燈火雖然燦爛,可它不屬於你。疙瘩在這一瞬間明白了,幾個月來所追求的,其實是一個天花亂墜的夢。自己的情感永遠屬於那一片漁火。

  隻差半步!

  不能再往前走了。就像現在臨窗而立,一抬腿就會掉下未知的深坑。此刻,疙瘩的腦子異常清醒。

  那女子是個妓女!

  疙瘩迅速作出判斷。或者,他終於承認了一個早已意識到的事實。

  其實,從跟她到旅店來,他就一步步看清了,隻是老也不願承認。他企圖假裝糊塗,他不斷為自己壯膽,不斷欺騙自己。現在,終於沒有勇氣再裝下去了。

  妓女寄宿旅店,是雙方獲利的事。凡在一條街上呆過幾天的人,都知道內情。疙瘩也早就聽說過。他知道很多礦工偶住旅店,都是奔這個來的。他承認那是一個朦朧的誘惑。今天,如果不是煤場那個發錢的姑娘那樣傲慢無禮,他也許下不了這個決心。他要報複一條街的女人,媽的啥了不起,老子花幾個錢就能騎到你身上!

  但疙瘩碰上了她,那個曾經給他留下美好印象的女子。他忽然覺得羞愧了。

  一刻也不能停留了。疙瘩決定走。他迅速從窗外縮回頭,環顧室內,什麽東西也沒丟下。他本來就沒帶什麽。疙瘩側身聽聽,隔壁房間傳來一陣浪笑。他隻覺頭皮發麻,一把拉開門躥入走廊。走廊空無一人。他像個竊賊樣放輕腳步,一直下樓去了。

  還算順利。樓下櫃台那個富態的女人正打瞌睡。疙瘩拉開虛掩的大門,卻突然撞上那個女子。看樣子剛從街上來,身後跟著一個風塵仆仆的男人。顯然趁疙瘩洗澡,她又去接來一位客人。看見疙瘩出門,女子愣了一下:“你……要走嗎?”疙瘩正窘,也不搭話,拔腿就走。

  “你……等一下!”那女子在在後頭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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