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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陸地的圍困(4)

  萬裏浪說:“我在湖上混多年啦。”

  佘龍子說:“你快混不下去了。”

  萬裏浪恢複了體力,大喝一聲:“少廢話,來吧夥計!”一挺身拉開架式。

  佘龍子翻身撲過來:“我來啦!”

  兩人又打在一起。

  他們已記不得這是第幾十次交手了。

  萬裏浪又向深湖遊去。

  佘龍子緊緊跟上。

  第二天黎明時,他們雙雙爬上湖心島。

  兩人都是一絲不掛,衣裳早在湖裏撕光了。

  湖水長時間的浸泡,已經使他們的身體腫脹變形,傷口浸血,被湖水洗得發白。

  萬裏浪終於不行了。剛爬上島就倒在地上。佘龍子掙紮著騎到他身上,雙手掐住他的脖子,卻遲遲沒有使勁。他眼裏的凶光在漸漸消退。終於,佘龍子喘籲籲地說:“萬裏浪……我真有點不忍心……殺你了。雜種!”

  萬裏浪半睜眼,迷迷糊糊看著他:“你他媽的……假慈悲!……下手吧。”

  佘龍子搖了搖頭:“殺了你……我在湖上就沒有對手了。”神態有些黯然。

  萬裏浪久久注視著他,流淚了:“佘龍子,你是條好漢。”

  佘龍子慢慢站起身,走到一旁:“萬裏浪,你走吧!”

  萬裏浪歎氣:“我命該如此。這湖上有你……無我。”

  佘龍子蹣跚著坐到旁邊一塊石頭說,背轉臉又說了一句:“別怪我……夥計。”

  萬裏浪歎口氣:“欠債總要還債的。”

  之後,兩人都不再說話。

  那時,他們都看著湖麵發呆。

  太陽升起來了。霧氣正在湖麵上消散,到處流光溢彩。萬頃碧波上白帆片片。漁民開始下湖了。一群野鴨子嘎嘎叫著從湖心島上掠過,正不知往何處飛去。撲棱棱又是一群!怕有數千隻。剛剛下了一天一夜秋雨,湖水滿漲而清澈,透一股清新之氣。魚兒們不時躍出水麵,白光一閃,又隱沒了,弄得水嘩嘩亂響。兩人都看得出神了。

  佘龍子忽然站起身。遙遠的天際,正有一隊小船飛馳而來。他知道是他的船隊尋他來了,忙說:“萬裏浪,你快從北麵下島去!遠走高飛……吧。”

  萬裏浪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佘龍子一驚:“咋?”

  萬裏浪把頭慢慢垂下,又慢慢抬起,定定地看著湖麵,訥訥自語:“這湖……真美。我舍不得離開。”

  佘龍子一跺腳:“你快走!隻要不再作惡,過個三五年,你盡可以回來,我保你無事!”

  萬裏浪慘笑一聲:“佘龍子,你要是真夠朋友,就請你把我的屍首……埋在這座島上!”

  “你——!”

  佘龍子正在愕然,萬裏浪已猛然躍起,一頭撞在一塊突起的黑色岩石上。

  可是湖呢?

  湖和湖的美麗,湖和湖的神秘都沒有了。

  佘龍子走了一個月,湖底原來這樣肮髒、汙臭。這是他從來不曾想到的。

  成群成群的漁民呢?蝦呢?螃蟹呢?螺呢?蚌呢?還有你無法想象的無窮無盡的寶藏,都到哪裏去啦?

  空蕩蕩的湖!

  佘龍子覺得被人欺騙、被人捉弄了。

  這就是你從小崇拜、從小摯愛的湖嗎?

  那時,你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女人,豐滿、嫵媚、野性、迷人,連強盜都愛著你。你的魅力是個永遠的引誘,讓人為你生,為你死。可現在,你卻僅剩一個幹癟的老嫗的軀殼,你再也沒有生命,沒有活力了。

  除了一汪汪死水,就是已經龜裂的黑色的湖底。一蓬蓬小草正伸頭探腦長出來,變成一片片荒原。

  突然,佘龍子發現一隻兔子。

  一隻賊頭賊腦的灰色的野兔!

  一隻本來隻能在陸地上生活的小獸,居然跑到湖底來了。這也是你呆的地方嗎?畜生!

  佘龍子憤怒了,那是一種無法想象的憤怒。仿佛正是它侵犯了湖的尊嚴,褻瀆了湖的神聖。佘龍子顫抖著舉起槍:

  “砰——!”那隻灰色的小獸猛地跳起有三尺多高,然後摔落在草叢裏。

  一股嗆人的白色的硝煙從槍管裏繚繞而出。

  ……

  5

  康老大從艙底拖出一箱子書,一古腦兒倒在鋪板上翻撿。光線似乎太暗。他爬過去把艙門打開。又從一張小桌抽屜裏摸出花鏡。花鏡斷一條腿,平日用得少,就老是忘記修。康老大擦擦鏡片,試著往耳朵上掛。嘿,一條腿居然還掛住了。他又重新爬回鋪板翻撿起來,急切而又貪婪。

  船上從沒這麽清靜過。往常在湖上,一家人擠在一起,孩子鬧,老婆吵,整日灌得耳朵滿滿的。可是你得忍著。孩子們懂什麽呢。老婆就是那種人,一點事不如意就大喊大叫。而且整天罵人,罵天氣,罵魚蝦,罵風浪,罵孩子,當然也罵康老大。康老大和她耐心說過多次:“你有事隻管好好說,嚷什麽?嚷也就嚷幾句,罵什麽呀?”老婆根本不理他:“你還給我賣斯文呀!當初……”

  一提當初,康老大就沒話了,趕緊閉上嘴蹲到船頭去。的確,自己早已斯文掃地,那就別斯文了。

  有時,他真覺得老婆是對的。要說就說,要嚷就嚷,要罵就罵,肚裏不存什麽。粗野是一種發泄和坦蕩。而斯文卻難免掩飾和虛偽。明明心裏不痛快,卻要裝得很平靜。於是,有時撐個小劃子下湖起網時,康老大也學著罵人。那時,周圍沒什麽人。他看過了,左看右看看了幾圈,確定無疑是沒有人。那時,他就低聲而恨恨地罵開了:“我操你!……六妹子,我日!我……”一個人罵,一個人聽,罵得很難聽,很粗野,像老婆、像漁民們那樣罵。一邊罵,一邊耳熱心跳,同時瞅著左右。那樣子完全像個在偷偷幹壞事的家夥。他很怕有人突然出現。雖然膽戰心驚,還是覺得痛快。平日自己想的,都在這時說出來,平日心裏恨的,都在這時罵出來。然後就平靜多了。但平靜之後又感到羞愧,他覺得自己很下流,怎麽能這樣呢?這些髒話!於是回到船上,回到漁民們中間時,康老大依然斯文。漁家婆娘們偶爾到一起閑扯,就說:“康老大到底是先生出身,你看人家說話,慢聲慢語,多斯文呀!”康老大婆娘就嘴一撇:“那號人,放一個屁也得分三回!”

  康老大真是本不該做船老大的。可到底還是做了。那年打成右派,流放到湖邊勞動改造。後來就和這女人成了夫妻,一串生了六個孩子。到平反時,他早已做了漁民。他想了想,沒有回城去。再回縣中學當教書先生,一家人怎麽糊口?而且多年不摸書本,學業早廢了,去了也是誤人子弟。算了,還是當漁民吧,落得個自由身。縣裏來人,他啥要求也沒提,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可後來又時常後悔,猶猶豫豫地後悔。覺得如果回城,生活也許是另一種樣子了。自從湖幹以來,這種想法就尤為強烈。他不相信湖會永遠幹下去,但他看到了危機。他比一般漁民看得遠一點。有這第一次幹湖,不會有第二次嗎?他隱隱感到這是個信號。眼見湖上生活前景不妙,今後該怎麽辦呢。

  他又想到了書。

  他不知道書還能幫他什麽忙,但他立刻就想到了書。

  老婆去岸上走娘家了。她還有個八十多歲的老爹住在湖邊的一個小村裏。康老大給買了滿滿一籃子禮物把老婆送上岸:“去吧去吧!難得看看老人家,多住些日子。孩子們有我照料呢!”老婆高高興興走了。剛走出幾步又回頭吆喝:“說給你聽!上岸喝點酒還行,可不能勾搭別的女人!”那時,菱菱就在旁邊站著,臉一紅走開了。康老大一臉尷尬:“你胡說些什麽!我啥時勾搭過女人?”

  老婆一撇嘴:“你心裏想著呢,當我不知道哇!”

  康老大氣急敗壞:“走吧,走吧!讓人笑話。”

  老婆一走,船上頓時清靜了。是那種心頭的清靜。孩子們不用打發,每天吃過飯就下船去岸上玩。奔跑喧鬧是孩子們的天性。船像個監獄,把幾個孩子都圈苦了。這些日子都玩瘋了。有時吃飯都找不回來。連菱菱這麽大姑娘了,也一天到晚不回船,和四妮幾個大姑娘形影不離。康老大倒放心。

  平日,他最不放心的就是菱菱。這姑娘初中畢業回到船上幾年了,心卻一直不在船上。康老大看得出,女兒討厭這個家,也討厭湖上生活。菱菱已經虛歲二十,按照湖上的規矩,早該嫁人了。可她不肯說婆家,逼得急了,她就突然冒出一句:“你們不用攆,早晚我會離開船!”果然,她就時常上岸去,說是去看同學,一去兩三天不歸。回到船上,也不和人說話,老是坐在船頭或者躺在艙裏看些帶回的花花綠綠的書報雜誌。誰也不知她心裏想些什麽。康老大不敢問,老婆更不敢問,因為菱菱瞧不起她。有時,在她罵康老大的時候,菱菱先是不理不睬。久了,她會突然一翻眼皮:“無聊!”那婆娘弄不懂什麽叫無聊,但知道是輕視她,就很沮喪。她不怕被康老大輕視。事實上,康老大不敢輕視她。但做娘的如果被女兒瞧不起,就在人前沒了根基。因此對菱菱的事,她也從不敢過問,大約意思也是討好。

  康老大倒沒有這許多計較,隻是覺得女兒大了,許多事做父親的不好深問。他不能像一般漁民那樣簡單而又粗暴地決定女兒的婚事,菱菱也不會像一般漁家姑娘沒有違抗地服從。他不知道她究竟要怎樣,但他有個預感,女兒早晚要弄出點什麽事來。這姑娘心裏太壓抑。

  去年夏天的一晚上,康老大下湖歸來,去六妹子那兒買煙。那時,六妹子還沒搭棚子,隻設個簡單的小攤。有時幹脆挎個籃子去船上叫賣。她的生意一向活絡,和老大們也熟得很,笑笑鬧鬧就把生意做了,為此,張老頭常罵她小騷貨,說她把×一塊賣了。

  那晚,康老大剛走到六妹子攤前,就被她一把抓住往黑影裏拉。康老大心裏怪慌,可他擋不住誘人的女性氣息,跟跟鬥鬥隨著走,不知她要幹什麽,隻左顧右盼怕人看見,說:“六妹子,別別!……”六妹子猛一放手:“別啥呀,別!想好事哪?給你說個正經事,你家菱菱呢?”康老大愣一愣:“前兩天去她同學家啦,咋?”六妹子往前湊了湊,低聲說:“後晌我去一條街進貨,見菱菱和一個不相識的姑娘在街頭轉遊,也不見買東西,就是轉來轉去。茶館裏幾個礦工擠眉弄眼,我怕她出事,老遠就喊,想讓她跟我回來。誰知菱菱一聽有人喊,和那姑娘一轉彎就沒影啦。我看,你還是找她回來,一條街亂得很哪!”

  康老大一聽,急出一身汗來。回到六妹子攤前,拿一包煙撒腿去了一條街。一條街距鯰魚灣七裏多路,原是一片荒地。前幾年探出地下有大煤礦,呼啦啦一年時間就建了一條街,來了幾萬人。技術人員多是些蠻子,說是上海人。礦工是從附近一些縣招來的青年農民。那些技術人員來得急,多半沒帶家眷。從各縣招來的鄉下小夥子,幾乎清一色光棍漢。一條街幾萬人,除了商店和服務行業有些女人,這條街十之八九都是男人。而且都是些有錢的男人。這幾年,一條街發生的案件,極少偷盜、搶劫,差不多都和女人有關。不是情殺,就是強奸。女人在這裏比什麽都金貴。

  菱菱在一條街轉什麽呢?

  康老大一路急奔,到一條街時已是滿身大汗。他顧不得喘息,就滿街找開了。那時天色已很晚,一條街路燈昏暗,商店早已關門,隻幾家茶館和飯店還亮著燈,裏頭閑坐的人不少。康老大挨門挨戶看,不見菱菱的影子。他猜想:她也許已經離開這裏,那個不相識的姑娘說不定是她同學。又不知她同學家在哪裏,真是不好找。康老大跑得兩腿發酸,點著一支煙,站在街心花園歇息了一陣子,就往回轉。剛出一條街,忽然聽到前頭黑暗中有女孩子在叫:“你放開我!我不回去!……”康老大一驚,聽出是菱菱的聲音,忙飛也似奔去。在一條小河溝邊,正見兩人扭成一團。康老大看到旁邊有一群下礦的工人,就大聲呼喊:“有壞人!抓流氓啊!……”那群工人聽到喊聲,也立刻和他一道跑去。到了跟前,康老大立刻認出那男的竟是葛雲龍,正拉住菱菱的胳膊不放。康老大撲上去就是一腳:“姓葛的!你敢欺負我的女兒!……”葛雲龍吃一驚,忙鬆手,剛說一句“我不是!……”已被那群工人團團扭住:“媽的!送他派出所去!”“來一條街作惡,礦工的名譽全叫這些流氓敗壞了!……”一群人拉拉扯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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