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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仇恨的魅力(4)

  這期間,郝家糧行被封存,郝大胖也被看管起來。有消息說,以後還要搞土改,郝大胖已內定為地主兼糧霸,所有財產都將分給窮人。事實上,他的財產已開始充公。支前隊隻打了一借條,就從他糧行推走幾十車糧食。沒人相信會再還他。郝大胖就是因為不肯借糧才被關起來的。

  好戶果然要倒黴了。

  糧行的十幾個夥計已被遣散,郝大胖成了孤家寡人,村裏人們更關心的是前線的消息。誰誰受傷了,誰誰立功了,一個消息就能轟動全村。至於郝大胖日後會怎樣發落,他們已無心關注。

  改朝換代,總是有哭的有笑的。他們懂得,共產黨坐天下,富人該滅。這是沒辦法的事。日他二哥,窮人也該坐坐龍庭了。至於郝大胖,盡管工作隊講了很多他剝削的道理,他們還是恨不起來。他們總覺得大肚子和那些富人有些不同。村裏沒人恨郝大胖,也沒人能救他。如果郝大胖有一天被拉出槍斃,他們會歎息幾聲。會的,但不會良心不安。因為誰也沒有害他。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吧。這年月!

  好在郝大胖性急。沒等槍斃,就自己尋死了。那天夜裏,糧行突然失火。其時北風呼嘯,烈火騰騰,半個天都燒紅了。人們幾乎是眼睜睜看著糧行燒光的。火大得無法撲救。事後查清,是郝大胖從看管處逃出去,自己放火燒的。灰燼中扒出一副燒焦的骨頭。郝大胖和他的糧行一同化為烏有。這場大火不僅燒光了十幾萬斤糧食,而且累及燒毀十幾家民房。夠疼人的!

  村裏人終於有理由恨郝大胖了。

  郝大胖救了一村人。

  對於這一事變,狼幾乎是冷漠的。多少天一言不發。現在郝家就剩一個大院了,剩餘的財產都在裏頭。工作隊找他談話,狼說我隻要一間屋存身,其餘房屋財產任由上級發落。工作隊很欣賞他的態度,當即答應,讓他還住原先的三間瓦屋。並說你是自由的,可以回廣州,也可以住村裏。狼扶扶眼鏡,說我當然是自由的。工作同誌就有點不高興。這小子陰陽怪氣的。

  不幾天,郝家的土地財產被分得一幹二淨。村裏人像過節樣,沒有人表示拒絕。幹嗎不要呢?你不要人家要,要了白要,不要白不要,傻瓜才不要。沒有人是傻瓜。

  分浮財那天,狼坐在自己屋裏看書,門大敞著,神態安然。後來就從水桶裏撈出一隻青蛙,用一把明晃晃的刀子解剖。他剝得很專心,很仔細,兩眼俯在案子上。有時又拎到門口亮處,對著太陽細細觀察,兩手都是血。那時,院子裏人出人往,吵吵鬧鬧。他一概視而不見。好像這件事和他毫無關係。但前來拿東西的人沒一個不看見他的。在經過他的門前時,總有些心虛和膽怯,要麽腳步輕輕,要麽一閃而過,惟恐被他看見。一村人都不舒坦。悄悄議論說,別看那小子不吭不哈,心裏不知有多大仇恨呢。郝大胖能放火,他就不敢殺人?好端端剝蛤蟆,是剝給人看呢。瞧他那把刀子!人們議論了多日,人心惶惶的,弄得工作同誌也警覺起來。廣州還是國統區,這小子回來,好像沒有回去的意思。別是狗日的特務?你看你看,對於他爹的死和家產被分光,沒事兒似的。怪不!

  狼的確怪癖。他白天極少出門,更不和人談笑。隻每天淩晨起來跑步,冰天雪地穿一件褲頭、背心,在野地裏一跑就是十幾裏。從不沿田間路跑。哪裏有溝坎就從哪裏跑。瘋子一樣,飛身掠影。回來一身泥一身汗。然後用冷水洗澡。站在井台上,舉一桶冷水從頭澆下去,一連數桶。然後用毛巾搓得皮膚發紅。晚飯後就繞村散步,走一圈又一圈。走得極快,大步流星。碰到人也不搭腔。常有幾條餓狗尾隨著狂吠,卻不敢撲上去咬。狼的古怪舉動,使村裏籠罩著不安和恐怖。

  這天晚上,狼剛散步回到屋裏,三月就推門進來了。

  狼略有些吃驚:“三月?你……來幹什麽?”

  三月默默地看著他,歎一口氣:“狼,你走吧!”

  狼走過去把門關上,有點詫異:“我去哪?”

  “回廣州去!”

  “我不想去了。”

  “狼哥,你還是走吧!”

  狼越發不解。但看得出三月沒有惡意,就問:“究竟出什麽事啦?”

  三月的淚要流出來了。她怎麽告訴他呢?她聽到村裏很多議論,都是關於狼的。就隱隱覺得要有什麽災難降臨到他頭上。她不忍看著他像郝大叔那樣的下場。她對郝大胖很同情。覺得他人不壞。他和他的萬貫家業一夜之間從生活裏消失了,人們的心也突然變得不可捉摸。分浮財那天,她看到很多人興高采烈地從郝家大院往外抬東西,就覺到一種蒼涼,人怎麽能這樣呢?工作同誌喊她也去。因為三月是郝家的下人,理應特別照顧的。可她沒去。後來,工作同誌和村裏幾個管事的人,為三月送來一大堆衣物綢緞,還說郝大胖的三間居室也分給她了。三月看著麵前的一堆東西,默默地很傷感。她翻撿著那些東西,像是翻撿過去的日子。她想起當初隨爹到村裏落腳時的情景,以及後來郝大叔的種種好處。三月流淚了。後來,從一大堆物品中,三月撿起那隻銀蟾蜍,然後說:“其餘的,你們都拿走吧。我不要。”大家先是一愣,隨後就一搶而光。三月留下那隻銀蟾蜍,是覺得它好玩。更主要的是想留個紀念。她知道那是郝大叔的心愛之物。

  真的,一切都像夢一樣,世道變了。工作隊每次開會,她都去,都認真聽講。大家有地種,有飯吃,人人平等,多好啊。她和村裏所有人一樣,也熱烈地向往著那種新生活。可在同時,她又感到一些不該失去的東西也失去了。人們尤其不應當互相仇恨。大家為啥要把郝家父子看成仇人呢。郝大叔一向都很豁達的,到這節骨眼上咋顯得這樣固執呀。郝大叔,無論如何,你不該把那麽多黃燦燦的糧食燒毀的。我知道,村裏多少窮人都斷了炊,莊稼人把糧食看得那麽珍重。你真的不該這樣做。你毀了糧食,也毀了自己。三月不知道該抱怨誰了,對發生的一切都迷惑不解。她向往著什麽,也依戀著什麽;歡欣著,又痛苦著。她不願看到再有慘禍發生。現在,郝家就剩狼一個人了。她看得出,狼在村裏待下去,不會有好結果的。

  而對這些,狼似乎渾然不覺。

  三月站在他麵前,看他吃驚的樣子,覺得這人真是個書呆子。

  三月說:“狼哥,”她又叫一聲狼哥。不知怎麽,今晚從心裏想這麽叫。她覺得他很可憐。她說:“狼哥,你沒看出來,村裏人不喜歡你嗎?”

  狼愕然:“我做錯什麽啦?”

  三月一時語塞。真的,他做錯什麽啦?她回答不出,就著急地說:“我不知道。反正大夥不喜歡你。你還是快走吧!”

  狼突然惱怒起來:“我不走!”他感到莫名其妙。

  三月看他一點不諳世事,像個混沌未開的孩子,油然而生一股憐愛之情,更覺自己有責任保護他不受傷害。看著他氣呼呼的傻樣,就籲一口氣勸說:“外頭天高地闊,這小小村子,你有啥好留戀的?”語氣就像個大姐。

  狼一把扳住她的肩:“戀你!”那樣子惡狠狠的。

  三月心裏一顫,卻沒有掙動。她猝然意識到自己為自己設了個陷阱。她和他對視著,聲音抖得厲害:“狼哥,你真的這麽喜歡我?……”

  狼伸手把她的頭攬到懷裏:“三月,我喜歡你!榮華富貴,我都不在乎。這輩子隻要能讓我天天看著你,別無他求!”

  三月伏在他的肩上哭了,哽咽道:“狼哥,你是說……你喜歡我的……身子?”

  “是的是的!我喜歡你的身子。你不知道你的身子有多美,你不懂,我懂!我相信你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包含著造物主最奇妙的構想,都是神來之筆!……”狼衝動而滔滔不絕。

  三月掙開他的懷抱,羞羞地說:“那好!我這會兒……就讓你……看!……”

  “真的?”狼欣喜若狂。

  “真的。但是得答應我一句話。”

  “說吧。我什麽都答應你!”

  “趕明兒一早就離開村子,回廣州去!”

  狼愣住了:“不——不不不!我不走。我要一輩子守住你!”

  三月生氣了:“那你就別看了!”轉身就走。

  狼一把抓住她,血紅了眼:“你往哪去?”

  三月打掉他的手:“今晚我的話算白說!你願意咋就咋,和我沒關係了!”伸手就要開門。

  狼低叫一聲,撲上去把三月攔腰抱起,轉身緊走幾步,把她扔在床上。三月企圖跳下來,狼雙手抓住她的肩,死死地按住。兩人對視著,僵持著。

  “狼,你欺負人?”三月淚水盈盈。

  “隨你怎麽說!”狼呼哧呼哧喘氣。

  兩人再沒有話。三月沒有叫喊,也竭力忍著不讓淚水流出。但她很憤怒。她看到他的眼睛在鏡片下灼灼閃光,就想這家夥是條蠻牛,真是不講道理。你好心好意來救他,他反而要害你。可你真的不曾想到他要這樣的嗎?其實想到了。想到他會在那個深宅大院裏強迫你。但你假裝沒有想到,隻被自己的熱誠和善良鼓勵著,在黑夜裏走進這黑咕隆咚的深院裏。你是自投羅網,你怪誰呢?你嘴說他是壞人,也的確對他的怪異不能理解,但你心裏卻喜歡他那個癡傻勁兒,喜歡他那個混沌樣兒。家破人亡都不能讓他醒轉。他沒有常人的喜怒哀樂,他隻在自己的世界裏遊蕩,癡迷於誰也不懂的物事。

  她知道,沒有人再能改變他。他在他自己的世界裏遊蕩得太久了。他要做什麽,也沒人能阻止他。他從廣州回來,就是奔自己來的。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他要得到你的身子,你早晚會交給他。從那晚之後,她就有這個打算了。但不是這種方式。不要強迫她。如果他能說一些甜甜蜜蜜的話,她會心甘情願地把身子給他。可是看來,這家夥缺少那種讓女孩子乖乖就範的本領。他根本就不會說什麽,隻是直來直去地要你的身子。就像小男孩強奪人家玩具一樣,不顧一切地去強奪。這很叫人惱火。可三月又承認這很有趣。就像小時候為了什麽東西,一個要拚命拿走,一個要拚命護住。兩人並沒有什麽道理好講。一個說你得給我,另一個說我不給;一個說你就得給,另一個說我偏不給。於是兩人就爭持不下,虎視眈眈。

  終於,三月支持不住了。

  狼雙手像鐵鉗,把她抓得疼了。其實,她早就不想支持了。剛才,她隻是因氣惱要和他計較。同時,她需要掩飾自己。她要讓他感到,她反抗了,但沒有成功,就隻好是個失敗者,隻好服從他。現在,她手一鬆,渾身軟遝遝倒在床上。她怨恨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把頭偏轉,微微閉攏睫毛,任他把她的衣裳一件件扒光。

  他像個屠夫。

  而三月哭了。

  12

  雪停了。她感覺到雪停了。柔和的清脆的沙沙聲從耳邊消失。女人忽然覺得悶極。

  她爬下床,俯身看住床下,恨得咬牙。那裏有一個隱蔽的洞口。一點兒動靜也沒有。洞口下一條暗道,通到狼的房間。她住的這三間瓦屋,本是郝大胖的居室,原是分給她的。後來,三間柴房倒塌了,她才搬進來住。這是郝家大院惟一的一條暗道,是郝大胖為他父子防身用的。因為一直由她和狼住著,就從來沒被外人發現過。這些年,暗道成了狼和三月秘密來往的通道。

  她心裏正有一團火在騰騰燃燒,那是一把燒不盡的野火。她煩亂地走過去把門打開,一股冷氣迎麵逼來,就覺身上起一層寒米。一院子都是厚厚的積雪。雪沒有停,隻是小了些。她真想撲在雪地上翻滾幾下。她彎腰抓起一把雪往身上搓去,皮膚涼得一驚一乍的。幾把雪下來,就坦坦然然了。她搓得很仔細,頭臉、胸部、背部、腰部、大腿,一身搓個遍。她對自己的皮膚很驕傲,也很愛惜。她知道她的皮膚仍然光滑而富彈性。她的身子涼涼的,滑滑的。被化開的雪水蜿蜒著往下流,像無數蚯蚓在爬,爬得渾身酥癢。她的心緒好了許多。

  她對寒冷已成癖好。她早已習慣了在寒冷中赤身裸體。她必須適應他,夏秋不必說,就是冬天的夜晚,他也會撕碎她身上的任何一件薄衫。當然,他也同樣不穿衣服。兩人常常幾個小時一絲不掛地互相折磨。從床上到床下,在冰冷的磚頭地上翻滾、廝打。直到雙方遍體鱗傷,精疲力竭。那時,他們幾乎不說什麽,隻是喘籲籲不停地折騰。多少個寒冷的夜晚,都是這樣過來的。而村裏沒有任何人知道。

  她恨他。恨她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最初幾年,她曾想嫁個人,像所有的女人一樣生兒育女過日子。可她不能夠。她曾在一年裏嫁人三次。但每次用不幾天就隻好回來。他像條癩皮狗樣,你嫁到哪村,他就追到哪村。跪在地上向那家的男人請罪,說他曾經強奸過她,並像每次批鬥會上那樣,把那個過程說得仔仔細細。人家揍他,揍得他頭破血流。他抹抹嘴上的血沫子,接著再說。人家按在地上灌他喝尿。他說你們不用灌,我就喜歡喝這東西。說到尿,他好像特別興奮,能講出一大串尿的妙用。說人尿是治病的良藥,有很高的醫用價值,說人尿在國外有時比黃金還珍貴。人尿能治頭疼、熱病咽疼、生瘡中風、心肌梗塞、腦血栓等四十多種疾病。對治療急性損傷血腫、化淤、止血、鎮痛有特殊效用。說兩千年前我們的祖先就把童尿列為中藥,古籍中載有一百零七個用人尿治病的秘方。明代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對人尿的作用更有詳細的記述。還說:“我不僅每次挨打後都喝一茶缸子,而且每天清晨還喝掉自己剛排出的尿,這叫飲尿療法,或者叫飲尿保健。不然,我的身體不會這麽強壯。”說著就搶過那碗尿一飲而盡。然後抹抹嘴說,可惜有點涼了。還是熱尿好。剛排出的熱尿沒有被空氣中的細菌分解,不臭不髒,比人的血液還要幹淨呢。

  他說得眉飛色舞,煞有介事。人家聽得惡心。女人們捂住嘴嘔吐,男人們哈哈大笑。說這家夥是個瘋子。誰要是娶了三月,他天天來糾纏,別想安安靜靜過日子。於是隻好把三月打發回來。三月的名聲完全被他敗壞了。三月成了嫁不出去的破女子。

  可是狼,你在編織謊言。我不是破女子,你也沒有強奸我。沒有!隻是那天晚上人們破門而入時逼著你承認的。他們已經暗中監視你很多天了,正要證明你是個壞人。奇怪的是你承認了。你幾乎是痛痛快快地承認的。你甘願承擔這個罪名,並且甘心蹲了兩年大牢。

  其實,那天晚上,隻有我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

  13

  屋裏靜極了。整個深宅大院都沒有一點聲響。

  那時,屋裏隻有你激動的喘息和我牙巴骨打顫的聲音。可你不管不顧,像一條真正的狼掀翻一匹小鹿。然後,你好像停頓了一下,不知從哪裏下手。接著你把我的身子轉動了一下,似乎要調整一下姿勢。之後就開始動手。你顯得急不可待,忙亂而笨拙地解著我的扣子,但不很順利。棉襖的扣子在我腋下,你找了好一會才找到,結果還是扯斷了兩處。後來,你的動作慢慢變輕了,像在擺弄一個熟睡的嬰兒。一會扳起我的肩,一會兒攬起我的腰,一會兒托起我的臀。你的輕柔的動作,居然有點兒感動了我。我原以為你隻會粗野。我漸漸平靜了。既然命定了無可逃脫,就隻有這樣。姑娘總要找男人,早晚會有這一天。我不動聲色地配合著你。偶爾睜開眼瞄一下,趕緊又閉上。你緊張而莊嚴的樣子讓我感到好笑。可我忍著。隻是毫無表情地任你去忙。我專注而平靜地感受著被剝光的全過程。當一陣涼意沐浴了整個身子時,我知道我隻剩下一件胸褡和一件短褲了。這時,我聽到一聲粗重的喘息和驚歎:“唔——!”像一聲驚魂奪魄的呻吟。我從這聲呻吟裏,能想象到你看到了什麽:潔白細嫩的皮膚、渾圓的肩、聳起而顫動的乳峰、平滑柔軟的腹部、修長流暢的大腿……那一刻我很驕傲。真的。我知道自己很美。在柴房的夜晚,我和陪宿的每一位姑娘都比過身子,沒有哪一個比得上我。她們都說過這樣的話,如果自己是個男人,就一定要娶我做媳婦。我說你們要是男人,怕是還看不到我的身子呢。但女孩子比來比去,隻是比著玩兒,開一些隻有女孩子在一起時才有的玩笑。我還沒有體驗過自己的身子呈現給一個男人時引起的騷動。那一刻我是體驗到了。我感到你的一切動作、喘息、驚歎,都是莊嚴而神秘的:充滿了崇拜和聖潔的情感。你製造了無言的氣氛。我在那個氣氛中突然產生了一種朦朧的幻覺,像天女下凡,像鮮花盛開,像雪花飄飄,像星光燦爛……我在你的崇拜中得到升華,進入一種從未進入過的境界。我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價值。那一瞬間,我多麽感激你啊!我無法準確說出你內心的感受。我隻知道自己內心洶湧的是那種祖先遺傳的自然人本能的震顫和袒露的喜悅。我忽然有一種從什麽束縛中解脫的暢快,我感到自己又重新回到赤裸的童年——

  無拘無束,天真爛漫,盡情沐浴著一個清涼世界……

  我和你都陶醉了。

  你久久地沒有碰我。你在低聲哽咽。我從來沒有想過,一個男人會這麽哭,會哭得這麽撼人心魄,地動山搖。

  我久久地沒有動彈。我在捂住臉啜泣。我從來也沒有想到過,哭會有如此的快感,會包含那麽多複雜的含義。

  後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感到你的手指觸著我的肩胛,然後從胸脯那兒一溜滑下,你的手指原來那樣細長。它窸窸窣窣,顫顫抖抖,如一條冰涼的蛇遊進胸褡。我哆嗦了一下,知道胸褡已被解開。之後,你突然加快了動作,手指如輕風樣掠過腹部,一下撕開我的短褲。我聽到一聲清脆的“嚓”。那一瞬間,我把身子縮成一團,企圖阻止你。但終於還是把身子舒展開來,由你撩開女性的最後一片隱秘。

  我知道我已無法阻擋。

  我把頭轉向一旁,雙手捂住臉,淚水就從指縫間溢出,我知道我已身不由己。我渴望著什麽事發生,又害怕那件事發生,心頭掠過一絲莫名的憂傷和失落的恐懼。

  天哪!我要做女人了……

  我淚水滂沱,全身都在抖動。

  我的寂寞是一條蛇,

  靜靜地沒有言語。

  你萬一夢到它時,

  千萬啊,不要悚懼!……

  我絲絲地抽著冷氣,我不……怕,我……不怕!……

  結實的木門就是那時被撞開的。一聲巨響,人們突然間破門而入。

  後來的一切便從此開始。

  沒有人相信,直到兩年後你從監獄重回村子時,我仍然是個女兒身。

  14

  夜深了。

  雪停了。

  三月入夢去。

  睡著前,她沒有忘記保持側身而臥的姿勢。高高隆起的臀和深凹下去的腰呈現在寬大的木雕床上,拋出一彎驚心動魄的曲線。

  狼就站在床前。他已經來了好一會了。像一個駭人的長發鬼,眼裏閃著幽幽的光。看著她睡臥的姿勢,就知道她在等他。三月睫毛下掛著兩滴清澈的淚珠,悠悠的。他的心抖了一下,伸出手輕輕為她抹去。他俯下身,呼吸著她的氣息,看著她在薄被下曲線起伏的身子,沒有再驚動她。難得有這樣寧靜的時刻。

  今夜來得太晚了。他想。

  可白天那頓打也太重了些。一身筋骨還在疼。三月,我真的有點吃不消了。你呢?

  三月的嘴唇動了動,綻出一個甜甜的笑。她在做夢,夢見自己和一群姑娘正在田野裏打堆兒幹活:

  種芝麻、間芝麻、鋤芝麻、收芝麻、割芝麻;

  種棉花、間棉花、鋤棉花、拾棉花、曬棉花……

  狼沉沉地坐在床幫上,悵然凝望著窗外,那是一個冰雪的世界。

  《花城》1990年3期

  《小說月報》1990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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