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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黃毛獸失算(2)

  他一回到柳鎮,又傻了眼。姑母家的門被人砸開。七八個街麵上的老女人,由江老太打頭,正在亂拿東西。地龍驚奇地問:“你們……幹什麽?”江老太翻翻白眼:“幹什麽——你說幹什麽?這都是黃嫂活著時借俺們的東西。如今死了,還能留給你!”氣衝衝抱起一床八成新的棉被,提兩個熱水瓶,奪門而出。其餘女人也各揀成色好、拿得動的,滿載而歸。地龍眼睜睜看她們走了。

  事過沒幾天,縣文化局、團縣委來了人。先到鄉政府,後到街上,和當地幹部商量,要征用黃嶽氏這塊地皮蓋書店。鄉政府和街上幹部看上頭來了人,隻好同意。事情辦妥,縣裏兩家單位便正式委托地龍經管這塊地方。地龍非常感動,當即拿出兩千塊錢做征用費。他們說:“不用。錢由我們付,算對你的支持。房屋由你蓋。往下有什麽困難,再找我們。”

  黃毛獸沒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子,惱火透了。他急慌慌找來:“我也是個說書藝人,你們咋偏心眼哩!”文化局那位老同誌很和藹地說:“哪能偏心眼呢?你是老黃河邊有名的民間藝人,咱文化局榜上有你大名哩。你在茶館說書,不是挺好嗎?形式隨便,方便群眾。地龍辦私人書鋪,是件新事。全縣就他一個,應當支持。你們既是表兄弟,又是文化上的同盟軍哩!是不是啦?哈哈哈!……”那老同誌很會做工作,又是勸說,又是撓癢。黃毛獸被他弄得進退不是,氣得“呔”一聲,走了。

  一場地皮官司,就這麽窩窩囊囊打輸了。那小子趕上好行市啦!直到幾個月後的今天,他一見那書鋪子就恨得咬牙切齒。

  半個月來,黃毛獸暗中觀察過,地龍的書鋪子從第七天開始,異乎尋常地熱鬧起來。前去買書、租書的,不僅有街上的年輕人,也有鄉下青年。一搭一夥往書鋪裏去。還有的大捆大捆往家買。他懷疑,這中間一定有什麽名堂!光靠地龍不會有這麽大能耐。起碼,不會這麽快就打開局麵。肯定有一股強大的外在力量,在暗中起著作用。

  那麽,自己再像往常那樣夜以繼日地說書,還他媽的不要錢!就不僅是徒勞,而且顯得極其滑稽了。他發現,街上的年輕人也進書鋪子,也到說書場來。但漸漸來得少了。好像書鋪子比說書場更有吸引力。這些王八蛋!聽了老子多年書,說變心就變心。當然,他知道,他還會有自己的聽眾。街上不識字的人仍占多數,這是自己的基本隊伍。地龍的書鋪子永遠也爭不去。他本可以和地龍各幹各的。但他吞不下這口氣。一個鄉下黑小子,要和老子在柳鎮平分江山?沒他媽的門!老子非把你擠出去不可!

  但他得想想。重新思考一下對策。他決定停書。下午時,黃毛獸背著畫眉從柳林裏轉回來,就沒出門。吃了晚飯,倒頭就睡了。心裏煩。真他媽的煩!

  先前,孔二憨子在前門喊叫,他聽到了。但他懶得理他。一個拾大糞的,狗一樣的憨家夥。而且,他一想到,自己最熱心的聽眾竟是這些老弱殘疾,就覺得恥辱。喊吧!老子就是不搭腔。

  誰知孔二憋子那麽執拗。他不能辜負大夥的希望。他從前門敲到後窗,直喊了頓把飯時:“嘭嘭嘭!……老黃叔!……嘭嘭嘭!……老黃叔!……”

  黃毛獸再也不能入睡了。他一骨碌爬起米,衝後窗訓斥:“二憨,我操你娘!你嚎啥?”

  “大叔,大夥等你說書呢!”

  “說個屁!老子睡啦。”

  “睡這麽早?再起嘛!”他頑強地履行著自己的使命。

  黃毛獸看他不識相,大吼一聲:“滾!再吵鬧,老子趕明兒揍你!”

  孔二憨子果然不敢喊叫了。他知道黃毛獸巴掌的厲害。有一年,因為當麵喊他黃毛獸(街上人都背後喊。他哪懂這規矩),被他扇了幾個耳光。那分量如鐵扇。耳根子腫了幾天。他怕他。隻好怏怏回轉。走出十幾步,又獨自咕嚕:“熊!一個臭說書的。俺祖上還是聖人呢!你能比?你說的書,說不定是俺祖宗寫的呢!……”

  二憨沒敢再去茶館。大約也是無顏見江東父老的意思。便斜插入東街,挨個兒巡視他的廁所去了。眼時都有地,附近莊上常有人趁天黑偷糞。可是剛入東街第二個廁所,一打手電筒,突見花妮正在小解。“噝噝”響。他“啊”一聲,沒等花妮發覺是誰,便趕緊退了出來。一路上卻走了神。大閨女解手,咋這聲呢?

  他喜歡上花妮了。花妮真胖。又白又胖。

  十 胖姑娘花妮

  晚上十點多了。花妮仍在書鋪裏磨蹭。幫地龍整理被抽亂的書。此時,人已走光。

  這些天,花妮和她的女伴們成了書鋪最經常的顧客。有時是買書。多數時候是來玩一玩。白看書。抽一本看一晚上。地龍問:“買不買?”回答說:“不買!”便接著看。臨走往書架上一放:“這本書別忙賣,我還沒看完呢!”地龍便笑笑。他知道她們愛看書,又沒多少錢。也就隨便一些。隻要書鋪常有人來就行。

  每天晚上,花妮總是最後一個離開。剛才幾個女伴喊她走。她做出生氣的樣子:“你們先走吧!看把人家的書抽得亂糟糟的,丟下就走,好意思!”

  “那咱幫著一塊整理。”姑娘們果然不好意思起來。

  “走吧走吧!我自己就行啦。反正也不走一路。”

  花妮把她們打發走,挨個書架整理。歸類。擺齊。做得很慢。很仔細。

  地龍看不會再有人來,就整理一天的書錢。回頭看花妮正忙,就說:“花妮,我自己來就行了。”

  “咋的?怕我偷你的書!”

  “不不不!我是說,哪能老麻煩你呢。”

  “麻煩是俺自己造成的。還怕你生氣呢。不攆俺就行啦!”

  “不攆不攆。歡迎你們天天來!”

  “敢攆!”

  花妮嘴巴不饒人。笑著,隻管擺書。

  地龍苦笑了一下,由她去。忽然想到去年的一件事。

  那是夏天。一日,地龍從嶽莊回來,穿過街南柳林時,從樹隙中隱隱看到一群山羊在吃草。街上人靠河灘柳林,放羊的很多,也就不經意。走近了,才看清是花妮。還有另一個姑娘。兩人正說話呢。斜躺在地上。鞋子扔一邊,都赤著腳。那姑娘歎口氣:“唉!人活著也沒意思。幹活吃飯,吃飯幹活,連個玩的地方也沒有。還不如死了好。”花妮也說:“就是。像人家城市裏姑娘,活一天也值了!”地龍一時好奇,就躲在一棵大柳樹後頭聽。那姑娘又說:“死了又可惜。才十八歲。你呢?”花妮說:“我十九歲。”兩人便沉默。一時,又都笑了。“你笑啥?”“你哪?”那姑娘欠起身,湊上去:“喂!咱也學人家,找個相好的男人吧?讓男人摟摟抱抱再去死,也算沒白活!”花妮也笑著坐起來,和她並肩:“我也正想這事呢!隻是,咱不能像她們那麽幹。”“咋的?”“咱上過學,得文明點。要揀中意的。不能像江老太,誰來跟誰來。你說呢?”“當然。要不,就是破鞋了!”兩人又沉默。臉紅紅的,像火燒。那姑娘一歪頭:“花妮,啥是強奸?”花妮看看她,一把摟住她的脖子,按在地上:“就這樣!就……”兩人便在地上滾,“格格”地笑。一隻老山羊驚得“咩”一聲,跳起來跑了。地龍不敢再看,紅著臉,也趁機溜走了。一路上卻想,街上的姑娘愣是野!

  現在,地龍看花妮整理書,又仔細,又文靜。簡直判若兩人。姑娘家一時狂風,一時細雨,真叫人摸不透。他不知她是不是找到了相好的。但認識花妮兩三年,覺得這姑娘心眼不壞。就想,書鋪裏添這樣一個幫手倒不錯。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開張半個月,生意之好,連他自己也沒想到。從第七天開始,買書的驟然增多。真不知什麽道理。邪門!地龍心裏納悶,但還是非常高興。不管咋說,書鋪子站住腳了。

  “地龍,你知道嗎?”花妮突然問。

  “什麽事?”地龍轉回身。

  “這幾天,黃毛獸天天打啞巴!我隔著院牆聽,可慘哩!”花妮胖胖的圓臉上充滿了同情。

  “為啥老是打她?”地龍心裏一動。

  “裝呆!還不是因為你?”

  “因為我?”

  “你書鋪子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他心裏煩,就拿啞巴撒氣。人家是代你受苦呢!”

  “這個混蛋!”地龍牙咬得嘣嘣響。把整理好的錢一扔,又弄亂了。他的心亂了。麵前浮現出那張秀美憂傷的瓜子臉。她那麽年輕。可憐。

  地龍見過啞巴多次。前兩年,幾乎天天見她。那時,黃毛獸還住這邊舊宅裏,和黃嶽氏隔一堵短牆。啞巴在家悶夠了,就來丁字街口站一站。到二錘夫妻的茶館坐一坐。再不,就遠遠地看地龍賣書。很新鮮的樣子。

  啞巴隻要在街麵上出現,就很快引起人們的注意。她愈是啞巴,大家愈愛和她打招呼。她羞怯地紅著臉,亂比畫,誰也不懂。大家便笑著散開。在遠一點的地方議論。

  人們讚歎她的美麗、年輕,可惜她的生理缺陷,為她嫁一個大二十多歲的男人惋惜。有的婦女還趁人少時和她搭訕,試圖盤問她的原籍、身世。結果都失望了。她什麽都不會說。總之,從五年前的一個夜晚,黃毛獸把她從外地領來,啞巴就成了柳鎮乃至周圍各村莊的重要話題。

  地龍也為這個過於年輕的表嫂深深惋惜。看樣子,她還不如自己大。她那張帶有靈氣的鴨蛋形臉,密長的睫毛,水靈靈的大眼睛,修長柔軟的身材,常使地龍怦然心動。一想到這麽一個嬌嫩的女孩子,和黃毛獸那個惡魔樣的凶漢躺在一起,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有一天,地龍正在書攤前忙乎。抬頭間,看見啞巴也站在人群裏,挨個兒看攤子上的書刊封皮,嘴還一動一動的。地龍好詫異。她不是不識字嗎?可是看那眼神,分明是看懂了的樣子。於是拿起一本《人民文學》,從人叢裏送過去:“表嫂,你要看嗎?——不用付錢,我送給你解悶的。這刊物挺好的!”

  一片人都扭頭看,也鼓勵她接過去。啞巴的臉立時羞紅了。不知是因為地龍喊她“表嫂”,還是因為這麽多人圍著。她“啊啊”叫著,搖搖手表示不要。

  “沒關係的!”地龍微笑著走過來,“你拿去看吧。看完了還我,再換新的。——怎麽,你不識字?我看你像是有文化的樣子!”

  啞巴聽地龍說她有文化,驚慌四顧,忙倒退著往人群外擠。

  恰好。黃毛獸從縣城回來,突然發現地龍和啞巴說話,拎個提包就擠了過來。抓住啞巴衣領,甩手一巴掌:“你洋興個鬼!大字不識一個,也配往人家書攤上看?”啞巴的嘴角頓時流出血來。黃毛獸仍在拳打腳踢。人們便閃開。男人打老婆,在鄉下是天經地義的事。誰管?

  地龍訕訕的,愣住了。他想去勸。可平日和黃毛獸不說話,不好去。可是一刹那間,他從黃毛獸的拳頭下,從一束飄散的長發下,看到了啞巴求救的目光。那目光那麽可憐、柔弱、急迫。她被打得像陀螺在地上轉。摔倒了。黃毛獸還在打。地龍的血在往上湧。都是自己惹出來的。他扔下書,幾步躥上去,拉住黃毛獸一隻胳膊:“你要打死人的!”黃毛獸猛地推開他:“你心疼了嗎?我警告你,以後少和啞巴勾勾搭搭的!”地龍沒提防,被他推個踉蹌。火了。捏住拳頭:“怎麽!你還想揍我?”高高大大的黃毛獸鄙夷地看了地龍一眼:“揍你?——我嫌你瘦!”轉身拎起啞巴,像拎小雞似的走了。圍觀的人都笑起來。笑地龍。這小夥子雖長成了個頭,但委實瘦了些。他和巨人般的黃毛獸比,簡直還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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