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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巍銅塔

螞蟻聚在一起,

可以把獅子叮死。

六月中旬,榮赫鵬從春丕、亞東搬來了援兵,有皇家炮兵部隊的山炮隊、錫克步兵營和工兵部隊,連野戰醫院也隨軍到達了江孜。守在帕拉村的布蘭特上尉果然沒有辜負上校的重托。處在包圍中的帕拉村,雖然受到藏軍的不斷攻擊,不但沒有閃失,反而加固了堡壘,又修了塹壕,布蘭特指揮士兵們日夜提防,毫不鬆懈,把個小小的帕拉村守得如同鐵桶一般。布蘭特實施了他對上校三個建議中的兩個。他還來不及也沒有能力實現向外擴展的計劃。但是,這已經很不容易了,上校對他的工作表示滿意。榮赫鵬一到江孜,馬上實現了布蘭特的第三個計劃――占領江洛林卡,並讓山炮隊駐紮在那裏,後來把指揮所也設在林卡的一所三層樓房裏。

搬兵回來的榮赫鵬雖不像曲米之戰後那樣躊躇滿誌,但看著那一門門烏黑發亮的大炮,一挺挺嶄新的麥克沁機關槍,還有大批野戰部隊,他又神氣起來了。這時榮赫鵬的心情,和頭一次占領江孜時不同。那次隻是想掠奪,想盡快進軍拉薩,這次卻懷著一股強烈的複仇欲望。因此,榮赫鵬顯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凶惡,更殘暴。

占領江洛林卡之後,榮赫鵬立即下令炮擊藏軍陣地。主要目標有兩處:一處是龍頭――宗山古堡;另一處是龍尾――白居寺。炮火異常猛烈,仿佛隻有這樣,才能雪恥解恨。

白居寺坐落在宗山北麵,它依山勢而建,殿宇高大,巍然聳立,宏偉壯觀,與古堡遙相對峙,形成掎角之勢。這兩個雄偉的建築群,各具風格,各有特色,而又互相映襯。如果說古堡以規模宏偉、氣勢磅礴著稱,那麽,白居寺則以端莊凝重、富麗精巧而見長。這兩個著名的建築群聳立在年楚河畔,整個看來,布局合理,成為富饒的江孜平原上的兩顆明珠。這是江孜人民勤勞和智慧的結晶,也是江孜人民引以為驕傲和自豪的珍寶。

白居寺建於藏曆第七個甲子的土狗年明永樂一年,公元1418年。,同日喀則的紮什倫布寺、薩迦宗的薩迦寺齊名,是後藏著名的寺院之一,在整個藏區,也頗負盛名。不僅西藏各地的藏胞經常到這裏來朝拜祈禱,甘肅、青海、雲南和川康地區的藏胞也常有人到這裏來朝拜。

任何一個喇嘛寺,都必須有佛、法、僧“三寶”。“三寶”越多,越珍貴,這寺院在信徒中的影響也就越大。

白居寺有很多大小不同、神態各異、十分精美的佛像,但最珍貴最著名的,是一尊白度母的塑像,青銅鑄成,約有三尺高。傳說這尊佛像曾開口講話。既然銅佛講了話,自然是吉祥的征兆,說明這座寺院要興旺發達。這件奇異的事,不翼而飛,傳遍了整個藏區,僧俗百姓爭相前來朝拜。至於菩薩究竟說過什麽,無人知曉。這樣反倒更好,每個信徒都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和願望去想象,去猜測。

白居寺還有豐富的藏書,其中有的是珍貴的孤本。該寺有一部黑紙金字的佛教經典《格塘巴》,這部經書有一個雕刻精致的木夾板,約有二百斤重。據說如果有誰能夠不靠別人幫助將經書帶走,這部經書便可歸他所有。相傳有一個力大如`牛的喇嘛可以搬動四五百斤重的大石塊,卻搬不動這部經書。人們都說,這是因為它具有菩薩的神力,不動它的時候,它大約重二百斤,如若有人動它,頓時會變作千斤重。誰還能搬得動呢?!因此,這部經書至今仍然供奉在白居寺的大殿裏,成為白居寺的鎮殿之寶。

白居寺之所以聞名全藏,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各種教派共存,友好相處。白居寺雖為黃教守院,但由於它是在西藏曆史上各種教派林立、相互劇烈競爭的時期建立的,它對各種不同教派,不是采取排斥、反對的態度,而是允許他們共存共榮,因此,寺內不僅有黃教的“紮倉”,還有薩迦教和布敦教的“紮倉”,同時允許紅教和其他教派來寺院中講經布道,宣傳各自的教義。這在其他寺院是絕對不允許的。

在藏族曆史上,長期以來,各地區、各部落之間經常發生武裝械鬥,各教派、各寺院之間經常產生矛盾和紛爭,以至釀成宗教戰爭,給人民的生命財產造成嚴重損失。每每遇到這種情況,白居寺總表現出一種寬廣的胸懷和容忍的精神,公開主張各教派之間共存共榮、和睦友好,公開地光明正大地進行辯經,闡發教義,弘揚佛法,而不讚成各教派之間互相詆毀,更反對進行宗教戰爭。因此,白居寺深得廣大僧俗百姓的擁護和愛戴,使它的影響和聲望,遠遠超過了一般的寺院。各地區、各教派之間發生爭執,也經常請白居寺出麵調解。這更使白居寺的廣大僧眾和江孜各界民眾感到光榮。久而久之,人們對白居寺產生了一種特殊的感情。

雖然榮赫鵬把白居寺作為炮擊的重點,無奈江洛林卡距白居寺有十幾裏遠,大炮的射程達不到,炮彈隻是在附近的村莊和田野裏爆炸,對白居寺並沒有構成實際的威脅。

大炮打不著白居寺,這使剛剛到來的山炮隊長蓋斯蓋爾大為惱火,榮赫鵬也很傷腦筋。

在山炮隊到江孜的第五天夜裏,借著樹林的掩護,由榮赫鵬親自部署、蓋斯蓋爾直接指揮的一小隊英軍,偷偷地把幾門大炮運到了年楚河邊的林卡裏。第二天清晨,幾門大炮從新建的炮兵陣地向白居寺猛烈開火,炸毀了寺內的幾幢樓房。這一下,激怒了寺內外的僧俗民眾。在他們看來,炮擊寺院,乃是對“神靈”的褻瀆,是莫大的罪孽。當天夜裏,白居寺的一千多名青壯年喇嘛組成敢死隊,左臂上纏著一根半紅半綠的布條,去襲擊英軍的炮兵陣地。正好與年楚河對岸自動組織起來去襲擊敵營的農民相遇,兩下夾擊,打得幹脆利落,多半英軍被砍死,還繳獲了一門十磅山炮。若不是廓爾喀騎兵及時趕來接應,就能全殲這股炮兵,繳獲全部大炮。

從那以後,英軍再不敢來炮擊白居寺。寺內比較安全,寺院到宗山的來往也暢通無阻。

隆隆的炮聲響在宗山,卻像爆炸在人們心頭。幾個新任的代本終於明白了哲林的擔心絕非多餘,藏軍失去了最有利的作戰時機。英國人運來了機槍大炮,增援部隊也浩浩蕩蕩地開來了。現在,處於危險境地的不是帕拉村的英軍,而是宗山上的藏族軍民。然而,白居寺的喇嘛們偷襲英軍炮兵陣地所取得的勝利又鼓舞了大家,幾個代本也找到哲林,要求他組織兵力,偷襲江洛林卡。

哲林代本也認為不能老是守在宗山上挨打,而要尋找機會,主動出擊。為此,他派了一些人下山偵察,小仁賽和朗傑也被派了去。

早在噶廈政府發布征兵動員令之前,白居寺就曾組織僧兵,開赴前線,抗擊英軍。在收複宗山的戰鬥中,他們也作出了很大的貢獻。這次夜襲成功以後,利用寺內暫時的平靜,白居寺的活佛決定在大殿裏為所有參戰的藏軍和僧俗百姓念經祈禱,給他們摸頂,並發給護身結。

按照西藏佛教的規矩,所有的活佛和大喇嘛都可以給信徒摸頂,發護身結。信徒們也要經常請喇嘛活佛摸頂,發護身結。據說請活佛多摸一次頂,就多一份福氣。在這同洋妖激戰的關鍵時刻,白居寺的大活佛為廣大抗英軍民舉行隆重的摸頂儀式,對所有參戰的僧俗百姓,無疑是巨大的鼓舞。消息傳出,大家爭先恐後地來到寺內。

白居寺本來有一千五六百名喇嘛。這次開戰之後,各地的喇嘛聚集在這裏的,又有一兩千人,成為一個戰鬥中心。加上守衛宗山的人,今天前來接受摸頂、領護身結的,有一萬多人。大殿裏早已擠得滿滿的,房頂上,跳神的廣場上,也都擠滿了人,比過年跳神時還要熱鬧。隻見人頭攢動,刀槍林立,群情激奮,士氣高昂。

沃措部落的人剛要下山,就碰到仁賽和朗傑。聽說旺秋他們要下山請佛爺摸頂,仁賽一定要旺秋等等他倆。

仁賽和朗傑向洛桑饒登報告了山下的情況,很快來到後山,和旺秋等人一起去白居寺。阿爸洛丹被哲林代本請去議事,沒能跟他們一起去。阿達巴魁和諾布也同他們在一起。阿達巴魁自從認識了洛丹,又見到了旺秋、格來等人,就和他們交上了朋友。他覺得跟洛丹他們在一起,不論是打仗還是幹別的,心裏都很痛快。

旺秋很想知道英軍的情況,就把仁賽叫到自己身邊,小聲問:

“你倆進了江洛林卡嗎?”

“當然進了。”仁賽昂著頭,有幾分得意。

“怎麽進去的?那裏不是有洋妖的大炮嗎?”阿達巴魁粗聲大嗓地問,讓所有的人都聽見了。

仁賽同朗傑下山去偵察,已經兩天多,他看見了許多情況,山下沒有地方講話,也不能講,憋了兩天多,實在感到難受,阿達巴魁這麽一問,他就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本來哲林代本派他們下山,是不讓人知道的,回來也不能隨便講。旺秋見都是自己部落的人,也就沒有製止。

“大炮多不多?”阿達巴魁最討厭洋妖的大炮,砍刀砍不著,利箭射不到,隻能挨打,不能還手。

“多得很,都是新的。炮彈也多,一箱一箱的,數都數不清。”

“要想辦法把那些東西全炸掉。”說這話的是諾布,本來他想下山去偵察,但怕英軍認出來,所以沒有派他去。

“在曲米莊園,那一次你炸得真痛快。轟、轟、轟,響了老半天,後來連樓房也起了火。”格來平時不愛說話,但一說起諾布炸洋妖的事,總是很動感情。

仁賽眉飛色舞地說:“哲林代本說了,我們要把洋妖的大炮、彈藥統統炸掉。我們這次下去……”

“仁賽!”朗傑拉了拉仁賽的袍襟,用責怪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好啦,好啦!再不說啦,我們快請佛爺摸頂去。”仁賽已經發覺自己說多了,哲林代本和洛桑饒登一再囑咐他們不要亂講。其實已經晚了,仁賽把他所知道的事全都說出來了。

等旺秋他們到寺院時,大門口已經被擠得水泄不通。他們在大殿外麵鋪有青石板的廣場上站了一會兒,也不知道裏麵在幹什麽。隻聽到一陣一陣拍巴掌的聲音,然後是有節奏地呼喊:“保衛寺院!保衛宗山!保衛江孜!保衛西藏!”“殺退洋妖,保我疆土!”聲音渾厚有力,激昂慷慨。有節奏地拍巴掌,是在念咒經,是驅趕妖魔鬼怪的意思。

從殿堂裏擠出來的人都得到了佛爺賜給的護身結,有的拿在手裏揮動著,有的係在脖子上,一個個神采飛揚,精神振奮。看到這種場麵,仁賽的心像貓抓的一樣,早已發癢了,他拉著旺秋的袍子:“旺秋哥哥,走,咱們趕快進去。”

“對!去晚了就沒有意思了。”曲妮桑姆也希望旺秋和格來用他們那強壯的體魄,為自己擠開一條路。

旺秋站在那裏,看著這莊嚴雄偉的大殿,又想起了自己出家的寺院,想起了乃尼寺,想起了朗傑師徒的山間小寺。自己出家的寺院被洋妖燒了,乃尼寺被搶劫一空後也焚毀了。這白居寺,洋妖的魔爪不是又伸向白居寺了嗎?!難道……

“哎呀,這經輪真大呀!”小朗傑的童音打斷了旺秋的思緒。

在通向大殿的長廊裏,有一個大經輪,約有一丈多高。上麵有無數重複的六字真言和其他佛經。來自山間小寺的朗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經輪。他走上前去,懷著十分虔誠的態度,用雙手使勁推動經輪。經輪上麵有一個銅鈴,每轉動一圈,就響一下,鈴聲清脆悅耳。

朗傑轉過了,旺秋去轉,嘴裏還喃喃地念著經。仁賽覺得挺有意思,這麽大個經輪,輕輕一推,就能轉動,還有清脆的聲音。他連蹦帶跳,跑到旺秋跟前,使勁轉動。聽到清脆的鈴聲,高興地說:

“真好玩!”

“經輪怎麽能玩!”朗傑瞪了他一眼,表示很不滿意。

仁賽吐了吐舌頭,聳了聳鼻子,表示歉意。他又問:

“朗傑,轉經輪有什麽意思?”

“意思可大啦!轉一圈,等於把這上麵的經文全部念誦一遍,可以積很多功德。我們寺院也有經輪,不過沒有這麽大,有的師父一天到晚不停地轉。”

“為什麽上麵還要掛個銅鈴?”小仁賽對什麽事都要打聽。

“響一下,說明轉了一圈。師父說,還表示人神之間聲息相通。”

仁賽打趣地說:

“朗傑師父懂得還真不少啊!”

“人家就是比你懂得多,你除了淘氣,還知道什麽?”曲妮指著仁賽的鼻子說。

朗傑覺得旺秋是喇嘛,和自己談得來,又問他:

“旺秋哥哥,聽我師父說,這大殿中還有一尊宗喀巴佛像,治風濕病特別靈驗,那佛像在什麽地方?”

“能治風濕病?怎麽治?”曲妮想起阿爸的腿老是疼,一個老藏醫說阿爸是風濕病。

“聽說隻要把有毛病的地方向佛像的台座上摩擦兩下,就能治好。”朗傑一本正經地說。

“真的?那得趕緊讓阿爸來。”曲妮對這簡單而又靈驗的方法很感興趣。

“別老講醫道,我們快進去看看吧!”阿達巴魁說著就往大殿裏擠。

仁賽、諾布、朗傑和曲妮也跟在他後麵。他們走上去幾步,就被別人擠出來。別人好像是一夥夥、一隊隊的,有人在前麵開路,有人在兩邊擋道,在這種場合,沒有一幫人,是很難擠得進去的。

曲妮擠得額角沁出了汗珠,不由得對旺秋和格來抱怨起來:“像拴馬樁一樣站在那裏幹什麽?”

“你急什麽?佛爺說了,他要給所有參戰的人摸頂,發護身結,不發完他不離開大殿。”諾布並不急於去領護身結,他東張西望,好像對寺內的一切都感到新鮮。

小朗傑雙手合十,感慨萬分!“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啊!”這個小喇嘛,從山間小寺一下子來到這麽雄偉的大寺院,心情格外激動。

曲妮瞪了諾布一眼,撅起了嘴巴:“不急?這又不是放牛趕羊,幹嗎要走在後麵。”

阿達巴魁笑眯眯地看著曲妮和格來,他也並不急著去見佛爺,他進大殿,主要還是為了看熱鬧。他的家鄉工布地區沒有這麽大的寺院。在拉薩,他急於上前線,也沒有能去朝拜三大寺,要不是鄉親們都要等達賴喇嘛摸頂,他連一天也待不住。

所以白居寺可能是他朝拜過的第一座大寺院,一進寺門,就被寺院那高大的樓房、雄偉的殿堂吸引住了。他左看看,右瞧瞧,恨不能到每一幢樓房、每一座神殿、每一間房子裏去,仔仔細細地看個夠,等打完仗回到老家給鄉親們講故事時,也多一些內容。工布人生性愛唱歌、愛跳舞、愛講故事。從外地回到老家,不講幾個好聽的故事,別人就會把你當成傻瓜,看不起你。他看見大殿左邊有一座很高很高的銅塔,就對旺秋提議:“喂,這座塔子怪好看的,我們去看一看吧!”

曲妮見阿達巴魁對朝拜佛爺也不熱心,更加不滿:“那不去請佛爺摸頂啦?”

“急什麽?佛爺也不會走。”阿達巴魁扯開衣襟,拉著係在脖子上的護身結:“要是你得不到護身結,我就把這個給你。”

“真的?”曲妮眼睛裏閃動著興奮的光彩。她心想,阿爸有了,哥哥有了,就是我沒有,要是我也能有一條達賴喇嘛親自給的護身結該有多好!

“當然是真的。我們山裏人說話是算數的。”阿達巴魁拍著厚墩墩的胸脯說。

旺秋見妹妹不再反對,就拉著阿達巴魁的手,征求意見似的衝著仁賽他們幾個小兄弟說:“那,我們去看看?”

仁賽和朗傑互相看了一眼,又捅了捅諾布的後背。諾布點了點頭,“看看也好,走!”

“我早就聽師父說過,白居寺有一座有名的八角塔,可惜以前沒有能來朝拜。”旺秋依舊拉著阿達巴魁那隻又粗又短的手,一邊走一邊向大家介紹。

因為沒有能到大殿裏去朝拜佛爺,曲妮心裏不大高興,撅著嘴,走在最後麵:“塔子就是塔子,哪裏沒有,有什麽好看的?”

旺秋回過頭,看了妹妹一眼,很認真地說:“師父說,西藏的塔子很多,但這座塔子卻很特別。”曲妮不說話了,依舊耷拉著腦袋,很不情願地跟在後麵。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塔子的南門。要在平時,塔門緊鎖著,一般人是不讓進去的,隻能在外麵朝拜、磕頭,或繞著塔子轉圈按照佛教的說法,經常繞佛塔或寺院轉圈,可以消災除病,為來世積德。。今天好,沒有人管,任憑他們自由出入。

仁賽生性好動,對什麽新鮮事都感興趣,除了睡覺能安穩點兒,隻要他一睜開眼,就是蹦蹦跳跳、有說有笑的,老也改不掉那個“猴性”。剛才他急著要到大殿裏去看熱鬧,可現在聽說佛塔很特別,就又動了好奇之心,想登高一望,拉著小朗傑的手:

“走,到頂上去看看。”

小朗傑一甩手,用責備的口氣說:

“佛塔怎麽能看?要去朝拜。”雖然年齡差不多,但到了寺院,小朗傑比仁賽要莊重得多,謹慎得多,對仁賽毫無顧忌、亂蹦亂跳的做法很有些不滿。

看著小朗傑那種與自己年齡很不相稱、一本正經的神態,仁賽覺得很好笑。他做了個怪相:“到底是寺院裏的人,和我們從大草原上來的人不一樣。”他跑上幾步,拉著阿達巴魁的胳膊:

“還是跟你在一起好玩。”

“就是嘛,燒香也得看看是什麽神啊。”阿達巴魁見仁賽在朗傑那裏碰了壁才來找他,不免要逗他兩句。

“噓,你們兩個老實一點兒。”旺秋製止了仁賽和阿達巴魁的嬉笑。

有人說,中國是塔之故鄉,這一點兒也不誇張。中國的塔不僅種類繁多,結構各異,而且質地也不同。但以閣樓式寶塔的數量為最多。西安的大雁塔,山西應縣的木塔,河北定縣的料敵塔,湖北當陽玉泉寺的鐵塔,福建泉州開元寺的石塔,杭州的六和塔,都是這類閣樓式寶塔。

白居寺的這座塔,也是閣樓式的,與別的塔不同之處在於它的原料既非鐵,也非木,而是以花崗岩作塔基的銅塔。

這座塔,塔身結構奇特,式樣古樸,五層以下,四麵八角,六層以上則呈圓形,就整體來看,是地地道道的藏式建築,同四周的大殿、佛堂、僧舍等建築物,在色彩和風格上非常協調、對稱。但它的閣樓式結構,尤其是門窗、鬥拱、挑簷和欄杆等的構造,又可以明顯地看出是吸收了漢族建築藝術的特色,既結實又美觀。

建築物上的圖案,又完全是藏族風格,尤其是它用的顏料,是尼木宗出產的著名石顏,色澤鮮豔,而且不易褪色,經得起風吹日曬,很適合高原的自然環境。

佛像的塑造,則吸收了印度和尼泊爾雕塑藝術的特色,又結合了藏族的傳統技藝,真是別具一格。

仁賽完全被這宏偉的八角塔所吸引,他仰頭極目,脖子伸得長長的:“旺秋哥哥,快給我們講講,這,這佛塔……”

曲妮也跟了上來:“哥哥,快給我們講講。”看到這座不同尋常的佛塔,曲妮的氣也消了。

旺秋學著妹妹的腔調,故意逗她:“塔子就是塔子,哪裏沒有?有什麽好看的?”

曲妮桑姆在哥哥麵前可是一句不讓:“‘說你高,還要抬腳跟;說你美,還要聳鼻子。’哥哥就是這樣,你要抬舉他,他還偏要拿架子。仁賽,我們不聽他的,另請一位老師父講,肯定比他強十倍。”

曲妮也知道,在這個時候,他們不可能找到一個熟悉情況的老喇嘛,但她還要這樣說,要氣一氣哥哥。

旺秋領著他們,從南門進去,沿著石壁轉了一圈:

“你們看見了吧,這八角塔,有四個門,每一個門裏麵都有一尊大佛。”

人們跟著旺秋又來到二層,旺秋繼續講解:“這座塔共有九層,一百零八個門,有十萬尊佛像。所以又叫它十萬佛塔。”

“啊呀!那麽多呀!”曲妮吐了吐舌頭,表示驚訝。

阿達巴魁走到曲妮跟前,一本正經地說:

“你要是不信,等一下你在這裏慢慢數,我們去打洋妖。”

曲妮白了他一眼:“跟‘小猴子’一樣。”

“曲妮姐姐,怎麽又說我,我可……”仁賽聽曲妮說他,自然不讓。

“噓,別嚷,你們看,這裏這麽多佛像,一個跟一個都不一樣,真不容易呀。”說這話的是格來。他看得很認真,也很虔誠。格來雖然不是喇嘛,但和旺秋一樣,是誠心信佛的。他認為在這樣的地方應該肅穆、莊重,因此,不願意跟阿達巴魁和仁賽一起開玩笑。

旺秋領著他們繼續往上攀登。每一層的屋簷,都用大塊的銅皮包裹,在燦爛的陽光照耀下,放射出一道道金光,耀人眼目。因此,這八角塔也叫銅塔。銅塔內,佛像與佛像之間,香案之上,酥油燈光焰熒熒,香煙縷縷,向塔頂飄去,又被飛簷壓下來,回旋於塔內的佛殿神龕和經堂之內,使整個佛塔變得撲朔迷離,給人一種如入佛界仙境的感覺。

當他們爬到最高一層,也就是第九層時,這些健壯的像犛牛一樣的年輕人,也累得氣喘籲籲,心跳加速。盡管這樣,仁賽遊興甚濃,他從一個窗口爬出去,要到最高處去觀望。

“真是一個‘猴子’。”曲妮取笑著,自己也跟著往上爬。窗口高,梯子矮,曲妮差一點兒沒有上去。旺秋在下麵推,仁賽在上麵拉,這才爬了上去。仁賽拉著曲妮,顯得很得意:“曲妮姐姐,別看我經常挨罵,惹你討厭,關鍵時刻還是離不開我吧!”

曲妮聳了聳鼻子,“噓”了一聲,跨上兩步,探著身子往下看。“啊呀!”還沒有看清底下的情形,曲妮就感到一陣眩暈,害怕地喊叫起來,退回一步,緊緊抓住了仁賽的肩頭。

旺秋和阿達巴魁等人也爬了上來。旺秋怕“小猴子”開玩笑,會惹出大禍,趕緊囑咐一聲:“別鬧,小心摔下去。”

旺秋和朗傑圍著塔頂轉了一圈。小朗傑雙手合十,麵朝大殿,默默祈禱。他又想起了慈祥的更登師父,他要能到這裏朝拜銅塔,朝拜白居寺,請佛爺摸頂,該有多好!等一下我要為師父要一條護身結,求佛爺保佑師父消災祛病,健康長壽。

隻有登臨八角樓的最高層,才能看清白居寺的全貌。從古堡之上,遙望白居寺,你可以領略它的磅礴氣勢,但看不到它的精美秀麗;在大殿前麵,你能夠欣賞它的精巧古樸,可是難以感受到它的宏偉壯觀。隻有在這個地方,才能二者兼得。旺秋站在佛塔的東南角,遙望宏偉的古堡,又看看寺院最高的建築物,那是一座有六七層的高樓,完全由方方正正的石頭建成,每逢藏曆年,都要在這裏“亮寶”,展示繡有釋迦牟尼的巨幅佛像,供人朝拜。

因戰事緊張,他們不可能瞻仰著名的巨幅繡像,感到十分惋惜。

旺秋站在塔頂,那高大的身軀,端莊的神態,也像一尊雕塑,不由得使人想起護法神的形象。

望著宏偉的白居寺,置身於壯麗的佛塔之上,克珠旺秋又想起了乃尼寺。乃尼寺的佛像被砸爛,經書被盜走,法器被搶掠,寺院被焚燒,喇嘛們大部分戰死了,多麽嚴重的一場浩劫啊。這群洋妖,這幫強盜,這夥魔鬼,他們是我們國家的敵人,民族的敵人,更是佛法的敵人。白居寺啊,萬佛塔,一旦被洋妖異教徒占領,頃刻之間,也將化作塵埃。

“殺退洋妖,保我疆土!”拉丁代本的話又在旺秋的耳邊回響,克珠旺秋鐵錘般的拳頭握緊了:為了保衛這美麗的寶塔,保衛這神聖的寺院,保衛我們可愛的家鄉,就是灑盡鮮血,拚出性命,也要堅決把洋妖趕出去!絕不能讓這群魔鬼在佛土聖地橫行!

直到下午,旺秋等人才進到殿堂,見了活佛。佛爺一一給他們摸頂,又給每人發了一條護身結,捧著這鮮紅的護身結,曲妮桑姆的眼睛裏充滿淚花,小仁賽也變得莊重起來。朗傑更是虔誠膜拜,連連磕頭,他不僅自己向大活佛頂禮,還替師父祈禱祝福。

旺秋領著同伴們向活佛磕頭致謝,又在佛像麵前點了一盞酥油燈,發誓要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衛宗山,保衛白居寺。

宗山,藏語叫卡羅拉山。古堡雄踞在宗山之上,由上宗和下宗兩個部分組成。上宗主要是寺院和經堂,主要殿堂叫孜拉康,創建白居寺的大喇嘛饒登貢桑曾經住在這裏。重要的佛事活動,也在這裏舉行。白居寺建成之後,宗教活動中心才逐漸轉移到白居寺。為了紀念饒登貢桑的功績,在宗山和白居寺都有他的塑像。每逢重大的佛事活動,各地的僧俗百姓,連同白居寺的大喇嘛,都要上山來朝拜。

下宗有一座高大的樓房,江孜宗政府就設在這裏。附近還有一些建築物。由於白居寺所處的特殊地位,這裏采用“寺宗合一”的政權結構,由噶廈政府委派一名俗官,白居寺委派一名僧官,任宗本。兩個宗本的地位是相同的,但在通常情況下,僧官要居首位。

環繞著這個建築群,沿山勢修有一人多高的石牆。三麵岩石壁立,山勢險峻,隻有東麵有一段緩坡,連接著村莊。城門在宗山南麵,隻要關閉城門,一般人是攻不進來的。

在城牆上和所有高大的建築物上,都插著各色旗幟,有龍虎旗,有日月旗。微風吹拂,彩旗飄舞。繡著蒼龍的,好似騰空躍起;繡著猛虎的,似欲撲向敵營;繡著朝陽的,燦然放光;繡著明月的,熠熠生輝。

城門上麵,插著一麵巨大的獅子旗,那獅子好像正抖動著鬃毛,發出怒吼,呼喚著各族同胞奮勇起來,抗擊侵略者。

英軍的幾次進攻遭到挫折後,這幾天停止了進攻,但時常炮擊宗山,而且炮兵陣地在不斷向前推進。

藏族軍民最怕敵人的大炮。整個宗山,隻有四門內地鑄造的土炮,這還是從前川軍入藏時留下的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在英帝國主義的挑撥唆使下,廓爾喀大舉進犯西藏,占領日喀則、定結、定日、基隆等地,紮什倫布寺也遭到劫掠,七世班禪被迫離開後藏。乾隆皇帝派大將軍福康安統領川軍入藏,進行征討。,射程很短,根本打不到敵人的陣地,一不小心,炮彈還會落到宗山腳下的村子裏,殺傷自己人。

藏軍手裏有些來複槍和抬槍,但子彈不多。其餘的士兵和老百姓手裏,除了剛從敵人手裏繳獲的少量來複槍外,隻有火槍和弓箭,更多的人隻有大刀、長矛和拋石器,有的喇嘛甚至把神像前麵的刀、矛、弓箭也拿來了。單靠這些武器,根本無法接近敵人。英軍若是來進攻還好,無論是馬隊還是步兵,隻要能見到人,藏族軍民就能想辦法對付他們,手裏的土製武器也多多少少能發揮它們的威力。但是,藏軍最怕這種見不著人的戰鬥,隻聽得炮彈橫飛,炸得牆倒屋塌,我們的人一片片倒下去,就是打不著敵人。

這天中午,在敵人的一陣炮擊之後,洛丹帶著一群百姓,搬運石頭,準備加固南麵的城牆。這是哲林代本交給他的任務。宗山之上,有的是石頭,加上過去修建碉堡剩下的石料,加固城牆並不困難。大家搬來許多方方正正的條石或大青石板,將城牆不斷加高加厚。洛丹這邊走走,那邊看看,指點大家。正碰著仁賽和朗傑背著一筐石頭,汗流滿麵地走上來。老阿爸心想,別看這些孩子平時淘氣,打起仗來卻不怕死,幹起活來也挺賣力氣。他迎上前去,心疼地說:“少背一點兒吧,看把你們累成什麽樣子。”說著就去幫助他們接筐子。忽然發現仁賽的筐子裏全是滾圓滾圓的石頭,老阿爸一看就生氣了:“歹人不能做朋友,圓石不能砌城牆,這點兒道理你都不懂嗎?”

仁賽用袖子擦了擦汗,樂嗬嗬地說:“阿爸,您先別生氣,我這石頭用處可大啦!”

“這樣的石頭,有什麽用?”洛丹仍然沒有好氣。

仁賽像小猴子一樣,抓了一下腮幫子,歪著腦袋說:“阿爸,我們不能總是等著挨打,哲林代本說,我們要想辦法去打洋妖。”仁賽自從被哲林代本派下山去一次以後,像是長大了不少,時時處處都在盤算著如何打洋妖,朗傑也像個影子,老跟著他。

洛丹“啊!”了一聲,心中一動,隨手從筐裏撿起一塊石頭,掂了掂:“好,好,正合適。”他放下石頭,順手撫摸了一下小仁賽亂蓬蓬的頭發,好像是對剛才錯怪他倆表示歉意。

仁賽做了個怪相,高興地笑了。

“咚!――”“咚!――”孜拉康的大鼓敲響了。孜拉康有一麵大鼓,鼓一響,整個宗山都聽得見。宗山上沒有什麽通信設施,幾千人馬,全憑這一麵鼓來調動指揮。這“咚!――”的一聲,是要大家休息。“咚!咚!”連著敲兩下,是告訴大家準備戰鬥;“咚!咚!咚!”地急促敲打,是命令大家向敵人開火。

聽著鼓響,大家互相招呼著:“喝茶嘍!”“噴香的酥油茶等著我們呢!”

休息的地方,在石牆的一個拐彎處,洛丹看到那裏堆放著兩堆圓石頭,差不多都有人頭那麽大,不用說都是仁賽他們搬來的。心想,這些孩子還真有心計。老阿爸不由得高興起來:

“這‘小猴子’幹得不錯,以後得多搬些這樣的石頭,不大不小正合手。包管一個石頭,要一個洋妖的命。”

老阿爸很少當麵誇獎人,像“小猴子”這樣的調皮鬼,受到阿爸洛丹誇獎的機會就更少。仁賽聽到阿爸當著眾人誇他,心裏別提多高興。他又想起了阿爸剛才的話:“您還誇我哩!剛才看把您氣的,連胡子都翹了起來。歹人不能做朋友,圓石不能砌城牆,這點兒道理你都不懂嗎?啊!”仁賽站起來,一邊比劃著,一邊拿腔拿調地學著阿爸洛丹,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老洛丹也忍不住笑了:“格來,你快給我打他的嘴巴,在阿爸麵前也這麽沒老沒少的。”

不等格來動手,阿達巴魁已經揪住了仁賽的耳朵:“快,快求阿爸寬恕。”

仁賽被阿達巴魁揪著,嘴都快咧到耳朵邊了:“阿爸,好阿爸,您行行好,饒了我吧,以後不敢了。哎喲,耳朵……”

阿達巴魁和洛丹都笑了。洛丹見仁賽那副模樣,早就心疼了:“說得怪可憐的,快放了他吧。”

阿達巴魁早就鬆了手,仁賽揉著耳朵:“你們怎麽老揪我的耳朵?真,真疼啊。”他使勁皺著眉,裝出一副十分痛苦的樣子。

洛丹一看,以為真的揪重了:“快過來,讓阿爸看看,阿爸給你揉揉。”

仁賽剛要過去,格來一把拽住他:“別裝了,再喊疼,我真的要動手了。”

仁賽聽了,趕忙捂住耳朵:“不,不疼了。”等格來一鬆手,仁賽一邊揉著耳朵一邊說:“聽人講,耳朵大有福氣。阿達巴魁,你是不是想給我揪出點兒福來?”

“你想要什麽福?”諾布問他。

仁賽把兩隻手背在後麵,認真地說:“這一輩子我可能不會有什麽福了,隻求菩薩保佑,多殺幾個洋妖,多積一點兒功德。下一輩子嘛,”仁賽咳了一下,故意拉長了腔調,“說不定菩薩睜開慧眼,說我仁賽殺洋妖,保家鄉,功勞很大,讓我當個宗本,或是代本,叫我管你們大家。”

幾個姑娘笑了,曲尼桑姆狠狠地刮了一下仁賽的鼻子:“猴子也想當獸王,想得倒挺美。”

“那當然?!你們大家都得歸我管。”仁賽一指洛丹,“連您阿爸也歸我管,見了我,您得低頭彎腰,規規矩矩地叫我‘仁賽老爺’。到那時呀,你們誰再敢叫我‘小猴子’,我就割掉他的舌頭。”

仁賽那滑稽的動作,故作正經的神態,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正說著,洛桑饒登來了,身後還跟著哲林代本的兩個侍衛。自從給哲林當了秘書,他就成了大忙人,雖與洛丹他們同在宗山上,卻很少有時間見麵。哲林代本要找洛丹和旺秋去議事,洛桑饒登正好有空,就和侍衛一起來了。

除了辦公事,洛桑饒登也挺想和大家在一起說說話,畢竟是共過患難的人。

聽說是哲林代本有請,洛丹和旺秋急忙要走,被曲妮拉住了。她替阿爸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又為哥哥拽了拽袍襟。姑娘的心啊,總是這麽細。這個時候,難道哲林代本還會嫌他們髒,嫌他們衣著不整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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