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下罪孽種子,
難得圓滿功德。
當天下午兩三點鍾,英軍開始向乃尼寺打炮,一發發炮彈在房頂上、院落裏炸開了,不少人被炸得血肉橫飛,碎石、土塊、木頭四處飛揚。一發炮彈從窗戶打進去,有座樓房起火了。
見到一發發炮彈在自己身邊爆炸,一批批兄弟被炸死,卻不見敵人上來,大家既憤恨又著慌,不知道該怎麽打。乃尼寺的喇嘛,還從來沒有見過大炮,更不知道該怎麽對付,有人主張打開大門,衝出去和英國人拚殺。
克珠旺秋同英軍打過幾仗,知道打炮的時候,敵人不會進攻,就招呼大家趕緊往後撤。他知道,寺院的房子都是石頭砌的,非常堅固,隻要藏到後麵去,大炮就打不著。可是一些喇嘛不聽他的指揮,端著火槍,揮著大刀往外衝,土登朗傑深信有護法神保佑,洋妖的槍炮傷害不了自己,揮動著一把大刀衝在最前麵。這時敵人打來一陣排炮,又有一批人倒下了。院子裏,巷道裏,到處是一片紅;絳紅色的袈裟,火紅色的護身結,殷紅的血,還有燃燒著的火焰。喇嘛們這才聽從旺秋的指揮往後撤,可還是有一些人憤怒地呐喊著,拚命朝前衝。
土登朗傑氣得牙齒都快咬碎了,如同虎豹般的膽量,犛牛一樣的力氣,在洋妖的大炮麵前卻施展不開,他恨不能飛到敵營,痛痛快快地和洋妖拚殺一場。他高聲呐喊,揮舞著大刀,不顧一切地往前衝。旺秋派去兩個人,硬把他拉了回來。
寺院的大門被大炮轟開,院牆打開了幾個缺口,這時,英軍停止了炮擊,旺秋知道敵人快進攻了,趕緊叫大家分別到院牆後麵和挨著院牆的一排樓房上去,並讓大家把火繩點著。
不久,在機槍的掩護下,英軍發起了進攻。等敵人靠近後,克珠旺秋大喊一聲:“打!”上百支火槍和幾十支來複槍一齊向英軍開火,沒有槍的就用拋石器打。衝在最前麵的英軍倒下了,可是後麵的敵人又衝了上來,藏族軍民的來複槍是剛剛繳獲英軍的,隻有幾發子彈,一打就光。火槍打了一發,裝填彈藥,最快也要兩三分鍾,就是用拋石器打,也要一兩分鍾的時間裝石頭,敵人趁這個空隙衝到了跟前,有的人著急了,扔掉火槍,抽出大刀,從院牆上跳下去同敵人拚搏,可是他們還沒有衝進敵陣,大部分就已經倒在英軍的槍口下了。
旺秋趕緊招呼大家守住樓房和院牆,不要往外衝。
聽到前麵打得激烈,守後院的很多人自動跑來助戰。
突然,後山響起了一陣密集的槍聲,接著有人驚呼:
“洋妖從後山衝下來了!”
英軍經過周密的部署,來勢凶猛,後門很快就被攻破。
英軍一衝進後院,藏族軍民的陣腳就全亂了,大家也不聽格來的指揮,自己想怎麽打就怎麽打,有的人衝了出去,有的人退到大殿,有的人從門樓上跳下去,抱著英軍展開肉搏。有個喇嘛跳下去,死死掐住一個英軍的脖子,幾個英軍同時向他開槍,他身中數彈,仍不鬆手,快倒下時,還狠狠咬住英軍的耳朵,直到把英軍掐死,兩個人才一齊倒下去。
格來見後院守不住了,隻得帶著身邊的人往前院撤,他覺得隻要和旺秋在一起,心裏就踏實一些,就會有辦法。
守後門的人邊打邊撤,退到前院。在前院的人剛得知後門失守,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一排子彈打了過來,隨著槍聲,一群英軍已經衝進了大殿和東西兩廂的僧舍,子彈正是從僧舍的二樓上打過來的。
此刻,寺院裏的喇嘛和藏民完全暴露在英軍的火力之下,英軍已經搶先占領了寺裏的製高點,子彈連續不斷地從大殿和僧舍的窗戶裏射出,形成一張噴吐烈焰的火力網。旺秋知道,阻擊從後山衝上來的敵人,已經是不可能的了。他發現前麵的敵人並不多,立即大聲說:
“寺院守不住了,趕快拉馬,快,快離開這裏!”老牧民次彭帶著幾個人牽馬去了。
旺秋又對格來說:“快去告訴香樓香樓,燒香的角樓,一般都在房頂上。上的人,趕快衝出去!”
“旺秋,當心!”隻聽仁賽尖叫了一聲,一個箭步躥到旺秋前麵,一顆子彈打進了仁賽的左肩胛,仁賽晃了一下,又端起了來複槍。
旺秋知道,這子彈是來要自己的命的,被仁賽用身體擋住了。他來不及去救扶仁賽,立即舉槍射擊。子彈帶著憤怒和仇恨從旺秋的槍口裏噴出,一個剛從大殿伸出腦袋的英兵再也沒有機會把腦袋縮回去,帶著血汙的身子重重地摔在大殿前的青石板上。旺秋帶著一些人阻擊敵人,掩護其他人撤退。
殷紅的血順著仁賽的手臂,流到手掌上,染紅了槍托。他的頭上冒著汗珠,端著槍的手顫抖著。但是,他仍掙紮著向敵人射擊。
喇嘛和農牧民的拚死抵抗,使英軍還不能接近他們,趁著一個短暫的間歇,旺秋一把抱住仁賽:“好兄弟,快,快走!”
次彭拉來兩匹馬,站在兩排僧舍之間的巷道中,招呼旺秋快上馬,旺秋趕緊說:
“阿爸,快,快帶仁賽走!”
“不,旺秋哥哥,你們走,我留在這裏。”仁賽執拗地想從旺秋的臂彎裏掙脫出來。
“別耽誤,快!”旺秋一使勁,把仁賽從牆角上托出去,次彭在下麵接住,抱上了馬背。旺秋一扭臉,看見曲妮手裏拿著一支火槍,正在裝火藥,臉上是一塊一塊的鍋煙,辮子散開了,袖子也綻開了一個大口。旺秋心裏著急:“曲妮,快走。阿爸,你快帶他們衝出去。”他連拉帶推,把曲妮也弄到巷道中。由於兩邊的樓房遮擋,子彈打不到這裏。
這時,格來帶著樓上的人,正要往外衝,寺前的英兵卻潮水般湧進了大門,指揮他們的正是長著鷹鉤鼻子的英軍上尉。頓時,在大門內外,英軍同藏民混成一團,展開了激烈的肉搏。大殿裏和僧舍上的英軍怕打著自己人,停止了射擊,也向大門衝去。
幾個藏民被英軍團團圍住,格來的槍膛已空,再裝子彈已經來不及。他一反手,抓住槍管,隻覺得槍筒滾燙,也顧不得許多,使勁握著槍筒,掄起槍托向英兵的頭上砸去,“劈哩啪啦”,幾個圍著他的英兵都挨上了幾槍托,嚇得他們直往後退。
“藏蠻子真厲害呀!”一夥廓爾喀兵哇哇叫著往上衝,格來看準了最先上來的一個廓爾喀兵,兩隻胳膊向上一抬,又一落,隻聽“哢嚓”一聲,廓爾喀兵的腦漿迸裂,格來的槍也斷為兩截,手裏隻剩下一截鐵管。他剛把槍筒扔掉,腰裏的刀還沒有抽出來,隻聽得腦後有人拉槍栓,格來猛一低頭,子彈呼嘯著從他的頭上飛過,正好打在格來前麵的一個廓爾喀兵的耳朵上,血一下子染紅了半邊臉。格來順手掄起腰刀,第三個廓爾喀兵也見了閻王。
見後門已破,英軍占了大殿,鷹鉤鼻子心想,我們在前麵進攻,死了那麽多人,你們倒毫不費力就攻了進去,我要是進不了寺院,不僅一點兒好處撈不著,連戰功也沒有了。於是指揮他的部下拚命往前衝。
眼看英兵越來越多,喇嘛和農牧民在大門內外橫七豎八地倒了一片,絳紅色的坎肩、裙袍和老羊皮的藏袍,特別顯眼。克珠旺秋心急如火,見又有幾個牧民從巷道牽出了幾匹馬,旺秋趕緊讓身邊的喇嘛們騎著馬衝出去。他心想,多衝出去一個人,就多一份力量。
旺秋稍微鎮定了一下情緒,見院裏所剩的喇嘛和農牧民已經不多,想帶領大家衝殺出去。恰在這時,一個廓爾喀兵揮動著馬刀向他撲過來,旺秋一抬腳,踢飛了他手裏的刀,一反手,又用左手接住了。旺秋一揮右手,砍翻了廓爾喀兵。兩把刀左右開弓,殺開一條血路,直向大門口衝去。
格來正殺得性起,手中的腰刀已經卷刃。血,順著刀往下淌,格來的帽子早已不知去向,頭上冒著一團團熱氣,長發在腦後甩來甩去,身上的衣服撕成一條一條的,一絲絲血跡不斷從那露出的胳膊上滲出。
英兵吸取教訓,不敢開槍,生怕再傷著自己人,隻是把格來團團圍住,怪叫著,大概是讓他投降,但誰也不敢上前。就在這時,旺秋到了:“格來,換把刀!”旺秋把左手的刀從英兵頭上扔過去。格來一見是旺秋來了,頓時精神振奮,接過刀,正要扔掉自己那把卷刃的腰刀,忽然想起了什麽,猛地,腰刀帶著風聲從格來手裏飛出,一聲慘叫,站在對麵的一個英兵倒了下去。
“格來,搶匹馬,快往外衝。”旺秋一邊揮舞著手裏的腰刀,一邊對格來說。
格來和旺秋背靠著背,這樣,兩個人的心裏都踏實多了。周圍的兄弟們有的已經衝了出去,有的倒下了,大門口隻剩下他們兩個。他倆靠著石牆,躲避著敵人的槍彈,並尋找機會,想奪匹馬衝出去。寺院裏的馬很多,剛才次彭他們把所有的棚圈打開,把馬全部放了出來。有的已被騎走,有的被流彈打死,還有不少騾馬受了驚,嘶鳴著,驚恐地在廣場上和巷道裏亂奔亂竄,這給英軍的進攻造成了障礙,幫了藏族軍民的忙。
旺秋和格來還沒有能奪馬突圍,一些英軍和廓爾喀兵又衝上來,把他倆圍住。有的英軍獰笑著,像獵狗戲弄自己的獵物,不肯一槍打死他們。有人高聲叫喊:“抓活的!”“抓活的!拉到大殿裏去開膛!”
旺秋和格來聽不懂洋人在嚷些什麽,他倆感到要衝出重圍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旺秋心想,為了保衛神聖的疆土,為了保衛莊嚴的寺院,我們寧願流盡最後一滴血,這寺院門口,可能就是我倆的靈魂升天的地方。旺秋這個學過一些藏密氣功的噶舉教派的喇嘛,定了定神,運足了氣,準備同洋妖異教徒決一死戰。
有幾個高大的廓爾喀兵衝了上來,想去抓旺秋和格來。他倆奮臂揮舞著大刀,同廓爾喀兵搏鬥。
“咯嘿嘿――”突然傳來一陣令洋妖心驚肉跳的呐喊聲,十幾個喇嘛從一個巷道裏衝殺出來,為首的正是土登朗傑。他們早已扔掉了袈裟,隻穿著坎肩,裸露著健壯的雙臂,揮動著大刀,如同天上掉下來,地底冒出來似的,突然出現在大門口。英國人還沒來得及回過頭,已有七八個人死在他們的刀下,寺院門前的大青石板上,成了一片血汙。
見英軍已從後門打了進來,土登朗傑立即帶著寺院裏的喇嘛,衝向寺內,想去保衛大殿,在僧舍之間的巷道內,他們同最先衝進寺院的英軍進行了一場激烈的肉搏。但因大刀敵不住洋槍,火槍更無法使用,使他們遭到很大傷亡。後來英軍又用機槍封鎖了通往大殿的路口,使他們無法前進,隻得再折回大門口。
土登朗傑他們的到來,使旺秋和格來受到鼓舞,頓時勇氣倍增,舉刀猛砍,砍倒了在最前麵的兩個廓爾喀兵。他倆衝上前,同土登朗傑等人匯合一處。旺秋高聲喊:
“土登,快!從右邊衝出去!”
土登朗傑哪裏聽得清旺秋的話!仇恨的烈火在他胸中燃燒。他看見鷹鉤鼻子站在遠處,穿著與別人不一樣,像個頭目,正在指揮英軍往上衝。心想,正是這個洋妖頭目,指揮洋妖殺死了我們那麽多同胞兄弟。他大吼一聲,跳躍著,猛撲過去,其他一些喇嘛也呐喊著衝了上去。鷹鉤鼻子嚇了一跳,立即舉槍射擊。土登朗傑的胸口中了兩槍,殷紅的血順著坎肩流出來。英國人一起朝他們開槍,喇嘛們紛紛倒下了。
土登朗傑趑趄一下,差點兒倒下,但他緊咬著牙,忍著劇烈的疼痛,慢慢舉起刀,運了運氣,使盡最後的力氣,猛撲過去,用力朝鷹鉤鼻子砍了一刀,隻聽見鷹鉤鼻子發出一聲慘叫,左臂被砍斷了。
土登朗傑也終因流血過多,支持不住,他那魁梧健壯的身軀,沉重地倒了下去。那雙眼睛卻沒有閉上,仍然噴射著怒火,瞪著洋妖,恨不能把他們一個個都咬死。此時,他既聽不到呐喊聲,也聽不見槍炮聲,在他的耳際,仿佛仍然回響著護法神彈奏的悠揚悅耳的仙樂。這聲音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好像來自天界。他相信,他自己和所有為保衛佛土而死的兄弟們的靈魂都能升天,到那莊嚴神聖而又無限美好的天界……
旺秋、格來和剩下的最後幾個喇嘛,仍在同英軍拚搏。
“叭!”一聲槍響,打中了鷹鉤鼻子身邊的一個英兵,接著又是幾槍,幾個英兵應聲倒地。大門外的英軍立即騷動起來。隻見一匹大青馬馱著一個藏族小夥子從外麵衝了過來,還趕著幾匹馬。他手舉來複槍,一邊射擊,一邊大聲呼喊:
“旺秋,格來!快,快走!”
“向導,我們的向導!”鷹鉤鼻子一回頭,發現騎在大青馬上的人正是他們的小向導。他像是見到救星一樣,急忙招手,被砍斷的左臂上還滴著鮮血,他想叫向導把馬給自己,話還沒有出口,諾布的槍響了,隨著槍聲,鷹鉤鼻子搖晃著一隻胳膊倒在血泊中。
趁英軍驚愕之際,諾布已經到了大門口,喊了聲:“快上馬!”
旺秋和幾個喇嘛翻身上馬。格來看到是諾布,忽然愣住了。旺秋急忙催促他:“快,快上馬!”他才醒悟過來,迅速跨上了馬。英軍還沒有弄清是怎麽回事,他們已經衝出去好遠。過了一陣兒,他們才覺得“嗖嗖”的子彈聲,雨點兒似的從他們的耳畔飛過。
守衛在寺院裏的三百多藏族軍民,大部分被打死,隻有少數人衝了出去。大門前,院牆內,巷道裏,大殿前麵,到處都是橫七豎八、血肉模糊的屍體,有的藏民死死地抱著英軍,啃著他們的大鼻子,或咬住耳朵。
一場戰鬥結束後,照例應該清理戰場,清點人數,登記陣亡的士兵,搶救受傷人員。但是,今天的情況有點兒反常,疲勞、饑渴和貪婪的欲望緊緊纏繞著這些來自異域的官兵,使他們迫不及待地想衝進寺內去掠奪佛財異寶。然而,掠奪也要按等級進行,大殿門口已經站著上校的四個衛兵,氣勢洶洶地盯著這些欲闖大殿的兵士們。英兵們氣餒了,上校拿完之後,還有威廉、克拉克等許多軍官。別看衝鋒陷陣的是他們這些士兵,流血拚命的也是他們,但是,有好處的時候可輪不到他們!這些士兵們等不及,忙跑到大殿兩旁的小經堂和僧舍裏去了。
大殿裏,榮赫鵬正眯著眼睛四處張望。殿正中是一尊巨大的釋迦牟尼像,有兩層樓那麽高,上麵已經落下很多塵土。像前的案桌上,擺著幾盞銀質酥油燈,有的已經倒了,酥油灑得到處都是;有幾盞酥油燈還在燃燒,一跳一跳地冒著橘黃色的火焰。榮赫鵬聽人說過,神案前的酥油燈是常年不滅的。大殿中央,十二根柱子用彩緞包著,彩緞在油燈下反射著光,更顯得絢麗奪目。左右兩邊的條案上,放著一卷卷經書,已經落上了一層薄薄的塵埃,看來是很長時間沒人動它了。
榮赫鵬被殿堂裏的華麗裝飾驚呆了,他不禁暗自思忖:這麽個普通的寺院,就如此富麗堂皇,有這麽多奇珍異寶,日喀則的紮什倫布寺,江孜的白居寺,還有拉薩的三大寺,大昭寺、小昭寺和布達拉宮……該有多麽宏偉壯麗,有多少無價之寶啊!一種貪婪的欲望一個勁兒地往上湧,快點兒吧,快點兒打到拉薩去,西藏這神秘的寶地,令人羨慕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榮赫鵬輕輕地眨了一下眼睛,盤算著該拿些什麽東西,因為他畢竟不能把這些東西全部搬回英國去,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榮赫鵬睜開眼睛時,他已經決定了還是拿些銅佛、銀佛和經書。便走到條案前,左挑右選,終於選中了十幾卷用金粉寫的經書,幾卷貝葉經和一些精致的小佛像。然後讓格林交給瑪麗,要她妥善保存。以往的財寶都是這樣,讓瑪麗代他保存。格林順手從柱子上扯下一塊彩緞,細心地將它們包好。
這時,榮赫鵬又在四下搜尋著。啊,他是在尋找金佛。
經過一陣仔細得不能再仔細的搜尋後,榮赫鵬確信殿堂裏肯定沒有金佛,感到十分懊喪,便幽靈似的鑽出了大殿,朝僧舍走去。從那座建築物的裝飾上已經肯定東邊的二層樓是大喇嘛的住處,榮赫鵬當然要在這個地方休息?。
侍衛早就守住了門口,榮赫鵬慢步走進了大喇嘛的住處。哎呀,室內的布置真講究,榮赫鵬沒有想到,那些教導人們要超凡脫俗的喇嘛,竟過著如此豪華的世俗生活!
大喇嘛臥室的四壁都是佛像,黃緞子帷幔,黃緞子被褥,黃色絲質窗簾,真可謂金光耀眼。天色將晚,室內已經有些灰暗,榮赫鵬的目光停住了。啊,他看見了什麽?屋子北麵靠牆的神龕裏,一尊不大的佛像在昏暗的室內閃著光。榮赫鵬使勁揉了揉眼睛,把眼睛瞪大,再瞪大,停了停,把眼睛閉上,又突然睜開。當他確信自己的眼睛沒有看錯時,猛地撲了過去,一把將一個有半尺多高、閃著金光的小佛像抱在懷裏。好沉啊!“金的,是純金的。”榮赫鵬確信無疑。他抱著佛像,兩隻眼睛使勁盯著金佛,心頭一陣狂喜,朝思暮想的金佛,夢寐以求的金佛,終於到手了。榮赫鵬一P股坐到大喇嘛的床上。床軟軟的,榮赫鵬的骨頭都酥了。他又緊張,又疲勞,再加上找到金佛的興奮,榮赫鵬一下子躺倒了,抱著那尊金佛躺倒了。
隱隱約約傳來一陣吵鬧聲,榮赫鵬對此已經習慣了。每到一處,他的士兵總要為爭奪財物而吵鬧,榮赫鵬也曾為此處罰過幾個,但是因分贓不均而吵鬧的事情仍然不斷發生,他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聽不到、看不見,不去管他們了。榮赫鵬閉著眼睛,暗自盤算著怎麽把金佛帶回去。交給運輸隊吧,他有些不放心;自己帶著呢,又太不方便。再說,戰事多變,誰能保證不出問題?他又想,幹脆把它也交給瑪麗吧,叫她裝在放發報機的鐵箱裏。她總是在最安全的地方,不會出什麽問題……
榮赫鵬正在為保存金佛而煞費苦心,外麵的吵鬧聲卻越來越大,隱約可聞撥動槍栓的聲音。
“這是我先拿著的,你憑什麽搶?”
“憑什麽,是我先看見的,我就得要!”
“你先看見管什麽用?是我拿著的,就得歸我。”
“你給不給我?”
“不給!”
“不給?!”
“你要怎樣?”
“我要你的命!”
“哎呀,算啦,算啦,為塊石頭也值得這麽動刀動槍?”
“石頭!你說得輕巧,那是顆夜明珠!是無價之寶,拿回去少說也值幾千英鎊。”
“值幾萬英鎊也不給你。”
“嘩啦”一聲,子彈推上了膛。
榮赫鵬急忙走出臥室,一邊走,一邊回頭看他的金佛,生怕他一離開,金佛就會升天似的。走了兩步,實在放心不下,又回來,把金佛往緞子被裏一塞,這才走出了臥室。
他來到走廊上,見兩個英兵像公雞一樣對峙著,脖子和臉都憋成了豬肝色,本來是向裏凹著的眼睛,此時都凸出來,成了金魚眼,太陽穴上的青筋一鼓一鼓的,看起來真是要拚命了。旁邊圍了一群英兵和廓爾喀兵。再看這些圍觀者,簡直把榮赫鵬的鼻子都氣歪了。看來他們都頗有收獲,一個廓爾喀兵歪戴著帽子,帽簷兒已經轉了一百八十度,手裏拿著一團彩緞,胳肢窩下還夾著一隻銀燈。站在他身邊的一個英兵手裏抱著一隻羊腿,大口大口地撕擄著,咀嚼著,油水和著涎水順著下巴滴滴答答地落在那本來就很髒的軍衣上,但他一點兒也沒有覺察,照舊使勁啃著,嚼著。怎麽,還有個喇嘛?當這個“喇嘛”一扭頭,榮赫鵬才看清是一個英兵,他裹著一身袈裟。英兵看見榮赫鵬在怒視著自己,嚇得他一扭頭,跑進了西邊的僧舍。
“你們要幹什麽?”
人們根本沒有聽見上校的聲音,仍在激烈地爭吵著,扳動著槍栓。
“你們要幹什麽?!”榮赫鵬的態度更加嚴厲,“簡直不像話!”
人們這才發現自己的上司居高臨下地對著他們,吵鬧聲立即停止了。
“你們看看,看看自己還像個兵嗎?”榮赫鵬帶著滿臉怒氣訓斥著,聲音都有些嘶啞。士兵們這才靜下來互相打量著,抱著羊腿的英兵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又趕快捂住了嘴。
“你還笑,就你最能出醜!”榮赫鵬真的生氣了。
士兵們再不敢笑了。
“你們,你們簡直是丟我的臉,丟大英帝國的臉!怎麽回事,你們剛才吵什麽?”
士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人敢說話。那個拿著夜明珠的兵,用雙手緊緊攥著,生怕被別人搶走。
“怎麽不說話?剛才那種高聲大嗓的勇氣都到哪裏去了?你,”榮赫鵬用眼角掃了一下手拿夜明珠的兵,卻故意責問那個拿槍的兵,“說,怎麽回事?”
“是!”英軍一個立正,“那個夜明珠是我先看見的,可是他卻搶走了。”
“你就要開槍打死他,是嗎?”
士兵沒有回答。
“什麽夜明珠?我看看。”榮赫鵬用不屑一顧的口吻說。
格林從士兵手裏搶過夜明珠,走上樓遞給榮赫鵬。
榮赫鵬接過夜明珠,碧綠透明,甚是好看,難怪他們要爭吵不休。
“哪兒來的?”
“大佛像頭上的。”
“大佛像頭上的?我怎麽沒看見?”榮赫鵬暗暗地想。是啊,光顧著找金佛了,沒有仔細看那泥塑佛像身上的東西。這是個教訓,以後到了江孜,到了日喀則,到了拉薩,一定要注意這一點。他早聽別人說過,拉薩某個大寺院裏,珍藏著一顆世界聞名的夜明珠,那可真是價值連城的寶貝,若能把它弄到手,肯定又是一筆巨額收入……
榮赫鵬這麽想著,身不由己地一步一步走下石砌的階梯,狠狠地瞪了一眼那群醜態百出的士兵,又走進了大殿。
剛才還是富麗堂皇的大殿,轉眼間被糟蹋得不成樣子。高大的釋迦牟尼像變成了一塊塊土疙瘩,覆蓋在柱子上的彩緞連根絲線也找不到了,柱子赤裸裸地豎在那裏。香案被打翻在地,四條腿隻剩下三條,地上到處都是酥油,銀質的酥油燈早已不見蹤影,銅質和陶質的酥油燈被打翻在地,扔得到處都是。
榮赫鵬見狀,不由得有些惋惜,這麽好的大殿,要是在我們大英帝國,一定比教堂還受重視。但是,誰讓它是中國的,誰讓它擋住了我進軍拉薩的路呢!想到這些,榮赫鵬不再看了,大步走出大殿,見那群部下仍在殿外等著他,大眼瞪小眼,都想看看上校會把這顆夜明珠判給誰。有兩個廓爾喀兵已經打了賭,一個說上校會判給那個拿槍的士兵,因為是他先看見的;另一個則說會判給那個紅頭發的士兵。兩個人爭個不休,最後商定輸者要獻上一條哈達。當然,這哈達也是搶來的。
見榮赫鵬走出大殿,士兵們都屏住呼吸。榮赫鵬把手一揮:“夜明珠充公。這次就饒了你們,以後再發生這種情況,定要重重處罰!”說罷,昂然回到大喇嘛的臥室,欣賞他的金佛去了。
“呸!什麽他媽的充公,還不是充進了他的腰包!一路上他搶了多少好東西,當別人都是瞎子!”拿槍的兵使勁啐了一口。
“你他媽的要不和我搶,能到他手裏?”紅頭發士兵眼看著到了手的寶貝被榮赫鵬拿去“充了公”,一肚子的怒氣。
“搶?是你搶,還是我搶?”
“哎呀,算啦,算啦,一會兒上校要是再聽見吵鬧聲,你們還得遭殃。”抱著羊腿的士兵一邊嚼著已經涼了的肉,一邊含混不清地勸說著:“快到廚房去吧,放著鮮嫩的羊腿不吃,非要爭個什麽夜明珠,那玩藝兒能吃還是能喝?帶回國去?想得倒挺美!嘿嘿,天知道我們還能不能回得去喲。得吃且吃,得樂且樂吧。”說罷,一邊啃著羊腿,一邊又向廚房走去。
兩個打賭的廓爾喀兵互相望著,他們誰也沒有料到榮赫鵬會來這一手。賭了半天,誰也沒有贏。既沒有贏家,當然也就無所謂輸家,兩個廓爾喀兵哈哈大笑,互相換了條哈達,算是沒有白賭這一場。
兩個士兵吵了半天,動刀動槍的,結果一無所得。有什麽辦法呢?誰讓人家是當官的?更何況在西藏,榮赫鵬就是他們的總督,他們的帝王,他說的話就是聖旨。兩個人雖然有一肚子氣,可誰敢發泄?隻得嘟嘟囔囔地向廚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