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芳魂

第14章

　　字幕： 1995年

　　[一輛長途公交車在曲折蜿蜒的滇緬公路上行駛著，車廂裏播放著鄭智化演唱的歌曲“星星點燈”。葛葳望著車窗外一掠而過的繁密的山林沉浸在往昔的回憶中。

　　葛 葳：（畫外音）時間過的太快了，一晃離開半坡村有20 多年了，那個神秘古怪的阿穎嬸現在會怎樣呢？她還能原諒當初我給她帶來的傷害嗎？她編織的那個連心結該有49 個了吧？20多年了，可我的心裏一直沒忘掉我曾經深深傷害過的阿穎嬸。

　　字 幕： 1969年春

　　閃 回： 半坡村·晨

　　[一把砍刀翻轉過來，在懸掛著的彈片上用力地敲打著。

　　袁隊長：上工啦，快上工啦——。上山砍竹啊——。

　　知青點·晨

　　葛 葳：（嘴裏嚼著飯）快出工啦。吳天時，快點，你總是磨磨蹭蹭的，帶上砍刀，沒聽見老隊長喊上山砍竹子嗎？

　　吳天時：催什麽呀？象催命鬼似的。我就奇怪了，你怎麽就那麽大精神頭，就象——？

　　葛 葳：象什麽呀？你說，我就知道，你狗嘴裏就吐不出個象牙來。

　　吳天時：象——，（望見山坡上站立的於蘭穎。）哎，你看，這個阿穎嬸總是挺神秘古怪的，一大清早的，她站在山坡上看什麽呢？從我們來到半坡村插隊落戶，就沒看見她和誰說過話來往過，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的。

　　葛 葳；聽說，她和她男人解放前逃難到這裏的，路上走散了，天天盼著她男人，天長日久就這樣啦。

　　吳天時：這到象是我小時候聽過的一個望夫崖的故事。講的是——。

　　葛 葳：快走吧？別宣傳封資修啦。

　　吳天時：好好，葛葳呀，有你這個響當當的革命小闖將督促我，幫助我，我可決不會犯錯誤。

　　葛 葳；不是我督促你，是我們一起來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屯墾戍邊，保衛邊疆。

　　吳天時：對對對。

　　葛 葳：對什麽呀？快點走啊。

　　山林·日

　　[山上堆放著竹子。人們坐在竹子上歇息著。

　　[葛葳在山林中走著，她看見被雨水衝刷過的戰壕、草鞋，被泥土掩埋著的彈殼和鋼盔等戰爭遺物。她揀起彈殼、鋼盔沉思著。

　　山路·日

　　[人們扛著竹子下山。

　　袁隊長：我小時候就聽說國民黨遠征軍和小日本在這一帶打過仗，那炮彈炸的山上一個坑連著一個坑，樹上都掛滿了炸斷的胳臂腿，血水順著山坡往下流啊，把河溝都染紅了。

　　吳天時：老隊長，你說的是什麽戰役呀？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啊？

　　葛 葳：老隊長，你不是弄錯了吧？我們學曆史時，學過平型關戰役，冀中地道戰，南京大屠殺，蘆溝橋事變，怎麽一點也不知道在這雲南滇西邊境也進行過抗日戰爭啊？你不會是搞錯了吧？

　　袁隊長：那還能錯，我們這裏上了年歲的老人都知道，那就是國民黨遠征軍和日本人打的大仗。不信，你——？

　　葛 葳：老隊長，我們是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你可不能宣傳美化國民黨啊？

　　袁隊長：啊，啊，我這是瞎說呢？你們別當真，別當真啊。今天砍竹子都累了吧？都到隊裏吃飯去。

　　於家·日

　　[於蘭穎在獨自晾曬中草藥。

　　[葛葳扛著竹子望了於蘭穎一眼，走進村去。

　　葛 葳；（旁白）老隊長的話引起了我們的好奇和興趣，這裏地理位置位於雲南西部中緬邊境，國民黨的部隊怎麽會在這裏和日本人打仗呢？後來在修水渠時，我們又發現了當年抗戰時遺留下的墓碑和紀念石碑。

　　山林·日

　　[人們在挖罐水渠。

　　[掩埋的墓碑、紀念石碑。

　　葛 葳：吳天時，你快來看啊，這是什麽呀？

　　〖泥土掩埋著的瓷罐。

　　吳天時：（用鐵鍬扒開泥土）可能是古代文物吧？別聲張，晚上，我們偷偷來拿回去研究研究，沒準是重大的考古發現呢？（又用土掩埋上。）走。

　　葛 葳：這行嗎？

　　吳天時：別聲張，聽我的。走。

　　葛 葳：你說說，這能是古代文物嗎？

　　吳天時：很有可能，從聽說我們要到龍陵來插隊落戶，我就查閱了不少資料，早在三國時代諸葛亮曾率領蜀軍征伐蠻越孟獲，就在這保山地區駐軍打過仗，你說，能不留下什麽東西嗎？我知道的就有洗馬塘、諸葛堰，對了，你知道張騫吧？

　　葛 葳：是出使西域的張騫？

　　吳天時：對，這裏開辟的西南絲道要比絲綢之路還要早呢？

　　葛 葳：你怎麽知道的這麽多呀？

　　吳天時：學校停課了，我就到處找書看，要說革命理論我不如你，可要是說知識呀，你就沒我有學問了。

　　葛 威；你就吹吧？你這麽有知識，怎麽不知道國民黨遠征軍在這裏和日本人打過仗呢？

　　吳天時：知識在於積累和不斷充實掌握，現在不就知道一些了嗎？

　　葛 葳：你可不能太聲張啊，不能宣傳美化國民黨啊？

　　吳天時：我聽你的，可更要尊重曆史事實。

　　葛 葳：事實到底是怎樣呢？（在那個地方插了根竹棍作標記。）快走吧？

　　山林·夜

　　[葛葳和吳天時摸上山來。

　　葛 葳：我有點怕。

　　吳天時：別怕，有我呢？來，我拉著你。

　　葛 葳：到了，就是這。我作的標記。

　　吳天時：（挖開泥土，拿出瓷罐。）接住，別摔壞了。

　　葛 葳：什麽呀？

　　吳天時：拿回去研究研究不就知道了。

　　葛 葳；你猜猜是什麽？

　　吳天時：可能是——？是什麽呢？打開看看。

　　葛 葳：快回去吧？挺嚇人的。這麽黑，也看不清。

　　吳天時：拿好。走。

　　山路·夜

　　[葛葳和吳天時捧著瓷罐小心翼翼地下山來，望見於蘭穎的竹棚裏還閃著微弱的亮光。

　　葛 葳：半夜三更的她怎麽還不睡覺？一個人還能幹什麽呢？

　　吳天時：看看去。

　　[他們把瓷罐放在山路邊，輕輕走近於家竹棚。

　　於家·夜

　　[一隻眼睛從縫隙間望著。

　　[於蘭穎拄著拐裝著國民黨軍裝麵對著牆壁上的照片和幾張發黃的紙張神情肅穆地敬禮。

　　[葛葳驚訝地幾乎要失聲叫喊出來，吳天時急忙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拉到一旁。

　　[於蘭穎好象是覺察到有什麽響動，脫下軍裝拿著砍刀出來查看。

　　[吳天時緊緊捂住葛葳的嘴巴，爬伏在樹叢裏。於蘭穎沒查看到什麽情況，回到屋裏，燈光熄滅了。葛葳長出了口氣，示意快走。

　　龍新公社·晨

　　張部長：你們說的情況確實屬實？

　　葛 葳；張部長，這都是我和吳天時親眼看見的，確實屬實。我認為，這個於蘭穎很有可能就是國民黨潛伏下來的特務，或者是漏網的國民黨殘渣餘孽，她是利用殘疾做掩護，進行反革命活動，她的拐杖也有可能就是活動工具。

　　張部長：這是階級鬥爭的重大發現，你們先不要聲張出去，我馬上帶領民兵去逮捕於蘭穎。還有什麽情況嗎？

　　吳天時：張部長，這是我們在山上修水渠時發現的罐子，我以為是什麽古代文物，可拿回青年點一看是什麽人的骨灰，這上麵還有少數民族的文字呢？

　　張部長：這是日本侵略者埋葬在我們這裏的死人骨灰，這上麵也不是什麽少數民族文字，是日文，虧得你們還是知識青年呢，怎麽連這些都不知道？

　　吳天時：張部長，我們在學校時沒學過呀？

　　葛 葳：是呀，我們就上了半個學期中學，就開始停課鬧革命了呀？

　　張部長：以後，你們要好好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在革命實踐中多學習一些知識，可別再鬧出這樣的事情啦。

　　山路·日

　　[葛葳和吳天時緊跟在民兵後麵向山上的於家竹棚跑去。

　　於家·日

　　[於蘭穎正在編織紅絲線的連心結。

　　[張部長帶人進來。二個民兵持槍緊緊逼住了於蘭穎。

　　葛 葳：於蘭穎，快把你穿的國民黨反動派的軍裝老老實實地交出來，不然的話，我們就要采取革命行動，對你實行無產階級專政。

　　於蘭穎：姑娘，我不是國民黨反動派，我是個抗日軍人，是在抗戰時的鬆山戰役中負的傷。

　　張部長：不許胡說，快交出你的國民黨軍裝來。不交出來，我們就搜查啦。

　　於蘭穎：你們搜查吧？

　　張部長：搜。

　　[民兵們動手搜查。

　　民兵甲：（從床下搜出軍裝和幾張發黃的紙張。）張部長，這是國民黨軍裝和地下潛伏名單。

　　張部長：中國遠征軍第5 軍200師上士醫務官於蘭穎，繼續搜查。

　　民兵乙：（從水罐下起出一個包裹，裏麵是軍用匕首、外國照相機、軍功章、外國打火機、派克金筆等。）張部長，你看，這都是特務使用的東西。

　　張部長：捆起來，帶走。

　　於蘭穎：不用捆，我一個殘疾人，還會跑嗎？

　　葛 葳；於蘭穎，你老實點，你這個潛伏多年的國民黨大特務，還想瞞天過海嗎？從我們插隊落戶到半坡村的那天，就開始注意到你的行動啦？你必須向人民低頭認罪，交待你的反動言行。

　　於蘭穎：姑娘，我不反動，我在你這個年紀就參加遠征軍打日本啦，我們是對中華民族無虧的呀？

　　張部長：帶走。

　　袁隊長：（趕來）張部長，出了什麽事？能不能讓我們隊裏來處理？

　　張部長：袁隊長，你能處理得了嗎？就在你們村裏挖出了一個潛伏多年的國民黨特務份子，證據確鑿，事情嚴重啊，這階級鬥爭一點也不能鬆懈。你們隊裏的知青葛葳、吳天時可立了大功啦，我要向縣武裝部報告，為她們申請立功。

　　袁隊長：特務，她是特務？我怎麽就一點沒看出來呢？

　　張部長：好好抓抓階級鬥爭，好好學習，好好擦亮眼睛，提高警惕吧？走。

　　[於蘭穎在押送下，拄著拐杖下山去。

　　[田守貴站在村民中呆望著。

　　龍新公社·日

　　張部長：於蘭穎，老實交待這些東西和這份地下潛伏名單的情況，你潛伏的任務和活動。

　　於蘭穎：我是河北臨榆人，出身在一個地主兼商人的家庭。在縣女子中學畢業後，我考進了北平醫學院，因為受進步學生的影響，入學不久，我參加了一二·九學生愛國遊行，也就是在這次學潮中認識了北師大的學生魏國安，後來我們成為戀人關係。蘆溝橋事變後，北平淪陷，我和魏國安跟隨各自的學校遷移到雲南。將要畢業時，我去看望魏國安，想和他一起度過一個新年，但是他已經從學校直接被征召到國民革命軍第66師113團擔任連部文書，正在進行軍訓。為了追隨他，也是受了當時青年學生當兵報國的影響，我不顧魏國安的極力反對，也報名參加了國軍第5軍200師，成為下士醫務員。

　　張部長：於蘭穎，我問你，你當時參加國民黨的部隊，是出於自願還是被強迫的。

　　於蘭穎：我完全是出於自願的。

　　張部長：於蘭穎，你應該清楚，這是完全不同性質的問題，是有本質區別的。這憑這一條，你就該定性為曆史反革命，屬於敵我矛盾。說說，這份名單是怎麽回事？

　　於蘭穎：這是我們遠征軍在緬北撤退時走進野人山，死難的戰友姐妹遺留下的名單，誰能夠活下來，誰就負責和她的親人們聯係。

　　張部長：你聯係過嗎？

　　於蘭穎：沒有，也沒法聯係。

　　張部長：為什麽？

　　於蘭穎：因為，解放後鎮壓反革命時，槍斃了很多國民黨官兵，我不敢和她們的親屬聯係，怕給她們的家人增加政治負擔。因為她們大都是離家後，失去了和家人的聯係來往，家人根本就不知道她們參加了遠征軍，已不在人世了。

　　張部長：於蘭穎，你不要狡辯，說，這些東西是不是你進行反革命活動時的工具？

　　於蘭穎：不是，這都是死去的姐妹戰友留下的，我以後如果能和她們的家人取得聯係就交給她們，是對死者的悼念。

　　張部長：於蘭穎，你反動透頂，頑固不化，還夢想反攻倒算。

　　於蘭穎：我不是這個想法。

　　張部長：那你為什麽要穿國民黨軍裝，暗中進行反革命活動。

　　於蘭穎：因為這一天，1942年2月24日，是我們中國遠征軍出征緬甸的日子。我永遠不會忘，也不能忘，到死也不能忘的。

　　張部長：你反動透頂，罪大惡極。我要召開全公社批鬥大會，打垮你的反動氣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