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我深深地發出一聲歎息。意識到自己已經被理智的情緒包圍,隨時都有可能平靜而默默地放棄蓄謀已久的策劃。
烏雲厚實,大雨逼近。我開始擔心暴雨驟然而至。將他阻在山裏,將我隔在此地。那將是一個不可想象的窘迫。因為在這闃寂無人的山坳裏,麵對一座空房子,我有可能怕雷怕電怕雨怕風,甚至麵對門上的鐵鎖,我都深感束手無策。記得小時侯看過一部表現自然主義的劇目,整個場麵都是意想不到的起伏跌宕和突兀意外。設若今天,大自然不分青紅皂白地上演一場“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劇目,那麽,對於我的失敗,無論由誰評價,都有失偏頗。
但是又想,也許下雨他就會回來。那時候,他略弓的背馱著兒子,高度近視的眼鏡被雨水淋濕,一團模糊。他腳下高低不平,身子歪歪扭扭,一步一個踉蹌。但他的心情是愉快的。因為下了雨,他不用往田裏擔水澆禾苗了。同時,他還趕在下雨前栽完了薯秧。這樣一來,他就可以趁著下雨在家裏安安心心地寫幾篇文章。陪兒子玩耍(兒子從小孤獨,幾乎隻認得他一個人)。他寫文章不長,除了散文,就是通訊和消息。記得曾經給他編發過一篇幾百字的小稿子,客觀地說,還是有點特色,不然總編終審如何通得過?他在創作時向來愛喝點酒,紅暈一上臉就逗著兒子傻傻地笑,還不停地摳兒子的癢癢,逗得兒子在他肩胛上使勁扭身子,隻差扯著他的頭發笑打滾……
哦哦,他有什麽不對?錯在哪裏?生活於他是這般沉悶,勞動總是累人。難道就不允許他借文學與創作解解悶,驅驅乏(且不談什麽追求與寄托)?文章寫得好壞那是謬斯安排得不對,憑什麽像他這樣的人寫不出好文章?因為壓抑和沉重,辛酸和苦痛而更加熱愛生活,熱愛現有的狀態,他是一個熱情正直、單純浪漫的人。像他這樣過著貧窮的生活,精神卻無比富裕的人,自然會孕育無盡的文學細胞,消耗自己天生的營養和睿智。我想著想著竟迷糊了,我是來勸他放棄文學,放棄追求,做一個安安分分的勞動者、平庸者來的,卻為何一再地將他想象成突兀煙波浩淼芸芸眾生的強勝者?我想我是不是一個沒有定性的人,動輒出爾反爾?我的血忽然澎湃起來,就在陽光收起它的熾熱光芒時,我的臉“騰”地緋紅。沒人知道,站在他家長滿紫蘇的院場,我羞愧得無地自容。
我想我還是什麽都不必向他說的好。沒見麵,我已兀自蒼白,見了麵,豈不更加寒傖。所以,麵也不用見。
還是禪說得對:在這個家裏,你會覺得悵然若失,跨出這個家門,你將感到如釋重負。罷罷,心念已動,注定是一個悄然離去的結局。
想到這裏,我無端地回頭一笑:哦,最終放棄的還是我,我已跨出了這個門。
啊,陽光真好!
走下山徑,走出村口,我一直念叨著這句話,心裏快樂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