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不斷地改變,有誰的心不願離開從前?時間不停地走遠,有誰的心能停留在天台的兩端?每個人天天都想離開,又有誰能知道什麽才是換骨脫胎。
倫子,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小八說這話的時候倫子身後突然響起了轟鳴的倒塌聲。酒吧成了一片廢墟。殘骸。
這是一張讓人感到陌生且難過的臉,眼眶深陷下去,不明顯的輪廓。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可以讓一個人變得如此之快,這讓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倫子看著他依舊明亮的眼突然覺得天空在倒塌。他終究不相信站在他麵前的是那個讓所有對手懼怕的小八,是那個曾經說一不二張揚無比的小八,是那個騎著戰馬自豪無比的小八,是那個開著自己心愛的摩托車毫無目的流浪的小八。仿佛是在錯亂的時間中回憶殘存的過去。
怎麽?不認識我了?嗬嗬……我回來了。小八爽朗地笑讓倫子心裏有了點安慰。
你小子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也不給我打電話?!這麽長時間你都在幹什麽?!倫子有些激動。
哦,沒啥。就是想走走。
沒出什麽事吧?
都過去了。我能出什麽事?我這不是完整無損地回來了。放心了。聽萬雷說小飛現在在上海混得挺不錯還開了兩家酒吧規模也不錯。對了,阿堂現在在哪兒?
他去了新加坡,走影視這條路。倫子邊說邊從口袋裏掏出那枚戒指,繼續說:
這是鬼蒼讓我交給你的。小八接過戒指,笑著說:
他現在怎麽樣了?
他去了南方,具體在哪兒沒人知道。萬雷接過倫子的話說道。
好了好了,都別站在這兒說話。去我們那和吧。阿界摟著小八的肩說。
嗯,走吧。萬平把最後一批撤退的酒遞給小八。還有那瓶小天從遙遠國度帶來的伏特加。回去的路上小八把這些時間在外麵看到的聽到的說給倫子聽卻絕口不提經曆的事情,話語平靜得讓倫子有些害怕,不祥的預感越發強烈。他看著小八掩飾的眼神心裏無比難過,他知道在小八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麽,但也非常明白小八是絕對不會對他說的,那是他的性格,沒有人也不會有人能去改變什麽。
萬雷開的酒吧終於有了名字——“九月”。感覺小資了許多,也迎合了現代都市的審美觀,變得正規和世俗了許多。不過名字還是讓倫子感覺很親近。
五個人以這樣的方式相聚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不禁讓人感歎時間的匆匆和殘酷。幾個人圍坐在昏黃的燈光下盤腿席坐,默默地喝著各自杯中不知名的酒。氣氛顯得有些沉悶,倫子很清楚這一點。每個人都有了自己該走的路,心或多或少都有了隔閡。這對於他們來說也許是一件欣慰的事。隻是這樣的變化仍然讓彼此感到有些惆悵。那種隱隱作痛的微弱心跳像冰封的極地未曾融化,直至垂垂老去。
說說這段時間都做了什麽吧?我們都在想你是咋活下來的。平子半開玩笑地問道,口氣明顯是為了打破沉悶的尷尬。當然這一點正是倫子想要知道的,他點了根HILTON,看著小八。
我就是想換個地方自己清靜清靜,去了甘肅,沿著國道一直往西,看見了沙漠。好像是經過了敦煌。最後就到了新疆,一直玩到現在。哈哈……小八迅速往嘴裏倒進一整杯酒,頭上滿是密密麻麻的細汗,在額頭上揮之不去。
那錢呢?你哪來那麽多錢供你玩啊?阿界感到很迷惑。
啊……這個……我不是會修摩托嘛,路上到處都是修摩托修汽車什麽的,缺錢了就幫人家幹幹雜活,你們還別說,我吃得那叫一個豐盛,絕對比你們好。什麽羊肉泡饃啊烤全羊啊手抓飯啊……怎麽樣?羨慕我了吧?哈哈……
小子生活挺不錯嘛,早知道哥兒幾個也跟你走了。萬雷笑著說道。
小八的回答讓氣氛有了些許的活躍,卻讓倫子大失所望,於是便更加懷疑小八現在的狀態是否真實。倫子不想把這來之不易的快樂帶走或者說他不想把小八精心編造的謊言揭穿,不忍心也不情願。但這一切也都隻是憑空的猜想。
這是小天給你的禮物。倫子從吧台的抽屜裏取出那輛精致的機車模型。
什麽?!小天她回來了?!小八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驚訝地問倫子。
嗯,走了沒多久。她去上海玩,看了調酒比賽,碰到了小飛,接著就回來轉了轉。倫子避開小八略顯難過的眼神說道。
看來我是真的什麽都錯過了。阿堂離開了,小天卻回來了,就連小飛在上海發展我也是在下火車後給雷子打電話才知道……我到底在做什麽?!小八癱到地上一動不動,身體不停地顫抖,蜷縮在黑暗的歲月中難以自拔。
把它拿著吧。以後不要說走就走了。萬雷蹲在小八身邊小聲地對他說。
我想去看看我媽。小八突然從地上站起來像是想到什麽重要事情沒有辦一樣緊張,身體俯在水龍頭下用冰水洗了把臉,說:
模型先放到你這兒,等有機會我再拿。說完便匆忙地奪門而出。
萬雷追了上去,阿界和平子被這一幕搞得有點不知所措。
等有機會……倫子反複重複這句話。
餘下的日子倫子在不停地忙碌。學校的事已經徹底解決了,一個人去了他以後將要生活四年的地方,學校不大卻還算精致,該有的應有盡有,隻是心裏覺得空蕩蕩的,像是被什麽掏空了似的。聽嗬嗬說她的宿舍樓與他的宿舍臨近,看上去並無多大差異,但命運也就在這不大的差異中慢慢被分化。PP的學校與他相距不遠,強子在他的新校區住,環境優美,氣勢非凡。每個人都有了歸宿,在這一季匆忙的夏天。
小八的出現如果還算不上意外那麽他再一次的消失著實讓每個人都感到茫然。自從酒吧拆遷後小八便沒有再出現過,像是被什麽不知名的咒語詛咒過一樣若隱若現,沒有人能抓住他的身影,對於小八,所有人就隻能安靜地坐在一個地方等他的消息,忠誠地為他祈禱,願他平安。
日子在手心慢慢滑過,阿堂在網上傳來了他第一張封麵照,俊朗的外表依舊那麽咄咄逼人,他說他現在已經和一家影視公司簽了和同,以後就可以經常在雜誌上見到他,當然倫子所居住的這座內陸城市是不會有賣的。阿堂問道小八現在怎麽樣的時候倫子沒有把小八回來的消息告訴阿堂,其實知道抑或不知道又能怎樣?沒有人能改變小八什麽。包括他自己。阿堂說他現在一個月的收入很多,不再是原來那個窮孩子了,自由自在並且毫無顧慮地生活,可以不為一兩塊錢和賣包子的老板大打出手,也不必為一二十塊錢和賣衣服褲子的一臉橫肉的老女人叫板。倫子說你會過煩的會過得毫無血色。阿堂透過視頻笑了笑說,也許吧,但現在我過得很好,我要的隻是現在。每個人都在改變,過去的時光真的就這樣一去不複返了,那種透明的憂傷和單純的快樂就真的隻能在天台上才能尋覓到,也許把它們留在有白鴿飛過的地方是最好的選擇。或者說是無從選擇。
臨近九月,夜晚清涼了許多,又是一年秋季的開始。倫子想起一年前的現在正在課桌上沒心沒肺地睡覺,聽旁邊嗬嗬不停的歎氣聲,看成成寫的字條,還有女孩平滑柔順的長發,覺得悵然所失。小飛打電話告訴倫子他的第三家酒吧開張的時候倫子正在“九月”裏和平子喝著清涼的冰鎮橙汁。小飛告訴他現在做酒吧這一行已經得心應手,倫子也知道他的事業一帆風順如日中天。小飛說有時間來上海一定要找他,他要帶倫子把所有能叫得上名字的酒全部嚐一遍,倫子欣慰地說好啊,沒問題。小飛和阿堂一樣在最後還是問到小八的情況,倫子依舊沒有告訴他小八回來的消息。小飛說我們什麽時候還能在天台上一起喝酒看白鴿,倫子歎了口氣笑了笑說,會的,應該會有那一天。
世界不斷地改變,有誰的心不願離開從前?時間不停地走遠,有誰的心能停留在天台的兩端?每個人天天都想離開,又有誰能知道什麽才是換骨脫胎。
假期終於結束,梧桐樹依舊枝繁葉茂,倫子住進了大學生宿舍,住進了另一層麵的生活。然而悲痛的消息卻又一次擊碎每個人脆弱的心。萬雷打電話告訴倫子鬼蒼已經被公安局遣送到了廣州,他們說跟幾年前一次謀殺案有關,現在還在進一步審理。倫子哦了一聲便匆忙掛斷電話,坐在椅子上頭靠著冰冷的牆壁心如刀割。他突然想起和鬼蒼最後一次的對話:
“什麽時候回來的?小八去找過你?”
“老刀真的走了?”
“嗯,走了,去找楓了。我不想你再去找他們。”
“如果老天真要讓我去找,我想我不會反抗。”
“回答我的問題,小八是不是找過你?”
“昨天萬雷打電話說酒吧要開業了。我知道他沒有讓我回來的意思,但我還是想來看看。他找我也好不找我也好其實都是一樣的,我欠得太多。欠你一條命,欠楓的,欠小八的,欠老刀的……他說得對,是應該血債血還。”
不該發生的事情到最後還是如約降臨,也許鬼蒼早已有過打算,那個“無日無期”也許就是他對所有人的暗示。倫子躺在床上不停地打冷顫,他在想過這個月的二十四號去看楓的時候該怎麽對他說鬼蒼的狀況,該怎麽說小八的再一次消失,小飛一直都很忙,阿堂卻還在遙遠的新加坡,小天在德國的生活一定很甜美,到現在他們沒有一個給倫子或萬雷打過電話說有回來的想法,也許他們真的把所有的一切都忘卻了。這樣想下去倫子不知道到那天有誰能去看楓,他開始懷疑每個人,也許人的改變就是這樣的殘忍且毫無征兆。
9月21日
小八去了“九月”。對倫子和萬雷說他媽媽已經病逝。他沒有再找那個男人,他說那個男人畢竟是他父親,也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他還說這次他要去更遠的地方,當然,還是一個人。
9月22日
小飛從上海回來。帶著他的女朋友,叫諾諾,很幹淨的女生。小飛說他回來晚了。倫子說是的,你不會再見到鬼蒼了。他對小飛笑了,笑得很茫然。
9月23日
阿堂乘坐的飛機抵達西安,倫子和萬雷去接他。他帶著黑色墨鏡,穿黑色的皮衣,黑色的皮褲,黑色的靴子,手上捧著白色如雪的菊花。阿堂對倫子說我想你們了。倫子依舊笑了笑,緊緊抱住阿堂。仿佛是哭了。
九月的晚上純淨無比。在“九月”裏每個人都說著這些日子裏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阿堂:
和叔叔去了廣州之後,就參加了一次平麵模特大賽。雖然沒得什麽名次不過很幸運被新加坡一家影視公司看上了,隨後就去了新加坡。那兒很幹淨,可以一個月不用擦鞋,但最讓我受不了的就是在大街上你不能隨便抽煙,哎……像我這樣喜歡煙霧繚繞感覺的人是很難熬的啊……這些日子我總在做同樣的夢,夢見咱們躺在天台上抽HILTON,然後就看見滿天的伏特加搖搖晃晃,咱們都特興奮,笑得特誇張,然後就都醉了,橫七豎八地躺在台子上麵。其實,大家在一起的感覺真的挺好,就像現在。
小飛:
是啊,在一起的感覺真的很好。一個人在上海這座陌生的城市闖蕩有時候會覺得孤獨,甚至想歇斯底裏地大哭。不過讓我欣慰的是酒吧的規模一天天成型,現在已經開了三家分店,算是圓了我從小的夢吧。諾諾也是我到上海之後認識的,在最困難的時期是她給了我勇氣和力量,所以我要把她帶來,因為她和你們一樣是讓我繼續生活的動力。
萬雷:
我還記得第一次認識倫子的時候是為了鬼蒼打了一架,當然也是從那天開始我就認定你們是我這輩子值得去珍惜的兄弟!鬼蒼現在的情況誰都不知道,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生活,過去發生的事現在都已經結束了,其實我一直想說我們所有的經曆都會讓我們更堅強。我和平子還有阿界會一直把“九月”開下去,就算是為了讓大家在西安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
小八:
我媽媽她走了,我也不想在這地方繼續呆下去了,你們知道嗎,其實鬼蒼第一次回來的時候已經給我說公安局在抓他,他把所有的錢都給咱們重新裝修酒吧,可是他還是走了。倫子你還記得我回來的時候說的那句話嗎——“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其實這句話是我對鬼蒼說的,我看著酒吧倒塌的樣子心裏難受得要死,因為我知道鬼蒼所有的願望都破滅了,我們所有的記憶都會消失,楓會恨我們一輩子。
倫子:
無論怎麽說,過去沒有人會忘記。無論怎麽說,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9月24日
倫子的生日,楓的祭日。
所有人都去了墓地。那個熟悉的身影坐在墓碑旁用手擦拭照片上厚重的灰,她轉過身說:
其實,我一直都沒走。
其實我一直都相信你一定會回來。倫子溫暖的笑容讓小天變得釋懷。
來,大家都過來吧。阿堂、小飛和小八一人點了一根HILTON放到楓的麵前,說:
兄弟,一年一祭,煙是你的,天空是你的,天堂更是你的。
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並緊,從太陽穴滑向左眉,在兩眉之間停留,食指輕輕地向天空畫出一道深沉的弧線。
指向天空。他的歸宿。
倫子拿出小天帶來的伏特加,放到地上,對著楓明爍的眼神說道:
這伏特加,也是你的。
如果驕傲沒被現實的大海冷冷拍下
又怎會懂得要多努力
才走得到遠方
如果夢想不曾墜落懸崖
千鈞一發
又怎會曉得執著的人
擁有隱形翅膀
把眼淚裝在心上
會開出勇敢的花
可以在疲憊的時光
閉上眼睛聞到一種芬芳
就像好好睡了一夜直到天亮
又能邊走著邊哼著歌
用輕快的步伐
沮喪時總會明顯感到孤獨的重量
多渴望懂得的人給些溫暖借個肩膀
很高興一路上我們的默契那麽長
穿過風又繞個彎心還連著
像往常一樣
最初的夢想緊握在手上
最想要去的地方
怎麽能在半路就返航
最初的夢想絕對會到達
實現了真的渴望
才能夠算到過了天堂
right2006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