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林夕夢上班路上,想象著她走後卓其是怎樣對待父母的。她知道卓其不敢做出格的事,那樣,林天明不會坐視的,但他的沒有教養,林天明是奈何不了的。在這點上林夕夢一直為卓其護短,甚至要林天明把卓其的沒有教養看成一種病來對待。並且說,生病還要讓人擔心,花錢醫治,他的沒有教養無非讓他們生點氣而已。林家人也就隻好忍耐遷就,誰也奈何不了。她不知道昨天卓其又是怎樣讓他們無可奈何的。她連給父母打個電話問一問的勇氣都沒有。
來到公司,她徑直走進樊田夫辦公室,一眼看到樊田夫正在欣賞自己貼到牆上的作品,她走過去。樊田夫熱烈地去擁抱她,“啊……”她尖叫起來。“怎麽啦?”樊田夫臉色嚇白了。她蹲在地下,捂著被卓其扭傷的那隻胳膊,臉上已經沁出汗珠,看樊田夫嚇成那個樣子,慌忙地說:“沒,沒事兒。”
她站起來,強裝輕鬆,說:“我要看畫。”
樊田夫不再追問,從她身後輕輕地攬住她。
“你看,怎麽樣?這就是我昨晚為你畫的。”
林夕夢抬頭看上去:在一片肥沃的土地上,兩株並肩傲然站立的樹木,枝幹相互交叉糾纏,似是你摟我腰,我攬你背,相互依賴,共求生存;葉子則片片擁擠,似是我摸你額,你吻我腮,相親相愛,難舍難分。它們在金色的陽光下,閃爍出夢幻般迷人的光輝……
她對這遊蕩著靈性的畫麵產生了神往。
“怎麽樣?”樊田夫問,“我正等著你給它起名字呢。”
她繼續望著畫麵,開始沉思。自從她來到樊田夫身邊,樊田夫每畫出一幅作品,都要讓她給命名。有時兩個人麵對同一幅畫,各出各的名,然後論證誰的更精彩,更能挖掘出新意,然後就選用誰的。兩個人是樂此不疲的。
“起好沒有?”他問。
“斑斕歲月!”林夕夢脫口而出。
“什麽?你再說一遍。”
“斑——斕——歲——月。你看,這整個畫麵,就是一個色彩斑斕的世界。這個世界又充滿色彩斑斕的愛。它既是我們的今天,又是我們的明天;既是我們的理想,又是我們的現實。”
“還有,它是我們的化身。”樊田夫低聲說。
林夕夢笑而不語。
“斑斕歲月……”樊田夫興奮起來,說,“太好了!”
林夕夢的胳膊還在疼痛,望著這幅畫麵,她突然感到自己遊蕩這麽些年月的靈魂終於有了著落。她全然忘記肉體的疼痛,興奮地說:“我們應該慶賀一下才是。”
“對!”樊田夫雙掌一拍,“我們今天給自己放假,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哪兒?”
“大廟山。”
兩個人駕車朝大廟山出發了。時逢金秋,天高雲淡,一路上秋色濃鬱,田野氣息撲麵而來,倆人在颯爽的秋風中愈行愈快,仿佛兩隻乘風的大雁在空中飛過一般,將秋陽的燥熱都拋在了風中。
遠處,青蒙蒙的那座山猶似一位橫臥的巨人,不知已在這片豐饒的土地上沉睡了多少個春秋,身軀上早已披滿了鬱鬱鬱蔥蔥的林木。秋葉斑斕,紅綠相間,宛如一張錦被蓋在他的身上。風過密林,那海潮般起伏的聲音,便是巨人沉穩的呼吸。
在那一刻,林夕夢真的相信這山是活著的一個生命。
傳說唐太宗東征高麗,親自率領十萬大軍,走到大廟山時,糧斷草盡,人困馬乏,進退維穀。正在這時,從這山上蹣跚走來一位老嫗,她手中提一隻瓦罐,徑直走到唐太宗帳前,說是得悉唐軍受困,特為前來餉軍。唐太宗不禁皺起眉頭說:“軍中無戲言,我十萬大軍,你用什麽來餉軍?”老嫗提了提手中的瓦罐,放置在唐太宗麵前。唐太宗俯過去一看,隻有半罐子稀稀溜溜的米湯。正待發怒,又想正當饑渴難忍之時,有這半罐米湯水也好,就和帳前幾位大將和幕僚盛來飲之。幾個人喝了,十幾個人喝,幾十個人喝了,可那半罐子米湯竟然一點也不見少。於是,唐太宗傳令三軍戰士一齊來分享米湯,頃刻間,十萬將士都飲遍了,個個喝了米湯之後,饑渴全無,精神抖擻,勇氣倍增。再看那罐子,依然還有半罐米湯。唐太宗十分驚訝,敬問老嫗仙居何處,老嫗順手向山上一指,說:“離此三裏,山上小廟。”唐太宗立刻道:“大仙所居,豈可謂小,當為大廟。”老嫗稱謝告退,轉身即不見了。唐太宗驚訝不已,等東征高麗凱旋班師之後,就頒旨批撥專項巨款在這山上建一座金廟,以彰仙嫗餉軍之功。但各級貪官趁機層層克扣以飽私囊,到了省道,這廟由金變銀;到了府州,由銀變鐵;到了縣,又由鐵變石頭了。所以,最後這山上隻建成了一座石廟。
現在,這石廟也早已蕩然無存。隻有一條溝,傳說是仙嫗將餉軍剩下的米湯從山上倒下來後形成的,多少年來,裏麵的流水依然是米湯色。不久前,國家地質學家在這裏發現了大量麥飯石。
他們一邊感慨著大自然的奇妙,一邊走進山下一片穀地。穀穗子就要熟了,散發出濃鬱的香味,在望無邊際的穀浪裏,樊田夫選一塊穀子稀疏的地方,按倒穀子,把毯子展開鋪平。他們脫去鞋子和外衣,走上去坐下,擺開帶來的各種時鮮水果和食品。林夕夢看著這些食物,說:“慶賀《斑斕歲月》誕生,最好有蠟燭,可惜沒有。”
樊田夫一怔,四下裏望了望,說:“嘿,你看這些穀穗子,多麽飽滿,多麽整齊,每一個穀穗子就是一枝蠟燭,它們都在頻頻向我們致意:‘祝賀《斑斕歲月》誕生!’”
林夕夢開心地笑了:“沒有什麽能難倒你。”
“可不是,你想想,連你我都給征服了,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能難倒我的事?”聽了這些話林夕夢頗有些不好意思。
天空晴朗,金燦燦的太陽直照下來。林夕夢把食物擺好了,快樂地問:“田夫,我們先吃什麽?”樊田夫沒有回答。他望著她那被太陽烤紅的麵龐,久久地出神。她長裙飄飄,周身氣息逸致淡雅。美妙的曲線似乎正驕傲地向世界顯示著她逼人的魅力。樊田夫輕輕地將她拉進懷裏,火熱地吻起來,林夕夢熱烈地響應著。愛情已經把兩個人燃燒成兩團火焰,兩個灼熱嘴唇久久地粘合在一起。樊田夫把她緊緊抱在懷裏,渾身微顫,呼吸急促,吐著熱辣辣的熱氣,說:“夕夢,我不知道現在我應該做什麽。”她再也不想拯救自己,低聲地、無力地說:“愛我!”樊田夫輕輕地把她抱起來,輕輕地把她平放在毯子上,輕柔地去解開她衣裙……
她呻吟著,渾身微顫著,感受著那火熱的狂風暴雨般的衝擊……那是渾厚的、飽滿的、驚心動魄的巨大撼力,她的體內被喚醒著,喚醒著,仿佛它已沉睡幾千年從來沒有人去喚醒它,而現在,一個火焰般的雄性終於把它給喚醒了,於是,它溫柔地、濕潤地、散發著濃鬱的馨香舒展開來,她終於感受到大海的波濤一起一伏一直地向遼闊的海岸蕩開去,蕩開去,一直到達彼岸的極點……
陽光暖洋洋地灑在兩個赤條條的身體上。穀子在微風吹拂下,蕩漾出微微的聲響。天空時而有飛鳥劃過。林夕夢醒來,看到樊田夫靜靜地臥在陽光裏,酣睡著,便坐起來,欣賞起這個美如雕塑般的男人形體。他的軀體碩健,肌肉發達,從腹部開始,直到腳趾,長滿茂盛的體毛,撫摸上去毛茸茸的。她伏在那寬闊厚實的胸膛上不停地親吻下去……一份甘甜,一份芬芳,一份醇香,盈滿她的口腔,沁入她的心肺,使她產生了一種親吻永不停止的強烈欲望。穀穗撞擊出輕微的沙沙聲,仿佛是在替她念叨:“哦,我的田夫,我的生命,我愛你……”暢飲著愛之甘露,愛之乳汁,愛之飽滿與豐盈,她一下子想到“生命之樹”。是的,生命之樹,此時此刻,她整個身心都是在含吻這株生命之樹,或許,今生今世,她再也親不夠愛不夠享受不夠這株生命之樹。它堅強、堅韌、挺拔,深深地紮根在生命的沃土裏。她愛這株生命之樹,今生今世不會有什麽力量把她從它身邊拉走。她要用愛的甘露,生命的泉水,去澆灌它、培育它,使它永遠茁壯,永遠茂盛,永遠散發出誘人的芳香……
樊田夫呻吟著醒來,他把她拉回懷裏,親吻著她,耳語說:“夕夢,再也沒有比愛更輝煌的了。”
“是的。”她吻著他回答,已沒有任何犯罪感。
兩個人就這樣一絲不掛地躺著,產生了一種回歸自然、享受生命、死不後悔的感覺。
“田夫,你實在是應該出去走走了。”林夕夢望著天邊的幽幽浮雲說道。
她一直渴望樊田夫走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認為隻有那樣才能加快他集香木的速度,縮短他集香木的時間,早一日實現涅槃。然而,每當她提出這個問題時,樊田夫都以還不到時候加以斷然拒絕。
“不行,現在還不到時候。”樊田夫依然是這句話。
林夕夢靜靜地躺在他身邊,和潤地輕語:“我認為是時候了。你想想,你已經三十二歲,從出生到現在,還從來沒離開過本省,外麵世界是什麽樣子,你都不知道。作為一心想成就一番事業的男人,我認為不應是這樣的。”
她一邊用眼睛的餘光暗暗觀察他的神情,一邊輕聲地試探著往下說:“人們常言,環境造就人。我認為,一個人要成就一番事業,首先應該站到高處向地麵看,選擇一塊適合自己生長的土壤和能夠最大限度發揮自己才力的環境,然後,把自己植根於這塊土壤,借助環境去發展自己。古往今來,那些成就過一番大業的人,哪一個不是這樣?而你不走出去,看不到外麵的世界,你怎能認定這裏就是最適合你生長發展的土壤和環境?再說,一個人的發展與進步,實際上就是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道德觀等一係列觀念的發展與進步。像郭沫若,他在接觸達爾文進化論之前和之後,在質上是完全不一樣的。當然,觀念的改變並不是突然的,它既需要量的積累,又需要一定的契機,而契機是等不來的,隻有你自己去尋找。我雖然到過的地方也不多,但是,我畢竟能抓住每一個走出去的機會不放,盡可能多地走出去,包括我剛來你身邊時那次去北京,你認為我隻為那幾千塊錢酬金?錯了。我最大的收獲是去拜訪我敬仰已久的錢鍾凱教授,我讀過她所有著作,那次登門拜訪,從她那裏得到的東西是我無法用金錢衡量的。可以這樣說,我每到一個地方,幾乎都能感受到一些新的東西,同時,總會驚奇地發現我體內有許多潛藏著的意識,這些意識被喚醒起來,影響著甚至改變著我的觀點……”
她極盡和潤,輕言細語,正如耳邊那微風吹拂在穀穗裏。樊田夫閉目養神。聽完了,閉著眼睛,說:“夕夢,你講得都對。但是,現在還不到時候。”
林夕夢感到累了,便不再作聲,看天色已晚,就坐起來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