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的墓園,在荊州城內,太嶽北路之側。四月二十八日,我第四次前來拜謁。在這之前的三次,我每次拜謁,心中都會留下一份惆悵。其因是墓塚的殘破以及張居正的故鄉人對他的冷漠。2003年冬天,我寫過一篇《謁張居正墓》的文章,發表在《隨筆》雜誌上,記述了我的種種感受。
但這次的拜謁,我終於能夠一解心中蓄積多年的惆悵,而換成一份欣喜。蓋因修葺一新的墓園,能夠讓生前一直有著潔癖的張居正,有一處潔淨的安息之地了。
記得去年夏天,時任荊州市人大主任的劉克毅先生,特來武漢找我,說荊州要重修張居正墓園,並取得了省領導的支持,他將親執其事。聽到這消息,我非常高興。一個地方沒有理由忘記自己的先賢,何況張居正又是這樣一位難得的中興名臣。劉主任當時就說,一俟新的墓園建成,他就邀請我前往參觀,我爽快地答應。今年初,墓園落成時,荊州方麵即時邀請了我,同時,還邀請了二十多位國內著名的明史學家,一起前往荊州共襄盛舉,在開園之時舉行張居正研討會。不巧的是,當時我正在國外趕不回來,無法躬逢其盛。回國後,著名明史學家王春瑜先生還打電話來責備我,我也隻能道歉再道歉。
新修的墓園,是在張居正荒墳的原址,占地約二十畝。墓園大門上懸掛的,是同為江陵人的王元化先生所題的“張居正墓園”的匾額。入門後首先是月牙池,池後的環型小土墩上,栽有十六棵翠柏,喻意張居正六年次輔十年首輔的閣揆生涯。這十六年,即1566年至1582年,是張居正政治上的巔峰歲月。柏牆之後,是墓道,由五十八塊米青石板鋪成。張居正活了五十八歲,墓道的長度即是他生命的長度。此一設計,亦見主事者的用心。
墓道之後,是圓塚。先前的圓塚周長十米,新修之後,增長了六米,亦是十六米。與十六棵翠柏呼應,還是暗示他的運籌帷幄理燮陰陽的宰輔生涯。
劉主任告訴我,增大這圓塚時,曾發生了一件異事。施工人員掏開墳堆,細心地找到收藏張居正屍骨的青花罈子,發現有兩條透明的紅蛇,纏在罈體上,雖人聲擾動亦不肯離去,後來又掩土而埋。這兩條紅蛇意味著什麽呢?我們是唯物論者,不作任何無謂的猜測和玄想,但至少可以說上一句“人傑地靈”的話。
繞著圓塚走了一圈,我周身汗透,不是因為熱,而是內心突然生起的躁動。半個月前,當第六屆茅盾文學獎公布,拙著《張居正》高票當選,名列前茅時,我連日來接到許多祝賀的電話以及傳媒的采訪。十之八九的記者,都會問同一個問題:“作怎麽想到要寫張居正這個人?”這個問題,從一開始我打算寫這本書的時候,就一直有人問。提問的人,大都覺得張居正這個人物太陌生,他很少出現在公眾的視野中。比之諸葛亮,曾國藩之類的名臣來,他幾乎不為老百姓所知。當初我動筆寫他的時候,曾有朋友勸我不要寫,他說:“張居正的名氣,還沒有武大郎大,你寫他肯定吃力不討好。”當年,這種提問對我是一種無形的壓力。而我前三次的謁墓,也足以證明張居正的確淡出了普通人的曆史視野。張居正的故鄉人,尚有許多人不知道有這位“宰相之傑”的鄉黨,何況別處?但現在的情形有了很大的改觀。
去年十月上旬,我應邀到青島出席中國海洋大學組織的“科技與人文”的對話。在會上,我認識了藥物學家、中國工程院院士秦伯益先生,他對我說,他看過我的《謁張居正墓》的文章,對張居正這個人物生出了好奇心,於是利用國慶假期,專程從北京出發到荊州拜謁張居正墓。他高興地說:“張居正的墓園正在修複中,你所描寫的那種荒涼破敗已經不存在了。”他拍攝了不少墓園建設中的照片,並送了我幾張。
因為張居正,我獲得了文學的殊榮,也因為張居正,我結識了很多朋友。摒棄所有諸如名譽、地位、財富與權力等世俗的東西,能夠超越時空,與心儀的古人作靈魂的溝通,實乃是人生的快事。
在墓園裏徘徊良久,我在想,如果《張居正》的電視連續劇開拍之際,能讓所有的主創人員前來這裏拜謁一次,定能激發他們演繹曆史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