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到漢中,我仿佛回到了家鄉。這裏的山川植被、風土人情,同我的家鄉大別山極為相似。所不同的是,漢中的特色更為明顯,曆史更為燦爛。
漢中這塊地方,是西南與西北連接的樞紐之地,雖然從地理位置上講,它屬於北方,但因為北邊秦嶺阻擋了寒冷氣流的入侵,形成了它獨特的溫潤如江南的氣候特征。去年十一月份,我從寶雞經大散關、鳳縣進入漢中的時候,不禁驚歎這片土地的富饒和美麗。這是一片夾峙在秦嶺與大巴山之間的平原。它盛產優質的大米,房舍建築、樹木花卉同天府之國的蜀中平原毫無差異。漢中不僅特產豐富,而且曆史悠久,最重要的,它是大漢王朝的發祥地。劉邦受封漢王來到漢中,然後又走出漢中統一全國。至今,我們稱自己為漢人、稱自己的文字為漢字、稱自己的文化為漢文化,都與這個漢中有關。我們來到漢中尋訪曆史遺跡,最為豐富的有兩塊:一是大漢王朝開創者劉邦以及輔佐他的張良、蕭何、韓信等一批超級國士留下的;再就是東漢末年三國爭雄時,諸如曹操、劉備、諸葛亮、司馬懿、薑維等一批英雄人物留下的。漢中的曆史,始終與漢朝聯係在一起。
今天,由成都通往西安的高速公路經過這裏,使漢中的交通變得便利。但是,在漫長的世紀中,漢中一直交通閉塞,無論是翻越秦嶺前往關中還是翻越大巴山前往蜀地,道路都極為艱難。唐代大詩人李白當年從成都出發經漢中而至關中平原上的長安,走的就是這條道路,他曾寫下著名的詩篇《蜀道難》:“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一千多年後,當我踏上前往秦嶺山脈的主峰太白山的山間公路時,依然可以領略李白麵臨的艱難。
從關中進入漢中,有四條路可通,它們是儻駱道、褒斜道、子午道、陳倉道。這四條道路都必須翻越秦嶺。秦嶺峰高穀深,山崖陡峭,極少有平坦的地方。因此,山中道路多半地方都用棧道相連。從蜀中經大巴山到漢中,也有三條路,分別是金牛道、米倉道、荔枝道。也是小道如腸、棧道勾連。如今四川廣元境內嘉陵江中的明月峽,還保存了一段完整的棧道。
今天,我們雖然不用再在棧道上行走,但山間殘存的棧道仍讓我們可以想見當年道路的險峻。其實,第一個用詩歌的形式來詠歎秦嶺行路難的,不是李白,而是比他早了七百多年的曹操。在建安二十年的四月,是曹操從洛陽出發前往漢中討伐張魯,到達陳倉古道的大散嶺上,登高一望,但見萬山重疊、小道如腸,他於是寫了一首《秋胡行》:
晨上散關山,此道當何難!
晨上散關山,此道當何難!
牛頓不起,車墮穀間。
坐盤石之上,彈五弦之琴,
作清角韻,意中迷煩。
歌以言誌,晨上散關山。
讓曹操“意中迷煩”,可見行路是多麽地艱難。但是,一旦進入之後,漢中的旖旎風光又會令人留連往返。
漢中的古跡,除了以勉縣武侯祠和定軍山的武侯墓為代表的一大批三國時期的存留之外,最有名的還有兩處,一是留垻縣的張良廟,一是褒斜道上的石門。
張良廟在紫柏山中,傳為張良功成歸隱之地。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無論是張良之前,還是張良之後,因為功高蓋主而遭殺身之禍的,曆代不乏其人。相比之下,張良的人生可謂完美。參觀時,應留垻縣領導的邀請,我為張良廟即興撰了一副對聯:
以劍氣養文心,無雙國土
先黃石後赤鬆,惟一英雄
至於石門,留下的隻有遺憾。前麵講到,由長安入漢中,路險難行,褒斜道是行人最多的一條。石門是褒斜道中的一處長約三十米的隧道。傳為西漢時數千名囚徒整整花了兩年時間從花崗岩中開鑿出來的,這是世界上的第一條隧道。後人為紀其事,在隧道的石壁上鑿出不少詩文。最著名的有十三個,被稱為“石門十三品”。上世紀六十年代修建褒河水庫,石門沉入水底。“石門十三品”被切割下來,現珍藏於位於古漢台的漢中市博物館中。我專門到古漢台參觀這些漢朝的書法珍品。爾後到褒河水庫的石門被淹處尋覓遺蹤,麵對黛翠的水波,我信口吟了幾句:
仰慕漢石門,來到青山隈。
徘徊複徘徊,惟見褒河水。
詩名就叫《尋石門不見》。
離開漢中不覺半年多了。但對那方土地,心中始終存著一份惦記。上個月汶川大地震,漢中亦受到波及,聽說那裏也發生了人員傷亡、房屋倒塌的情況,我不免憂傷。但聽說那裏的古跡大多完好,惆悵的心情又約略有一些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