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到寶雞講學之便,我順便遊了一趟嶓溪。
嶓溪發源於秦嶺北麓青峰山,為渭水的一條支流。傳說薑太公曾於此垂釣。最早的文字記載見於《呂氏春秋》:“太公釣於茲泉”。關於茲泉,鸝道元的《水經注》記載甚詳:“渭水之右,嶓溪水注之。水出南山茲穀,乘高激流,注於溪中,溪中有泉,謂之茲泉。”這兩條記載,是薑太公於此垂釣的確證。
由於命運的不可捉摸與未來的不可知性,民間對於那些“神機妙算”的人物,大都頂禮膜拜。這樣的人,很容易被神化。縱觀曆史,神化得最成功的,應數薑太公、諸葛亮與劉伯溫三人。這三個人都是軍師出身,都輔佐君王完成了改朝換代的事功。當然,諸葛亮在這一點上欠缺一些。他欲北伐中原統一中國,結果病死在五丈原,給後人留下了“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感慨唏噓。三個人中,薑太公年代最為久遠,也最富傳奇性。太史公司馬遷在其不朽的著作《史記》中濃墨重彩地描繪了薑太公在嶓溪垂釣遇到文王的故事。傳說文王被商紂王弄到河南羑裏蹲監獄的時候,已經八十歲了。在羑裏他坐牢七年,演出了《周易》,待他回到故裏岐山,已是過了八十七歲了。他於嶓溪訪得薑太公並聘為國師時,肯定是在八十歲之後,而薑太公也是八十高齡的雞膚老人。這麽一對耄耋之年的老政治家,湊在一起居然還能風雲際會,完成推翻商紂王暴政的工作,真可謂奇跡中的奇跡。正因為如此,薑太公才始終沒有退出民間記憶,一代一代口碑相傳。
大約在兒時,我就知道薑太公八十遇文王的故事,但當時對這件事的意義純然不知。即至長大入世,見的事多了,才明白對於一個有著經邦濟世宏大理想的人,機遇是多麽地重要。曆代的書生,相信以太公自詡的人,一定不少,但青絲等到白頭,終於等到文王的人,卻是少之又少,這大概就是嶓溪的吸引人之處了。
我來時正值暮春,秦嶺雖無南方山中此一時節那轟轟烈烈的杜鵑花,但鬱鬱青蔥中的花事,倒也芳菲勃發。一入溪口,山便曲折,水亦縈廻。山中香味,撲鼻而來;水中清氣,繞袖而生。鳥聲上樹,落花入澗,處處的景色,便讓我想到,薑太公在此即便遇不著文王,也算找到了上好的歸隱之地。
從西漢開始,嶓溪的太公垂釣處便有紀念性建築,是名釣魚台。唐朝貞觀年間在釣魚台建築太公廟,並列入國家祭祠範圍。自此,曆代都有增建與修葺。至今已有古建築二十餘處,成為一個規模不小的風景區了。而曆代的文人,如李白、權德輿、蘇軾、陸遊等,都曾到此朝拜並留下詩作。他們幾乎都是借薑太公的幸運來感歎自己的有誌難伸。倒是唐朝詩人溫庭筠,遊過嶓溪之後,寫了三首絕句,卻是別開襟抱。現錄其第三首:
煙水何曾息世機,暫時相向亦依依。
所嗟白首嶓溪臾,一下漁舟便不歸。
同樣拿薑太公說事兒,所不同的是,溫庭筠並不羨慕薑太公這匹老千裏馬終於遇到了伯樂,而是嘲笑他“一下漁舟便不歸”。八十歲還想建功立業,戀棧社稷,溫庭筠覺得匪夷所思。這使我想到另一位唐朝詩人李商隱,他當過國家圖書館館長一類的小官,大材小用,便覺得官場沒意思,於是寫出了“永憶江湖歸白發,欲回天地入扁舟”這樣的詩句。他想棄官歸隱,去當一名江湖上的釣翁。當然,不是像薑太公這樣意在釣龍,而是真正地釣魚。
不過,今天到嶓溪來遊覽的人,既不像寫出“廣張三千六百釣,風期暗與文王親”的李白,感歎自己的昧沒;也不像溫庭筠那樣譏諷。我看到那些爭著在太公釣魚台處照像的遊人,誰也不會發思古之幽情,他們的目的,僅僅隻是“到此一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