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26章 詩中的三峽

  一

  在美麗山水的家族中,三峽是最令人流連往返的地方,有著真正的曆史性。

  從夔門到荊門,這全長兩百九十二公裏的三峽,每一叢岩石,每一疊波濤,無一不是憾人心魄的詩的華章。

  科學家和工程師喜歡用數學的語言來表達他們的思想,而我們詩人,則更習慣將自己的激情融入曆史。

  泱泱中國,是古老而又莊重的詩的古國,而三峽堪稱是一部真正的史詩。如果說,隨著一九九五年三峽工程的開工,三峽的史詩之筆,已經傳到了水電建設者的手中,那麽此前,這枝如椽的巨筆,則是一直在詩人的手中。

  宋朝的大詩人陸遊,站在秭歸楚城的遺址上,曾發出這樣的感歎:

  江上荒城猿鳥悲,隔江便是屈原祠。

  一千五百年前事,唯有灘聲似舊時。

  這首詩是悼念屈原的,三峽中的秭歸,是楚國大詩人屈原的故裏。三峽的風濤,鑄就中華民族一顆偉大而又熱烈的詩魂。屈原憂國憂民,“雖九死其猶未悔”的高貴品質,成為中國曆代詩人的楷模。屈原投汩羅江自沉,到陸遊站在楚城遺址上隔江對著屈原祠憑吊,已過了一千五百年,而陸遊寫這首詩至今,又已過了八百年。但陸遊的感歎,仍在我們心中回響。

  唯有灘聲似舊時!

  這其中有詩人深刻的內心反省,我們是否活得莊嚴,我們人生的價值何在?物換星移,一切都在改變。不變的隻有濤聲。這濤聲中,有詩人的理想,有詩人對曆史的思索。

  我一直沒有機會乘坐木船過三峽。我隻能站在甲板上,在沒有任何危險的情況下,來欣嚐三峽的山。清朝詩人張問陶,過瞿塘峽時,寫了一首《瞿塘峽》:

  峽雨蒙蒙竟日閑,扁舟真落畫圖間。

  便將萬管玲瓏筆,難寫瞿塘兩岸山。

  瞿塘兩岸山的險峻,巫峽兩岸山的瑰麗,西陵峽兩岸山的雄奇,這綿延數百裏的層巒疊嶂,怎不令你驚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人對自然的改造,比之自然的自我塑造,顯得是多麽的微不足道。

  現在,到三峽旅遊的人,看的便是這三峽的山。遺憾的是,他們無法親近三峽的水。三峽的山,令我們讚歎不已,但三峽的濤聲呢,我們都隻能讓輪船的舵槳去親近它。古人卻不是這樣,他們端坐在小小的木船上,與玩著死亡遊戲的波濤,僅僅隻隔著一層薄薄的木板。因此,他們對濤聲真切的體驗,我們是無法獲得的。

  請看李白的這兩首詩:

  巫山夾青天,巴水流若茲。

  巴水忽可盡,青天無到時。

  三朝上黃牛,三暮行太遲。

  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

  《上三峽》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早發白帝城》

  第一首是李白於公元759年流放夜郎途經三峽之黃牛峽而作。北魏無名氏的《三峽謠》是這樣寫黃牛峽的:“朝見黃牛,暮見黃牛。三朝三暮,黃牛如故。”不覺鬢成絲,可以想見,坐在小木船上的詩人,麵對一串串大如牛的渦漩,每前進一步,都要掙脫多少死亡的羈絆。伍子胥過昭關,一夜白了頭發,在三峽中逆水行舟,又何嚐不是這樣。但是,一旦順流而下,情況又不一樣了,李白的第二首詩,正是表達了在三峽中順水飛舟的快樂心情。千裏江陵一日還,這故然是詩人的誇張,但也說明三峽江濤流速之快。在洶湧澎湃的胭脂色波濤中,船如脫弦之箭,兩岸峭壁,一掠而過,十萬峰巒,過眼雲煙。還有那些被風投擲過來的一把一把的猿聲,也隻能落在船尾的浪花上。

  李白的兩首詩,道出了出峽和入峽兩種行船的心情。總之,放舟三峽,不管是順水和逆水,你總會感覺有一些潛在的東西從那不可遏止的濤聲中流露出來。它們是從長江母親那裏來的,神秘而不可言傳。置身其中,你會產生一種強烈的“共生感”。濤聲與你,融為一體,在人世的浮沉中,永遠保持那種不可戰勝的衝擊力。

  二

  一切的路都通向城市。

  這是一位著名的西方詩人的詩句。這是欣喜,亦是絕望。進入二十世紀,隨著科技的發展,人類的智慧都向城市集中。這種趨向超越了意識形態和國界,而成為當今世界的浩浩洪流。城市是現代文明的象征,但是,被混凝土的森林壓得透不過氣來的城裏人,比任何一個時候都更渴望回歸自然。都希望徜徉於秀山麗水,斷除現代文明帶給人類的苦惱和奢望。

  三峽,作為人們回歸自然,極盡野趣的最好的選擇之一,到了本世紀末,就不複存在了。新的史詩的誕生,是以舊的史詩的毀滅作為代價的,告別三峽,這是多麽沉痛的宣告。正是這樣一種心情,使我想起了杜甫寫於白帝城的《登高》這首詩: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裏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讀著杜甫這蒼鬱沉雄的詩句,我們不禁為他濃烈的憂患意識和窘迫的生活境況而感動。白帝城——這個三峽不平凡的開頭,的確是個危樓百尺,詩情千丈的地方。不少詩人,都在這裏寫下了千古傳頌的佳作。他們中的皎皎者,當仍是為避安史之亂而流落到白帝城的杜甫。他在這個劉備托孤的地方,寫下了不少名篇,代表他詩歌最高成就的《秋興八首》,便是寫在白帝城,下麵錄其一首:

  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

  江間波浪連天湧,塞上風雲接地陰。

  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糸故園心。

  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杜甫寫在白帝城的詩,多是沉哀的冷色調。我們可以理解在“國破山河在”的境況下,人的憂患與山河的美麗便處在緊張的對立之中。我們瀏覽曆代詩人寫在三峽的詩,多半都含有一種難以釋懷的沉重感,像劉禹錫的《竹枝詞》:

  瞿塘嘈嘈十二灘,此中道路古來難。

  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

  平地起波瀾,這是三峽江濤的真實寫照。正是這險惡的波瀾,曾教多少旅客青發的頭顱撞在那崢嶸的礁盤上。詩人由三峽的波瀾之險,聯想到人心之險,便情不自禁地發出人生道路艱難的感歎。

  中國的傳統知識分子,深受孔孟儒家學說和老莊哲學的雙重影響,其生命軌跡,莫不沿著“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這一條準則來進行。但是,作為最敏感、最正直而又卓爾不群的詩人,人生卻少有得意之時,詩人仿佛是苦難的代名詞。因此,當他們置身三峽,感受巫山巫峽的蕭森之氣,聆聽村夫野老講述三峽的人文景物,便不得不生出各種無法排遣的愁緒。

  請看下麵的幾首詩:

  巫峽迢迢舊楚宮,至今雲雨暗丹楓。

  浮生盡戀人間樂,隻有襄王憶夢中。

  唐·李商隱《過楚宮》

  巴江猿嘯苦,響入客舟中。

  孤枕破殘夢,三聲隨曉風。

  連雲波淡淡,和霧雨蒙蒙。

  巫峽去家遠,不惜魂斷空。

  唐·吳商浩《巫峽聽猿》

  楚驛獨閑坐,山村秋暮天。

  數峰橫夕照,一笛起江船。

  遺恨須言命,翼心漸學禪。

  遲遲未回首,深穀暗寒煙。

  宋·寇準《巴東縣秋日遠望》

  歸國風煙古,新涼瘴癘清。

  片雲將客夢,微月照江聲。

  細語悲秋賦,遙憐出塞情。

  荒山餘閥閱,兒女檀嘉名。

  宋·範成大《夜泊江舟》

  曆曆青山遠更圍,蕭蕭紅葉晚爭飛。

  一天暮雨來巫峽,萬裏寒潮到秭歸。

  郢路蒼茫衰草遍,楚宮蕪沒昔人非。

  灘聲半夜堪頭白,況複天涯未授衣。

  清·王士慎《歸舟書感》

  隨手拈來的五首詩,兩唐、兩宋、一清,詩人的身份,既有宰相,亦有布衣。時代、地位等外在的因素雖有天壤之別,但同懷的那一顆詩心,卻都是一樣的鮮活。觸景生情,借物抒懷,三峽的景物,無論是微觀還是宏觀的,都成為他們命運的生動寫照。這裏,特別值得一提的,還有唐代女詩人薛濤寫的一首《謁巫山廟》:

  亂猿啼處訪高唐,路入煙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聲猶是哭襄王。

  朝朝夜夜陽台下,為雨為雲楚國亡。

  惆悵廟前多少柳,春來空鬥畫眉長。

  巫山神女,這大概是三峽中最為美麗動人的神話了,在宋玉的《神女賦》中,這位神女曾向楚襄王自薦枕席,極盡雲雨之歡。從此,巫山雲雨,成為了人世間男歡女愛的代名詞,巫山神女,也成為人們所喜愛的愛情女神。薛濤,這位歌妓出身的才女,從神女的傳說聯想到自身的遭遇,便生發出“春來空鬥畫眉長”的悲切唏噓。古人雲:“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薛濤感到蒼茫人世,難逢知己。懷著無人知曉的孤獨情愛,在巫山廟前,她所聽到的,隻能是“水聲猶是哭襄王”了。

  古代女詩人中,入三峽而留下了詩章的,大概隻有薛濤一人了。但是,男詩人過巫峽而想與神女相逢的,卻不在少數,像陸龜蒙的《過巫峽》:

  巫峽七百裏,巫山十二重。

  年年自雲雨,環佩竟誰逢。

  神話畢竟是神話,雲雨巫山年年在,隻是神女一去不複返了。

  巫峽中的巫山,有十二峰。神女峰是其中的一座。它山形奇峻,峰巔佇立一狹長岩石,遠看似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神女的故事,便是由它衍生而來。

  巫山十二峰,皆在碧虛中。

  回合雲藏月,霏微雨帶風。

  猿聲寒過澗,樹色暮連空。

  愁向高唐望,清秋見楚宮。

  唐·李端《巫山高》

  昨夜巫山下,猿聲夢裏長。

  桃花飛綠水,三月下瞿塘。

  雨色風吹起,南行拂楚王。

  高丘懷宋玉,訪古一沾裳。

  唐·李白《宿巫山下》

  三峽中,留詩最多的是巫峽,其次是歸州,即今天的秭歸。這是因為巫峽中有神女,歸州是屈原的故裏。還有一個特點,即寫巫山神女的詩中,多半都有猿聲出現。上麵兩首,皆寫到了猿聲。神女是美麗的傳奇,猿聲是蒼鬱的野趣。同平庸的人間生活相比,它們都含了一點淒涼。因此也就能特別打動飽受磨難的詩人的心了。實際上,神女與猿聲,已成為了詩人出塵生活的對應。詩人們親近三峽而寫出這麽多蒼涼的詩句,多是人到中年,對人世有了深刻的體驗之後。實際上,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會有一條奔騰不息的三峽。自然的三峽,我們可以截流,但生命中的三峽,卻是不能做這樣蠢事的。我們被眼花潦亂的現代生活折磨得透不過氣來,總得在心中,給愛情至上的神女,給喚醒人們回歸自然的猿聲,留下一個位置吧。

  三

  現在的生活,越來越依賴於工業科技,電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為了給向現代化邁進的中國提供更多的電能,三峽將成為世界最大的水電基地。在一個水電專家聽來,三峽的濤聲都是電能的呼嘯。可是,在一個詩人看來,三峽的濤聲永遠是奪人心魄的生命的激流。

  西南萬壑注,勁敵兩崖開。

  地與山根裂,江從月窟來。

  削成當白帝,空曲隱陽台。

  疏鑿功雖美,陶鈞力大哉!

  唐·杜甫《瞿塘懷古》

  這是三峽的最好的讚美詩。中國沒有任何一段江流可以和三峽匹敵。有其江流迅猛者,沒有其長;有其長者,沒有其氣勢;有其氣勢者,沒有畫廊一般的兩岸,有如此之兩岸者,沒有其曲折、雄峻……。

  可是,這樣一段江流,馬上就要失去了。

  站在三峽新壩的工地上,我在想,我們失去的究竟是什麽?我們的生活已日益資本化、工業化、模式化。這是一個無法培植藝術個性的時代,更不用說藝術人生了。可是,曆代謳歌三峽的詩人們,不管經受多麽大的苦難,他們所追求的,無一不是藝術人生。

  在三峽這首洶湧澎湃的史詩中,有時候,我們也能聽到一些抒情的小夜曲。

  暫借清溪伴釣翁,沙邊微雨濕孤篷。

  從今詩在巴東縣,不屬灞橋風雪中。

  宋·陸遊《巴東遇小雨》

  三峽兩岸山中,有無數條美麗的溪水注入長江。最有名的,當數昭君浣紗的香溪了。西陵峽中的香溪,有昭君故裏堡坪村。關於昭君,蘇東坡是這樣寫的:

  昭君本楚人,豔色照江水。

  楚人不敢娶,謂是漢妃子。

  誰知去鄉國,萬裏為胡鬼。

  人言生女作門楣,昭君當時憂色衰。

  古來人世盡如此,反複縱橫安可知。

  這是一首雜言詩,作者從昭君的命運感歎人世的坎坷。王昭君——這個被稱為中國古代四大美人之一的明妃,在中國曆史上,留下了永遠的美麗,永遠的芬芳。古人說:物華天寶,人傑地靈。三峽靈氣該滋養了多少聞名於世的風流人物。

  每年春天,桃花灼灼之時,香溪河中就遊動著一種新奇美麗的桃花魚。潔白、淡紅,像千萬瓣桃花灑滿河中,岸上桃花水中魚,走到這裏,你分不清哪是桃花哪是魚。

  跑到三峽來暫作釣翁的陸遊,釣的不知是不是這種桃花魚。設想一下,霏霏微雨之中,將飄泊的孤舟係在軟軟的沙灘上,然後披一襲蓑衣,就著搖船漢子的酣聲,拋出長長的釣絲。不知不覺,一天過去了。魚沒有消息,但卻從清溪中,釣起了一串串鮮活的詩句。

  如此釣翁,樂莫大焉。

  再看這首詩:

  千條白練照江邊,無數歌聲透晚煙。

  棹到中流真自在,渾如天上坐春船。

  清·幹傳一《寧河晚渡》

  如此釣翁,其樂融融。

  還有:

  荒山茅屋短牆邊,臨水桃花一樹鮮。

  可見春山原不吝,最無聊處也嫣然。

  清·鄭成基《峽中見桃花》

  撇開三峽的濤聲、猿聲、雲雨和險灘,單單拈出茅屋短牆邊的一樹桃花來,其獨到的野趣,躍然紙上。

  還有一首寫桃花的:

  山上層層桃李花,雲間煙火是人家。

  銀釧金釵來負水,長刀短笠去燒畬。

  唐·劉禹錫《竹枝詞》

  “江山如有待,花柳更無私”。三峽桃花,開在煙火人家之中。峽中的春天,雖然來得遲些,但那嫣然的春色中,卻浸滿了濃鬱的三峽風情。

  還有一首詩,似乎遠離了人間煙火,卻更顯得清純可愛:

  縹碧斷崖下,深紅古廟寒。

  春風吹塔影,一簇好林巒。

  清·張問陶《上真觀》

  上真觀,舊名真武觀,俗稱流來觀。其址在秭歸西十裏沙鎮西口,平地突起一小峰,觀建在峰上。江水上漲,終不漂沒,這座被稱為“佛嶼孤燈”的上真觀,是古歸州的八景之一。

  在眾多的三峽詩歌的韻律中,我們很少聽到佛鼓禪鍾。大概本來這裏就是佛國的淨土,慈悲為懷的觀自在菩薩,自有更多的苦難之地需要她。但是,張問陶的這首小詩,讓我們看到了三峽的遠離塵囂的另一麵。春風中的塔影,比之春風中的桃花,似乎更能觸發人們的靈感。歲月如水,浮生若夢,聽聽這磚塔上的桅馬風鈴,我們怎能不聯想到東方的大思想家孔子麵對滔滔江水發出的感歎:逝者如斯,不舍晝夜!

  四

  忙生俗,靜生雅,雖然不是規律,卻是我生活的經驗。我想在這一點上,許多詩人肯定會有我同樣的感受。在紅塵中忙忙碌碌的人,是不可能禮佛的;心若非閑靜到極致,也決不會品到什麽禪味。忙人來三峽,哪裏會有閑情逸致,來細細品味三峽的山川風物呢?

  為了生活,一個人必須奔波勞碌,但他的心,卻應該安靜。靜生定,定生慧。一個有智慧的人,生活才有品味。眾多來三峽的詩人中,歐陽修是比較特殊的一個。

  請看他的《蝦蟆碚》:

  石溜吐陰崖,泉聲滿空穀。

  能邀弄泉客,係舸留岩腹。

  陰精分月窟,水味標茶錄。

  共約試春芽,槍旗幾時綠。

  蝦蟆泉位於西陵峽段。乘輪船出黃牛峽,過南沱不久,便會看到江南岸有一巨石挺出於明月峰麓,形如一隻蹲踞江邊的蝦蟆。這蝦蟆石後有一個石洞,流出一股泠泠的泉水。這蝦蟆泉水色清碧,水味甘美。唐代的茶聖陸羽來此品嚐,譽其為“天下第四泉”。

  北京著名的政治家歐陽修,因得罪權貴,曾被貶為夷陵縣令。這位官埸失意的大詩人,於是悠遊三峽,於浩浩江流之外,另尋清冽如飴的甘泉。“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遠古的歌謠早就這麽詠歎。歐陽修專程駕船尋泉,雅興如此之高,恐怕還是那“清”與“濁”的概念在起作用,使得他那麽專心誌致地尋找人生真諦。

  三峽的泉水好,三峽的茶葉也是茶中的珍品。不少詩人們來此,都免不了要用三峽的泉水,沏一壺三峽的綠茶,邀幾個弄泉客,在月色空濛之夜,細細品嚐這難得的珍味。茶道,作為日本的國粹,一直保存至今;品茶,也一直是中國古代士大夫修養的表現。一隻白瓷在手,淡淡茶香在胸,頓時,命運的重荷消失了,隻有輕鬆,平易和諧和。難怪古人說,茶道即禪味。品茶,會使你進入到寧靜和無妄的狀態,你的生命深處的“自我”也是那麽地清晰明曉。於是,你頓生難以言喻的喜悅,一種超越理智的東西使你有了永遠的獲得。

  這便是藝術人生的體驗。

  同宗教人生相比,藝術人生雖然沒有它執著,卻更活潑,更接近生命的本質。

  古代的詩人們,在三峽這片神奇的山水中,都能根據自己的需要,找到生命的對應。

  旅遊作為一個新型產業,是近年來才出現的。但古代的詩人們,多半都是名符其實的旅遊家。他們徜徉於山水之間,麵對天造地設的美麗風景,而生發出種種奇思逸想。我讀過一些西方遊記,所記述的多是自然的遷徙和變化,很少融入個人情思。而我們中國則不同,“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亦如是”,這種從物我相吸到物我兩忘,是東方人特有的審美體驗。

  詩人們在三峽的審美體驗,無論是淡淡的哀愁,還是出塵的遐想;是執著的狂放,還是莊重的唏噓,那人性的靈光,無一不在他們的韻律中閃耀,那“心智”的並發,無一不在三峽的岩壑間撞擊,發出震聾發聵的金石之聲。

  我認為,像三峽這樣奇異的山水是站在時間之外的,作為人類生活的象征,它永遠屹立。而我們詩人中的每一個,都生活在時間的內部。時間可以擊敗他們,但時間沒有對三峽構成威脅。可是,現在,人類取代時間而給三峽帶來了大限。三峽存在於世的最後期限已經屈指可數了。對於現代化中國來講,它可能是一個福音;對於我們詩人,它隻能是一個悲劇。

  由詩人們創造的三峽的史詩該在我們這一代詩人的手中結束了。告別三峽的挽歌,已在我們的心中彌漫。此刻,我們會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呢?

  遙遙去巫峽,望望下章台。

  巴國山川盡,荊門煙霧開。

  城分蒼野外,樹斷白雲隈。

  今日狂歌客,誰知入楚來。

  唐·陳子昂《度荊門望楚》

  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遊。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

  仍憐故鄉水,萬裏送行舟。

  唐·李白《渡荊門送別》

  陳子昂和李白,都是以旋轉風濤的才情,留下他們告別三峽的瑰麗詩章。在攘攘人世,他們永遠是與三峽濤聲媲美的“狂歌客”。他們有悲哀,但他們更多的是沉雄;他們有柔情,但他們更多的是直衝雲天的豪氣。我們今天的詩人,告別三峽,應該有古詩人的這種雲水胸襟,即使要唱一曲挽歌,也應該攜雷帶電,像三峽一樣,成為人間的絕響。事實上,當代就有那麽一位“狂歌客”,寫下了一首告別三峽的詩章。

  告別西江石壁,

  截斷巫山雲雨,

  高峽出平湖。

  神女應無恙,

  當今世界殊!

  毛澤東《水調歌頭·長江》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