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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搏殺

雍正元年,羅卜藏丹增號稱十萬鐵騎,大破青海郡王額爾德尼,西北邊陲形勢再度萬分危急。朝廷加封年羹堯太保、三等公,授撫遠將軍,與四川的提督、奮威將軍嶽鍾麒一道在西北用兵,一時間飛羽傳檄,軍書如雪。這是在先帝康熙爺手上都沒解決的一場惡仗,當年五萬將士死於雪海高原,無一生還。這一仗能否打羸,關係到雍正帝位能否坐穩,大清江山能否鞏固,也關係到八爺黨在皇位爭鬥中是否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這天,雍正和怡親王、上書房大臣允祥,來到慈寧宮探視過太後、雍正的生母烏雅氏的病情,允祥稟報過西北用兵和籌糧情況,走出慈寧宮,雍正邊走邊說道:

“青海用兵,這是朕登極以來辦的第一件大事,當年聖祖爺都沒有辦下來,朕蔫敢輕忽?這事在京裏得有專人籌劃。軍事旁午,兵貴神速,上書房到底隻是書房,是處置文牘的,再設一個處置軍務的,就叫軍機處吧!你和張廷玉、隆科多,掛個軍機大臣銜,有權谘會六部九卿,督辦軍務,你看怎麽樣?”

允祥乍聽覺得有點匪夷所思,怎麽突然冒出個軍機處呢?但細細一想,其實雍正不過借這個由頭,一頭抓了軍事指揮權,一頭新造了一個不叫上書房的小上書房,輕而易舉把老三允祉、老八允禩排擠出了權力中心,一舉兩得又不露一絲兒痕跡。

“聖上考慮周詳!”允祥對這位“四哥”皇上佩服得五體投地。虧他一個包裹著刀尖兒似剌向對手的主意,一眨眼的工夫,就玲瓏剔透地想出來了。

“年羹堯和嶽鍾麒都是猛將、虎將,”雍正皺眉鎖目思索了一下,說,“一山難藏二虎,一個籠子裏關兩隻貓也會相互撕咬,軍機處要做好他們的協調事務,不要弄個窩裏鬥,妨礙了軍務大事。”

“是,皇上考慮深密。”

“你們就趕快把軍機處設立起來吧!”

“紮!”

此後幾乎取代了上書房、上書房大臣的雍正朝權力機 柩軍機處、軍機大臣就這樣誕生了。能夠與雍正爭霸的三阿哥允祉、八阿哥允禩,空有領侍衛內大臣、上書房大臣的頭銜,實際上除了看看奏折,幫助處理一些上書房的文牘,什麽權力也沒有了。

為分化瓦解八爺黨,雍正接著又使出三個殺手鐧:一是將允禟和宮中選拔的十名禦前侍衛送去青海年羹堯軍前效力;十名侍衛皆賞穿黃馬褂,按朝廷規定,凡賞穿黃馬褂者,不論官員品級大小,皆有監察參奏之權。這些“黃馬褂”既有監督允禟之責,又有密奏年大將軍之權,又一個一箭雙雕。二是將十阿哥允礻我遣往張家口。三是將十四阿哥允禵遣去孝陵守靈。雍正的最後一招,是當著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兩兄弟的生母、太後烏雅氏使出來的。自從隆科多篡改了傳位遺詔,雍正即位,老十四奔喪回來大鬧靈堂,雍正對這個同母弟弟便處處設防。後來允禵投向允禩,成為八爺黨的中堅,他更是對允禵恨得咬牙。

不料這最後一道殺手下鐧,沒把允禵降服,卻把氣息奄奄的太後氣得一口痰憋住,一命嗚呼了!烏雅氏死不瞑目的是,她生養的兩個皇子,一個曾做大將軍王,深得先帝喜愛,一個刻薄寡情,卻做了當今皇上。如今這同胞骨肉卻是水火不容,如同仇敵,她怎能瞑目呢?

“皇,皇……皇上……”烏雅氏太後臨咽氣時,用乞求的目光,瞅著她的大兒子胤禎,斷斷續續話不成句地說,“你,你……看在先帝爺和母親……身上,你,你……你要善待……老,老十……四……”

“母親放心,”雍正撲到太後的耳根旁,對這位一直偏心於老十四的母親低聲說,“隻要允禵不拆朕的台,朕自然要給他一條活路……允禵如果……”

烏雅氏臉色慘白,痙攣了一下,嘴一張,咕嚕一聲:

“報應……報……”

話未說完就咽氣了。

這是個緊張不安的初夏之夜。太後薨逝的哀詔尚未詔示天下,京師各衙門早就得到了小道消息。茶樓酒肆不見了官員的影子,順天府衙幹脆連衙前宮燈也撤了。京油子最是刁奸賊滑,從中便看出不少蹊蹺。一些難已證實的傳言在街談巷議中四處傳揚:

“知道嗎?聽說年大將軍兵敗,大將軍自殺了!”

“啊?這是真的?”

“八旗兵死了八萬多,比康熙朝還多死了三萬!”

“你怎麽知道?”有人認起真來。

“我侄子就在兵部當差,管接八百裏加急廷寄軍書,”那人齜牙咧嘴,說得有鼻子有眼,“嗨呀,軍書上說得一點沒錯!青海湖都成血湖了,豈止是血流成河啊!今晚兵部人一個也不準回家,正在調集豐台大營、西大營各路兵馬勤王、護衛京師!”

“十四爺仗打得好好的,怎麽就換了年羹堯一個大草包?”有人扼腕悲歎,“年糕年糕,本來就軟得一團糟,哪裏經得住打?”

“要是康熙老佛爺在,就不會弄得這樣了!”

“哎呀,這是天意,天意!”

“報應,報應……”

“誰叫他爭做這個鳥皇帝?”

“噓――”那人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正當人們搖頭歎息是“天意”,“報應”,感慨不已之時,旁邊一個穿小羊皮褂套著絳紅江綢袍的中年人,用折扇打著手心兒哂道,“什麽天意不天意?十四爺帶著豐台大營都打進北京城來了。反了沒有?告訴你們吧,太後老佛爺薨了,她老人家親生的兩個兒子鬧翻了。”

“你懂個屁!”另一個京油子最是刁滑,說得唾沫四賤好不熱鬧,“就為年羹堯打了敗仗,十四爺和皇上在太後老佛爺麵前翻臉,大吵大鬧,這才把氣息奄奄的老佛爺氣得一口痰憋住,老佛爺才歸了天的。”

“喲,你瞧見了?”

“十四爺剛趕往八爺府,我親眼所見,”京油子振振有詞地說道,“好戲,還在後頭呢!你們瞧這北京城裏,還有一點平靜征候嗎?”

“真要見血光災了!”

一個老者長歎一聲說:

“是呀,有人夜觀星宿,天要變了。”

此時此刻,在朝陽門外運河碼頭邊那幢京城僅次於怡親王府的大府宅裏,允禩正同深夜來訪的允禵和隆科多在密室裏商談。

允禩喝了一口陳年茅台,臉色飛紅地道:

“上次時機白白蹉跎掉了,我們誰也不要怨誰。現在是火燒眉捷,逼我們想法兒變天了。”他神色仍象平常一樣安祥,口氣卻一反平時那種溫馨可人的風度,變得咄咄逼人如癡如狂,“老九打發到年羹堯那兒去了,老十去了張家口,他又要打發老十四去守陵,竟活活氣死太後!這樣的人,視兄弟如仇敵,心狠手辣,薄情寡義,連暴君秦始皇都不如,怎麽能為人君,憑什麽要尊他為皇帝?你們想想吧,隻要弄倒了老十四,下一個肯定就是我八賢王!他搞了那個什麽軍機處把我架空,我就知道他迫不及待地要對我下手了。搞了我,就是你隆科多――”

隆科多不由自主顫抖了一下,他坐在那兒盯著這位首席王大臣,緊張得氣都透不過來。這已經是他們三個人第三次直截了當密議這件事了。但一想到“變天”二字,還是激動得他渾身哆嗦。良久,允禵緩緩說道:

“國喪其間舉事,的確是個時機。但不巧的是,年羹堯那畜生在西寧打了勝仗,這對我們很不利!”

“年羹堯打了勝仗?”

“嗯,這是剛得到的八百裏加急廷寄軍書――”他一邊說一邊把軍書遞給老八。

允禩覷了一眼軍書,詫異地瞅著允禵問道:

“這是直呈老四禦覽的,你從哪裏截獲到的?”

“你忘了我原來經營兵部多年?”允禵淡淡一笑,“軍機處管理文牘、書案的幾名章京,都是從兵部調來的,裏頭有我的人。這軍書一到,就到了我手上。”

允禩對允禵自當刮目相看了,他瞧一眼軍書,輕聲念了出來:“撫遠大將軍臣年羹堯,謹報皇上西寧大捷,殲敵十萬事……”

念著念著,他橫眉立目,對允禵說道:

“老天佑我,讓這份軍書落到十四弟你手上。這軍書你一定要拿在手上,多壓幾天,這至關重要!”他將軍書還給允禵,又強調道,“軍書一旦到了老四手上,倘若公布出去,人心一穩,我們什麽事都辦不成了。”

“這都沒有問題,”允禵接過軍書塞進袖筒裏,思慮著說,“但現在起事似乎倉猝了些。老九那兒也來了訊,他並沒把年羹堯說通,而京師裏裏外外都有眼目瞧著。如今軍機處完全被張廷玉把持,老四身邊還有個老鼠須賊智囊方苞。明日哀詔一下,咱們還得進去守靈。就這麽一晚,能來得及嗎?兵權,在兵部為馬齊管轄,我們調不動豐台大營和西山的兵啊!”

“張廷玉什麽都慮到了,”允禩冷笑一聲道,“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沒想到,應下旨京師駐軍不得擅調,這就是疏忽,所以事有可為。舅舅是九門提督,管它外頭如何,九城緊閉,兩萬人馬在城裏足夠使的了。”

隆科多緊張得汗流浹背,如坐針毯。下令禁城,是他一句話的事。但紫禁城乃城中之城,名為他管,實權卻在張廷玉、馬齊手裏。城外豐台、西山、通州近二十萬人馬近在尺咫,又都是允祥的舊部統領,一封密詔傳出去,便是四麵楚歌。想到這裏,他說道:“八爺,今晚動手實在來不及,得有幾天準備時間周旋。新皇帝守靈二十七天不理朝務,二位爺都在裏頭一起守靈,我在裏裏外外還能活動。給我十天,我準能找機會換掉豐台總兵畢力塔,委一個靠得住的人。有了豐台大營作靠,那時就好動手了!”

“十天不成,六天!”

“六天少了,至少得八天。”

“不能等到頭一個斷七!”允禩果斷地道,“你想,那時外官李衛、鄂爾泰、田文鏡等人都趕到了,你封城把這些家夥堵在外麵,他們要是硬闖,攪得天下大亂,那樣一切就都黃了。”

隆科多還在猶豫不決,自言自語嘀咕:

“時間這麽急,我還是心裏沒底。年某人統數十萬兵馬在西北,即算我們得手,他要揮師勤王,清君側,那還不勢如破竹,誰抵擋得了?再說,各省督撫要不服,又該怎麽對付?”

允禵哈哈大笑道:“舅舅多慮了。九哥在年羹堯那兒不是吃幹飯的,何況年某統帥的都是我的舊部,要說統兵入關勤王,連我一個大將軍王都辦不到,更何況一個包衣奴才年羹堯,他號召得起?”

“嗯,嗯,”允禩連連點頭道,“年羹堯雖是老四的門下人,但他是個有奶就是娘的蝥賊。舅舅放心,我們一旦得手,保險第一個上折子奏詔請安的就是他。”見隆科多舒展了眉頭,遂笑道,“就這樣,不必多議了。老隆不宜在此久留,回去隻管按計劃行事。反正你見我們還方便,臨時有變,我們立即收手,還是沒事。”

隆科多提心吊膽地走了,直到天明辰牌時分,養心殿太監李德全來廉親王府,傳旨要他進去為太後守靈,允禩方和允禵一道進紫禁城,來到慈寧宮前的靈棚裏。

慈寧宮前共搭有五個苫棚,在京的二十幾個阿哥,每五人一棚。守靈的二十七天裏,吃喝睡全在苫棚裏,不能隨意外出。偏偏把允禩和允禵分在不同的苫棚,允禩強按著心頭的憤怒與失望,衝老太監說道:

“前次為聖祖守靈,大家不都在一起嘛!”

“這是方先生的主意,”李德全回說,“前次給先帝守靈在乾清宮,那裏寬敞,而慈寧宮地塊小,所以就分開成五個棚子。這也是萬歲爺體諒各位爺一片佛心。”

說著他兀自顫巍巍走了。

允禵咬牙咒罵,恨不得剝了方苞的皮做鼓打。而允禩在與允禵分手各進各的苫棚時,小聲吩咐:“見機行事,且看隆科多如何動作。咱們按時辰解手,一個時辰一聚頭。”

就在允禩、允禵和隆科多陰謀策劃發動“宮廷政變”新的腥風血雨時,雍正和方苞、張廷玉也正在慈寧宮西側壽康宮東配殿計議應變之策。

雍正披麻戴孝,蹬著一雙蒙了白布的皂靴。他反背著雙手,在殿上興奮地踱步,長歎著說道: “年羹堯到底不負朕一片苦心,西寧一戰,羅卜藏丹增十萬鐵騎被活活生擒,這是先帝爺在世也沒有打過的大勝仗。”他又轉對棺木道,“母後啊,您若晚走幾天,就可以給聖祖爺帶去這個好消息了……”

“皇上,”張廷玉歎了口氣道,“但畢竟殺生太多,十萬俘擄全被年羹堯殺了,青海一省,十年都難以恢複原氣啊!再則,這一仗年羹堯雖打得好,但與嶽鍾麒徹底鬧翻了,有些善後事皇上不得不慮啊。”

“啊,有這種事嗎?”

“嶽鍾麒帶兵進駐鬆潘,與年羹堯從甘肅調來的兵統屬不一,雙方爭功,在歡慶的宴會上劍拔弩張,差一點打了起來。”張廷玉察微知著地說道,“羅卜藏丹增因鬆潘軍事失宜得以西竄,元凶未除,增加了後顧之憂。況且九爺在年軍中深得人心,他要乘機挑唆離間,嘩變起來,萬歲不可不防。”

“嗯,這倒是一慮。”雍正蹙眉沉思,踱到方苞跟前問道,“方老夫子,你怎麽一言不發?”

方苞正襟危坐道:“我在想兩件事:其一,西邊軍事大捷,按說年羹堯必定用紅旗報捷的,可至今沒見到。要不是甘肅蘭州將軍的密折先到,主子至今還不會知道年將軍打了大勝仗,豈不是咄咄怪事?”

“是呀,”雍正也吃驚,“年羹堯怎麽回事?”

“興許戰場還要清理,年羹堯與嶽鍾麒有些事還要調停,來不及奏聞朝廷……”張廷玉自言自語。

“那不是年羹堯的秉性,”方苞推斷說,“就是嶽鍾麒入青海,與年軍合戰,他也該有奏折,偏偏都沒有。我的書童倒跟我說,北京城最近四處傳謠,說什麽年羹堯已經戰死,西北軍事失利,甚至有人散布說,十四爺已帶兵了北京城,弄得人心惶惶!”

“噢?”雍正猛地一怔,“先生是說――”

“臣是說軍報已到,隻是未到皇上手下裏。”

“那謠言呢?”

“謠言可以殺人,可以興亂!”

“啊――”雍正呆呆瞪著方苞,一言不發。

“螳螂捕蟬,蔫知黃雀在後,”方苞冷冷地說道,“聖祖歸天尚未經年,太後薨逝,國家是多事之秋。年嶽之爭不足慮,隻要打了勝仗就行。北京乃是肘腋生亂之地,此次大喪期間,和聖祖殯天一樣,事事都必須周密詳慮,是一點差錯也不能有的!”

“先生說怎麽辦?”

“萬歲聖明,這隻須一個‘防’字,何待臣言。”

這時,隆科多走了進來,一見方苞、張廷玉都在,便向雍正躬身說道:“皇上,慈寧宮那邊都準備好了,阿哥們該到的都齊了,幾時起喪,請聖上示下。”

雍正現在想的是方苞所說的一個“防”字,既然年羹堯的軍報那麽重大的軍機還有人敢於截住不報,這“變天”之說就不是空穴來風了。到底是什麽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呢?能夠在軍機處截留軍報的,也就張廷玉、隆科多、馬齊幾人。張、隆是不用懷疑的,他們與幾個夢想變天的阿哥沒有聯係,隆科多還有密旨傳詔之功,他肯定不會投靠八爺黨。難道又是馬齊?當年馬齊就是因為舉薦老八當太子而被先帝拘禁,雖說他不是頭,後來放了出來,難道他仍賊心不死?想到這裏,他不忙回答隆科多的問題,卻對張廷玉說道:

“廷玉,你去上書房和軍機處,查查有沒有年羹堯、嶽鍾麒處的軍報。如果來了,誰人拿去了,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順便叫德楞泰、楊大壯兩個人過來。”

張廷玉出去,沒多久德楞泰、楊大壯走了進來,兩人眼睛都哭得紅紅的。雍正這才要隆科多坐下,對他和兩名侍衛說道:

“現在就吩咐起喪,朕的‘靈棚’設在這裏,就是居喪有些急務還是要料理的,請方先生在這裏陪著朕。德楞泰,你挑三十個侍衛守護此地。朕下手諭,宮裏的侍衛一概聽你的,你聽方先生的,明白了?”

“我明白!”德楞泰粗喉嚨大嗓子說道,“不過領侍衛內大臣還有好幾位,他們要有指令,我聽不聽?”

“你聽方先生的。”

“紮!”

德楞泰走後,隆科多愣在那兒發怔。雍正這一手太狠了,輕輕鬆鬆就把允禩、允祉和他隆科多幾個領侍衛內大臣涼起來了。難道他聞出了老八、老十四跟他密謀策劃“變天”的火藥味?這時又聽雍正說:

“方先生,你起草個手諭給楊大壯,要他立即去傳旨,順天府及兵刑二部所轄衙役官兵,進駐神武門。豐台大營由畢力塔親率,帶上氈棚,駐守前門到西華門以南。西華門北調西山銳健營漢軍正黃旗駐防。東華門由原步軍統領衙門軍馬看守。”

雍正話音一落,方苞的手諭已擬妥,接過來看了一下,即從懷中取出“圓明居士”小璽鈴上,遞給楊大壯。楊大壯接過手諭,卻又瞅一眼隆科多,遲疑地問:

“萬歲,這事奴才立即去辦妥。隻是東華門西華門都是隆中堂管,原兵馬要不要移防,隆中堂在這裏,要不要他下令?”

“不用了,你去吧!”雍正回頭對隆科多道,“舅舅,這幾天你也要守喪,所有內外防務,都交張廷玉主持。因他是漢臣,而你是外戚。”

他怕隆科多起疑,故多說了幾句。

隆科多嘴上連連稱是,但心裏卻似油煎火燎。老八還以六天為期,要他去活動撤換豐台大營的畢力塔,誰知老四心狠手辣,先走了一步。現在一切都是竹籃提水一場空,還策劃什麽“變天”?能保住不露一絲兒痕跡,不被捉住就是萬幸了。隆科多擔心的是老十四扣下的年羹堯、嶽鍾琪處的軍報,倘若被張廷玉查了出來,首先被捉住的就是老十四允禵了。果不其然,張廷玉在軍機處很快查到登記底冊,其中確有年羹堯、嶽鍾麒的八百裏緊遞軍報,被當值的章京那蘇讓老十四允禵拿去了。張廷玉火冒冒地道:

“那蘇,皇上急等著年羹堯的折子,你怎麽能隨便讓人拿走呢?”

“回中堂話。”那蘇緊張得汗流浹背地道,“軍機處的奏折,原本十三爺和十四爺,都可隨時翻閱的。那天十四爺看過把折子帶走了,我今天一早本打算去找十四爺取回的。不巧隆中堂來,要調兵符,說大喪期間京師關防要調動一下。奴才說要回十三爺,隆中堂說不用了,在那兒打了半日擂台,給耽誤了。”

“隆中堂要兵符,調動關防?”張廷玉微微吃了一驚,瞪著那蘇。

“是,隆中堂是這麽說的。”

“你給了兵符?”

“沒有。因為十三爺囑咐過奴才,太後治喪之期,調動一兵一卒,都要怡親王的口諭,或者手諭……”

“不要羅嗦,”張廷玉把手一伸,“折子呢?”

那蘇從懷中抽出幾份一齊遞上來,張廷玉一看,都是黃綾封麵的八百裏加緊奏折,封麵上赫然寫著:

撫遠大將軍臣年羹堯謹奏,八百裏加急密勿

雖然密封完好,但精細的張廷玉一看便知,是十四爺看過又重新封上去的。看來方先生的估計沒有錯,這幾個不安生的阿哥啊,的確別有用心。一麵扣壓西寧凱旋的軍報,一麵又在外頭散布年羹堯兵敗自殺的謠言,難道老八、老十四真在密謀策劃“變天”?還有隆科多,為什麽在這節骨眼上要兵符調動關防呢?難道他也……他不敢再往深處想,拿著年羹堯、嶽鍾麒八百裏緊遞,來到慈寧宮壽康宮東配殿雍正的“靈棚”,急急回命。雍正看了軍報,聽說在老十四手裏扣了好幾天,氣得渾身發抖,臉色臘黃。將軍報草草看了一遍,把手裏端著的奶杯子狠狠朝地上一砸,大叫道:

“傳旨!”

張廷玉、方苞和侍立一旁的李德全、大小太監、侍衛一齊跪了下去。張廷玉和方苞知道,雍正要對他的同母胞弟下手了。不約而同地大聲進諫:

“皇上,大喪之期,不宜――”

雍正仰天一聲嚎哭,不能自製地泣道:“母親啊!既生瑜,何生亮?這是怎麽回事啊!難道自己一個親弟弟就這樣與朕誓不兩立,硬要與老八狼狽為奸,沆瀣一氣嗎?”他突然怒目圓睜,衝李德全降旨道,“李德全接旨!”

“紮!”

“著封貝子允禵為恂郡王,你去太後靈棚前傳旨!”

“紮!”李德全起身欲走。

“回來――”

“紮!”李德全又跪了下去。

“傳旨:守喪期間,所有皇阿哥、皇孫,不得擅離靈棚,誰要不守規矩,格殺勿論!”

“萬歲爺,”李德全一跪一站,已是搖搖晃晃的了。他吱吱唔唔,“這旨……就這樣……”

“就這樣宣!”雍正鐵青著臉吼道,“誰要不守規矩,格殺勿論!”

李德全顫巍巍走了,跪在地上的張廷玉和方苞互望了一眼,誰也不好再諫。這位悲痛到了極點也憤怒到了極點的皇上,是想開開殺戒了。但不會在二十七天的守靈期間,經過“格殺勿論”的嚴旨鎮壓,哪個阿哥――不論老八還是老十四,決不會拿雞蛋往石頭上砸,自討沒趣了。但喪期一過,第一個倒黴的自然是老十四。這叫先揚後抑,在太後靈前給他封郡王,正是要將他幽禁陵園的先兆。張廷玉正這麽想著,雍正先把方先生攙扶起來,而後拉他起來,似已恢複平靜地說道:

“張廷玉,慈寧宮內平安無事,你去給朕招呼外頭不出事就行了。”

果然,孝恭仁皇後烏雅氏的治喪,平平安安過去。八爺黨的“變天夢”又一次落空,徒然把老十四暴露出去被抓了把柄。

雍正元年九月丁醜朔,聖祖仁皇帝歸葬景陵,孝恭仁皇後烏雅氏附葬。恂郡王允禵敕令守陵,實際上被幽禁在父母的陵前。雍正禦製《聖諭廣訓》頒行天下。又向群臣頒發禦製《朋黨論》,其矛頭所指已是眾所皆知了。

其實在頒發禦製《朋黨論》之前,雍正就已把廉親王允禩揪了出來。他的大內密探,已探明老十四扣壓年羹堯軍報的同時,是允禩的門人在外散布“年羹堯兵敗自殺”的謠言,製造混亂,圖謀“變天”。他召集王大臣訓飭允禩,令其改弦易轍,並責令王大臣察其善惡,據實奏聞,揭發廉親王允禩的問題。同時宣布八爺黨的重要成員敦郡王允礻我有罪,削爵拘禁。接著,貝子蘇努,也因坐廉親王黨而削爵拘禁,他的兒子那蘇――那個把年羹堯軍報給老十四的軍機章京,也被革職查辦。十二月,廢太子允礽薨逝,追封理親王,諡曰密。到雍正三年,因八爺黨被革職查辦或削爵幽禁的有允禩、允礻我、允禵以及弘晟、裕親王保泰、鄂倫岱等人。其中允禵由郡王,再次降為貝子。

後來向廷臣宣布老八允禩、老九允禟的罪狀,易親王為民王,褫奪黃帶、黃馬褂,削其屬籍。革其二婦人之福晉,逐回母家。複革民王,拘禁宗人府,敕令允禩改名為“阿其那”(即豬),允禟改名為“塞思黑”(即狗),將允禟囚禁於保定。

允禟被關在一間小屋子裏,手足都用鐵索鎖著,經常抽筋,怎麽求告也不能放下來消停片刻。由於囚室房小牆高,太陽酷烈,幾次中曙暈了過去,用冷水噴灑又蘇醒過來。是年八月,允禟終於猝死於保定。允禩的處境也差不多,九月,囚死於寓所。

將兩個親兄弟改名為“豬”、“狗”,遭到如此悲慘的非人待遇。不到半年,全都囚禁折磨而死,雍正的暴虐殘忍由此可見一斑。

雍正殘害骨肉的同時,對曹雪芹家,進行了兩次大抄家。第一次在雍正元年,那次抄江寧織造廨署曹家,主要還是為了為西北用兵斂集銀錢。先帝康熙的老友曹寅已死十二年了。曹寅在世時,為接待康熙爺多次南巡駐蹕其家的“大觀園”,大興土木,奢華鋪張,借了國庫七十多萬兩官銀。曹寅去世,康熙爺駕崩,一直拖著沒還。曹寅當年是協助康熙除鼇拜,與魏東亭等十幾個侍衛跟鼇拜在宮中浴血拚殺的功臣之一,所虧庫銀又是花在康熙爺身上。按說,雍正國庫最捉襟見肘,也不在乎從江寧曹家抄來的這份家產。

其中另有不便明說的原因是:曹雪芹的父親曹頫,叔父曹顒,都跟八爺黨中的重要人物允禩、允禟、允礻我 有著千絲萬縷聯係。所以先帝去世屍骨未寒,雍正就命李衛和赫德去江寧,第一次查抄了曹頫、曹顒兄弟的家。這次抄家還稍留情麵,隻是抄走赫赫揚揚百年簪纓望族曹府的浮財,尚未傷筋動骨。

那次抄江寧織造廨署曹家,赫德竟私吞從曹家抄走的浮財黃金四百兩。此事被李衛上了密折,雍正大怒,遂又命欽差去金陵抄赫德的家。才幾個月,如今又輪到自己被抄!從赫德貪汙贓款,可見當時官場的貪汙腐敗,簡直已經到了明搶暗奪趁火打劫的地步。宦海風濤如此險惡,怎不令人觸目驚心。隨著允禩、允禟等王爺親貴死的死,囚的囚,曹家在京城最後的靠山毀了,第二次抄家,便連根拔除了世襲江寧織造已達三代的曹家根基。官職革了,旗籍除了,連祖父曹寅在京城一處房產都被沒收,剛達弱冠的曹雪芹,在京城成了無家可歸的破落公子。曹雪芹的父親、叔父,在第二次抄家以後,均被關進順天府大牢。甚至連曹雪芹本人,也在大牢裏呆過一段日子才被釋放出來。

曹雪芹自幼聰明好學,康熙帶他來京給皇孫伴讀,後入國子監,仍與皇室宗族子弟一起讀書。師傅都是當世學富五車的翰林學士,十餘年寒窗苦讀,雪芹自然已是學識通達,博聞強記,吟詩作賦,琴棋書畫無不精湛。如若不是曹家突遭變故,也許他會走一般學子中佼佼者之路,考秀才、中舉人,再中進士,殿試奪魁,打馬遊街,赴瓊林宴,獲得一官半職。現在一切都化為了泡影。幼年時層樓迭閣,花團錦簇煙柳如霞的織造廨署;美女如雲,丫環羅列脂粉飄香的“大觀園”;少年時隨皇阿哥們伴讀,進出紫禁城,禦花園,看不盡的皇家氣派,賞不盡的皇室奢華,聽不完的皇室雞鳴狗盜、爭權逐利的故事……這一切,瞬息之間在曹雪芹心靈上都成了揮之不去的噩夢!

他已看透人世的大喜大悲,大榮大辱,他對齷齪的現實不再存絲毫幻想。短短一百年,曹家從恩榮的頂點墜入罪臣的深淵,就像皇帝的親兄弟,昨日還是錦衣玉食的王爺,轉眼就成了豬狗不如的囚徒。曹雪芹對殘害骨肉和勳臣的今上恨之入骨,他斷絕了科場入仕,進入官場的念頭。好似參透了禪機的僧人,第二次抄家以後,他拋棄了京城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公子少爺生活,帶一名丫頭悄悄來到西山黃葉村,買了一橫五間有個小院的平房,過起了逍遙無奈的隱居生活。有時,曹雪芹也偶爾進城去會會少年時結交的幾位摯友,在一起吟詩作賦,弈棋喝酒。但是一當回到黃葉村,在孤獨和寂寞中,他的內心就如地殼內滾滾澎湃的岩漿,隻想像火山、地震找一個口子渲泄暴發!一種強烈的欲望咬噬著他,鞭笞著他,他像狂躁病人一樣拿起筆,要把他胸中鬱悶的塊壘――短短二十多年自己親身經曆、耳聞目睹的曹家由盛到衰,大清朝由康熙盛世,到雍正的倒行逆施帶來的衰微,用文字再現出來;把他在皇宮裏見得太多太多的美麗而又薄命的女孩的悲慘命運寫出來……

在西山腳下黃葉村的矮屋裏,那個秋風橫掃著落葉的夜晚,曹雪芹就著昏黃的油燈,在一迭鋪開的稿紙上,寫下了《石頭記》三字。

《石頭記》正是預示康熙盛世的結束,康熙與他眾多的皇子為“太子”、“儲君”,誰繼承大清江山的血淋淋爭奪,真正劃上了一個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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