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國舅改詔

馬蹄飛奔,一刹時出了西便門。捧著小金匱的隆科多,旁邊還坐了一個瘦小老頭,這是雍王府特意差心腹找來的一個老鎖匠。隆科多是胤禎生母烏雅氏的兄弟,是雍親王的舅舅,他與佟國維表麵分道揚鑣,其實叔侄之間早有契約,各輔一主——佟國維輔胤禩,隆科多輔胤禎,誰登基佟氏一門都有依靠。現在小金匱裏的詔書,像一把火燒灼著隆科多,究竟是誰,這等於是一場賭賻。誰贏了誰坐江山,誰輸了誰進宗人府,能坐一輩子冷板凳還算好,要不就人頭落地。隆科多顧不得另一把金鑰匙的掌握者、另一位顧命大臣張廷玉看出蛛絲馬跡,他什麽都不顧了,顫著嗓子對身邊的老鎖匠說道:

“快把金匱打開!”

說罷,他把他掌握的金鑰匙插進鎖孔。金鎖毫無動靜。老鎖匠拿一根小鐵絲,在另一個鎖孔裏撬了撬,哢嚓一聲,鎖蓋彈開了。隆科多逼不及待地扳開匱蓋,拿出鑲金邊的黃絹展開一看,果然如他所料,上麵朱筆寫著:

朕愛其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傳皇位十四子

欽此 康熙六十一年正月穀旦

隆科多從懷裏掏出一支朱筆,在小朱砂盒子裏濡濕,就在顛簸起伏厚幕遮蓋的車箱裏,將黃絹墊在金匱蓋板上,手捉朱筆拚聲斂氣,在詔書的“十四子”的“十”字上,輕輕加上一橫,一勾。然後捧在手上,嘬著嘴吹幹。兀自獰笑著衝老鎖匠說道:

“老家夥,看不出吧!”

老鎖匠嚇得麵無人色,渾身顫抖。他是唯一一個看到過篡改康熙爺傳位詔書的見證人,自然知道他身處險境,正想如何脫身。隆科多已把詔書按原樣折迭好,放進金匱,將蓋板蓋好,可是鎖蓋壓了下去,又彈了上來,怎麽也鎖不好了。他拿那把鑰匙旋了好一會,無濟於事。遂對老鎖匠說道:

“你把鎖複原,軍爺留你一條性命。否則——”

老鎖匠兩手發彈,用小鐵絲捅了好一陣,也沒把鎖複原。隆科多急得滿頭大汗,衝駕車的車夫大吼一聲:

“慢!放慢——別顛死你爺了。”

後麵李德全、邢年那輛車跟了上來,隆科多從簾幕縫裏伸出手擺了擺,示意他們的車走頭。剛到一片荒野樹林,太監車衝向前了,就在這時,聽得彈簧哢嚓一響,小鎖複了。隆科多垂著的心落了地,抽出腰間佩劍,舉了起來,對老鎖匠冷冷地說道:

“別怪軍爺無情!新皇帝登基,會賜恩撫慰你的後人的!”唰地一聲,把老鎖匠的頭削了下來,甩進樹林。同一時候,馬車嘎地停住,前麵一輛同一模樣,同一藍圍幕的長車正好停在那兒。隆科多抱著小金匱,跳上那輛車。

車夫嘎嘎嘎打著響鞭,一眨眼超過了前麵的車……

差不多也就在同一時候,十三爺胤祥握著“如朕親臨”的令牌,領著十七爺胤禮和倒戈的鄂倫岱,後麵跟著幾十騎王府親兵,風馳電掣朝豐台大營狂奔疾走而來。鄂倫岱從西寧領十四爺胤禵之命,來京師打探消息,卻被同母兄弟的胤禎策反過來。康熙召胤禵回京麵君的諭旨,也就被胤禎壓下,他怕老十四回來搗亂,連張廷玉都蒙在鼓裏。

雪原上數十騎如一支黑箭,射到了豐台鎮前。胤祥收韁一望,散布在鎮子四周的黑壓壓一大片軍營,陰森森,黑沉沉,毫無動靜。胤祥將手中鞭子一揮,說道:“太監們進去通報,就說十七爺和侍衛鄂倫岱前來勞軍!”

豐台將軍成文運,剛剛接到八爺派線人傳來口諭,命他率全軍至暢春園勤王護駕,他已把文武將佐傳到中營,卻遲遲不敢下令。聖上在那兒,朝廷文武百官大都在暢春園,若問起勤哪家子王,護哪家子駕,該怎麽對答?九門提督近在尺咫,若搶先把阿哥們擄走進城,三萬人馬師出無名,困於冰天雪地的堅之下,隻需張廷玉登城一呼,自己立即就得碎屍萬段,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正廳裏幾十個遊擊千總,被主將傳來,卻又遲遲不發令,早等得一肚子怒火。正在焦躁,忽見十三爺胤祥頭戴薰貂金龍二層冠,身著五爪金龍團龍褂,腳蹬鹿皮皂靴,大步流星走了進來,眾人不禁一愣。這些人多半都是胤祥掌管吏部時遴選出來的軍官,見了恩主,撲嗵撲嗵跪了一地。胤祥心想十七爺和鄂倫岱已纏住了成文運,便臉帶微笑道:

“胤祥剛出來,就奉聖命來豐台大營處置軍務,”他目光掃視著眾人,“眾將聽宣!”

話音未落,成文運氣勢洶洶跑了進來,後麵跟著氣急敗壞的胤禮和鄂倫岱。成文運與胤禩關係陷得太深,連身家性命都搭上了,一見十三爺出現在大營,立即緊張得結巴道:

“十,十三爺,您,您這是?”

“喏!沒見聖上的令牌麽?”胤祥正色一呼,“我此刻是代天行令!來呀,解除成文運的將軍、武器!”

成文運猛地一愣,想想不能束手就擒,蒼白著臉揮手道:

“十三爺在宗人府犯了痰壅,豐台大營聽命八阿哥,都給我回去聽令!”

眾人都被嚇呆了,泥塑木雕跪著不動。

“鄂倫岱!”胤祥大吼一聲,“把抗旨的成文運給我宰了!”

“紮!”

鄂倫岱“噌”地一聲抽出劍來,從成文運胸膛一劍直插進去,頓時血如泉湧。成文運撲嗵一聲栽倒在地上。鄂倫岱抽出劍在皮靴上擦了擦,笑道:

“奴才原本瞎了眼。瞧,跟著十三爺辦事多痛快!”

外麵的事已塵埃落定,隆科多與李德全、邢年也已到達暢春園。風風火火走進窮廬,隆科多帶雪的馬剌嘰嘎嘰嘎踏得地板作響。他掃了阿哥們一眼,走進康熙簀床,默默行了三跪九叩大禮,然後緩緩將小金匱擱在兀案上。裝模作樣從腰間掏摸了老半天,掏出那把剛用過的小金匙,對張廷玉說了聲:

“老臣相,還是你先用鑰匙吧!”

“將軍先用。”

“臣相先用。”

兩人正在謙讓,十三爺胤祥一股旋風般刮了進來,在阿哥們旁邊跪下。

兩位顧命大臣同時用鑰匙,小金匱哢嚓一響,打開了。張廷玉拿出傳位遺詔,看了一看,頓時唬得心裏一跳:在“傳位十四阿哥”的“十”字上,橫添一筆,一勾,變成了“傳位於四阿哥”。朱筆筆跡未幹猶自可,也許常人難以發現,可他天天見慣康熙禦批的人,怎能分辨不出康熙的禦筆和作假者的塗鴉呢?篡改遺詔,這是誅九族的大罪,誰敢如此造次?他偷覷隆科多一眼,隆科多也正臉紅臉紫瞅著他。他並不怕隆科多,他手裏還攥著康熙賜死的手諭呢!可明明兩把金鑰匙,他怎麽打開小金匱,還用朱筆改了字呢?這決不是隆科多一人能辦到的。剛才四爺胤禎來遲,幾乎可以肯定是與胤禎、胤祥聯手了。這個隆科多改換門庭投了新主,把康熙爺都不放在眼裏了。想到胤禎的凶殘狠毒,張廷玉兩腿有些微微發抖了。立即鎮定下來,仿佛什麽破綻也沒發現,不露聲色,穩穩重重地把遺詔遞給隆科多,說道:“各位阿哥,隆科多奉旨布達大行皇帝傳位遺詔!”

跪在地上的阿哥們,身子都猛地一抖,一顫,有的緊張得就要暈倒。此刻,胤祥已定下主意,裝作無意間向門口靠近半步。隻要旨意不是胤禎承位,他立即要保護胤禎,奪路殺出暢春園!

隆科多胸有成竹,避開胤禩、胤禟、胤祉等人興奮、瘋狂的目光,徐徐展旨,朗聲讀道:

朕愛其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傳皇位於四子

欽此 康熙六十一年正月穀旦

沒有人應聲,仿佛天地萬物在一瞬間全凝固了。隻聽得外麵沙沙沙沙雪粒子打在屋瓦上、地麵上、枯樹上的聲音。張廷玉外表僵直內心卻地震、火山、海嘯般在激烈衝撞燃燒澎湃鬥爭著。他知道在康熙眾多皇子中,最有人緣的是八皇子胤禩,最有學識的是三皇子胤祉,最富軍事才幹的是十四皇子胤禵,最仁慈多藝的是原太子胤礽,而最凶殘幹練的就是四皇子胤禎了。原來老臣中多半都偏向胤礽,因他被兄弟們盅惑亂宮,被康熙一廢再廢,連帶爭諫複立的人都殺的殺,關的關,貶的貶,難成氣候了。後來百官又鬧哄哄立胤禩,因胤禩生母不得康熙歡心,由母及子對胤禩深懷成見,將胤禩幽禁宗人府,對“八爺黨”大加打殺。沒想到,在剩下可供選擇的三個皇子中,康熙最終選了胤禵。

張廷玉揣摸康熙的心思,大概因為近年西北邊境不靖,康熙選擇胤禵希望他以武力最終一統邊陲,最造太平盛世。這樣的考慮不是沒有道理,至少比暴虐的胤禎要好。誰知康熙深謀遠慮,籌劃得滴水不漏,最後卻陰差陽錯,召胤禵回京麵聖的諭旨被扣,使胤禎和隆科多贏得了時間。現在遺詔已經宣讀,倒行逆施硬塞給大清億兆臣民一個凶狠的新皇帝,一切都成定局。再要更改,便意味著一場廝殺,千萬人頭落地,血流成河。怎麽辦,張廷玉從大局,從庶民百姓生死憂戚考慮,也隻能將錯就錯,違心地輔佐新君了。朱子曰:“治亂係於宰相。”他也就盡一個宰相、一個臣子的所能,使新皇帝在新朝多多體恤庶民,不濫殺無辜不興冤案,延續康熙朝的太平盛世,也就阿彌陀佛了。

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過了老半晌,胤禟著了魔似地咕咕噥噥一聲:

“這就奇了,皇上明明有意傳位給十四阿哥,怎麽就傳給了老四呢?”

胤禩憤怒得眼中冒火,額上青筋蹦跳。狠狠盯著隆科多,吞了好一陣唾沫,終於說道:“隆科多舅爺,若有矯旨,天誅地滅!你能否將遺詔當眾展示給兄弟們看看?”

“當然可以!”隆科多把遺詔斜對著眾皇子,晃了一晃,“你們可仔細看清啊。”

“謝恩!謝皇阿瑪隆恩,為天下臣民選了個好皇帝!”胤祥第一個山呼海嘯,磕頭磕得額頭發青。接著胤祹、胤恒等幾個小阿哥也跟著叩頭奉旨。胤祉回頭看一眼臉色鐵青的胤禎,心知如不再吱聲,後果不堪設想,忙也叩頭道:“臣胤祉謹遵父皇遺命!”

隆科多一手緊捂著砍老鎖匠血跡未幹的劍柄,走到直挺挺跪著一聲不吭的胤禩、胤禟、胤礻我身邊,冷冷地問:

“你們三個阿哥,不想奉詔嗎?”

“不是不奉詔,”胤禩的目光骨碌碌轉了一圈,找了個理由強自鎮定地說道,“十七阿哥胤禮還沒來,是否把他找來好一起聽旨?”

胤祥咧嘴一笑,嘲弄地說:

“十七阿哥奉聖命統帥豐台營三萬兵馬,在園子外宿衛!”

至此,胤禎方知大事已經成功,一口濁氣吐了出來,幾乎癱軟在地上,就勢伏地搶天撞地悲慟地哭道:

“萬歲啊萬歲!您在位六十一年,吃……吃盡了苦頭,受盡了磨難!做兒子的還要讓您嘔氣……您駕鶴歸天,為什麽要我來當這個大任啊……阿瑪呀……”

“萬歲!”張廷玉和隆科多、李德全和邢年,不約而同奔了過來,扶起哀哀痛哭的新皇帝胤禎。張廷玉一邊挪椅子請他坐下,一邊勸慰說:

“此乃大行皇帝深謀遠慮,授您帝位,您千萬不可推辭了。現在,宜先定大事,方可籌辦一應喪儀。”

因仍有三個兄弟沒有明示奉旨,胤禎兀自還在掩麵哭泣假意推辭。張廷玉心知肚明,那遺詔上做的手腳,沒有胤禎參預,隆科多獨自是斷斷不敢行事的。他不再猶豫,到了這一步隻能忠心事主。遂順著新皇帝虛意推辭的心思,震震袍冠,衝眾人委婉說道:

“天無二日,民無二主!今日之事,上有先帝遺詔,下有群臣擁戴,萬歲何得再辭?”他將胤禎的坐椅挪了挪,讓其正對著跪地的阿哥們,轉過身與隆科多一同跪了下去,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參見萬歲爺,行三跪九拜禮!”

急得抓耳撓腮的胤祥就要說這些話了,現在由顧命大 臣張廷玉說了出來,自然比他說勝過十倍。他帶頭一聲高呼:

“萬歲——!”

接著在寢宮侍候著的所有侍衛、太監、太醫、宮女,全都跪了下去,齊聲呼喊:

“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阿哥無一遺漏,總算全都叫出了口。

胤禎用感激的目光望了張廷玉一眼,迅速結束了他虛與委蛇的推辭。立即以新皇上的身份站了起來,微笑地向眾兄弟抬了抬手,用使人感動的語調說道:

“兄弟們起來!”幹戈化玉帛,他甚至用溫和的目光瞅著胤禩、胤禟、胤礻我等幾個兄弟,隻要承認他,讓他做皇帝,他此時此刻可以答應給他們更大的官做。他收回目光,拭去臉上的淚珠,仍然以悲天憐人的口氣說道,“沒想到父皇驟然駕崩,更沒想到父皇把這樣一個重擔交付給朕。既然到了這一步,朕也隻好勉為其難了。”

胤禩心裏像有一百條毒蛇咬著似地想:還未登基就一連說了兩個“朕”,還要說他不想幹,真不知天下有羞恥二字。那個“朕”卻還兀自在說:

“目下百事待理,一時還想不出個頭緒。朕想,如今上書房人手少,得增補幾個。外頭的人朕還不熟,隻好請三哥、八弟進來幫著料理。就請八弟做上書房總理王大臣吧!裏頭有你們幾個,京師防務暫由十三弟維持。咱們先把 大行皇帝的廟號確定下來,接著再接見園裏的大臣——十三弟,你去傳旨!”

“紮!臣領旨。”

胤祥誇張地深深叩了個頭,大步流星出去了。

張廷玉見胤禎多少還有點不自然,眾阿哥還在懵著,倒是封了總理王大臣的胤禩鬆弛下臉來,心想八爺不會掣肘了,便率先進言道:

“皇上的主意很是。奴才以為先帝一生經文緯武,一統華夏,雖是守成,實如開創。所以似可定為仁祖皇帝。”

“哦,張廷玉說的也對。”胤禎沉吟子半晌,又道,“不過,我朝已經有了兩個‘祖’帝。太祖之後,又有太宗,世祖奠定天下,稱為祖當可。大行皇帝仁孝性成,天賜智勇,朕以為應擬為‘仁宗’。”

“祖者,始也!”胤禩有了安撫,一時心平氣和下來。便思謀道,“大行皇帝乃第二代,用‘祖’不妥,倒不如用‘武宗’二字。”

“武宗二字不妥,”隆科多說,“明武宗就是昏亂之君,主上豈可與他同號?聽起來也不美。”

胤禩一聽隆科多開口,平靜的心態頓時又冒起火來,一哂說道:“武宗不好,就世宗。國祚又長遠,子孫又光鮮,豈不甚佳?”

張廷玉一聽心裏著急。因為這話暗含著對新君胤禎的譏剌,生恐皇帝聽了出來,忙接口道:

“世宗也不甚美,不足以概括先帝一生功業。”

“張廷玉一派胡言!”胤禟終於找到了發難的時機,“‘世’字不美,將我朝‘世祖’置於 何地?‘宗’字不美,何以置我朝‘太宗’皇帝?”

胤禎知道老九是借風點火,企圖搗亂這來之不易的局麵。如果開頭不打個下馬威,今後咋辦?遂挪了挪身軀,衝張廷玉說道:

“張廷玉,把大家說的都寫出來,由朕斟酌。”

張廷玉忙至案邊,援筆濡墨疾書幾行,遞了過來。胤禎接過略略一看,說道:

“張廷玉說得好,‘雖是守成,實同開創’,所以稱祖未為不可;皇上一生開疆拓土,教化臣民,偉業難述。‘神化難名曰‘聖’,所以朕意定為‘聖祖’!”

說罷,不待眾人再議,從案上拿過裁紙刀,向右手中 指一搪,用血寫出“聖祖”二字。”

新皇帝見了血的,誰還敢再議?胤禩、胤禟、胤礻我對老四的凶狠了如掌指,早噤若寒蟬。

“至於朕的帝號,朕想可以隨便些。”胤禎一滴血鎮住了兄弟們,曲身立起踱了兩步,緩緩言道,“朕名胤禎,帝號取個諧音,就叫‘雍正’吧!”其實這“雍正”二字,從他封“雍親王”那天起,就不知在心裏默念過多少遍了。他仰起臉,終於籌躇滿誌地,“其餘兄弟們要避諱,一概將‘胤‘字改為‘允’,也是諧音,叫起來方便,聽起來親切——”忽然回頭對隆科多,“隆科多,去澹寧宮傳旨,朕要見見六部降卿大臣,計議大行皇帝喪事。別的兄弟隨朕左右參讚朝務,朕心裏悲痛迷亂,離不開你們!”

其實,他是怕把這些兄弟放出去,在外頭亂事。

“紮!”隆科多盡管身為國舅,但在這個殘暴出名的外甥跟前,一點不敢亂動,恭身退出。

阿哥們雖還有幾人不服,但人在屋簷下,誰還敢強出頭?見他如此專橫拔扈,也隻得忍氣吞聲,先保全性命再說。遂一齊叩下頭去,高呼:

“雍正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發旨年羹堯:六百裏快馬傳十四阿哥回京奔喪,可帶十名隨從騎兵。”雍正眼裏閃著寒光,“國家大變,要嚴防奸佞小人作亂。著兵部下牒將九城暫時封閉,天下兵馬 非奉朕旨意,不得擅動一兵一卒,違者立斬!”

新皇帝說一聲,張廷玉在一旁答應一聲,筆走龍蛇。須臾,幾道緊急措置詔書便明發出去了。

斯時,隆科多走了進來,雍正讓太監略一整理衣冠,在起駕前說道:

“李德全、邢年,你們率宮人速整理裝束大行皇帝衣裝,儀容。朕去澹寧宮見過九卿,百官和阿哥們即護送父皇聖體回紫禁城,向天下發喪!”

當夜,百官和諸皇子悄沒聲息護送大行皇帝聖體回到紫禁城,暫厝乾清宮正殿。內務府、禮部一幹人等,籌措為大行皇帝入殮一切事宜。累了整整一天的雍正回到養心殿,稍事歇息,便召還在大殿守靈的張廷玉、隆科多和老三允祉、老八允禩,商議喪儀諸問題。當議到天子居喪的時間時,誠郡王允祉賣弄他飽讀經史的學識說道:“天子居喪不與常人同,取三九之數。為二十七月。載在周禮,皇上該看過的吧!”

胤禎並沒因這個唯一“在外頭”的長兄,帶剌的話而生氣,緩緩言道:

“心同,則禮也同。朕以孝治天下,何況自幼習佛,我佛慈悲。居喪之期不能馬虎。”其實他心裏明白,這幾個阿哥巴不得他居喪日子越長越好,好讓他們在外頭重新聚集人馬進行反撲。他僵硬地冷笑一聲,問允禩:

“八弟以為如何?”

“周禮所雲天子居喪數九,”允禩拿腔拿調地道,“可謂九年,可謂九月,也可謂九日。並不一定是二十七個月,我看皇上有九個月,也就差不多了吧。”

雍正在心裏暗笑,“你們有九個月夠了嗎?”臉麵上卻是連連點頭,瞅著張廷玉問:

“張廷玉,依你之見呢?”

“皇上,”張廷玉一直沉默著在想,阿哥們作難雍正處處阻梗,如果再守九個月、二十七個月喪,不趕緊治理朝政,他和隆科多的用心將付之流水,朝野將會大亂,受害的最終是老百姓。他打定了主意方道,“無論時日長短,總以心孝為主。所以周禮雲‘居喪寧戚’。日行八萬裏,遙看一星河,日月交替是同一自然之理。奴才以為,天子禮不同庶人,可以日代月,二十七日代二十七月,九日可代九月,但心喪三年不可少,主子隻要此念存於胸中,誰都從禮上挑不出什麽紕漏的。”

雍正內心歡喜,卻搖了搖頭道:

“二十七日太短,不行。”

“不是二十七日,是以日代月。”張廷玉強調說,“這不過是禮喪,心喪三年乃人情大理,這就不少了。”

張廷玉繞著圈子,無非說明禮喪和心喪的關係,以日代月似乎無懈可擊。弄得允禩、允祉等兄弟無話可說了。

“那……”雍正遲疑不決地說道,“那就勉從張廷玉的奏議吧!隆可多、老三、老八,你們說呢?”

“國不可一日無君,”張廷玉又頂上一句,“二十七日中如有軍國大事,皇上還當以權視事。三年之內,皇上每日當到大行皇帝梓宮行禮。這樣,於國於民,於聖心於聖祖皇帝英靈均有所慰藉……”

“張中堂言之有理!”隆科多立即附和著說。

大事就這麽定下來了。最後議定大行皇帝諡號為:聖祖合天弘運文武睿哲恭儉寬裕孝敬誠信功德大成仁皇帝。

上書房大臣允祉、允禩目前還隻掛個名兒,實際天天跟雍正和兄弟們在守靈。

隆科多不是文臣,乃一介武夫,於文字不勉吃力,況又坐不下來。所以,製誥草詔一切事務全落到了張廷的肩上。起草了“聖祖合天弘運文武睿哲恭儉寬裕孝敬誠信功德大成仁皇帝”康熙駕崩的文告發布天下後,皇室宗親、將軍、蒙古王爺、鄰國便節紛紛前來京城守靈悼喪,張廷玉和六部九卿大臣更是忙得無分晝夜。

一切都按發送孝莊太皇太後的例,天子居喪以日代月,二十七天後期滿,雍正皇帝除服理事。

在二十七天中,為防北京肘腋生亂,張廷玉、隆科多、允祥在上書房輪流值差,催促各省督撫修表稱賀、吊喪,嚴令甘、陝、豫、晉、冀各省地方官及時申報迎送大將軍王允禵入京情形。北京的允祉、允禩、允禟、允礻我則隨著雍正皇帝守靈,寸步不得離開大內,連入廁睡覺都有專設的太監監護。這些人盡管心裏怨氣衝天,無奈裏裏外外都有眼目瞧著,手腳被捆得死死的,別說倡議作亂,就是遞個眼色道個寒暄都立即有人報告雍正。

允禩、允禟、允礻我 心裏叫苦不迭,把唯一希望寄托在即將回京的大將軍王允禵身上。允禵在西北統兵十萬,如若他把兵馬帶了回來,登高一呼,幸許還能一改朝局。

允禵在軍中接到喪報,原本也想帶兵入京。但北京城裏不但允禩、允禟等人,就是自己的門客幕僚、心腹大臣,別說一片紙,一封信,連一句話也沒捎出來。京師是什麽情況一團漆黑。允禵實在難以決策,況且軍中隻剩六天糧草,發文年羹堯,年羹堯又推李衛,這都是老四的死黨,要從他們手中弄糧是不可能的。沒有糧草,大軍啟程完全不可能,況有明諭,隻許他帶十名隨騎,平日暴躁不羈的允禵也隻好忍氣吞聲,選了十名親信侍衛倉促成行。

皇阿瑪駕崩,允禵畢竟哀痛不已,況且回京後前途未卜,一路上冰天雪地,曉行夜宿,默默寡言,痛苦不堪。花去近一個月時間,這十一匹在途中驛站不知換過多少次,倒下過多少匹的小小馬隊,終於抵達北京城下。

早有禮部司官接著,引導到紫禁城西華門外。允禵已身不由己,隻得遞牌子晉見。六宮都太監李德全迎了出來,向允禵請安道:

“十四爺,今兒禮成除服,萬歲爺方才還念叨著您呢。”

“萬歲?萬歲不是駕崩了嗎?”允禵冷冷地明知故問。胤禎雖是他的同母胞兄,但他們兄弟間從無親情。現在這個胞兄做了皇帝,他恨得牙癢癢的。就是自己不能繼承大統,讓八哥做皇帝也比胤禎強。

李德全不敢言語,隻是默默領著允禵往裏走,直到離乾清宮不遠的太和門,他才好心地說:

“十四爺,奴才受過您的恩,這時候不能不關照一聲。京城情形大局已定,過幾日您就明白。當今主子不比先帝,最是心細,十四爺有啥心事,慢慢和萬歲說,畢竟打不散的親兄弟嘛……”

允禵領了老太監的心意,兀自踏著積雪掃盡的天街,隨李 德全入乾清門進乾清宮。但見乾清宮九楹大殿朱紅門牆窗柱全都蒙上了白綢,六十四盞宮燈也是白的,丹墀上下靈幡白帳一片悲慘。大殿上素縵白龕正中金漆楠木棺前,供著父皇的靈牌,上寫:

聖祖合天弘運文武睿哲恭儉寬裕孝敬誠信

功德大成仁皇帝愛新覺羅·玄燁之位

允禵猛覺頭嗡一聲響,便淚眼模糊,跌跌撞撞,也認不清兩邊站著無論是新皇帝舊皇帝還是自己的親兄弟,一頭撞到楠木棺上,長嚎一聲跪在地上,哭喊道:

“阿瑪!你怎麽就去了……兒還在西北為您打仗啊……冰天 雪地,兒心裏好苦……皇阿瑪您知道嗎?原本打下拉薩就回……您……您怎麽不等等我……讓兒看您一眼……聽聽您的遺……遺……詔……”

“舉哀!”張廷玉聽著允禵話中未盡之意,生怕這楞阿哥再說出什麽不好聽的,惹出大禍,在旁大喊一聲。

於是兩旁男昭女穆,東麵依次跪著的胤禎和眾兄弟允祉、允棋、允祚、允祐、允禩、允禟、允礻我 、允礻茲、允祹、允祥、允礻禺、允祿、允禮、允祈、允稷、允礻韋等十六個成年阿哥,西邊以雍親王福晉為首依次跪伏的康熙嬪妃、答應、常在……凡受過康熙一幸之恩的宮女們,全都嚎哭起來。這群人不像允禵,都是哭乏了的,隻是陪著幹叫,早沒有了眼淚,也沒了真情。有的幹脆捂著臉假哭幹嚎,有的摳磚縫兒哼哼。雍正見越哭越不成體統,便走前一步,對允禵說道:

“十四弟,你終於回來了,阿瑪在天之靈一定感到欣慰。不過,今天是除服的日子,有些大事得趕緊商量,你節哀,朕找時間再跟你說說知心話。”他轉對張廷玉,吩咐,“所有女眷、內官外官都退出去。你傳旨朕府上的鄔思道,我要回去一趟了,然後移住養心殿,多少朝廷要務都在等著。”

張廷玉領旨走了。

所有阿哥都跪直了身子,雍正轉對眾兄弟道:

“就這樣,兄弟們都回去,先料理一下家事,從大後天起照常辦差。朕已下詔恩赦天下,上書房人手不夠,調馬齊、朱軾進來辦事。關照兄弟們幾件事,一件是要開恩科取士,一件是要鑄雍正製錢,這都是通常的事。還有一件,今夜要抄十三個京官的家,皆是貪贓枉法虧欠庫銀,防轉移財物。兄弟們有拖欠的,早早還了——跪乏吧!”

說罷,雍正在眾侍衛和太監拱擁下兀自走了,留下一群阿哥直起身來,你望我,我望你翻白眼。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