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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悼忠臣

張廷玉隨家府總管回到府上,一進二門,體弱的王氏夫人和紫桐,領著幾個孩子早一臉悲戚地等候在那兒。聞訊趕來的大弟廷璐、二弟廷瑑及他們的孩子,也都走了出來,一見他們的二哥,二伯,先是廷瑑放聲一哭,接著女人們,孩子們全都哇哇地哭了。作為現在張家之長的廷玉,把淚水別了回去,扶著兩個弟弟進入中堂。喝了杯熱茶,稍稍平靜,他說過皇上對先父的諡封,賞賜,最後把康熙禦筆親題的挽聯,懸於中堂,闔家老小對著皇上禦墨,三跪九拜,謝過皇恩。張廷玉思慮良久地道:

“聖上隆恩,命鄂倫岱率五十騎兵將,護皇三子、誠郡王胤祉同去桐城代皇上致祭,為了趕時間奔喪,隻能騎馬,不可乘車。所以,我的意思,王氏夫人、大弟媳和十歲以下的孫輩,就隻能乘篷車,隨家仆馱車在後緩行。我和大弟、二弟以及能騎馬的紫桐、二弟媳,還有若靄、若澄,隨誠郡王的護騎兵,可就得日夜兼程趕路了。”

商議已定,王氏夫人又提出一個難題說:

“家父和公公,是幾十年的詩友和宮僚,他們都是‘宮僚雅聚’的發起人,有‘宮僚雅集杯’名世。現在公公遜世,按理必得通報乃父。可父親近年身體一直不好,告訴老人家,如果他一定要去桐城致祭怎麽辦?”

“不行不行,”張廷玉道,“嶽父大人瘦弱多病,受不了路途顛簸,還是先不告訴他吧!”

“這麽大的事,怎麽瞞得住老人家呢?”紫桐插言說,“文端公謝世,皇上發了諭旨,朝野都會知道。要是傳到老人家口裏,家人卻沒告訴他,他會生氣,反而有害。我看,還是讓我陪夫人回娘家一趟,把實情相告,並勸王大伯節哀,打消他去桐城之念,反倒好些。”

王氏夫人連連點頭。

張廷玉覺得紫桐考慮周全,便說:

“你們速去速回。估摸誠郡王明日就會啟程,家裏還有事要籌備。”

王氏夫人和紫桐回後房換裝收拾去了。張廷玉和兩個弟弟以及家府總管,仍留在中堂商量出發前的準備。商定所帶物品——除禦賜之外,由總管負責去街上采辦治喪儀禮所需物資;所需馬匹車輛,除三家現有的外,由廷瑑負責再去車行租賃;廷璐則去誠郡王府,落實胤祉郡王啟程時間。分工已定,剛要起身分頭辦事,王氏夫人和紫桐也帶兩個丫環準備出門,前門急急進來稟報道:

“老爺,老嶽丈王大人到!”

張廷玉兄弟和夫人立即迎出二門,隻見一身素袍的王士禎,在總管家仆攙扶下,顫巍巍走了進來。換了身黑旗袍的王氏夫人和紫桐及丫環、家仆,立馬跪在地上,王氏夫人淚盈盈地磕頭道:

“父親,女兒正準備回家報訊呢,公公他走了!”

王士禎身體已大不如前,自從免去刑部尚書之後,他致仕在家,深居簡出,與詩友唱和,吟風弄月。張廷玉因公務繁忙,侍駕皇上北狩,也有半年多沒見到嶽父。現在父親新故,又見嶽父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悲從中來,上去一把攙住王士禎,叫了聲“嶽父大人”,已是如梗在喉說不出話來。

“你們都起來吧!”王士禎朝跪在地上的女兒等人擺了擺手,由張廷玉兄弟攙扶,穿過中堂來到西花廳入坐。跟在後麵的王氏夫人道:

“爹,您怎麽來了?”

“衡臣、女兒,”王士禎環顧左右,以問作答地道,“府上怎麽還沒設靈堂?文端公辭世的消息,朝廷邸報都已發了。在京的敦複生前好友,不可能都去桐城致祭,在宰相府必得設一靈堂,備京官致祭啊!”

“老泰山說的極是!”醍醐灌頂,一句話提醒急糊塗了的張廷玉,轉對家府總管道,“你派人速去殯儀房,請人來安設靈堂,並請道士班子!”

總管領著幾名家仆走後,張廷玉又道:“嶽父大人,愚婿兄弟、內人都得回家奔喪,這裏設了靈堂,無人照應怎生是好?”

“你們都去吧,”王士禎接過家仆獻上的茶,喝了一口緩緩說道,“原來我也想去桐城,再見老親家一麵。隻是這把老骨頭經不起顛了,咳——”他長歎一聲,“當年宮僚雅集十來人,湯斌、沈荃、耿介、朱即山等都作了古,現在文端公又走了,讓老夫留在府上代為應酬吧!”

“那怎麽行,您身體吃不消。”張廷玉想了一下,“要不,兄弟中把廷瑑留下。”

“你們兄弟都得回去,”深明大義的王氏夫人道,“我現在是長媳,皇上又誥封過二品夫人,讓我留在府上給致祭官員磕頭,聊盡兒媳之情。”

想來想去,也隻有這個辦法,張廷玉一再叮囑夫人:“嶽父大人隻在西廳坐鎮,你和留下的一半家人在靈堂照應。有親王、貝勒、六部大員和先父密友前來,你引入西廳,請嶽父陪茶,不要太勞累老人家。”

“知道。”王氏夫人已是淚流滿麵。

“你們都各自去準備吧!”王士禎道,“我把總管、家仆、丫頭帶了二十多人過來了。門前清掃、靈堂茶水、懸唁掛帳等等雜務,他們都有分工;人手少了,隨時可以去叫。你們隻管放心回鄉,把喪事辦好!”

翌日上午,致祭大臣、誠郡王胤祉、王府門下人孟光祖騎著高頭大馬,在鄂倫岱率領的五十騎黑盔黑甲善撲營兵將前引後衛下,來到宰相府門前。頭馬上的騎手,高擎“欽差致祭張文端公英”的旌幡,隨後是銀葫蘆杏黃羅表紅裏傘蓋,末尾有數匹馱馬。胤祉王爺和鄂倫岱、孟光祖下馬,走進哭聲雷動鼓樂喧天的靈堂,向“康熙禦筆”和“張文端公”的靈牌叩首行禮,一身素服的張氏兄弟、內人、孫輩,磕頭還禮。來到後廳用茶,儒雅的胤祉,見過王士禎,寒暄幾句後說道:

“張中堂,令尊道德文章,本王十分欽佩。文端公不幸仙世,還請中堂節哀。”

張氏兄弟打著千兒謝道:

“深謝皇恩,深謝王爺勞頓!”

“府上籌備怎樣,”胤祉問道,“可以啟程了嗎?”

張廷玉早已心急如火,站了起來道:“一切就緒,單等王爺發話!”

“那就啟程吧!”胤祉挽著張廷玉,走出宰相府,近百匹快馬、長車的欽差致祭、奔喪隊伍,緩緩出了京城。來到城外官道上,馬隊飛奔疾馳,朝遠在三千裏之外的安徽桐城而去。載著女眷、孩子、物資的長車,則在後麵緊趕慢趕日夜躦行。

張廷玉和誠郡王並轡而行,或放馬狂奔,或信馬由韁徐步喘息。書卷氣的胤祉王爺,沿途指點名山勝跡,跟張廷玉談古論今,倒也消解旅途疲勞。

“張中堂,”誠郡王道,“古往今來,人死,曰卒,曰沒,曰疾終,曰溘逝,曰物故,曰厭世,曰棄世,曰捐館舍,此外還有何稱謂沒有?”

張廷玉想了想道:

“有。顏魯公撰‘徐府君神道碑’稱‘棄堂帳’:‘夫人春秋六十有八,棄堂帳於相州之安陽。’又有稱‘啟手足’者,獨孤及撰夫人韋氏墓誌雲:‘啟手足之日,長幼號啕。’還有稱‘隱化’者,陳子昂為其父撰元敬誌銘雲:‘隱化於私宮。’又有稱‘遷神’者,柳宗元撰崔敬誌銘雲:‘遷神於舟。’又道士有稱‘解駕’,有稱‘遁化’,尼姑有稱‘遷化’、‘舍壽’,僧逝稱‘遷形’、‘示滅’,不一而足。”

“張中堂學富五車,”胤祉感歎道,“且記力驚人,但不知卿對‘石鼓文’之考證若何?”

“石鼓文作於何代,言人人殊。”張廷玉策馬跟上誠郡王道,“唐韋蘇州、韓昌黎等定為成周之物,宋董逌定為成王所作,歐陽公、朱子及鄭漁仲,皆疑莫能定。惟金人馬定國決為宇文周物,他以字畫為斷,似難據依。在下以為應為漢代所製。中有‘趍趍六馬’句,周製駕四,至漢始駕六。書五子之歌曰:‘凜乎若朽索之馭六馬。’我以為此必漢人目習漢製,脫手見之於石鼓文也!”

“中堂考據精微,佩服,佩服!”

說古道今,路途在急驟的馬蹄下飛逝。在天津衛、德州、泰安、徐州、淮南安宿了五個夜晚,有欽差王爺和當朝宰相路過,且又是為前宰相致祭、奔喪,三省各州府官員,自然設素帳路祭,恭迎恭送極禮隆重。每到一地,驛站將所有跑疲了的馬匹全數更換,所以隻花六天時間,便抵達桐城六尺巷張府老家。

十一月辛亥旁晚,欽差致祭奔喪馬隊抵達桐城,小小山城沸騰起來了。安徽、江蘇兩省督撫及州、縣官吏,在城門口黑鴉鴉跪了一大片,瞧熱鬧的庶民百姓,傾城而出,擠擠挨挨站在自城門直達六尺巷的街道兩邊。欽差大臣胤祉和張廷玉兄弟在城門外下馬,向迎接的地方官員致意,而後與督撫攜手步行直抵六尺巷。

六尺巷宰相府宅,黑壓壓偌大一片屋宇,正房雜屋算起來有六十多間,還有圍牆圍起的數畝花園、菜地。但這是皖北山鄉的農家大雜院,根本不能與京城的官邸相提並論,甚至也不能與縣衙相比。能夠住人的房屋也就三十來間,張英告老還鄉,唯一修葺過的是他的兩通間書齋和一間臥房,此外把花園一處賞梅亭油漆一新。家府總管、堂侄、下人、丫頭們的房子,原來是什麽樣還是什麽樣。老宰相故世,桐城張姓族人全都來六尺巷幫忙,粉刷裝修了十幾間房,準備當朝宰相張廷玉兄弟妯娌回來居住。至於靈堂安設、入殮暫厝、香火、道士、守靈、應酬憑悼,都分工負責,各司其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唯一的是文端公的陵寢,需廷玉兄弟回來最後拿主意。

算起來,文端公張英已辭世十多天,用窖冰冰著的遺體已經入殮,移厝六尺巷張府近旁的張氏祠堂。祠堂大門紮著拱形鬆枝,綴滿白花,披著黑紗。設在祠堂正堂的靈堂,當中擺著素花環繞的紫檀棺木,東西牆上,懸滿周邊省府疆吏名人親友的挽聯、唁幛、悼幡,正中設張文端公英靈位。

六天飛馬奔弛,其疲憊可想而知。在張府堂屋、橫堂屋、疏廳鋪設開三十多桌酒席,張廷玉兄弟陪欽差誠郡王胤祉、兩省督撫及地方官員、鄂倫岱的兵將吃過晚膳,張廷玉親自送郡王爺、督撫到縣衙館舍歇息。回到府上,率兄弟、妯娌、兒女、子侄、宰相府來的家仆、丫頭,來到張氏祠堂,哭拜了父親的英靈,把康熙皇帝禦製挽聯高懸正牆上方。

紫桐親自倒水給老爺盥洗,鋪好床褥,又給渾身骨頭像散了架的老爺好一陣按摩,方才躺下。

當夜無話。

第二天,張氏兄弟和族人商定,丙辰日舉行公祭,現在尚剩四天時間。別的都好安排,問題是誠郡王呆在縣衙這種小地方,坐等四天後公祭,他能耐得住寂寞嗎?正在為難之際,曹寅、曹頫父子吊喪來了,還帶著四歲多一點的雪芹。曹寅是文端公的摯友,張廷玉陪駕康熙南巡,也多次在織造府廨駐蹕,跟曹寅父子也有很深的交情。曹氏父子拜過靈後,聽說誠郡王胤祉在這裏沒人陪同,曹頫便自告奮勇地說:

“衡臣兄,沒事,這幾日由下臣陪郡王去遊桐城名山勝景罷了,三王爺是個博學君子,一定樂意。”

曹寅也道:“說來,曹家跟三王爺還有點絲瓜搭柳葉的親戚緣由,就是跟八爺、十爺都有些來往,我們祖孫三人去陪王爺,沒事。你就放心好了。”

張廷玉一想也好,當即陪曹家三代去縣衙胤祉下榻的館舍見過麵,稟報過公祭日期,張廷玉致歉道:

“王爺,距祭還有四天,臣下忙於喪務,不能親自陪同,想請曹年伯父子陪王爺遊冶幾日,不知當否?”

胤祉安慰說:“張中堂,你去忙你的。我跟曹家是老朋友了,正好在一起敘敘舊,一起走走更好。”

這以後幾天,張廷玉讓大弟廷璐夫婦、紫桐、若靄等兒孫輩在祠堂守靈,向前來吊唁的人磕頭,他和廷瑑以及族上長輩,便去勘查選擇父親的陵寢。

父親生前,對族人同輩曾有過暗示,他百年之後想長眠在桐城縣城北的龍眠山。龍眠山青蔥綿延數十裏,風光獨秀,山巒起伏,究竟將長眠地安在何地,卻沒明示。一連兩天,張廷玉一行領著風水先生,帶著羅盤,踏遍龍眠山十多個小山頭,終於選好了父親的墓地。此山兩邊,各有一條小溪,名曰雙溪。後枕龍眠山主峰,兩廂有左青龍、右白虎兩山環抱,山穀間雙溪碧水長流,也的確符合父親既是一代名相,又向往作田舍郎的雅趣。張廷玉在距父親陵地五裏之遙,還為自己選擇了一個小山頭,作百年之後的風水寶地。

第三天,他便領著數十名工匠、夫力,為文端公的陵墓規劃放線,設計墓首、墓碑、墓圍、祭案、墓引諸項工程。龍眠山上有上好花崗石,決定就地取材,請來數十名石匠,雕鑿石坊、石人、石馬、石柱,所須白玉大理石墓牌及鐫刻康熙禦製挽聯的石料,即刻派人去江寧采辦。如此籌措妥貼,公祭前一天,張宰相墓便動土興工。因為皇上隻給張廷玉三個月丁憂之期,規模宏大的陵墓工程,務必在三月內峻工,棺槨入土為安,那時張廷玉便可放心回京城視事了。

公祭前一天,乘載婦孺弱童和物資的幾輛馬車,也順利抵達六尺巷。

丙辰日這天,天高氣爽,暖暖的冬陽高懸天際,一絲兒雲彩也沒有,仿佛預示著張氏家門有福。六尺巷宅第和張氏祠堂,處處綴著白花,披掛黑紗,靈幡幢幢。在公祭地的張氏祠堂,大院內外,一溜兒排開數十張八仙桌、坐凳坐椅,供各路致祭官員喝茶歇息。

巳午時分,三聲三眼銃轟響,鞭炮炸個不停,鑼鼓響器奏起了哀樂。斯時,大街上人聲鼎沸,鑼聲鏜鏜,“欽差致祭張文端公英”旗幡開路,華羅傘蓋,袍服袞袞,頂戴生輝。在觀瞻的城民裹擁下,這一路致祭人馬緩緩朝張氏祠堂走來。最前麵,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便是欽差大臣誠郡王胤祉,江南織造曹寅父子,安徽、江蘇總督、巡撫、布政使、督軍、將軍和州、縣官吏,以及桐城耆宿、文端公生前好友。

張氏祠堂院坪裏,跪著以張廷玉為首的張氏合族男女百數十人,血親全都是麻衣孝服。欽差大臣胤祉王爺下馬步入靈堂,在擺滿供果供品的案前,親自拈了三炷香,向張文端公棺槨及靈位叩拜,並致詞曰:

“張文端公以古稀之年,駕鶴西去。當今天子聞噩耗不勝驚憂,著皇三子、誠郡王胤祉千裏馳奔桐城張府,代聖上致祭於靈前。烏乎!文端公乃本朝名相,恭躬拘謹侍候皇帝近四十年,為君分憂,為國操勞,功垂後世。公之為官為人,亦父皇禦筆所挽:‘執笏無愧真宰相,蓋棺還是老書生。’本皇子曾受開蒙之誨,師傅音容笑貌猶在,今已天程路隔,不勝感念,烏乎哀哉,尚饗!”

張廷玉闔家向欽差王爺還禮叩拜,王爺親自攙扶起張廷玉,道了聲“節哀”,便退回院坪坐下喝茶。曹寅祖孫三代、總督、巡撫、鄂倫岱、孟光祖以及文武官員依次致祭畢,張廷玉留下兩個弟弟及弟媳,繼續接受絡繹不接的地方官紳、民眾祭拜,他和紫桐卻引貴賓來到宅第,擺酒飲宴,答謝欽差王爺及諸官的悼祭。

第二天,張廷玉再次在府宅設宴,為誠郡王胤祉和兩省督撫、曹寅祖孫三代送行。當日,胤祉留下二十名善撲營兵卒護衛張宰相,他和鄂倫岱、孟光祖領著三十騎精兵離了桐城。欽差事了,孟光祖南下江寧,誠郡王回程一路少不了探幽訪古,自不必待言。

曹寅卻因跟先父特殊的情誼,沒有立即回江寧。他打發兒子曹頫回江寧視事,卻把孫子雪芹一起留了下來,索性搬來張家宅第,陪廷玉兄弟追思慰靈。

回鄉十來天,喪事暫告一個段落。除了從北京回來的家人和曹寅爺孫,遠近親戚都走了。父親的陵寢由兩個弟弟輪流去監修,張廷玉陪著曹寅爺孫,在家居閑聊天,休整了好幾日。小雪芹活潑好動,嘴也乖巧: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

三歲多一點的小雪芹,居然能背誦幾十首唐詩,引起了張廷玉的好奇,他向曹寅讚歎道:“曹年伯,小雪芹這麽小,就習詩詞,日後定能承繼乃祖衣缽,成一代詩家。”

“張中堂,你別誇他了。”曹寅由衷地笑了笑。

這時,他們三人沿六尺巷朝桐城街頭走去。小雪芹本來拉著爺爺的手,聽這位平常不拘言笑的張伯伯誇他,鬆開爺爺的手,拉著張廷玉的手笑著說:

“伯伯,小雪芹不光會背詩,還能應對。”

“啊!”張廷玉捏捏小雪芹的小手,逗說道,“那伯伯出個上聯,你來對下聯好嗎?”

“好,好!”曹雪芹高興得跳了起來。

張廷玉望著六尺巷,隨口說道:

“六尺巷,量一量,鄰誼非六尺;”

小雪芹停下步子,跪著指頭想了想,忽然笑說道:

“二相府,比一比,裏外無二相。”

張廷玉和曹寅聽了哈哈大笑。小雪芹誤以為應對不恰當,紅著臉問:

“對得不好?”

“好,好極了!”張廷玉撫摸著小雪芹的腦袋,極口稱讚,“你簡直是個神童,後一個‘相’字用得最逗。曹年伯,”張廷玉回顧曹寅道,“等雪芹長到十來歲,讓他到京城去讀書吧,日後定有大出息!”

“好呀,雪芹在福平王府有個姑媽,”曹寅道,“長大讓他去王府伴讀,還請年侄多多提攜。”

三人說說笑笑,來到十字街口的桐城文廟。這裏有泮池、狀元橋、大成門、東西廊廡、大成殿等古建築。在此之前,明清不到兩百年間,桐城出了左光鬥、方以智、張英、方苞、張廷玉、張廷瓚、劉海峰、姚鼐等十來個進士及第的宰相、文學家、大學者。也真是人傑地靈,故這裏的文廟特別受人崇拜。

在文廟遊覽一番,撫今追昔,又來到縣城北大街的左忠毅公祠。張廷玉拉著曹雪芹的小手,邊走邊指點著說起了左忠毅公的故事:

“左忠毅公,名光鬥,字遺直,號浮丘。桐城有座浮山,是很有名的,奇峰怪嶺,岩洞星羅棋布,有所謂十一奇峰,十九怪石,三十二岩,七十二洞。等你長大,伯伯回來再帶你去玩。忠毅公號‘浮丘’,其實就是‘浮山’之意。忠毅公係前朝明萬曆年中舉進士,天啟四年,任左簽都禦史,他為人耿直,不畏權勢。敢於對抗禍國殃民的閹黨……”

“伯伯,”曹雪芹瞪著眼睛問,“什麽是閹黨?”

“就是皇帝跟前的太監。”

“什麽是太監?”

張廷玉語塞了。這“閹黨”、“太監”是沒法向小孩子解釋清楚的,便道:

“那是些不是男人的男人。”

“怎麽是男人,又不是男人?”小雪芹一副打破沙鍋問(焚)到底的架勢。

“嘿嘿,”這位大學士伯伯也說不清楚了,幹脆就不去說它,繼續前麵的話題道,“忠毅公和楊漣一道參劾大奸臣魏忠賢……”

“什麽是大奸臣?”小雪芹又問。

“就是蒙騙皇上,陷害忠臣,專門坑害庶民百姓的壞家夥!”張廷玉解釋說,“忠毅公向皇上遞折子,列舉魏忠賢三十二條該殺頭的大罪。當時魏忠賢是當朝宰相,忠毅公的折子到他手上就被截住了,反而把左光鬥和楊漣等人抓進死牢,誣陷其罪名,最後死在牢中。桐城故鄉人,感念左光鬥之忠烈,立此祠享祀!”

“啊,是這樣!”小雪芹天真地道,“長大了,我也要做一個忠毅公這樣的人,不畏權勢,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誰也管不了我!”

爺爺和張廷玉,又是開懷大笑。

曹寅爺孫,在六尺巷又盤桓了半個多月。直到要走的前一夜,小雪芹入睡了,曹寅來到張廷玉的書房,向這位當朝宰相提出了一個他早想問的問題:

“張中堂,聖上為什麽突然廢了太子胤礽?”

“一言難盡!”張廷玉本來緘口如金,但在父親的至交麵前,他又不得不委宛地說,“皇上廢太子,總有他的道理吧,不過據年侄看來,與大阿哥胤褆、八阿哥胤禩似乎有些牽連。誰知道呢,曆朝曆代,皇子為爭奪國儲,興些風浪也是有的。皇上剛廢了太子,又把胤禩削了爵位,可見皇子之間似有爭鬥。年伯織造府,素與阿哥們來往密切,日後恐怕要慎之又慎了。”

“是呀,老夫也總是提心吊膽。”

“看最近邸報,”張廷玉把炭火撥旺,叫丫環給曹寅上了熱茶,續說道,“副都禦史勞之辨奏保廢太子,被奪職廷杖;聖上召集廷臣議建貳儲,阿靈阿、鄂倫岱、揆敘、王洪緒及不少大臣以皇八子胤禩請,聖上不允……”

“鄂倫岱,”曹寅打斷道,“是不是就是隨三王爺來的善撲營將軍?”

“正是他!”張廷玉突然想起,“四十二年皇上南巡在太湖遭遇剌客,就是他保駕,把蒙麵剌客殺退,年伯有沒有些印象?”

“難怪好麵熟。”

“鄂倫岱從這裏回去,又回皇上跟前當一等侍衛,”張廷玉不無擔憂地說,“最近,被幽禁的胤礽釋放了。有不少大臣上折子請複立胤礽為太子。胤禩又複了貝勒爵位,真是朝局一日三變啊!”

“衡臣,你在家鄉也不便久留啊!”

“我也這麽想。”

“是不是留廷璐、廷瑑監修陵墓,你提前回京?”

“看看再說吧!”

結果,張廷玉在不滿三個月丁憂期滿,兩個多月後便帶著紫桐和兒子們,在二十騎護送下,匆匆趕回北京。父親的陵寢,後來竟修了半年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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