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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不好色

在朝廷呆的時間長了,張廷玉冷眼旁觀,對太子與眾皇子之間的黨同伐異,為爭奪皇位繼承權而進行的愈演愈烈的鬥爭,已了如指掌。

在三十多個皇子中,大體分為三派:支持太子胤礽的被朝野暗中稱之為“太子黨”,其中包括最精明能幹、辦事最有魄力的四阿哥胤禎、十三阿哥胤祥、十八阿哥胤衸等人;被稱之為“賢王”的八阿哥胤禩,是與太子爭權最有實力的另一派,麾下有九阿哥胤榶、十阿哥胤礻我、十四阿哥胤禵等;第三派是勢單力孤的大阿哥胤褆,他下麵就兩個態度曖昧的三阿哥胤祉、七阿哥胤祐,沒有真心實意的幫手,但畢竟是老大。

自從知道四阿哥胤禎、十三阿哥胤祥在戶部的果敢作為,八阿哥胤禩在刑部與九、十、十四阿哥狼狽為奸,沆瀣一氣,貪贓枉法捉弄皇上;目睹了皇上對胤禩等皇子的憤怒與失望,對太子胤礽恨鐵不成鋼的憂怨,張廷玉便心知肚明:太子的未來撲朔迷離,大清江山將落入誰手尚須待以時日才會明了。

在政局未明之前,張廷玉恪守自己給自己訂的一條金科玉律:誠誠懇懇輔佐皇上,為國為民分憂,決不參予“太子黨”、“賢王黨”、“老大黨”之間,任何避著康熙拉幫樹派結黨營私的鬥爭!他覺得,在康熙未駕崩之前,無論去幫哪一派都隻會越幫越亂。

盡管外麵拉拉扯扯,吃吃喝喝,串門串府搞得熱火朝天,也有皇子上他府上表示親熱,套套近乎,施以封官許願小恩小惠,他都不為所動,每天照樣按時去上書房入值,跟康熙形影不離。

在張廷玉的心目中,康熙並不是一些諛臣獻媚所稱頌的“萬世明君”、“聰穎睿智”、“英明卓絕”那麽偉大,他也有常人所有的弱點——比如生活的腐化、貪戀女色、後妃太多,以至生下三十幾個皇子、二十多個格格,現在兒孫數百人,連他自己都認不全,也搞不清,究竟這其中哪些是他自己的血脈,哪些是野種。人無完人,說到底,康熙在曆代皇帝中還是比較聰智、愛民、務實的君主。耳濡目染,張廷玉對此深有所感。

比如康熙四十三年十一月丁酉朔,出現日蝕。那時張廷玉陪康熙視察永定河,立即起駕還鑾,回到紫禁城,康熙登上天文台,親自以儀器測定日蝕與欽天監測定的七政曆不符,欽天監官隻好請罪免職。

接著,湖廣巡撫劉殿衡建禦書樓,高高興興上折子表功,康熙在折子上嚴厲批曰:建禦書樓徒然糜費錢財,此後嚴禁藉修建侵帑累民者。其愛民之心溢於言表。時,四川陝西總督博霽疏參涼州總兵官魏勳年老,康熙讓張廷玉擬旨申斥曰:“魏勳前有軍功,與師帝賓、麥良璽、潘育龍俱係舊臣,難得,何可耶?”對邊鄙之地一個總兵,其功過都如此了解,愛護倍加。

四十四、四十五、四十六年,已年近六旬的康熙,每年多半時間都在外巡幸,督促疏濬治河工程,了解民間疾苦,及時撥糧賑濟受災地區。

兩次南巡,張廷玉都陪駕在康熙左右。四十四年那一次,還是早春二月,北方大地尚是冰封雪凍,康熙便冒著嚴寒,啟駕南巡閱河。他囑張廷玉擬詔曰:

朕留意河防,屢行閱視,獲告成功。茲黃水暢流,尚須察驗形勢,

即巡河南下。所至勿繕行宮,其有科斂累民者,以軍法治罪。

在凜烈寒風中,張廷玉陪康熙站在船頭上,目不轉睛遠眺滾滾黃河,千裏堤防,發現問題,便停船靠岸,召見地方疆吏,親授治河方略。入夜,不是住在禦船上,就到附近州府衙門投宿,有時還住鄉下小鎮的飯店。這位年邁的皇帝,不再像年輕,也不像中年氣旺,以巡河為由到處遊山玩水,入蹕行宮,大講排場,累及州府和各縣,迎來送往,花費下麵不少銀錢和精力。三月,禦駕抵山東,康熙告誡撫臣道:

“百姓歡迎道左者日數十萬人,計日回鑾,正當麥秀,其各務稼穡,毋致妨農。”

每天有數十萬庶民百姓沿河夾道歡迎康熙,張廷玉知道康熙在人們心目中,威望日隆。這位老皇帝,似乎一旦離開了宮廷禁幃,便忘掉了不爭氣的太子和勾心鬥角,讓他不得安生的諸皇子。他和張廷玉、陳廷敬等幾個近臣和沿途疆吏,共磋國計民生。張廷玉則日理萬機,及時審閱從朝廷、從全國各地用千裏快馬傳遞來的奏折、呈文。一般的由他作出批複,呈皇帝過目,以諭旨或詔書,再轉發朝廷各部和各省、州府衙門。

四月,康熙到達此次南巡最後一站——杭州,在杭州檢閱滿、漢駐軍,在太平盛世礪練兵將意誌,鼓舞兵民士氣。詔赦山東、江蘇、浙江、福建等省死罪,減為徒刑。並詔免直隸、江南、湖廣、廣東等省四十六州縣災賦,湖廣次年賦額及曆年逋賦全免。

四月底回鑾駐蹕江寧,自然還是下榻江南織造廨署曹寅的“大觀園”,康熙還是把致休大學士張英召來,張廷玉父子離別有年,久別重聚,有說不出的歡樂和愉悅。康熙上了年紀,更添幾分懷舊之情。

數日留連於“大觀園”的樓台亭榭,這是數月風塵仆仆的巡視後的一次休整。

這天,張英陪康熙在綠靜榭下棋,旁邊有張廷玉、陳廷敬和曹寅父子觀陣。張英下了一著險棋,康熙提起一匹馬就要“將軍”,瞅著老張英笑說:

“張老先生,想不到你年屆古稀,倒還是老謀深算,腦瓜子比朕還好使!”

“哪裏哪裏,”張英明知康熙的“馬”下去,必定把他“將”死,為博龍顏一歡,故裝糊塗道,“皇上睿智,明察秋毫,老朽已力不從心。”

康熙果然下“掛角馬”,將老臣子“將”死。張英故作無奈,撫掌笑道:

“皇上,老朽已不中用,讓年輕人來陪駕吧!”

康熙將棋枰一推說:

“不下了,又是幾年不見,都坐下來談談家常吧。哎——”他仿佛想起了什麽,“你們桐城也算人傑地靈,宰相世家,文人鹹集,還出了個什麽桐城派領袖人物。啊,是叫方苞吧!朕赦免了他,他在家還安分?”

“皇上赦免了方望溪?”張英有點驚訝。

“是呀,還是看在貴公子衡臣的麵子上。”

“他沒回桐城呀!”

“沒回桐城?”

“聽他家人說,他還關在刑部大牢!”

“不會吧,”康熙回頭對張廷玉說,“衡臣回京後去刑部查一查。王掞老糊塗了麽?朕是親自賜旨給他的呀,要他放了桐城那個‘文曲星’。”

“遵旨。”張廷玉躬身領到口諭,複又安慰康熙,“既然皇上有口諭,方苞定是放了。文人雅士,不回家鄉,羈留在外也不一定。”

“皇上,”張英邀請道,“皇上如有雅興,老朽鬥膽恭請聖駕去桐城一遊,蔽廬雖簡,亦篷篳生輝。”

“朕想去,可路途遙遠,乘船換車,勞民傷財,太給你六尺巷添亂了。”康熙連連搖頭,“不去了,不去了。再說,朕急著回鑾,還要去塞外巡視閱牧呢。”

“皇上四處巡幸,聖躬劬勞,”張英赤誠進諫道,“要多多保重聖安,有些事讓廷玉他們年輕人去跑。”

“也是,”康熙見曹寅父子坐在一邊,始終沒說話,轉臉問道,“聽說府上又添了個小孫子?”

曹寅笑得合不攏嘴地回道:

“是,恭謝聖上眷詢。”

“起了個什麽名字?”

“賤號雪芹。”

“曹雪芹,這名字好。”康熙想了想複笑道,“隻是多了一點脂粉氣。抱來給朕看看!”

“是。”曹雪芹的父親曹頫,樂癲癲地瘋跑開去,一會兒,懷裏抱著個剛出生幾個月的嬰兒跑了回來。跪在地上,把嬰兒舉在皇上跟前。

康熙饒有興致地觀賞這個小生命,伸手去撫那張圓圓的,紅噴噴的小臉蛋,嗬嗬笑道:

“嗬,小雪芹,長大了做什麽?像爺爺、父親當江南織造,還是學張家父子到朝廷做官,或者像桐城的方什麽苞,去做文學家,不過千萬別寫譏諷朝廷的文字啊!到那時,我這個皇上不在了,誰也保不住你的小腦袋啊!咳,你這小家夥是有幸的,朕自己的小孫子一大幫,朕還沒有這樣撫 摸過他們喲!天家寡情,天家寡情!哪如田舍郎男耕女織,兒孫繞膝,享盡天倫之樂呢!”

說到此,康熙觸景生情,兩眼淚珠。大概又想起了他那些表麵恭恭敬敬,萬歲長萬歲短,背地裏巴不得他兩腿一抻把皇位傳下的不孝皇子們。

曹寅看在眼裏,立即示意頫兒把雪芹抱走。曹寅雖身為織造,其實也是文學中人,常與張英、陳元龍、姚鼐之流飲聚唱和。他想搏康熙一樂,笑道:

“萬歲爺,我有一巧對,不知是否願聞?”

康熙兀自打了個愣怔,把心中的不快排解開,說道:“但說無妨!”於是曹寅說出一個巧對:

我自注經經注我,

人非磨墨墨磨人。

康熙笑道:“這算什麽巧,朕都能胡湊一對。”於是說:

我求壯艾三年藥,

汝似黃瓜五月生。

“聖上以經書、樂府成句,真可謂妙對。”張廷玉從一旁插言道,“下臣也有一對,戲集樂府雲。”

背畫天圖,子星曆曆;

東升日影,雞黃團團。

“好!”康熙興致漸濃,“衡臣,朕跟你來一個急就對好不好?”

“聖上才思飛捷,”張廷玉拱手退讓,“下臣不敢!”

“哦,朕知道,”康熙笑了笑,瞅著他們父子倆,“你是怕得罪不起我這老頭子。那你跟令尊急對,是父贏,是子贏,朕都有賞!”

曹寅父子在一旁擂鼓助威,張英和張廷玉父子不得不起身向康熙揖一揖,齊道:“那就獻醜了。”

康熙道:“張老先生出上對,衡臣急就下對,誰來得快就算誰贏,朕給你們當裁判。”

於是,這對父子相視一笑,便急風驟雨“急對”開了:

“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是聞也非達也;”

“雖得之必失之。”

“處士橫議;”

“隱者放言。”

“修其天爵;”

“教以人倫。”

“吾斯未之能信;”

“人皆有所不為。”

“武王烈;”

“太甲賢。”

“子路;”

“申棖。”

“狼戾;”

“虎賁。”

“六尺巷;”

“七裏灣。”

“禮;”

“樂。”

“五經;”

“四書。”

“唐四傑王楊盧駱;”

“宋五子周程張朱。”

“春秋傳;”

“山海經。”

“馮婦;”

“王男。”

“……”

“好了,好了,”康熙撫掌大笑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張英、張廷玉父子皆有賞!”

張英父子席地而拜道:

“謝聖上隆恩!”

在坐的陳廷敬、曹寅父子已是讚歎不已,奉迎著康熙嗬嗬笑個不止。康熙高興起來,立即降旨,賜在籍大學士張英、陳廷敬各白金千兩,賜大學士馬齊皇輿表,賜已故大學士高士奇諡文恪。並親題“聖跡遺徽”匾額賜青浦孔氏,禦書季劄、董仲舒、焦先、周敦頤、蘇軾、範仲淹、歐陽修、胡安國、米芾、宗澤、陸秀夫各匾額懸其祠。至於對張廷玉的賞賜,那是回鑾以後到了北京,一天下值時,康熙問張廷玉道:

“衡臣,朕在江寧允諾賞你,你想要點什麽?”

“謝皇上隆恩,下臣有吃有穿,什麽也不缺。”

“你呀,”康熙對張廷玉不貪財,不好美色,早有所聞,故打趣道,“聽說如夫人要為你納一小妾,你一拖再拖,是不是?”

“回聖上,”張廷玉麵紅耳赤地說,“由夫人作主,去年中秋,還是把小妾納了。”

“唔,好呀,你再不納,朕就要在宮內挑一美女賜給你這迂夫子了。”

“下臣不敢。”

“究竟是不想要,還是不敢?”

“不想要,也不敢。”

“口是心非。“

“下臣夫人賢慧,有她足矣!“

“啊,是這樣。”康熙想了想說,“衡臣,聖紙、朱筆侍候!”

張廷玉不知皇上突然想起了什麽大事,要立即禦製詔旨,連忙親自展開黃絹聖紙、碾磨朱砂、把朱筆送到康熙手中,康熙提筆醮滿朱砂,忽又回頭問:

“衡臣,你那小妾叫啥名字?”

“不敢,小名紫桐。”

“好,紫桐,紫桐。”他沉吟著寫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上書房大臣、大學士張廷玉,治家嚴謹。如夫

人王氏相夫教子,溫良賢淑可稱表率,其妾紫桐善解人意,妻妾和睦,家

室溫馨,特敕封張王氏為二品夫人,承續三代。封張氏紫桐為三品淑人,承

續二代。

欽此

康熙寫完,擱了筆,自我欣賞地看了一遍,自言自語地道:“這是朕近來下的一道最有意思的聖旨了。”轉對張廷玉朗聲說道:

“張廷玉接旨!”

張廷玉懵頭懵腦,弄不清降的是一道什麽旨,拍拍馬蹄袖,跪在康熙膝前。康熙把卷成一軸的“聖旨”交給他,吩咐道,“回家再展開。”

“是,遵旨!”

“你還不謝朕!”

“謝萬歲隆恩。”

“去吧!”

張廷玉懷揣康熙突發奇想賜給他的一道聖旨,出了禁宮,坐到車上想:是道什麽聖旨?還要晉升微臣的品級?已經是當朝宰相、大學士,還指望升什麽?又不是皇室宗親,連旗人也不是,還能封貝子、貝勒、親王不成?他連連搖頭,嘀嘀咕咕自言自語:“那是不可能的,連想都不該去想。”心裏卻似貓爪子一陣亂抓,隻想展開看看聖旨寫的什麽。但皇上說了要回家才能展閱,他當然不敢有違聖命,隻好一股勁兒催車夫:

“快,快!”

“已經很快了。”老車夫回了回頭,詫異老爺今天怎麽了,嘴上卻比馬兒步子快地嘮嘮叨叨,“老騾子老馬,不能再快了。老爺,我早說過府上要換幾匹歲小力壯的馬,可夫人太省,舍不得花錢。”

“不是夫人舍不得花,”張廷玉向老車夫解釋,“如今家大人多,全憑老爺一份奉銀,夫人難當這個家呀。你們下人要多多體諒。”

“是,老爺。那您——”

“我不催了。”

“那就信馬由韁——駕!”

四匹倒有兩匹早該致休的瘸腿的四尺長車,終於在宰相府門前停住了。張廷玉撩袍子下車時,隨口衝老車夫吩咐說道:

“看來,那兩匹老馬是該致休了。這樣吧,明天你就套兩匹馬好了。”

“那不行!四轅怎麽能改為兩轅呢?”

“怎麽不能?”張廷玉正朝大門裏走去,回頭盯著老車夫問。

“老爺是宰相,怎麽能乘兩轅馬車?看看人家六部侍郎、尚書,哪一個不是四匹高頭大馬的四尺長車?這是皇家的定製,老爺您可不能破了這個規矩……府上要硬是拿不出銀子,奴才可以拿半輩子的積蓄,先去買一匹馬好歹換上。橫豎奴才一張肩膀抬巴嘴,銀子留著也沒用,兩腳一抻,還怕夫人不賞奴才一幅倌材板子……”

老車夫還在嘮叨,張廷玉淚水奪眶而出。這老車夫是父親做了宰相後,從家鄉桐城覓來的,來時聽說才二十多歲,現在都是年近花甲的老人了。他生活節儉,平日發給他的奉銀,纂在手上一個也舍不得花,現在卻要拿積蓄為他買馬,為的就是給主子爭個臉麵。多麽善良樸實的老人啊!要告訴家裏所有人,把他當張家叔伯親人般對待。一路想著,走進了二門,見夫人和紫桐、乳母領著已經七歲的小兒子若渟、十四歲的若靄、十歲的若澄,夫人懷裏還抱著兩歲的女兒若鴻,在院坪裏玩耍。幾名青春年少的丫環,跟三個大小子,捉迷藏,嘻嘻哈哈,瘋跑笑鬧,一派家居的融融樂樂氣氛。

張廷玉被眼前的氛圍感染了,他突然想起皇上興之所致頒給他的聖旨,腦袋裏猛一亮堂:一定是頒給夫人和紫桐的,皇帝動筆前不還問過小妾叫什麽名字嗎?對,一定是這樣。他一腳踏進二門便扯著嗓子大叫:

“聖旨到——”

夫人王氏生在書香世家,父親王士禎在朝為官,自然見慣此種場麵,聞聽聖旨到便立即將鴻兒交給奶媽,率先跪在硪卵石鋪花的地麵上,連連磕頭高呼:

“萬歲,萬歲,萬萬歲!”

紫桐和三個小家夥,卻站在那兒發愣。紫桐心裏想的是,平日聖旨到,跪在地上接旨的是老爺,現在老爺站在那兒幹什麽?

張廷玉叫了一聲:

“紫桐,還不跪下接旨!”

紫桐卻說:

“該跪下的是您呀,老爺!”

“跪下!”張廷玉一板正經地喊。

“好吧,要跪就跪!”紫桐拉著若靄、若澄、若渟全跪下了,幾個笑鬧著的丫環也跪伏一旁。

這時,張廷玉才展開聖旨,一字一句朗聲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上書房大臣、大學士張廷玉,治家嚴謹。如夫

人王氏相夫教子,溫良賢淑可稱表率,其妾紫桐善解人意,妻妾和睦,

家室溫馨,特敕封張王氏為二品夫人,承續三代。封張氏紫桐為三品淑

人,承續二代。

欽此

念完了聖旨,張廷玉還呆呆地站在那兒,仿佛不相信似地又重複著看了一遍聖旨:夫人王氏被聖上封為二品夫人尤可說,就連納妾不到一年的紫桐也封了三品淑人?他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信不過自己的嘴巴。明明這都是聖旨上寫著的,由他的嘴念出了的。皇恩浩蕩,竟如此沐浴到他的家人,他感激淚淋……

耳邊聽到夫人王氏一遍又一遍大呼:

“叩謝皇上隆恩,臣婦恭祝皇上萬壽無疆,萬歲,萬歲,萬萬歲!”

卻不見紫桐謝恩,張廷玉猛省過來,正色道:

“紫桐,還不謝浩浩皇恩!”

“老爺,您搞錯了!”紫桐跪直了身子,笑得那楊柳細腰前俯後擺,左晃右搖地道,“皇上跟您開了個玩笑,把您當成了太監,是不是?”

“把老爺當成了太監?”張廷玉一愣。

“正是!”

“此話怎說?”

“平日來府上傳聖旨,都是老太監李德全是不是?”

“是呀。”張廷玉似有省悟。

“今天皇上為何要您自傳聖旨?是宮裏派不出太監了?當然不是……”紫桐笑得格格喘不過氣來,“他為什麽要您,要您……哈哈哈……”

“他把我當成了太監?”

“皇上的玩笑是——要您今後在夫人麵前,像太監一樣老老實實,言聽計從……哈哈哈……”

二品夫人王氏也跪在那兒抿嘴悶笑,她也領會這的確是聖上開的玩笑了。曆朝曆代都由內務府太監傳旨,哪有讓一個當朝宰相捧著一軸聖旨上門的。

張廷玉也在心裏嘿嘿嘿發笑,難怪皇上吩咐要他回家後再檢閱聖旨,而且皇上從擬旨,卷起黃絹打發他走,那麽詭譎,那麽匆匆,顯然是康熙給他開了個十分友善、知心的玩笑了。換了個生分一點的臣子,哪怕就是他的親皇子,他也是不會開如此有違“老祖宗規矩”的玩笑的。一種天高地闊的君臣之愛,一種綿綿海深的知遇之恩,使張廷玉不能自己。他突然擦了擦溢出的熱淚,衝紫桐和夫人大聲言道:

“當今聖上不把下臣當外人,跟微臣開此善意玩笑,爾等從今往後教子教孫,要牢記浩蕩皇恩,修身齊家,相夫教子,支持微臣宵食旰兮,在朝廷為皇上效力。王氏二品夫人、紫桐三品淑人,還不快快接旨!”

王氏和紫桐都伸出了手,一起接過聖旨。紫桐輕輕揩卻笑出的淚水,把聖旨卷了起來,莊嚴地隨夫人一道,再次跪拜稱頌:

“謝萬歲隆恩!謝萬歲隆恩……”

接過聖旨,夫妻、父子和家人,一道回到花廳。張廷玉坐下,丫環們侍候他淨過手臉,剛端起一杯熱茶,就聽廳外鬧哄哄的。原來府邸五十多名總管、家仆、傭人、丫頭,都聽到了喜訊兒,既然夫人封了二品夫人、二奶奶封了三品淑人,這是天大的喜事,他們齊刷刷跪在二品夫人和三品淑人跟前,又拜又賀,就為的討賞。

“老爺功德,夫人賢慧,洪福齊天;二奶奶心好,也有了好報,奴才們祝二品夫人、三品淑人慈懷永駐,老爺一家和睦,萬事遂意!”

“都起來吧,起來吧!”王氏夫人滿臉帶笑地說,“這一大家子料理理得這麽好,都有你們一份功勞。她二奶奶——去……”

紫桐打斷說:

“夫人,您還是叫我紫桐吧,這‘二奶奶’聽來多別扭。”她又轉對眾人,“就是你們,當初叫我什麽就還是叫什麽吧。不要什麽幾品幾品的叫‘淑人’,好不好?紫桐拜托了!”

“你呀,就別攪和了。”夫人說,“去,打開我的粉妝箱,下層靠裏,麂皮囊裏有幾十兩銀子,還是父母給四個小外孫洗三朝送的禮金,都拿了來賞給他們。”

“夫人,”紫桐猶豫著,欲走又回,“還是拿我那幾十兩私房錢吧。”

“別囉嗦了,快去!”

紫桐剛走,老車夫從長袍褂口袋裏摸摸索索,提出一個黑不溜秋的布袋子,提著掂了掂,上前一步,交給王氏夫人,又囉嗦著說開了:

“女主子,奴才知道您手緊,日子過得不容易。可老爺那輛馬車,的確是要換一兩匹馬了。其中有一匹又瘦又醜,連夜料都不肯吃。一十六條馬腿,瘸了四條,要是把老爺顛下車來,奴才可沒法交代……這是老奴的積蓄,您都拿去,再湊合點錢,好歹買一兩匹好馬。”

夫人淚盈滿眶地推辭著說:

“不行不行,怎麽能收你老人家的錢?”

紫桐風風火火提著麂皮袋子來了,正要給家人分銀子,所有家人又都跪了下去,不約而同地說:

“夫人、淑人,賞銀先存您手上,給老爺買馬吧!”

“是呀,先買馬!”

“什麽時候有了銀子,再賞不遲。”

張廷玉兩袖清風,治家嚴謹,卻落得在下人麵前如此尷尬,他一臉愧色地把老老少少家人一個一個扶了起來,邊扶邊說:

“各位起來,起來,賞銀都拿去!老車官你也不必把積蓄拿出來了。老爺我有了買馬的銀子!”

“老爺,”紫桐一笑,“什麽時候您也收了人家的冰敬、炭敬不成?”

王夫人也以似信非信的目光瞅著他。

“不是不是,”張廷玉振振有詞地道,“在江寧,皇上恩賜父親一千兩白金,父母在鄉下粗茶淡飯,哪裏花得了那麽多銀錢?他歎惜兒子們各家各戶在京,怕生活上過於拮據,就給每個兒子平分了各二百兩,是,二百兩,老爺買馬不就有錢了嗎?”

他說得頭頭是道,但心裏仍是底氣不足。因為父親給他的二百兩白金,是因為孫子日漸長大,要他為三個小家夥延請一名教席。現在他把錢花了,教席請不成,就隻能辛苦自己了。每天下值,晚上教兒子兩個鍾頭。

這些,他不好意思說出來,夫人、淑人和家人,見老爺有了錢,也就樂得皆大歡喜。

可是,沒想到,康熙四十六年隨駕皇上南巡閱河,在江寧曹寅廨署再一次見到父親時,年屆七十的父親身體已大不如前了。那次,康熙為了顯露他文韜武略的赫赫功績和老當益壯的體魄,在長江的大風大浪裏,射殺了一頭兩百多斤重的江豚,一時振奮朝野,傳為佳話。

然而,七十歲的父親,已經無力陪侍皇上去再作太湖、杭州之遊了。在江寧拜別父親時,心裏空落落的,他仿佛有某種預感,預感到在生之日父子很難再聚首慰情了。他囑咐陪同父親來的家人,早早送父親回鄉。

果然,此次康熙帝南巡回鑾,張廷玉回到家,就聽剛從桐城探親回來的小弟廷瑑說,父親已身染小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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